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三千世界》作者:野妮 文案 金戈铁马,仗剑江湖。 风起处,人心乱。 开元年间,江湖上日益兴盛的恶人谷,谷中十大恶人作恶多端,令人闻风丧胆。八大门派围攻恶人谷惨败,与此同时,一个由各个门派精英汇集而成的正义组织正在形成…… 江湖人称——浩气盟。 “浩气盟在最初命名之时曾想用过‘正义盟’三字。正者,天之正道;义者,刚正节烈之气,先父穆天磊号称‘仁剑’,我穆玄英亦想继承家风,以手中剑施展仁义之道。我希望日后可以成为浩气盟的七颗星之一,如果可以选择名字,就叫‘天狼’吧……” “我的剑法之名,乃十煌龙影剑,是唐简大侠传给我的绝代剑术,这剑术在我手中,只为正道而行。” “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我曾思索道理何在,国乃是黎民立身之本,而黎民则是血脉繁衍之体,保护好国与民,便可令华夏精神传承万载,永不磨灭!” ——我是望北村的穆玄英,我是稻香村的毛毛,如今,我是执剑为民、仗剑为国,浩气盟英侠穆玄英!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正在展开,江湖风云起,被卷入其中的人又岂止穆玄英一人? 乱世,终由谁来终止? 三千世界,战!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游戏网游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雨,穆玄英 ┃ 配角:陈月,唐简,李复 ┃ 其它:剑网三,莫毛 第1章 楔子   望北村。   在南屏山望北村西南角的一间茅屋内,床榻上坐着一个怀抱幼童的年轻妇人,她嘴里低声哼唱,还不忘轻轻摇晃着身子,一只手轻拍幼童的背,似在哄孩子入睡。   那幼童约莫两三岁的样子,白嫩的小脸上有一圈微微红晕,睫毛浓密卷长,长得极好看,更像是个女娃娃。   屋内安静平和,弥漫着温馨的气息,那年轻妇人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怀中的孩子,好似只要她一眨眼,孩子就会消失一般。   这妇人便是柳诺叶,“仁剑”穆天磊的结发妻子。   忽然,外面人声嘈杂起来,那些声响与平日里望北村的吵闹喧哗却不同,柳诺叶先是看孩子未醒,这才抱着孩子起身,慢慢往门边走去。   刚行至门边,门忽然被推开,吓得正要开门的柳诺叶一跳,怀中一紧,孩子便挣扎了一下,似已被吵醒。   柳诺叶看清来人,松口气,低声嗔道:“怎的如此冒失?玄英刚刚睡了又给你吵醒。”说着便哄着迷迷糊糊的孩子往床榻边走,“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进门的正是穆天磊。   他转身往外看了一眼,默默关上门,随着柳诺叶往床榻那边行去,柔声问道:“你们可吃饭了?玄英醒了?”说着便伸手想去摸小人儿的脸。   柳诺叶微微侧身,穆天磊没碰着穆玄英,柳诺叶侧头看了一眼穆天磊,“等你回来一起吃呢。让他先睡吧,昨夜闹腾了一夜,怎么也不肯睡,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病了?”穆天磊关切地看向儿子穆玄英,又喃喃道,“兴许……他知道今日我要回来了。”   柳诺叶轻轻将穆玄英放在榻上,轻笑一声,说道:“玄英才三岁,能知道什么?你们去赤马山瞧地瞧得如何了?可能盘下来?”   十几日前,穆天磊与望北村里的几个男人外出赤马山,说是去盘几块地来种些望北村种不出的庄稼,以此讨生活。倒不想十几日后他们才回来,穆天磊的脸色还不太好。   柳诺叶瞧他脸色便猜地只怕是未盘下,立即说:“家里的地素来只有你一人忙,玄英还小,我离不开半步你也晓得。就算王大哥、乔家老二他们几个都帮忙,只怕是也忙不过来,不盘地也不打紧。你先喝茶喘口气,我这就去把饭菜热一热。”说着便进伙房去了。   穆天磊看着柳诺叶忙碌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去看床榻上的穆玄英。他盯着儿子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一遍又一遍地看,怎么也看不够。   “瞧什么呢?你儿子你不认识了?”柳诺叶端着饭菜出来,瞧见穆天磊看穆玄英的眼神,忍不住说笑一句。   穆天磊挤了挤嘴角,接过饭菜,摆放好这才坐下,“诺叶,玄英再过些日子便可以学些拳脚功夫了吧?”   “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柳诺叶立即反对,“你当人人都要像你舞刀弄枪?我们玄英不学武,我要给他请先生,叫他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做大官。”   穆天磊一身武艺,也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也希望这儿子能继承一二,可惜柳诺叶却反对。两人倒也不是第一次为此事争执,但这一次穆天磊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草草了之。   “诺叶,如今……天下不太平,玄英若不懂武艺,如何行侠仗义、保家卫国?”   “行侠仗义?保家卫国?那是天策府、神策军的事,那皇帝要操心的事,与我们玄英有何干系?”   “妇人之见!堂堂男儿,心中自该有家、国、天下,我穆天磊的儿子自当以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为任!”   柳诺叶见穆天磊认真的神色,眉眼一柔,笑道:“好好好,穆大侠所言有理,可民以食为天,先吃饭吧。”说着便夹菜放到穆天磊碗中。   穆天磊却微微叹气,放下饭碗,正色看着柳诺叶道:“诺叶,纵然玄英不为保家卫国,他也总该有自保的能力。他是我儿子,我怎会害他……”   柳诺叶对穆天磊今日反常的举动终于有了反应,问:“天磊,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屋内静了。   许久,穆天磊微不可闻呼出一口气,道:“我们去赤马山不是去盘地,我骗了你。半月前,老王得到消息,叛军已经到赤马山三十里外了。”   “叛军?”   穆天磊点了一下头,“今日晚间就会抵达赤马山。”顿了一下,愤愤道:“这一年来,叛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倘若叛军真为天下百姓谋福而起,何以又残杀无辜数万?此等大奸大恶之人所成的叛军,我必不容!若早知有今日,当日救下谢渊,我就……”   柳诺叶立即打断他:“你既知晓叛军近在咫尺,望北村已不安全,有的话不该提便不要再提。”   穆天磊握拳锤了一下桌案,“哎!一步错,步步错!”   柳诺叶反倒不急不慌,上前将手轻轻覆在穆天磊的拳头上,“当日你救下谢渊之时我就知道你已卷入这些事,逃,哪里逃得过?大势如此,任谁也阻挡不得。况且以你的性子也是断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只盼你如今想明白,不要枉送了性命。”   穆天磊抬头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妻子,见她面容一如当年初见,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忧思,不再如当时少女一般无忧无虑,登时心中滋味难述,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般默默相对,看着对方,好似千言万语已化在那一个个温柔眼神中。   砰砰砰!   门外有人重重捶门,“穆大哥!穆大哥!”   柳诺叶被吓得一跳,收回手的同时只听床榻上有动静,回头去看只见小小的穆玄英正趴在床榻上瞧着他们,竟不哭也不闹。   穆天磊起身去开门,听来人说了些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关上门。   柳诺叶抱起穆玄英,问:“如何了?”   穆天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进了伙房,不知从哪里找出了许久没用的长剑,那一柄随他一起拜别师门、救死扶伤、惩恶扬善的“仁剑”。   柳诺叶深知丈夫的性子,这些年虽然小打小闹不断,但穆天磊从救了谢渊之后再没碰过这柄剑。此时既然剑已出,看来是免不了要一战了。只是,叛军乃是千军万马,这小小的望北村又要如何抵挡铁蹄盔甲?   “天磊……”柳诺叶轻轻一唤,其中带了多少哀求和担忧?她却没说下去。   穆天磊轻轻擦拭长剑,擦好后的剑光芒微露,握剑的穆天磊纵然一身布衣,也平添几分精气神。   穆天磊握着长剑走到妻儿身前,先是放下长剑,伸手去抱穆玄英,抱着儿子大笑几声,说:“又重了!”语气一转,“玄英,你娘要你读书入朝为官也好,爹要你仗剑为民也好,你要记着,不论日后你做什么,一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天下已乱,世道从未太平过,纵然身处乱世也不可忘记我穆家的家训: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你是我穆天磊的儿子穆玄英,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穆玄英这小人儿此时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歪着小脑袋瞧着爹爹,满脸的疑惑和不解,转而大喊:“爹爹骑大马,玄英要骑大马!玄英要骑大马!”   穆天磊笑了,看着儿子在怀里张牙舞爪的模样,突然一把将儿子重重压在怀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替爹照顾你娘。”这句话一出,竟双手发颤,难以自持。   柳诺叶见他情绪激动,忙接过儿子,道:“你们今日便要去赤马山?你要我做什么?天磊,我能为望北村做什么?能为你和玄英做什么?”   穆天磊再次为妻子的贴心感动,柔柔凝视着妻子,“村中的老弱和玄英都要你照顾,你收拾好东西立即带上妇孺往村南下山,我会让几个年轻小子给你们断后。诺叶,记住了,出了望北村一路往东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还有,千万、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们来自何处。”   “我们先走吗?那你们呢?”   穆天磊心一颤,脸上却不改色,“我们去赤马山设伏。想要和叛军硬拼自是不成,只盼着偷袭后能有几分胜算,待削弱了叛军,我们便往东去与你们会和。”   “那我留下等你们。”   “胡闹!”穆天磊立即反对,“玄英还小,你放心将他交给他人?我身经百战,又熟悉赤马山,纵然败给叛军,逃就是了,还能有什么事?输给叛军倒也不丢人!哼哼。”声音柔和许多道,“你照顾好玄英和自己,我后日一定赶去与你们相见。”   柳诺叶纵然心中不舍,却也知道穆天磊所言是事实,便点点头说:“好,你千万护好自己!我和玄英就在东柳岸等你!”   “好,放心罢!收拾好东西,噢不必了,拿上银两就走。”穆天磊催促着,又突然柔声道,“诺叶,今生能遇上你娶你为妻,当真是我的福气。”   “说什么呢!”柳诺叶嗔了一句,又急急交代,“你要护好自己!我们在东柳岸等你来!记住了,东柳岸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天磊,你记住了!”   穆天磊匆匆忙忙将妻儿送走,他目送着望北村的妇孺远行、目送着柳诺叶抱着小小穆玄英的背影,只觉得若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他愿付出生命。   待妻儿远行一个时辰后,穆天磊单手握剑站在村口,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一个望北村男人的脸。   这些农夫的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担忧、紧张、害怕、疑虑、迷茫、愤怒……穆天磊知道,眼下这些情绪都是力量,只要他善于引导,这些力量便可为那些弱小的妇孺争取到更多逃命的时间!   他决心已定,便往前三步,朗声道:“我穆天磊承蒙诸位信任,推我为领头人,大家都是望北村的好兄弟,客套的话我不多说。叛军已至赤马山十里外,不出半个时辰就至赤马山脚下!叛军的种种劣迹想必也不用我多言,南屏山与赤马山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战与不战由各位自行决定!”   村民们一片寂静,生与死,一时间还不能决定。   穆天磊心中大急,两眼发红,几欲喷火,又提高了声调,说道:“送走了妻儿妇孺,不是为了逃命!而是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等方能与叛军死战到底!倘若诸位愿意任凭由叛军肆掠,任由他们将我大唐大好河山尽数毁去,而我等堂堂七尺男儿皆躲避逃命、畏手畏尾,我穆天磊第一个不答应!”   乔家老二也怒了,高喊:“不答应!和他们拼了!咱们望北村不是好欺负的!”   立即有人响应,“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叛军老子就赚了!”   “就是!和他们拼了!”   “和他们拼了!”   有人呼应让穆天磊心下大喜,他趁热打铁,立即道:“诸位,诸位再听我一言,此处!是我们春耕秋收、日夜劳作的土地!此处!是我们安居乐业、生儿育女的家乡!汉朝疆土遭受匈奴侵犯,有人曾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今日,有我穆天磊与望北村众人生死与共、与诸位朋友同进同退,誓死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   “同进同退!同进同退!”   “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正群雄激昂时,有人上前来报信:“穆大哥,叛军已至赤马山五里外,设伏的第一批人已做好准备与叛军交手。”   穆天磊点点头,又朗声道:“叛军已至,诸位朋友,随我前往赤马山,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保家卫国!抵抗叛军!”众人拿起武器,齐声大喊。   穆天磊胸中豪气萦绕,当即拔剑,高举过头,高声喊:“随我前往赤马山,战!”   众人举起武器,一起高喊:“战!” 第2章 第一卷 第一卷 【风雨稻香村】   穆天磊夫妇双双逝去,那个叫做“穆玄英”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几年后,小小的稻香村中长大了一个叫“毛毛”的野孩子。和他的小伙伴陈月、小白、小荷又会遇上谁?那个满身是血的孩子又从何而来?   后山的大侠墓里又有什么秘密?为什么稻香村从此再无太平日?毛毛的身世又能否水落石出?得知真相的毛毛又面临什么危险?   传闻唐简大侠的武学秘籍《空冥决》重现江湖,一切的开始就在稻香村……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作者是【长弓夕四】,他在贴吧会连载,两边都会连载 第3章 第一章   【稻香村】   “毛毛!毛毛!”   “毛毛!毛毛?毛毛?”   一个女童发出的稚嫩清脆的喊声打破了稻香村清晨的宁静。   天还未亮透,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的天际被早晨的霞光染红,这个时候稻香村里只有下地农作的农夫才会醒来,其他村民都还沉浸在梦中酣睡。   “毛毛!毛毛——”女童的脸被白色的面纱隐去,她的头发有些发黄,在头两边绾了两个丸子,上面捆了两条白色的丝带,随着女童奔跑而飘扬在身后。最奇怪的是女童火红色的衣裙外挂了一个小包,还戴了一双白色的手套,将两只小手裹住。   这样的打扮稻香村人人都熟悉,这小丫头是稻香村大夫陈商的养女——陈月。   陈月一路跌跌撞撞朝一间茅屋跑去,好不容易跑到屋前,却绊了一跤,好在被人及时伸手扶住,这才未摔倒在地。   陈月站稳后也不顾整理衣裙,朝着对面的人甜甜一笑,“阮姨,嘻嘻,早。”   那阮氏妇人温和微笑,弯腰拍打陈月衣裙上的灰尘,柔声道:“月儿早。月儿跑这么急若是摔了不怕痛么?”   “我不怕痛!阮姨,毛毛呢?”陈月说着便仰起脖子、垫脚尖往屋里喊,“毛毛!毛毛!快出来!”   阮氏也不是第一日见识这三岁小丫头的本事了,哭笑不得,奈何阮氏脾气好,只得劝道:“低声!月儿最乖了,这个时辰村子里户户都在睡觉呢,可不能叫醒了他们。毛毛还在睡,你先进去叫他吧。”   陈月倒也听话,“好!阮姨去做饭么?”   “是啊,月儿在我们家吃饭吗?”   “不了!阮姨,今日毛毛可以去我家吃饭吗?”问完又忙补了一句,“爷爷说有事情要毛毛帮忙。”   阮氏点头,“既是陈商大夫有事,那你叫醒了毛毛去吧。”   “好!”陈月转身便要进屋,却突然停住,弯腰在屋旁的草中拔了一株狗尾草,拿在手里晃了晃,又朝自己鼻子凑了凑,直到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才捂着嘴回头去看阮氏。   阮氏一看便猜到这古灵精怪小丫头的心思,一贯疼爱毛毛的她却笑而不语。   陈月反而觉得更得意,黑眼珠一转,拿着狗尾草溜进屋子里去了。   阮氏在水井旁打水,很快就听到屋里的笑闹声传来。   “啊……噗——”   “哈哈哈哈哈……”   “小月——!!!!”   “哈哈哈哈哈……毛毛你醒了?醒了吗?快起来!”   “小月你快拿走!这是什么?咦?狗尾草?哪里来的狗尾草?”   “狗尾草自然长在狗的身边了!”   “哦……咦?你说我是狗?!”   “哈哈哈哈……毛毛狗!你是毛毛狗!”   “……”   “毛毛?你生气了么?别气别气,是爷爷要我来找你。你随我回家,我……请你吃肉包子好不好?”   “肉包子?!好呀!”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阮娘,我随小月去了。”   阮氏回头,见一个小人儿穿着一身布衣,绾着两个丸子头,打扮竟和陈月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毛毛的头发乌黑光亮,比陈月略高一些。   “去吧,可别出村。”阮氏伸手理了理毛毛的衣襟。   “知道了。阮娘要记得吃饭,我晌午过后就回来。”毛毛不过四五岁,却一本正经,都“交代”好这才伸手拉住小月的小手,出门去。   阮氏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看着毛毛和陈月的背影发愣。   这孩子长得这样好看,又这样孝顺听话,当年是谁这样狠心将他放在木桶中抛弃?他真正的亲人又会不会寻到稻香村来?他还记不记得他真正的爹娘?若是记得,为何对自己这样百依百顺、从不哭闹着要回去?若是不记得,他为何从不肯喊自己一声“娘亲”呢?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毛毛牵着陈月走在乡间小路上,两个小伙伴一路无话,也不知各自在想什么。   走了一会儿毛毛忽的侧头问:“小月,你为何今日要戴面纱?”   陈月扑哧一笑,“好瞧吗?爷爷说常年在外找草药,风吹日晒对皮肤不好,带上面纱会好些。”说着便将面纱揭开,一角别在头发上。   毛毛看也不看陈月便说:“好看!小月最好看!小白他们呢?”   “爷爷说要我来寻你,没说要叫他们。”陈月道。   毛毛点点头,好奇地问:“小月,陈大夫找我做什么你知道么?”   陈月摇头,刚摇头却又点头。   “哎呀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陈月吐吐舌头,俏皮一笑,说道:“不怪我,是爷爷今日怪怪的。他一大早叫醒我交代我寻你来,却又不说做什么,只说往后每日都要你去我家。”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兴许,爷爷也想教你行医治病?”   “行医?”毛毛连连挥手,笑起来,“我们稻香村有陈大夫和小月大夫就很好啦!往后有小月你在,我们谁也不会生病!我呢,毛毛要做大侠,不做大夫!”说着还不忘一拍胸膛。   闻言,陈月笑盈盈,拍手叫道:“毛大侠好厉害!”   两人说说笑笑已走到陈月家。   “爷爷?毛毛来了。”陈月推门进去,一边说话一边就往药房去。   毛毛也老马识途一般,不必陈月领路,也不管陈月去做什么,自己往桌边一坐,摆好三个茶杯,煮起茶来。   “毛毛?”屋内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毛毛立即起身,应道:“是,陈大夫,是我。”说着便往药房那边走。   陈月搀扶着一个老人从药房走出来,那老人白发苍苍,看着虽老,精气神却极佳,两只眼睛更是很有神采。   待老人坐下后,毛毛还乖乖站在一旁。老人转头寻找,片刻后才看到毛毛,瞧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也不是第一回 来,还这么规规矩矩,可是怕我老头子?”   “不是不是不是!”毛毛一连说了三个“不是”,又解释道,“阮娘常教育毛毛:人需有礼、礼不可废,待长者、前辈都要恭敬。毛毛心中敬陈大夫,所以规矩、不敢胡闹。”   “哈哈哈哈……”陈商大笑,又问,“阮氏还教了你什么?”   毛毛想了想,极认真地说:“阮娘说待我长大成人,要做个好人,要待她好,还要照顾小月、小白、小荷……”   “要守护稻香村?”陈商打断毛毛。   毛毛立即点头,“对!”又问,“陈大夫也是这么想的?”   陈商却摇头。   毛毛好奇又疑惑,却就是不敢问。陈商看出他的心思,便又有意考考他,就是不说,故而自顾自去喝茶。   一刻过后,毛毛心中疑虑未解,却见陈商还在饮茶,心中牢记阮娘的教导,便只好静静等候,虽然心急又焦躁,面上却未表现得太过。   陈商心中暗赞毛毛这小娃娃,刚要说话就听陈月抱怨,“你们怎么不说话了?”陈商看一眼陈月,神态严肃,语气却柔和,“月儿,你将药房里王大娘今日要的药材送去村口王家。”   “我一个人去吗?”陈月不愿走。   “你不去,爷爷去?”陈商反问,又道,“我倒也去得,只是有话要与毛毛说。”   “哦,那小月去了。”陈月在陈商面前极其温驯,不敢违背。只好去药房拿了东西,朝毛毛做了个鬼脸便出去了。   陈月一走,陈商道:“毛毛想知道老头子为何摇头?”   “嗯!陈大夫你告诉我!”   陈商有意板脸道:“请教便要拿出请教的态度来。”   毛毛虽不太明白陈商的意思,却十分聪明,想了想便双手拿起茶杯送到陈商面前,学着那些求陈商看病的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说道:“毛毛想知道陈大夫为何摇头,请陈大夫告诉我。”   “哈哈哈哈……”陈商又是一阵大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看着毛毛说,“好孩子!毛毛是好孩子!”   毛毛傻傻笑起来,伸手挠了挠头,“陈大夫开心了,那……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了?”   这孩子喜怒都藏不住,正直又好奇心重,倒也是有利有弊。陈商又笑了几声,才道:“你到屋外去,将母鸡下的蛋都放进篮子里,提进来。”   毛毛立即去做,不大会儿就捡了六七个刚下的鸡蛋,提着大篮子歪歪斜斜往屋里走。陈商也不上前帮忙,只是坐在桌边静静看着毛毛。   “好了。陈大夫,里面有七个鸡蛋,有一个是刚刚下的!”毛毛笑的很开心,将篮子放在陈商脚边。   陈商从篮子里拿出四个放在了桌上,又缓缓提起还装有三个鸡蛋的篮子,毛毛还在纳闷的时候就见陈商将篮子猛地反扣在地上!   “啊!”毛毛吓得一跳。   陈商反倒平静地拿走篮子,里面的三个鸡蛋尽碎。   毛毛见状,又惊又怕,看着地上碎掉的鸡蛋,想到也许那三个鸡蛋可以孵出可爱的小鸡,又或许鸡蛋可以给小月做一盘菜……心中委屈又难过,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陈商看也不看他说,“若是篮子打翻了,里面不管有多少完好的鸡蛋,都会碎掉。”   毛毛含着眼泪望向陈商。   陈商看毛毛时,被他水灵灵的可怜模样看的心软几分,却不表露,只道:“有句话叫‘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稻香村要守护,世间有千千万万个稻香村要你去守,你又该如何?”   毛毛好似有所领悟,带着哭腔问:“那我该如何?请陈大夫告诉我。”   “国家、国家,没有国,何来家?”   “那……毛毛要守住国才能守住稻香村?可毛毛要如何守?国要怎么守?”   陈商听毛毛连连发问,一时间怔住了,半晌才自嘲一笑,似有所悟喃喃道:“有人说‘国家’,也有人说‘家国’,到底是守住了家才有国,还是守住了国才有家?老头子说不清楚,却还来胡乱教你?荒唐!荒唐!”   陈商草草结束了“家国”和“鸡蛋”的教导,却不知毛毛早已却将今日所见、所闻、所思尽数牢记在心。那时候的毛毛想:陈大夫博学多思尚且不知如何守护稻香村,待日后我有缘遇上智者,定要向他们请教明白,也好护稻香村一世安宁。傻毛毛却不知这世上从未有“日后”一说……   “爷爷!爷爷!”陈月的喊声惊醒了沉思的两个人。   “爷爷!爷爷!”陈月急急忙忙跑进屋来,连气也不喘便说:“爷爷,村口来了一个陌生人,他好像受了伤,王大娘要我来寻你过去瞧瞧!” 第4章 第二章   【咒印少年】   稻香村村口聚集了很多人。   “爷爷,就在那边。”陈月领路来到村口,指着人群说。   原本严严实实围住的人群听到陈商来了,立即退开一条路,陈商背着药箱走进群人。毛毛和陈月好奇心重,也紧跟着。   待走进人群,毛毛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他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身上还有很多血!   “小月!”毛毛低呼一声,他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自然有些怕。   陈月也怕,但毕竟跟在陈商身边见过血,倒比毛毛镇定几分,安慰道:“不怕,那些血不是他的。”   陈商不多说,见状也不追究昏迷的幼童来自何处,蹲下身去查看幼童的伤势,过了许久也不说话,只是眉头越来越紧……   毛毛又是怕又是想看,便仰着脖子紧盯着那幼童,见那幼童眉头紧蹙,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待陈商以银针入穴时他竟然双手剧烈抽搐起来,耳口鼻中接连涌出鲜血!   “啊!”毛毛一声惊呼,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朝陈月指了指幼童的双手。   陈月见同龄人遭受此等折磨,心中不忍,轻声问:“爷爷,他还能活吗?”   陈商头也未抬说:“月儿,速去后山,将苏润星寻来。”   “苏叔叔?爷爷不是说没有大事不必去找他吗?”   陈商未回答,陈月从未见过陈商这般模样,也不再多问,对毛毛说:“毛毛,我先去了。”说罢扭头就跑。   毛毛看陈月跑走,扭头又去看那幼童,细看才发现陈月说的没错,他身上无伤,那么,那些血是谁的呢?   “拿水来。”陈商道。   平日里这些事都是陈月在陈商身边伺候,这时陈月不在,其他人又都与陈商没甚来往,毛毛只得立即上前,拿起水壶递过去,“陈大夫,给。”   陈商看也不看毛毛便接过去,刚要喂给那幼童,只听人群外面有人叫:“陈大夫,找我何事?”苏润星来了。   陈商便随手将水壶递给毛毛,“你替我喂水给他,缓一些。”说罢就起身去与苏润星说话。   毛毛拿着水壶进退两难,一方面心中很希望自己能救这个孩子,一方面却又很怕他。陈月看出毛毛的为难,立即上前,“毛毛,我帮你。”说着就伸手去扶那幼童。   两个孩子一个抱着幼童的背,另一个一点点将水送入幼童口中,都十分小心。   “毛毛!小月!”从人群里跑来两三个小孩子,领头的那个大喊了几声。   “小白!”毛毛大喜,冲他挥挥手。   小白是毛毛和陈月的好朋友,他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跑来,只看了一眼陈月怀中的幼童,低声问:“他就是从村外来的那个怪人?”   “他不是怪人,他只是生病了。”陈月道。   小白有几分怕陈月,立即不敢作声。小荷却道:“我听你爷爷说的!陈大夫跟苏大叔说的!”   “陈大夫说了什么?他还能活吗?”毛毛立即问。   小荷摇头,“陈大夫说,他是个怪物!毛毛、小月,你们离他远一点!我偷听到他们说……他体内有什么毒,还有……咒印……他是个怪物!”   “咒印是什么?”毛毛问。   这几个孩子哪里知道,自然都是摇头。   陈月想了想问:“那他中了什么毒?”   “我不知道!我娘说他身上这么多血,都是别人的!他肯定是个怪物,杀了很多人,逃到咱们稻香村来的!”小荷满脸惧怕,好像说话间那昏迷的幼童就会立即起身来杀了她一般。   陈月回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幼童,他一张脸上全是血迹,但看他眉清目秀,实在不像那种乱杀无辜的……怪物。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便去看毛毛。   毛毛却在出神,陈月推了他一下,吞吞吐吐低声问:“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怪物?”   谁知毛毛立即说:“他怎会是怪物?他分明和我们一样!”   “毛毛,你若不信,等他发起疯来看你怕不怕!”小荷说完就招呼着其他小孩子要离开,“小月,你走吗?”   陈月看一眼毛毛,见他不动,便摇头。   小荷牵着其他小孩子立即跑开了,小白犹犹豫豫,拿不定究竟走还是留,半晌才说:“我先走了,改日再去找你们玩。”说罢看了一眼那昏迷的幼童,这才跑走。   陈月坐在地上,见小伙伴都走了,大人们在不远处商量什么,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便问毛毛,“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是……呃,爷爷很少去打扰苏叔叔的。”   毛毛心中虽也有疑惑,但他眼见着这孩子吐血、抽搐,和自己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不信那些说法,便道:“我觉得他不是怪物。”   “呀!”陈月突然一声惊呼。   毛毛骇得一跳,一看,那幼童竟然醒了!   他正定定看着毛毛和陈月,黑黝黝的眼珠毫无生气,好像一汪死水。但毛毛分明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他醒了!”毛毛朝大人们喊。   他一喊,那幼童瞬间便从陈月怀中挣脱,一翻身便站起来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以一种防备姿态扫视众人。   陈商等人赶来,陈商一看便知这孩子不寻常,与苏润星对视一眼,上前道:“孩子,这里是稻香村,我是陈商,是这里的大夫。”又补了一句,“你身中剧毒,眼下唯有我可救你。”   村民们都连连点头,三言两语劝那孩子。   那孩子却死死盯着众人,他五官带血,身上也都是凝固的血迹,配上凶狠狰狞的表情,加之那眼神中发出的警告竟然叫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陈月早已吓傻,坐在原地瞪着眼睛看,只差没有哭出来。毛毛却觉得这幼童方才分明没有这么凶恶,为何村民们一来,他反倒会如此?毛毛往他身边挪了挪想示好,动作虽小,却在人人都不动的时候显得格外刺眼。   “毛毛!”陈商惊呼。   与此同时,那幼童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匕首,竟像要刺毛毛一般!   毛毛吓得不会动了,眼睛只定定看着那幼童,两人视线短短相交一瞬,他却感觉到那孩子不会伤害自己!   那孩子的匕首竟是朝着他自己刺去的!   苏润星毕竟身负武艺,短短一瞬便看出了其中情形,眼疾手快,一闪身上前,横手一劈便打晕了那幼童。   众人都还沉浸在接二连三的惊讶恐慌之中,唯有陈商脑子里如同流水一般淌出无数疑问和猜测……   这孩子身上为何会中“脑后风”此毒?他身上为何会带有咒印?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在剧毒和咒印的折磨下,他分明挣扎着想要活,方才又为何要自杀?   他是谁? 第5章 第三章   【莫雨】   自从那个孩子来到稻香村,村里的流言从未停过。   陈商医者仁心,那一日后将他抱回自己家中悉心照料,几日过去,那孩子已醒,却一言不发。这样奇怪骇人的出现、凶恶冷漠的表情,加之那些“怪物”、“剧毒”、“咒印”的说法传出,村民们都不许孩子再来找陈月玩闹,明了不说,私下却怕那“怪物”伤害自己的孩子。   只有一个人,还是日日都来。   “小月!小月,我来了。”毛毛抱着一包东西跑到屋前,探头探脑在屋里看了一圈才敢进屋,“陈大夫不在吗?”   “爷爷和苏叔叔去后山了。”陈月从药房走出来,手里握着羽毛扇,想是正在煎药。   毛毛问:“他好些了吗?说话了吗?”   陈月摇头。   毛毛见陈月不开心,便笑道:“你瞧我买了什么?王大娘家的肉包子!”说着便将怀里的油布包打开,给陈月看。   “好香!”陈月深深吸了一口,朝屋里喊,“小哥哥,毛毛带来了肉包子,你也出来一起吃吧!”   毛毛将肉包子放在桌上,却不见那人出来,想了想便拿起一个肉包子往屋里走,“肉包子很香,毛毛最喜欢吃肉包子了!阮娘说,毛毛睡觉的时候闻到肉包子的香气都能醒来咬一口!”   那个孩子站在窗边,抱着手臂,眼睛没看毛毛,还是那副不与人亲近的姿态。   毛毛凑上前去,拿着肉包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香不香?你要不要吃一个?”   那孩子却不理。   毛毛哪里是轻言放弃的人,又往前一步,大口大口吃起肉包子来,一边吃一边说:“真香!肉包子最好吃了!我快吃完了,你要吃一个吗?”见那人还是不理自己,毛毛吃完就出去又拿了一个进来,又在他面前吃完一个肉包子。   “好好吃啊!肉包子吃下去最幸福了!”   “吃了肉包子,能长高哦!”   “你看!这个肉包子里面的肉好多哦!你要吗?你要的话……就给你好了!你不要?你真的不要?你真的不要吗?”   “哇!好大的一个肉包子……”   “你看你看!我咬了一大口……”   “……”   “……”   “毛毛……你吃了几个了?”陈月见毛毛一会儿又出来拿一个肉包子,一开始以为是他们两人吃的,待煎好药进屋,才发现那个人从始至终未动,是毛毛在唱独角戏。   “我……我好饱啊……你还不饿吗?”毛毛揉着肚子,带着几分委屈说,说完扭头看陈月,似在求救。   那个人还是不说话。   “毛毛,我们走吧。爷爷说过不要打扰他休息。”陈月放下药碗,“小哥哥,记得要喝你的药,病才会好。”   毛毛闻言,也不知为何突然泄了气,靠在窗台上,眼睛看着对面的地发愣,慢吞吞、喃喃说道:“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做你的朋友……”这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委屈,竟然带了些许哭腔。   那个人终于动了,他眼睛一斜,扫了一眼身边的毛毛:是个什么样子的傻子,在村口初见竟不怕那个发狂可怖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傻子,这几日日日都来见自己这个“怪物”?是个什么样的傻子,才会吃掉这么多肉包子,只为哄自己吃一个?   原来傻毛毛是这样的。   莫雨盯着毛毛看,他的动作毛毛未看见,陈月却看得清楚,叫道:“动了!毛、毛毛,他动了!”   毛毛立即抬头,见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哥哥正看着自己,眼神虽不友善,却也不凶恶,脸上立即绽开一个笑容,“我叫毛毛!”眼中绽放的神采如有神光,照的四周都亮了一般,他顿了一下,立即指着陈月,“她是小月,我们都是稻香村的人,是她爷爷救了你,我们不会害你!”   那孩子将视线移向陈月,看了一眼又看向毛毛,算是和陈月打了招呼。   毛毛见他虽不说话,却已经会动了,自然高兴,立即又说:“稻香村很安全,陈大夫说你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找你的麻烦。这里有很多好人,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啊!你饿吗?你想尝一尝肉包子吗?王大娘家的肉包子很好吃!我拿给你!”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毛毛立即跑出去拿肉包子。   “给!”毛毛将肉包子送到那人眼前。   他看着毛毛,好一会儿都没有动。毛毛却一直挂着笑容,一副“不管你打量多久,都一定要把肉包子给你吃”的模样。   “你尝一尝吧,小哥哥。”陈月轻声说。   那孩子看了看陈月,又看了看毛毛,在两个孩子的万般期待下,终于张嘴小小咬了一口毛毛手中的肉包子。   “哈哈哈哈!好吃吗?好吃吗?”毛毛开心地手舞足蹈。   那孩子没回答,却又咬了一口,以行动表明——肉包子好吃。   “小哥哥,这样就对了,爷爷说吃得下东西便见好了!你先喝药吧,可不要错过了用药的时辰。不然爷爷该骂我了。”陈月对待病人很用心,端了药碗过来。   那孩子也不拒绝,接过来一口饮尽。   毛毛见他喝药也不怕,心生几分崇拜,立即将肉包子递过去,不料他接了。毛毛心里乐开花,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模样十分可爱,却又突然“咦”了一声,挠挠头,害羞地说道:“还没有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孩子拿着肉包子,视线看向窗外,好一会儿后,毛毛几乎以为他又要不说话、不动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莫雨。”   “莫雨?小雨哥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6章 第四章   【大侠墓】   公元743年,唐玄宗册杨玉环为贵妃。   同年,安禄山建狼牙军。   安禄山此人骁勇善战,通晓六蕃语言,貌似忠诚,但生性狡诈,常献奇珍禽异兽给玄宗讨其欢心,并使人留驻京师探听朝廷动静;因之对玄宗应对颇为投机,遂得到玄宗和杨贵妃的喜爱。而权相李林甫为巩固相位,劝玄宗用寒微的蕃人为将;安禄山得到玄宗的信任后,赐爵东平郡王,后兼河东节度使,后又升任平卢节度使,三载又兼范阳节度使,可谓短短几年平步青云!安禄山是武将封王的第一人,作为胡人,更是前所未有。   但安禄山决不会就此满足,早将眼光瞄准中原。他命自己的义子安伯天设立“蛇牙”,笼络天下能人异士为自己效力,一来打探消息,二来负责暗杀与自己敌对的王公大臣。   终于在大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安禄山奉诏入朝见圣,长安的繁华再次挑动了他的狼子野心。安禄山与杨国忠素来不和,蛇牙和神策军也是不共戴天。他把握住每一个打击神策军的机会,借以削弱杨国忠的势力。但是此次长安之行,天策府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震撼,他从未想过大唐还有如此强劲的军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安禄山一面劝说杨国忠扶植神策军来打压天策,一面开始暗暗筹办自己的军队——狼牙军。   大唐局势起伏不定,小小稻香村却也不似往常一般平静了。   “小白小白,你去那边!堵住那里!别叫它跑了!”毛毛的声音从园子里传来。   “毛毛!你可别弄伤了这只鸡,我还要拿去下蛋呢!”陈月的声音紧随。   “小月你放心吧!我是捉鸡大侠毛毛!啊啊啊啊啊!跑了!追!”   “啊!它飞过来了!”   “捉住!抓稳了!”   “你那边!小月,它在你那边!”   园子里叫声此起彼伏,自然也少不了那只老母鸡的“咕咕”惊叫。莫雨从后山下来,一路来毛毛家找他,却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便抱着手臂默默在一旁观看。   园子里的四五个孩子已经长高了许多,毛毛已经比莫雨初到稻香村来时还高了。莫雨心中一暖,是啊,已经两年了。   “小雨哥哥?”毛毛追着老母鸡跑到这边,终于看见了观战的莫雨,见他悠闲地看着自己如此狼狈,立即生起气来,“你来了怎么不来帮忙!”   莫雨见他头上还插着鸡毛,鼻子上、脸上都是灰,分明狼狈又窘迫,居然还理直气壮气鼓鼓瞪着自己,觉得好笑,却还是沉着脸,问:“你在做什么?”   毛毛往前几步,说道:“小月家的鸡跑到我家来偷吃,我们要捉回去炖了它!”   莫雨自然知道这是气话,扫了一眼园子,说道:“老母鸡的肉可不好吃,傻毛毛。”说罢抬手拿掉毛毛头上的鸡毛,又要伸手去擦毛毛脸上的污渍。   正在这时陈月几人等毛毛回去不见人,都跑了来,小荷一见莫雨,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莫雨的眼神一冷,那只手未碰到毛毛便收了回来,低声对毛毛说:“你晚些时候到后山来。”说罢只看了一眼陈月,便走了。   陈月想叫莫雨,却也知道他绝不肯留下,只好上前问毛毛:“小雨哥哥去哪里?”   毛毛挠了挠头,一笑,“我也不知道,他向来不与小荷他们玩,罢了。”笑容中却有几分担心。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太阳还未落山,毛毛偷偷摸摸一个人往后山去。   “小雨哥哥?小雨哥哥?”山路崎岖,脚下磕磕碰碰难免,毛毛怀里抱着吃的,走的纵然小心,却也是很艰难。   走了好一会儿,毛毛依稀瞧见前面有个人影,纵然是在稻香村,后山很少来,毛毛心中难免害怕,往前移了几步,轻声叫:“小雨哥哥,是你吗?”   风呼呼而过,无人应答。这荒山之中虽没有野兽,却也吓人,加之树影婆娑、风声四起,简直吓死人!毛毛心中越发害怕,想逃,可答应了要找莫雨,这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抱着吃的在原地瑟瑟发抖。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毛毛立即回头,“小雨哥哥?”   身后却无人。   毛毛只好转回头,却见眼前一个黑影耸立,当即吓得惊呼一声,“啊!”手中东西一扔便跑。   怀里的油布包却被人稳稳接住,熟悉的声音传来,“傻毛毛,肉包子也不要了?”还传来了几声轻笑。   毛毛一听,心头害怕一扫而空,转身伸出手,骂道:“莫雨哥哥坏!你还我的肉包子!”   “先别急着吃,我带你看个东西。”莫雨一只手提着那油布包,一只手来拉毛毛。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毛毛这时候才看清前面有一座墓。“小雨哥哥,我……”毛毛有些怕,不自觉往莫雨身边靠。   “别怕,有我在。”莫雨拉着毛毛走到墓前,放下油布包,指着墓碑说,“你可知这是谁的墓?”言语间竟有几分兴奋。   毛毛自然摇头,他只知道里面是个死人。说不定还很可怕!   “唐简。”   毛毛立即问:“唐简是谁?”   莫雨早料到毛毛会发问,一字一顿道:“一代大侠、武林盟主。”   毛毛虽不知道这个唐简是何人,但一听莫雨叫他“大侠”,且莫雨从未对任何人露出这样尊敬的表情,立即心生仰慕,道:“原来是唐简大侠!”说罢便弯腰从油布包里拿出一个肉包子,走上前去放在墓前,道:“唐简大侠,毛毛和小雨哥哥不知道你葬在此处,方才多有打扰了。”   莫雨看着毛毛的背影,觉得真不愧是傻毛毛,遂上前拉住毛毛,一起跪在了唐简墓前,“我们给他磕三个头吧。”   毛毛自小崇敬大侠,又见莫雨也如此敬重此人,自然愿意,立即与莫雨一起真心诚意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毛毛盘腿坐在地上,“小雨哥哥,唐简大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在稻香村长大,却从未听过有人说起他。”   莫雨也坐在地上,问:“据我所知,他不是稻香村的人。你可听过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唐门?”   “唐门?”毛毛想了想,摇头。   “唐门在巴蜀,也算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唐门中人擅长机关暗算,早年间中原人因此对唐家很是不齿,一直很排挤他们。直到……”   “我知道了!唐简大侠是唐门的人!”毛毛激动地打断莫雨,又吐吐舌头,“你来讲,我听你讲就是。”表示自己不再说话。   “你说的不错,唐简正是唐门中人。不只如此,我听说他还是唐门的上一任堡主。唐简的来历很少有人知道,我也不清楚。但唐家堡从不欢迎外人,想来纵然他早年间不在唐家,身上也必定流淌着唐门的血。他执掌唐门后下令唐门不得滥杀无辜,他游走武林时也不避讳自己是唐门的人,待人谦逊有礼,又有一身武艺,二十几年未曾一败!渐渐的,江湖上的人便因唐简而对唐门有所改观,这才有了如今的唐门。自然,唐简也才有机会成为令人敬佩的武林盟主。”   毛毛第一次听到莫雨说了这么多话,又是这么精彩的故事,当即兴奋起来,问道:“唐门在巴蜀?巴蜀在哪里?唐简大侠是如何做上武林盟主的?他做了哪些善事?他的武功当真这样好?二十几年未曾一败……未曾一败……”   莫雨见毛毛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竟不自觉笑了。   毛毛又问:“小雨哥哥,那,唐简大侠是如何去世的?”   莫雨想了想说:“十二年前,唐简在武林中的地位正如日中天时,他突然宣布隐退,后来就鲜有人知道他的去处了。”   毛毛一听,面露遗憾,看向墓碑道:“啊,这样啊……这墓碑建在稻香村,想来也有些年份了,看来唐简大侠生前风光,死后却落魄了许多。这碑上只写了四个字,连立碑人也未曾留名……可惜,唐简大侠已死,今生无缘再见大侠风姿了。”   “唐简之墓……”莫雨看着墓碑出神。   正在两个孩子沉浸在遗憾之中时,毛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咕咕咕……”   此刻已入夜,周围无人,这几声声响十分清晰。   毛毛捂住肚子傻傻一笑,“嘿嘿,小雨哥哥,你的故事太精彩了,我都忘了肚子还没填饱……”   莫雨道:“你先吃吧,你一边吃,我再与你讲一件大事。”   毛毛一边去拿油布包一边说:“什么大事?小雨哥哥,今日我看王大娘卖稻香饼,就买了几个来,给。”   莫雨接过,凑在嘴边却觉得气味奇怪,又嗅了嗅,立即叫道:“毛毛不要吃!”说着一把抢过毛毛手中的稻香饼。   毛毛愣在原地,“小雨哥哥你……”   莫雨又嗅了嗅,将油布包打开仔细查看半晌,才阴沉着脸,吐出两个字:“有毒。” 第7章 第五章   【空冥决(一)】   莫雨说的两个字“有毒”,吓得毛毛脑子一蒙,但莫雨却反倒思路清晰起来,毕竟年长毛毛五岁,短短片刻,他已将稻香村中可接近毛毛的人尽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若是王大娘下的毒,那究竟是为何?莫非王大娘已经知道……不、不会。那件事不过刚刚传出消息,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对付毛毛了?但若不是王大娘,谁又能有机会在稻香饼中下毒呢?下毒的人是冲着毛毛,还是……   莫雨沉思的同时,毛毛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又去拿那个稻香饼,莫雨猛地回过神来,重重打在毛毛手背上。   啪!   毛毛吃痛,立即缩回手来,委屈地看着莫雨,“小雨哥哥……”   “往后不论谁给你吃的,都不许吃!你可知道有人要害你性命?傻毛毛!”   毛毛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有人要害我?”   莫雨张了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神色一时喜一时悲,待一刻后方才说:“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守秘密。”   毛毛从未见过莫雨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自然被吓着。往日的莫雨哥哥总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纵然小荷他们背地里、当面叫他“怪物”,他也表现的很淡然。   莫雨站起身来,看着大侠唐简的墓,缓缓说道:“我时常一个人到后山来,有一次遇上了两个陌生人……”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像是很快就有一场大雨。莫雨一早本是要去找毛毛,却在半路上遇上了小荷他们,那一声声嘲笑、鄙夷的眼神,都叫莫雨受不了。   天很闷,心里也很闷的莫雨只好一人躲到了树上。他看见陈月蹲在园子里煎药,药水沸腾,陈月却倚着桌案打瞌睡;他看见小白抱着小兔子被大黄狗追;他看见小荷拿着两个鸡蛋往陈月家去了;他看见毛毛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都属于这个地方,都是稻香村的人,而自己,自己的出现总是带来无数争议,总是叫毛毛、陈月、陈商几人为难。有时候,连莫雨自己也会疑惑: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怪物?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直到傍晚,毛毛满村子地找莫雨。他却还躲在树上,只是默默看着。傻毛毛,那个傻毛毛一遍一遍地叫“小雨哥哥”、一遍遍地找,莫雨却狠心,就是不应他。他有私心,或者说这是他唯一的私心。   傻毛毛,若有一日我真的走了,你是不是也会像今日一样,四处寻我?   趁毛毛他们不在,莫雨下了树,一路往后山去。本想一个人在后山过一夜,他却在那个墓前看见了两个陌生人。   那男子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他身旁的女子一身绿衣,楚楚动人。   莫雨见男子佩剑,又不是稻香村的普通村民模样,便猜他们一定是有目的而来,只好潜行靠近,想打探一番。   “这竟然真是唐简大侠的墓吗?”男子开口,言语间的震惊毫不遮掩。   女子轻叹一声,“竟未曾想到,唐简大侠已故去多年了?”   莫雨满腹疑问,不知这二人是谁,更不知他们说的“唐简”又是谁,与这荒山野墓有何关系?却知道只要自己听下去,一定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便静静蹲在草丛中偷听。   “唔……”男子沉思须臾,道:“我只觉此事蹊跷。眼下不论唐简大侠因何而故,倘若他已故去,那,那封信……又是谁所书送与我?”   “嗯……你觉得……是否是有人想告知你唐简大侠故去的消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故而以书信引你来此……”   “倘若如此,我已至此,为何此时无人现身相见?那书信虽简短却可看出写信执笔之人内力雄浑,绝非常人能及。唐简大侠于我有恩,当年若非他出手相救于我父母,今日早已无李复,此事我定要查清楚!”   “可唐简大侠这墓……唐门向来行事不按常理,也许唐简大侠已死,唐门因他出身而……”   “断不会!莫说江湖武林,整个唐门上下又有谁不是真心敬重唐简?只不过眼下还是以信中所提的《空冥决》为重,若此秘籍落入贼手……”   莫雨何等聪明,听到这里已猜出大概,看来这个李复虽是好人,却对旁人不甚信任,转念一想,倘若自己在此处被抓住,岂非是小命不保?便想偷偷离开。   谁知莫雨一动,李复便有所警觉,方才初见墓碑心下悲伤故而没有注意到莫雨,眼下却毫不迟疑地出手。   李复方才早已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喘息声,那人内力好似很强,却一时有、一时无,倒也奇怪。既然敌不动,李复便引蛇出洞,有意提起《空冥决》,果然,小贼要逃!   李复一掌横空劈去,却见草丛后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娃娃,心下一惊,当即强行收手,险些打中莫雨。   莫雨愣在原地不动,像是吓傻了,脑子里却在盘算如何逃走。   李复站定后打量着莫雨,许久后问:“小兄弟,你体内曾中剧毒‘脑后风’?”   莫雨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点了一下头。   李复与秋叶青对视一眼,李复面露喜色,“那这位小兄弟能否告诉我,是谁替你解的此毒?你是这稻香村的村民吗?”   莫雨回想起陈商救自己时对自己的交代:他日若有人问起你这“脑后风”是谁替你医治、这咒印是谁为你压制,你切不可告诉他们。在旁人面前更是不要提起。切记、切记。   “我不认识他。”莫雨道。   李复又与秋叶青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解毒一举像是唐简所为,可面对墓碑又觉得难以说服自己,秋叶青又猜测道:“兴许是其他高人呢?”   李复摇头,“我有感觉,唐简不会就这样死了,如此枯坟一座草草。”说罢,竟发了疯似的去到墓前,磕头起来。   莫雨不敢走,只好站在原地。   谁想到,李复想起唐简之死,竟越来越悲愤,双手去刨那坟。秋叶青也不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神情十分担忧。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莫雨未曾讲前面自己受辱之事,讲的全是李复与秋叶青的事情,毛毛听到这里,早已入了迷,莫雨一停,他立即问:“然后呢?”   莫雨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转身看着毛毛,说道:“李复从墓中刨出了这个。”   毛毛起身跑过去看,瞪着眼睛就要叫,却被莫雨捂住嘴,“别叫,此事事关重大。”毛毛连连点头,待莫雨松开才低声说:“竟是《空冥决》?李复公子从唐简大侠墓中……挖出来的?”   莫雨点点头,“李复说唐简未死,这《空冥决》料想是唐简最近才埋进去的。我虽不知唐简为何这样做,但李复说江湖上已有不少坏人觊觎此书,也许唐简是有意藏在此处也说不定。嗯……总之,这东西绝不能落入奸人之手。”   一向最有正义感的毛毛自然也很赞同,立即说道:“没错!不过为何会在你这里?李复公子和秋叶青姐姐没有带走吗?”   说到此时,毛毛已将这二人当做了好人,只觉得《空冥决》交给他们更为稳妥,可莫雨却未必。莫雨冷笑一声,道:“难保他们不是那些奸人之一。”   “啊?不会的吧?小雨哥哥,李复公子不是说了,唐简大侠于他有恩,况且……你当日所见……”   莫雨道:“傻毛毛,世间人心险恶,若是李复逢场作戏,我又怎知他是好是坏?此事我们不要插手,我将《空冥决》再埋回去,此事从此只有我们知晓!”   “啊?可……可……“毛毛踌躇。   莫雨见毛毛十分为难,心中也动摇起来,想了想又问:“你觉得,李复信得过吗?”   毛毛立即点头。   莫雨心中千回百转,信与不信之间徘徊不定,最终呼出一口气道:“罢了,你若信他,我便信你。李复说他过些日子会回来取走《空冥决》,在此之前我们要藏好这《空冥决》,就只好我们来想法子了。”   “小雨哥哥,你想怎么做?”毛毛问。   莫雨想了想说:“你过来,我告诉你。”待毛毛凑过去他便低声交代了起来。   毛毛听了双眼放光,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便将《空冥决》接过,塞进怀里,又拍了拍,说道:“小雨哥哥放心,我一定做到!绝不叫《空冥决》落进坏人手里!”   莫雨心中每次都会有对外界的怀疑、防备,一如他们怀疑、防备自己一样,每到此时,他看见毛毛,看见傻毛毛对所有人都给予信任、关心,他便会一点点将心中的冷意驱走再相信一次这世界。见到毛毛开心,莫雨也点点头,脸上不自觉透出笑意。   毛毛也傻兮兮一笑,神神秘秘说:“没想到唐简大侠没死,我能见到他吗?”   “傻毛毛!”莫雨摇头轻笑一声,又道,“送你一个东西。”说着便从腰后取出一个布娃娃。   毛毛瞪着眼睛看布娃娃好一会儿,突然叫起来,“送我的吗?送我的吗?”说着就扑进莫雨怀里。   莫雨一怔,从未有人这般主动亲近他,毛毛抱着自己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出现第一次见到毛毛的场景……   这里小桥流水、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当真是一处桃花源。但那些朴实的村民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只闯入了他们家中的野兽。   从那些人眼中,莫雨看见了那个连他自己都不耻的自己。   杀戮、血腥。   仇恨、折磨。   对面是村民眼中的疑惑、担心、惧怕、厌恶……这些感官如同水火一般折磨着莫雨、撕咬着他的心。一个孩子承受着这些,他也真的承受了这些,连他都不敢相信。   可这一切的邪恶在这个傻毛毛眼里,却不是这样。莫雨从毛毛眼中看见了他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人。这个傻毛毛,面对这样可怕的莫雨,他竟然还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莫雨心中暖暖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稻香村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毛毛的脑袋,道:“记得给小月也看看,这娃娃是送给你们的。”   毛毛笑着说:“好!我先藏起来,等她看见一定开心!”   “走吧,回家了。”莫雨拉着毛毛。   “好!回家咯!” 第8章 第六章   【空冥决(二)】   如此过去十几日,李复与秋叶青在稻香村附近徘徊,却未有任何事发生。   “莫雨?这么早……你来找毛毛?”阮氏脸色不大好。   “嗯,阮姨早。我找毛毛。”   “你进屋来吧,我去叫他……”   “我就在这里等他。”   “小雨哥哥你来啦!”毛毛闻声蹦蹦跳跳窜出屋子,跑到莫雨身边站定,脸上扯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莫雨却一直看着阮氏,直到不得不移开视线他才看向毛毛,“走。”说了一个字拉上毛毛便要走。   “小雨哥哥,去哪儿?”   “你不能带走毛毛!”阮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随后只见几个稻香村的村民围了上来,人人手中都拿着锄头、镰刀,冲着的人竟是莫雨那孩子!   毛毛还来不及说什么,莫雨将他拉到身后,看着阮氏道:“阮姨要做什么?”   刚刚来到毛毛家找毛毛的陈月见到此等情形,立即躲在草堆后,见村民都恶狠狠看着莫雨,便猜莫雨今日只怕要出事,立即往家里跑去。   莫雨很冷静,但阮氏眼中竟已有泪水,往前一步,看着莫雨,竟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毛毛!不要带走他!”   “阮娘,你怎么了……”毛毛想要上前。   莫雨拦住毛毛,看着阮氏道:“我不会伤害他。”   “求你,毛毛他……他的命已经很苦了,当年我在水车旁的木桶中捡到他,本想这孩子活不了多久,能活一日也好。却不想他已经长大了许多!你不要……”阮氏今日不知悲从何处来,竟将藏在心中近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莫雨用余光看了一眼毛毛,见他神色发怔,想来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吓着了,便还是重复道:“我不会害他。”   “哼!阮姨,和这怪物废话什么!小荷的死就是他所做!今日他还想带走毛毛,我们稻香村绝不让他活着离开!”村民王大石道。   “小荷她……”毛毛心中的震惊和疑虑还未解开,又来了一个。   阮氏流着泪说:“毛毛,小荷是你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今日一大早,王大叔在瀑布下瞧见她……”   “小荷身子都硬了!这孩子乖巧懂事,又……她只是个孩子啊!纵然有错,谁能下手害一个孩子?除了这怪物,谁还会如此残忍无情!”王大石怒视莫雨,口口声声叫他“怪物”。   毛毛眨巴眨巴眼睛,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愣了片刻才将视线移向身边的莫雨。   莫雨什么也未说,只是很平静的回视。   毛毛看着莫雨,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一定不是……一定不是的……”   “毛毛,跟阮娘回家好不好?这怪……你跟着他,他会害了你的!”   莫雨不知为何,此时突然暴怒,朝着阮氏吼道:“我不会害了他!”   众人吓得都后退一步。莫雨虽只是个孩子,却叫他们打心眼里害怕,仿佛他是恶魔,如今尚未长成,却也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我没有!”莫雨道。与此同时,他突然浑身发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好像是要发疯了!   莫雨心口剧痛无比,浑身忽冷忽热,片刻如同置身数九寒天,片刻又如同被放在火炉之中。只觉得胸口如有一堆正在燃烧的火球,稍有不慎就要喷发而出!   “小雨哥哥?”毛毛看他如此,早被吓得脸色发青。   “走……”莫雨推了一下毛毛。   “去、去哪里?”毛毛带着哭腔问。   “毛……毛毛……”莫雨气息极乱,导致说话无法顺畅,胸口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啊——”莫雨一声低吼,再抬头时竟双眼通红,像是嗜血的恶魔!   “小雨哥哥你……”毛毛吓得后退一步。   “啊!这怪物现身了!”   “莫雨真的是怪物!”   “快杀了他!”   “毛毛!我的毛毛!”   莫雨站在原地,环视四周,突然觉得这里这样陌生。   “我不会害毛毛!我没有杀小荷!”莫雨又吼了两句话,突然甩开毛毛的手,转身便从人群中狂奔而出。众人一时间都吓住了,谁也没有拦他,竟由他自己跑走了。   “莫雨!”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有人快步行来,走到人群中搜寻了一遍,视线定在毛毛身上。   毛毛一直被迫接受了很多震惊,此时见到陈月来了,她身边站着一男一女,正看着自己,也不顾什么,“哇”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上前,道:“毛毛?莫雨呢?发生了什么?”   陈月忙道:“毛毛,他们就是李复哥哥和秋叶青姐姐,你快告诉他们,他们能帮小雨哥哥。”   毛毛一边哭一边说:“小雨哥哥和我要上山玩,可……可王大叔他们要杀小雨哥哥……小雨哥哥叫我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就生气了……小雨哥哥生气了就不是小雨哥哥了……毛毛怕……”毛毛鲜少哭的这样伤心,看的在场众人都心软几分。   一旁的王大石上前道:“那莫雨害死了小荷,如今想带走毛毛,我们方才要拦他,却叫他发狂跑了。”   李复看向他,冷冷问:“谁亲眼所见小荷乃是莫雨所杀?谁又说莫雨要害毛毛?莫雨若真是你们所谓的‘怪物’,方才为何不杀你们?”   他一连几个问题,将村民们问住了。众人面面相觑,细细一想好似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小荷是莫雨所杀……   卖稻香饼的王大娘吞吞吐吐说:“是,是小镜湖边的几个人说,他们瞧见莫雨发狂溺死了小荷,我们才……”   “是谁?那几人在这里吗?”秋叶青问。   王大娘看了看左右,摇头。   “啊!”王大石一拍脑门,“这位姑娘一问,我反倒觉得那几个人好似不是咱们稻香村的人!”   此话一出,李复和秋叶青心中一颤,两人都是一个念头:莫非是来找《空冥决》的人?他们为了支开莫雨?   秋叶青立即蹲下身看着毛毛,“毛毛乖,不哭了,告诉我,莫雨会去哪里?”   毛毛还在抽泣,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   “不哭了,不哭了……”秋叶青擦着毛毛的眼泪,低声道,“《空冥决》在哪里?可安全吗?”   毛毛呜咽着说:“后山大侠墓。我领你们去,小雨哥哥说他喜欢一个人去那里。”顿了一下对陈月道,“小月,你去找小白,告诉他把东西藏好,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李复和秋叶青闻言,心中有多了几分思索,却都不说话。   “好!毛毛,你要把小雨哥哥带回来。”陈月道。   毛毛点头,“嗯!” 第9章 第七章   【灭顶之灾】   不知是不是保护《空冥决》的正义感、使命感让毛毛变得坚强了许多。毛毛擦干眼泪便带着李复和秋叶青往后山大侠墓去。   谁知走到半程,秋叶青好似听到了什么,“是什么声音?”   “大侠墓在前面,小雨哥……”   “是稻香村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寻常……”李复打断了毛毛,远眺,却看不见稻香村内的情况,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秋叶青道:“莫非稻香村出事了?”近些日子,自打《空冥决》在稻香村的消息传出,稻香村附近总有江湖人士出现,李复和秋叶青也心知肚明,此时的稻香村就像是一块放在众人眼前的肥肉。   一边是莫雨和《空冥决》的下落,一边是稻香村众人的安危,李复在心中左右权衡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若天意如此,我等又岂能违背天意?”便看向毛毛,说道:“毛毛,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今日之后不知再见又是何年何月,索性便都告诉了你。”   毛毛紧紧蹙着眉,犹豫了半晌,问:“李复大侠,阮娘不是我娘,对不对?”   李复没有回答,只将穆天磊死守望北村一事尽数说给了毛毛听,其间几次说的语气沉重,秋叶青也听的长吁短叹。   李复说:“你娘带着你在东柳岸苦等,可你爹迟迟未归,你娘又如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娘得知你爹已死,悲愤欲绝,将你放入木桶之中,随水流而下。好在水流不急,将你带到了这稻香村。”   毛毛听到这里,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许多,却还有很多很多疑问,问道:“我娘呢?”   秋叶青眼中含泪,摸了摸毛毛的头,“你娘不论身在何处,心中却也总记挂着你,她在天有灵,能见到你长大了,定也开心!”   李复叹一口气,道,“早年你爹师出太衡山,下山后行侠仗义,在江湖上有‘仁剑’之称,后在望北村遇上了你娘,这才安定了下来。你爹救过许多人,其中还有如今浩气盟盟主谢渊!当年你爹以一人之力抵抗叛军,可谓是真正的大英雄!莫说我等,纵然是浩气盟、各大门派都赞你爹好汉!只可惜当日谢渊带浩气盟众人赶到,你爹已……你爹被葬在草海,墓碑上未刻姓名,只写了一句话,是你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牢牢记住,他日替你爹报仇!”   “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   毛毛应声落泪,却又倔强地迅速抹去眼泪,瞪着眼睛看着李复,道:“毛毛不哭!毛毛不哭!毛毛不哭!呜呜呜……”说着却还是泪珠连连。   李复赞赏地看着毛毛,伸手压住他的肩,仿佛宣誓一般道:“今日起,你要牢记,你是‘仁剑’穆天磊的儿子,你叫穆玄英!”   毛毛迟疑着念了一遍,“穆玄英、穆玄英……”   秋叶青见毛毛长得水灵灵,又如此乖巧懂事,赞道:“好孩子!”   李复蹲下身来,道:“眼下情况危急,其他的事若日后有机缘,我会再一一告诉你。玄英,我和秋叶青要返回稻香村去看看,若无事,我们会尽快上山来寻你和莫雨。但若……若我们久久不来,只怕稻香村已……”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毛毛立即说。   “不,玄英,你去找莫雨!他知道《空冥决》的下落,你们要护好《空冥决》,绝不可落入敌手!”李复道。   “可……可阮娘、小月、小白他们……”   “放心吧,我们会找到他们的。”秋叶青安慰毛毛道。   毛毛还在犹豫,李复却突然带了怒气说:“叛军一路杀来,江湖上多少心怀不轨之人觊觎《空冥决》,倘若护不了《空冥决》,如何对得起唐简大侠?此事本不该托付于你和莫雨,但眼下事急从权,天意如此,我又该如何?今日之后,天下局势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秋叶青见李复心绪起伏,便将手覆在李复手臂上,柔声道:“不必担忧,往后千山万水,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毛毛见李复与秋叶青如此,心中侠气横生,点头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莫雨哥哥!我们一定护好《空冥决》!”顿了一下,语气柔和几分,“也请你们,替我们照顾好稻香村的村民们。”   李复与秋叶青立即点头。   毛毛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又向李复和秋叶青鞠了一躬,转身便往大侠墓跑去,跑了几步却突然回头,望着来路,神情中有几分不舍留恋,几分担忧迷茫。   秋叶青朝他挥了挥手,“好生保重!”   毛毛点点头,狠下心来跑了。   秋叶青见毛毛已去,对李复道:“走,我们回稻香村去。”   “我总觉得稻香村已出事,此番回去凶险万分,你不必与我……”   “你要赶我走吗?”秋叶青打断了李复,“我追着你一路行来,你还不明白?罢了,纵然不明白,我方才也说了,万水千山,绝不离开你!”说罢便兀自转身朝稻香村去。   李复见秋叶青走的坚决,眼下情势危急,便也快步跟上去。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雨哥哥!小雨哥哥——”   毛毛果然在唐简墓前找到了莫雨。   莫雨已恢复正常,见到毛毛寻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傻毛毛一定会来,纵然旁人不来,纵然旁人不许他来,他也会来找自己。   “小雨哥哥,稻香村出事了!咱们、咱们快回去!”毛毛一见莫雨便拉着他要下山。   “出事了?”莫雨拉住毛毛。   “嗯!”毛毛重重点头,又道,“是因为《空冥决》……我好担心阮娘和小月他们,我们快点回去!”   莫雨想了想,道:“有人进了村子来寻《空冥决》,我们不能回去。”   毛毛想起小荷的死,立即明白了,又是愤怒又是悲伤,说道:“小荷是那些坏人为了抢夺《空冥决》才会……哎呀!小雨哥哥!”毛毛压低了声音,“《空冥决》在小白那里藏着,若是被找出来,岂不是害了小白?”又拉莫雨,“快!我们快回去!”   莫雨一把拽住他,搂住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说:“《空冥决》不在稻香村。”   “哈?”毛毛愣住了。   莫雨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给小白的那一份是假的,不过是一块稻香饼。稻香村早就不安全了,东西在我这里。”   “啊!东西在你……”毛毛忙的捂住自己的嘴,脸上全是惊讶。   莫雨眨了一下眼,比了比“嘘”,便道:“东西一定不会落入坏人手里,放心。走,我们偷偷下山,去看看小月他们。”   “好!”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若毛毛和莫雨早知道山下的稻香村已尸横遍野、昔日的玩伴不知所踪、无辜的村民尽数惨死、那些美丽的村庄、田野已成云烟……   他们一定希望自己没有返回稻香村来。   毛毛看着满地的狼藉,地上鲜红的颜色刺的他眼痛,从眼角开始,蔓延至全身,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他长大的、那个美丽的稻香村!   “小雨哥哥……”毛毛侧头看身边的人。   莫雨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眼中的怒火已经显而易见。   纵然这稻香村的人从未将他当做这里的一份子,但他因为稻香村里少有的那几个人带给他的温暖,早已将这里当做了家。如今,家中残败、家人惨死……   “阮娘!”毛毛的呼喊叫醒了莫雨,“小月!陈大夫!小白!王大叔!……”   那一个个名字从毛毛嘴里喊出,他每叫一个名字,莫雨的心就颤一下,不知究竟是因为毛毛的悲伤而悲伤,还是他自己早已痛彻心扉?   “阮娘……小月……你们在哪……”毛毛被莫雨捂住嘴,扯到了草堆后面。   莫雨示意毛毛不要出声,这才看向小镜湖边,竟站着三四个陌生人。   “有人!”毛毛惊讶极了,突然低声问:“小雨哥哥,我们出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小月他们,好不好?”   莫雨看着这个傻毛毛,摇头。   毛毛蹙眉,刚要说话便听见那边其中一个人说:“没想到我们铜钱帮来晚了?”   “不奇怪。唐简的《空冥决》,谁不想要?只可惜我们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哼,《空冥决》!早晚我们也会拿到手!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连猪狗也死光了,不知是谁做的……”   “都死光了?也好,免得消息走漏。”   “不过那些人好似也没有找到《空冥决》,听说没找到,所以他们都还留在附近,想找找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听到这里,毛毛和莫雨已经听不下去,心中又惊又怕,心知那些人没有找到《空冥决》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倘若他们二人被捉住,自己死了不要紧,便无法替村民报仇,《空冥决》也会落入这些坏人手中!   莫雨打了个手势,要毛毛跟着他离开,毛毛点头。两人本就是孩子,身形娇小,在篱笆外围爬行,便偷偷出了村。   待两人背靠背坐在稻香村远处的山包上休息时,毛毛凝视着远处的稻香村,忽然哭起来。莫雨看似只是看着远处的景色,像是没有听到毛毛的哭泣,但他的心却随着毛毛的哭声一下、一下地发颤。   毛毛越哭越伤心,抱着头靠在膝盖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哭走,眼泪流走了,那些让人伤心、难过的事也就走了。   从小到现在,莫雨时常惹毛毛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毛毛这么爱哭。但是每一次他都会买肉包子讨好毛毛,有了肉包子,毛毛都会开心地笑。唯独这一次,莫雨第一次觉得,自己纵然买了全天下的肉包子来,毛毛还是不会停止哭泣。   能让毛毛不再哭泣的,不再是肉包子了。   想到这里,莫雨伸手搂住毛毛,把他拉到怀里,低声说:“毛毛,往后我们不论我们去哪里,我都会照顾你、保护你。”   毛毛的哭声变成了抽泣,呜咽着说:“以后我也要照顾小雨哥哥、保护小雨哥哥。”   “傻毛毛。”莫雨笑了一声。   毛毛靠着莫雨的肩,渐渐安静下来,又坐了一会儿,莫雨道:“好了吗?我们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嗯。”毛毛抹了抹眼泪,从莫雨怀里坐直身子,看了看渐暗的天色,问道:“我们去哪里?我想找小月和阮娘……”   莫雨蹙眉。   毛毛见他为难,便道:“眼下要先找到李复大侠,将东西交给他。我明白的,我一定听小雨哥哥的话。但只要做好这件事,我们就去找阮娘他们好不好?”   莫雨欣慰地点头,“那自然,我们要把小月找回来。”说着揉了一下毛毛的头发,拉着毛毛站起身来,“在此之前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要紧紧跟着我。”   毛毛点点头,突然问:“若是不小心我们走散了怎么办?”   过去在稻香村,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他们即将踏入复杂的世界,又身负使命,自然不得不考虑。   “若我们走散,就在三个月后的初十,在稻香村的大榕树下见面。”莫雨道。   毛毛重重点头,“好!若我们走散,三后月后的初十在大榕树下见!我一定记着,若走散,我一定会来见你!”   莫雨推了一下毛毛,“我可不会让你这个笨蛋和我走散!”说着几步跳下山包,朝毛毛招手,“走了!天要黑了。”   “等等我!小雨哥哥等等我!” 第10章 第八章   【六年之后】   “老板娘,上茶!”   “来了来了,催催催!”茶馆老板娘扭动着丰满的身躯在茶客间穿梭,“客官要添茶吗?那边黎恺家的茶极好。我可不是帮他说话,他种的茶那可都是做得了贡茶的水准!”   “不必。”穿黑衣的男子挥挥手。   老板娘看他们不耐烦,只得转向另一边,“客官……咦?这不是陈修仁小丫头嘛!越来越胖了,啧啧……”   “你说什么嘛!”陈修仁一跺脚。   老板娘赔笑道:“得了得了,给你尝尝好茶,喏,这可是……”话未说完,她余光瞥见门口站了两个穿布衣的少年,看似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以她赵云睿多年混迹江湖的眼力,这两个孩子可不是寻常人。   “两位小公子,喝茶吗?”赵云睿朝他们笑了笑,尽力笑的温和慈祥。   瘦小一些的那一个立即兴高采烈,刚要说话却又看向旁边阴沉的那一个,低声问:“莫雨哥哥,我渴了,我们能不能……”   “好吧。”   这两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当日稻香村中逃出的莫雨、毛毛。   “快进来,快进来。”赵云睿招手。   旁边的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两个小屁孩子老板娘也看得上,哼哼。”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能让附近的茶客都听得清楚,自然,莫雨和毛毛也听得一清二楚。   毛毛微微蹙眉,刚要说便被莫雨握住手重重一捏,毛毛心中虽委屈,可一想到自己身负使命,便只得忍气吞声跟着莫雨在角落里坐下。   谁知一旁的一个孤身女子反倒开口了,“茶馆开门做生意,只要上门便是客,倒也能以年纪评断了?听闻黑腾风轻功不错,倒不曾想竟爱与孩子计较?”   “噢?阁下又是谁?请教。”黑腾风道。   “玲玲。”   黑腾风旁边坐着的白衣男子一怔,低声对黑腾风道,“是玲珑阁阁主?”   黑腾风未答话便听到赵云睿大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几位、几位,虽说有茶的地方就有我赵云睿,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我这小小茶馆,可不是给你们斗气的。今日的茶水老板娘请了。”   闻言,那几个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都举杯向赵云睿示谢,以此揭过。   但毛毛方才一听有人为自己说话,此时偷偷看过去,见是一个娇弱年轻女子,更是好感倍增。   莫雨却只是默默倒了一杯茶,递给毛毛,“喝茶吧,你不是渴了?”   毛毛眼睛盯着玲玲,却对莫雨道:“莫雨哥哥,这个玲珑阁阁主是什么人?她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倒也不算很厉害,不过我与她倒也算说得上话。”   毛毛猛地喷出茶水来,看着莫雨,难以置信地问:“你认识她?”转而恍悟,“对对对,否则方才她为何为我们说话!莫雨哥哥,你既然认识她,怎不与她说话?”   莫雨默默饮尽一杯茶,看向毛毛,见毛毛一脸认真看着自己,心中想笑,脸上却没有表情,突然抬手敲了一下毛毛的头。   毛毛“啊”地叫了一声,“你打我做什么?”   坐在不远处的玲玲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只摇头轻笑,却也不说话。   莫雨道:“我自小与你一起长大,去何处认识她?”   毛毛细细一想,一拍桌站起来,气鼓鼓盯着莫雨道:“你骗我!你又欺负我!”说着就伸手去掐莫雨。   “两位客官,给你们添茶了,当心。”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毛毛回头,见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对自己微笑,便也报以一笑,“有劳了。”说罢又瞪了一眼莫雨,这才坐下。   小姑娘上前来刚要添茶,莫雨拦住她,“我们并未要这茶,上错了。”   小姑娘笑着说:“没有错,没有错,是那边的姐姐要我来的。”指了一下玲玲。   莫雨和毛毛一起看向玲玲,玲玲只是微微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两人转回来后莫雨心事沉沉,毛毛也有疑虑,却问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竟这么早就来替人添茶了。”   小姑娘答:“木木。我自小就在这茶馆里了。小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哎呀!”毛毛被莫雨重重踩了一脚,这才未说出自己姓名。   木木转转眼珠子,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便只是笑笑,“小哥哥,看你们是要赶路呢。”   毛毛心知自己险些犯错,便收敛了一些,点点头。   “要去哪里呢?”   毛毛瞥了一眼莫雨。   本以为莫雨会想法子赶走木木,谁知莫雨却反倒问:“木木,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听过‘李复’这个名字?”   毛毛险些被茶水噎住,讪讪看了一眼莫雨,心中腹诽。   “小公子打听李复做什么?”   莫雨循声看去,是一个年老的和尚,看他袈裟,应该是少林派。莫雨不答,反而扫了一圈茶馆内的人,心中一惊:看来这茶馆真如赵云睿所言,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士。若是被人识破身份,自己与毛毛要如何才能顺利脱身?   毛毛见莫雨不说话,便起身朝老和尚行了一礼,“老人家,我们想找李复大侠。若老人家知晓他的去处,还请指点。”   这几年的颠沛流离,毛毛学会了很多。有很多时候,莫雨都会想起当日在稻香村外,毛毛说他要照顾小雨哥哥的情形。   如今,莫雨不得不承认,当年稻香村中追着自己哭的傻毛毛,长大了。   “阿弥陀佛,老僧法号梵星,小公子要打听的李复老僧不曾见过。”梵星却又道,“不过你们可问一问这茶馆的老板娘。她知晓的事情不少,也许能帮上你们。”   毛毛大喜,立即道:“多谢禅师!多谢!”便转身坐下,问木木,“木木,你娘在何处?我们可能见她?”   木木捂着嘴笑,“小哥哥真笨!老板娘不是我娘,木木是老板娘的义女!”   闹了个笑话,毛毛只好吐吐舌头,挠了挠头说:“真是抱歉,我还当赵老板是你娘亲呢……那劳烦你。”   “好,你们等着。”   不大会儿,赵云睿被木木牵着来到桌前,赵云睿笑眯眯打量着两个少年,许久,直到毛毛被看得耳朵发红,才终于听到赵云睿开口说话。   “你们要打听李复?”   莫雨点头,“倒也不是要紧事,只是仰慕李复大侠,想见他一见。”   赵云睿一挑眉,又将这两个少年打量了一番,才道:“你们说的李复,可是那个相貌堂堂、无所不知的李复?”   “正是正是!李复大侠身边应该还跟着秋叶青姐姐。请问老板娘,李复大侠在何处?我们如何能找到他?”毛毛追问。   闻言,赵云睿盯着毛毛看起来。   莫雨蹙眉,心知毛毛已经透露太多,便抢先说:“我们远从巴蜀一带而来,对中原之事不甚了解,是我弟弟唐突了。”   “巴蜀?”赵云睿笑了一下,挪揄道:“难道姓唐?”   莫雨不答话,毛毛刚要再问,赵云睿一挥手说:“我不知道李复在何处,不过有个地方的人一定知道。”   “何处?”毛毛问。   “龙门客栈。” 第11章 第九章   【血债】   毛毛和莫雨再次上路,果真照着赵云睿的指引往龙门客栈去。   “莫雨哥哥,你相信她的话?”   莫雨摇头。   对莫雨深信不疑的毛毛闻言,丧气地垂下头,走了几步又用脚踢走一颗石子,喃喃道:“有时候我会想,不如不要找李复大侠了,这样真的好累。可是每次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会很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太笨了!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再将小月他们找回来?白白辜负了李复大侠的信任!”   莫雨还是不说话,只是往前走,但却在凝神听毛毛说话。   毛毛倒也习惯了莫雨的沉默,又道:“李复大侠说我爹是‘仁剑’,行侠仗义,是个英雄。我也想做大侠,也想要向我爹一样。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   “不。”   毛毛带着疑惑侧头看向莫雨。   莫雨的视线还直视前方,却道:“毛毛并不是什么都没有。”顿了一下,看向毛毛,“你爹是‘仁剑’,你娘叫柳诺叶,你叫穆玄英,你在稻香村长大,有阮娘疼爱,有小月、小白……还有我。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毛毛心头的阴郁被莫雨这一番话尽数扫去,毕竟是少年,来得快,却也去得快,立即转悲为喜,笑着点头,“没错!纵然此时狼狈至极,但我也还有莫雨哥哥!等我们找到小月、小白,我们再回到稻香村去!一辈子不分开!”   莫雨笑了一下,转开头。   毛毛却凑过去,拉着莫雨的手说:“莫雨哥哥,我的事情都已尽数告诉你,这些年却从未听你说过你的故事。你……”毛毛犹豫起来。   他忘不掉的,当初稻香村初见莫雨,莫雨身上的血和发狂的姿态。   莫雨哥哥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毛毛从不在乎,他知道这个人是莫雨哥哥,就够了。只是此刻偶然提起过去,毛毛的好奇心却不允许他再放过这个追根究底的机会。   莫雨太了解毛毛,也知有的事情总也躲不过,便叹了一口气。   “你可不许骗我!”毛毛立即说。   莫雨道:“我的故事很长,而且充满了你不喜欢的东西。毛毛,我有很不愿回首的过去,你要听吗?”   毛毛略微犹豫,反问:“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莫雨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拉着毛毛减慢了步伐,幽幽道:“有的事情我也还未弄清楚,只盼有一日能做到心中明白。但纵是我知道的不多,我记得的却也不少。”   莫雨出身大户人家,故事的开始可追溯到很久之前。   莫家祖上某一代与另一个家族公冶家合谋,对汉王宝藏起了歹心。两家人合力盗出汉王宝藏,却因分藏不均而起了冲突。对方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高手,对莫雨的父亲莫天蓝下了一种剧毒。   莫雨那时太小,他唯一的记忆就是爹爹时常发狂,一旦发狂,极其吓人。因当家人莫天蓝害了“疯病”,一时间莫家门可罗雀,逐渐没落。   不知莫天蓝这样反复发狂多少次后,有一日莫雨与两个姐姐玩捉迷藏,躲在柜子里的小莫雨亲眼见到发狂的莫天蓝杀死了妻子和大女儿莫蕾。   此后,莫雨吓得彻夜难眠,只要睡着便会梦到自己的爹爹要杀死自己!   而莫天蓝清醒后发现自己杀死了妻女,为掩盖罪行便谎称妻女失踪。就这样,一桩无头冤案唯一的知情人只有小小的莫雨。   又过了一段日子,二姐莫枫失踪了。   莫雨回想起过往,心中笃定二姐也是被爹爹杀了。心中又怕又怒的莫雨,在一个夜晚,不知为何突然浑身发烫,盛怒之下竟然持刀杀光了整个莫家的人!   莫雨冷静后才明白,自己一定也中了那种可怕的毒!   他看着惨死的全家,吓得狼狈逃窜。   于是,他来到了稻香村。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毛毛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入迷,紧紧拉着莫雨的手,也不知道是怕莫雨会离开,还是怕眼前这个莫雨哥哥会突然发狂。   “莫雨哥哥……”   莫雨却反倒轻松一笑,“那时候,我只有九岁。”语气里却带着说不清的悲伤。   “莫雨哥哥……”毛毛又唤了一声,握着莫雨的手更紧了,愤愤说道:“莫雨哥哥,那可恶的公冶家后来如何了?竟全不内疚吗?”   “哼,给我们家下毒的那个人也没有饶过他们,公冶家早早便被毒死了。”   毛毛骇得一跳,“这下毒的人真可怕!”   “我发狂却不只是因为那剧毒,还有我体内的咒印。这东西……直到今日我也不知是何物。不过陈商大夫说我体内的毒名叫‘脑后风’,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此毒。”   “是谁?”毛毛忙问。   “肖药儿。”   “他是什么人?为何他要害这么多人?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人吗?你说,若是我们去找他,他肯不肯替你解毒?”   莫雨忍不住笑了,弹了一下毛毛的脑门,“傻毛毛,这几年我们四处躲藏,见过多少人情冷暖?世上从不缺狠心人。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拥有绝对的力量。至于解毒……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   毛毛揉着脑门嘟哝,“也是……可是我觉得纵然我有朝一日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也绝不会欺负弱小。”转而又问,“莫雨哥哥,那你夜晚睡觉的时候,会想起你爹、你娘、你大姐、二姐吗?”   “爹娘?我曾经有过父母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毛毛叹一口气,“我时常梦见小月,我总梦见她来抢走我的布娃娃和肉包子……可若是小月能回到我们身边,我愿意用肉包子换。”   “可惜,布娃娃也落在稻香村里了。我们还能回去吗?”毛毛又叹一口气。   莫雨拉着毛毛站住,扶着毛毛的肩,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对毛毛说话,“毛毛,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和小月回稻香村。”   毛毛闻言,黝黑的眼睛里发出光芒,亮闪闪的两只眼睛在黑夜如同宝石一般光彩照人,随后眉眼弯弯一笑,“真的吗?太好了!”   莫雨看天色不早了,在附近找了一棵大树便和毛毛躺下休息。   两人背靠背躺着,莫雨从没有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纵然那个人是毛毛,他依然无法释怀。他想,也许正因为那个人是毛毛,所以他无法释怀。   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但毛毛却是他唯一在乎的。   “莫雨哥哥。”毛毛竟也没有睡。   莫雨不动,也不应,闭上眼装作已睡着。   毛毛翻身面对着莫雨的背,看到莫雨在夜里也背着包袱,随时准备要带自己亡命天涯,回想起这几年的日子,忽然觉得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庆幸,一时间滋味难述。   毛毛微微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起来,“每天夜里我总在想,找到小月之后,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找到阮娘之后,我要好好孝顺她,听她的话……可每日清晨醒来,她们都不在我身边。”   这几年,毛毛经历了很多,他很少哭了。也很少在人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他的这番话让莫雨稍稍平静的心又翻涌起来,莫雨想回答,却因方才不出声而无法回答毛毛。   毛毛无声许久,就在莫雨以为毛毛已经入睡的时候,毛毛从莫雨背后抱住了莫雨。   莫雨没有动,但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才装作自己已经入睡。   毛毛紧紧抱着莫雨的腰,头就靠在莫雨肩旁,呼出一口气,“莫雨哥哥,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再回稻香村了。”   这是那一晚毛毛最后说的一句话。   毛毛很快就睡着了,莫雨却彻夜难眠。   他口口声声答应毛毛:一定回稻香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稻香村能回得去吗?纵然回去,早已不是当年的稻香村了。但他也很清楚,自己需要有这样的念头,不只是为了毛毛,也为了自己。   莫雨抬手覆在毛毛放在自己腰前的手背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毛毛,我一定会将你和小月带回稻香村。 第12章 第十章   【落入贼手】   “毛毛!毛毛!”   “唔……”毛毛左右扭动,想要翻个身继续睡,“唔……”   “毛毛!醒醒!”   毛毛听得出来是莫雨的声音,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嘴里含糊:“小雨哥……”话还未出口,嘴被人捂住。   力道不小,毛毛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莫雨紧张的脸。   莫雨低声道:“时候不早了。”   这句话是两人离开稻香村逃亡时定下的暗语。倘若身处险境或遇上了追捕他们的人就说这句话。   毛毛一个激灵,警惕地往四周看,这才发现自己昨夜落脚的睡处已经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心下又是一惊。   “人不多。”莫雨伏身在前面打探。   毛毛翻身起来,跪在莫雨身后,轻声问:“是来追我们的吗?”   莫雨没回答,指了指前方。   毛毛看去,前方的大树下大约有四五个男子在休息,人人都配高头大马,手中都有武器,一看就不好惹。   莫雨道:“我偷听到他们说《空冥决》的事情,又提到龙门客栈,想必是一路追来找我们的。”   “不对,我们要去龙门客栈的事情无人知晓啊。”毛毛道。   莫雨冷笑一声,“茶馆那种地方,我们可以打听别人,别人一样可以打听我们。”   毛毛恍悟,“你是说……是赵云睿老板娘告诉了他们我们的去处?”又摇头,“不会不会!她待我们很友善!”   莫雨回头看一眼毛毛,“从稻香村出来,我便不信这世上还有谁会待我们友善。”说着示意毛毛跟着自己离开。   毛毛心中不信赵云睿和木木这样的妇孺会出卖自己,但心知眼下也要先离开此处才好再作打算,便问:“去哪里?”   莫雨指了指上面,毛毛疑惑地抬头,见头上全是参天大树,立即明白莫雨的意思。   他们有马,要逃自然是逃不掉的。不如躲一躲,待他们一走,再绕道去龙门客栈,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树。   莫雨坐稳后转头道:“小心些。”   毛毛抱着树干缓缓蹲下,“莫雨哥哥,他们为何一定要找到《空冥决》?唐简大侠当真这样厉害?一本秘籍就引得江湖如此动荡,害得稻香村……”   “害了稻香村的不是唐简的秘籍,是这些人的贪念。”   “嗯……莫雨哥哥说的有……啊!”毛毛一贯多动,不知是踩滑了还是树枝断了,竟掉下了树去!   “毛……”莫雨忙的住口,眼睛却紧紧盯着毛毛。   毛毛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还没站起来就被人围住了。   “什么人?敢躲在此处偷听!”那几个男子中的一个喝道。   毛毛的心砰砰砰狂跳,担心自己,也担心莫雨被发现,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一个乡野娃娃爬树摔了下来,走走走,上路吧。”其中一个瞥了一眼毛毛,见是个仓脏兮兮、瘦瘦小小的小子便不耐烦起来。   毛毛垂着头,头发凌乱,恰好挡住了眼睛,听到此话便心下高兴,忍不住想侧头去看莫雨。   “咦?等等。”一人说,“这孩子……”   毛毛心下一惊,翻身跳起来就跑。   “那孩子就是稻香村的!抓住他!”一个人大喊。其他几人也顾不上骑马,拔腿就追毛毛。   莫雨在树上看的心急,心下暗叹:傻毛毛!人家还未说什么你倒是自己先招了!虽是这样说,但已顺着树干滑下树去。   “啊——救命!救命!”毛毛一路狂奔,口中大喊“救命”。   纵然毛毛跑得快,但毕竟不是几个成年男子的对手,跑了一段路便被他们前后包抄堵住了。   “看你还跑!小子,你是稻香村的吧?”   毛毛猛摇头。   “少跟他说废话,小子,交出《空冥决》!否则杀了你!”   “《空冥决》不在我这里!”毛毛立即狡辩,说罢便觉得自己实在笨,又道,“《空冥决》早已交到别人手里了,你们找不到的!”   “噢?这么说……你知道《空冥决》的下落了?”一个男子从靴子里拔出小刀,在身上擦了擦,“看你这小子长得白白嫩嫩,倒不像吃过苦头的模样……”   毛毛吓得脸色发白,却绝不肯说出莫雨的下落,便咬着嘴唇不出声。   “说!《空冥决》在哪里?”那人一把将毛毛拉过去,小刀瞬间顶在毛毛的咽喉处。   “我、我不说!你要杀了我,我也绝不告诉你!”毛毛吓得声音都发抖,却宁死也不肯说出莫雨的藏身处。   “你这臭小子!”旁边一个男子抬手就是一耳光,扇的毛毛头晕目眩跌倒在地。那人抬脚要踹毛毛,“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这小子是不知死活!”   “我知道《空冥决》在何处!”   众人闻声看去,竟是莫雨!   毛毛又惊又喜,“莫雨哥哥!”挣扎着便要站起来。   一个人见他们两人相识,一把勒住毛毛,朝莫雨笑了笑,“小兄弟,你既然知道《空冥决》在何处,不如带我们去拿。待拿到手,我自会放了你弟弟。”   “莫雨哥哥快跑!”毛毛纵然怕,却也怕莫雨落入这些人手中,更怕《空冥决》被他们找到。   莫雨站着不动,道:“我是稻香村的莫雨,《空冥决》只有我一人知道在哪里。你们放开毛毛。”   “《空冥决》在哪里?”那人又将小刀逼近毛毛的脖子。   莫雨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他想若是今日害死了毛毛,纵然《空冥决》护住了,他也无法脱身!给与不给,他们两个都极难自保……   正想着便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13章 第十一章   【龙门客栈】   迎面纵马而来的竟是四个粉衣女子。   毛毛听勒住自己的那男子低声吐出了三个字,“七秀坊。”   那四个粉衣女子策马靠近莫雨,因都蒙着面,也不知长相。她们打量了一眼眼前混乱的情势,其中一个问:“请问龙门客栈可是往这个方向?”   毛毛见这四个天仙一样的姐姐到来,本寄希望于她们能救自己和莫雨,却听她们也打听龙门客栈,当即心灰意冷。   “原来是七秀坊的几位姑娘。”一个男子上前拱手道。马背上的女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视线反而在毛毛身上打转。那男子却也不傻,微微动了动身子挡住了毛毛。   另一个男子便道,“再往东十里就是龙门客栈了。”   闻言,那四个女子对视一眼,其中一女子道:“多谢。”便要扬鞭策马。   莫雨却在此时做了一件叫众人都想不到的事。   莫雨突然拦住女子的去路,大声道:“小七姐姐!救我们!”   那马背上背着双剑的女子一怔,“你认得我?”   莫雨道:“前夜我在茶馆附近将……将一个东西交给了你保管,你忘了吗?小七姐姐,这些坏人要杀我们!你快救救我们!”   那女子刚要开口,莫雨又道,“他们要找《空冥决》,你一定要救我们!”   “《空冥决》?”那女子兀自思量。   “原来是‘燕秀’小七姑娘,失敬。只不过七秀坊也插手《空冥决》之事了吗?”一个男子听莫雨所言,猜测《空冥决》只怕已落入七秀坊之手,那可不好办了。   燕小七不理会那人,蹙眉看向莫雨,“你们可是稻香村的莫雨、毛毛?”   莫雨一转念,点头。   “原来是你们!”燕小七又惊又喜,此言一出,却不等她再说话,那几个男子已纷纷亮出武器。   燕小七扫了一眼那几人,“原来是潋浪帮的人。”燕小七是七秀坊鼎鼎有名的“七秀”之一,怎会不知眼下的情形,便冷哼了一声,朝莫雨道,“今日他们想动你们一根汗毛,还要问问我七秀坊答不答应!”   莫雨道:“不要伤到毛毛。”   燕小七一笑,反手拔出两柄长剑。   莫雨见两边人剑拔弩张,这才往后退几步,视线从燕小七身上移开,转向毛毛的同时极快地寻找着逃跑的方向。   潋浪帮的一人道:“燕小七姑娘,我等不想与七秀坊为敌,那《空冥决》想来也不是你们的目的,倘若你们……”   “欺负两个小小孩子,算什么男人!”燕小七说完这句话人已凌空一跃跳起,空中急速旋转后落在地上。待她再抬头,那男人已倒地。   “杀我潋浪帮的人,燕小七你受死吧!”潋浪帮的人一拥而上。   两边一动手,莫雨快步跑向被推倒在地的毛毛,拉起毛毛就跑,“快跑!”   被眼前混战局势吓傻的毛毛被莫雨拉着一路狂奔,直到两人跑的手脚发软,双腿不由自主地发颤,实在无法再前行了,两人才一前一后跌倒在地。   毛毛喘着气,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莫雨,又累的埋头在草丛里。   莫雨回头看来路,见无人追来,这才松口气,喘着气说:“没追来。”顿了一下,见毛毛不动,便问:“毛毛,你可受伤了?”   毛毛缓缓抬起头,傻兮兮一笑,“没有。你呢?”   莫雨见他的傻笑也觉得心下宽慰,揉了一下毛毛的头发,说道:“稍稍休息一下我们就返回去。”   “啊!对对对!我真坏!小七姐姐她们还在那里,我们回去帮她们!”毛毛挣扎着站起来。   莫雨扯住他,“我们回去是为了躲开那些赶往龙门客栈追我们的人,不是为了燕小七。龙门客栈不安全了,去不得,要找李复还要另想他法。”   “这怎么可以!小七姐姐不是与你相识?她出手就我们,我们怎能不顾她的死活?”毛毛立即反对。   莫雨道:“我不认识她。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听我爹说起过七秀坊,那时候好似叫做‘忆盈楼’。我记得我爹说七秀中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子叫燕小七,方才见她身姿娇小,却是那几个女子中气势最大的一个,便猜她是燕小七。”   毛毛点点头,又道:“纵然如此,她们帮了我们,我们也要回去!”   “傻毛毛!你怎知七秀坊不是来抢《空冥决》的?”   一句话将毛毛的心打得粉碎。   这江湖上,人人都为了《空冥决》!为了《空冥决》杀人!为了《空冥决》追杀!为了《空冥决》什么都不顾!   毛毛愤愤跺脚,骂道:“天下人竟都这般自私自利吗?我不信!”   莫雨也站了起来,系紧包袱,喃喃道:“你无须信他们。”便往前走。   毛毛追上去问,“莫雨哥哥,我们去哪里?”   “龙门客栈。”   毛毛大惊,“你不是说……”   莫雨道,“他们识破我们的身份后一定也会猜测我们不敢再去龙门客栈,我们却偏偏要去!你敢不敢去?”   “敢!我们走!”毛毛笑着回答。   莫雨一边走一边将怀里的《空冥决》掏出来,道:“毛毛,这本《空冥决》我一直贴身藏着,紧紧背着包袱只是想有意引诱别人。眼下我觉得《空冥决》放在你那里更稳妥。”   “哦,好。”毛毛二话不说便将《空冥决》接过来塞进怀里,拍了拍,朝莫雨一笑,“放心吧!”   莫雨摇头轻笑,“傻毛毛!这个烫手的芋头,你倒是也接。”   “嘿嘿。”毛毛傻笑几声。   莫雨叹口气说,“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若再遇到今日的情形,我会想办法带那些人离开,佯装去找《空冥决》,你便带着东西藏起来,不要让他们找到。”   “啊?那我不要了!”毛毛忙要掏出来。   莫雨压住他的手,“我不会轻易抛下你,但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说着语气一转,微微一笑,“纵然我们分开,三月后还会再见。”   毛毛百般纠结,却最终还是点点头,“好,我听小雨哥哥的。”   当几个时辰后燕小七四人解决了潋浪帮那几人,站定后才发现莫雨和毛毛不见了。   “他们人呢?”燕小七问。   “七姑娘,想来是方才见我们打斗吓跑了。我们四处找找吧。”   燕小七示意她们不必,说道:“那两个孩子逃亡这几年,怎会被这样的事吓到?这几年在外,不知他们见过多少这样的事!”环视四周,突然蹙眉道:“糟了!莫雨一定以为我们也要抢夺《空冥决》!”   “什么?七姑娘的意思是说……莫雨那孩子是有意骗我们与潋浪帮的人动手?”   燕小七哭笑不得地摇头,说道:“莫雨这小子……看来他们两个一定是小月那丫头要我们寻的人了。”   “嗯!起初我还疑心,但眼下看来一定是他们无误!只可惜他们跑了。”   燕小七道:“无妨,咱们去龙门客栈。”   “好!”   -----------------------   莫雨和毛毛在龙门客栈外观察了一日,直到第二天傍晚见无什么异常,这才进了龙门客栈。   两个人也不坐下喝茶,经过一天的观察已知道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叫金香玉。进了龙门客栈的地界便直奔金香玉所在。   远远看见金香玉,毛毛略有些紧张,拽了拽莫雨的衣袖。莫雨拉住他的手。那金香玉倒是比赵云睿瘦弱一些,却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在来来往往的龙门客栈中极其扎眼。   有了之前茶馆的经历,莫雨和毛毛走到金香玉面前,毛毛按照约定说道:“请问你是金香玉姐姐吗?”   金香玉听到一个男童的声音,回头看见两个乞丐,本有些不耐烦,却见说话的男孩子长得水灵,一双眼睛亮的刺眼,登时心头透喜,道:“是我,你是谁?”   毛毛眨巴眨巴眼睛道:“这是我哥哥,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我们一路乞讨到这里,方才外面有个大姐姐给了我们一两银子,要我们进来找金香玉姐姐。我看姐姐长得好看,便猜你就是金香玉。”   女人最听不得甜言蜜语,何况毛毛这一番话是莫雨想的,配上毛毛单纯无邪的眼神,任谁也会信以为真。   金香玉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毛毛的脸,“你这孩子嘴真甜!说吧,找我做什么?”   毛毛挠挠头,说道:“那个大姐姐要我们问金香玉姐姐,可知道李复的下落?”   金香玉一转眼珠,抱着手臂问:“那大姐姐在何处?找李复做什么?”   毛毛有些紧张,却知道莫雨不能说话,只能靠自己,便傻兮兮一笑,“我忘了问!不过,大姐姐要我告诉你,她是七秀坊的人。也没用说要找李复做什么……”   金香玉念了几遍“七秀坊”,喃喃道:“七秀坊找李复做什么?莫非……秋叶青拜入七秀坊门下了?”   毛毛听到她说秋叶青的名字,便知金香玉一定知道李复下落,忙道:“求求你告诉我们吧!大姐姐待我们极好,我娘说要知恩图报!求你了!”   金香玉经不住毛毛哀求,一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这小子倒也与我有缘,我便告诉你。李复几月前到了枫华谷,本是短暂停留,可听闻秋叶青病了,两人在枫华谷住了好一段日子了。”   “枫华谷?”毛毛想了想,问:“枫华谷在哪里?”   金香玉又狠狠捏了一下毛毛的小脸,“枫华谷往西走十五里就是!问完了?问完我可走了!你们也走吧,龙门客栈可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毛毛一向多嘴、好奇心重,“为什么?”   金香玉回头,娇媚一笑,“为什么?龙门客栈这种地方,收留的都是无情无义的人,这红尘江湖中的过客,可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此等无情无义之地,何必久留?”说罢盈盈行去,只留一个妖娆的背影。   毛毛蹙着眉思考,却被莫雨拱了拱,毛毛见莫雨脸上紧张的神色,顺着看去,竟是七秀坊的燕小七! 第14章 第十二章   【枫华谷】   燕小七当先走了进来,视线扫过龙门客栈内的众人,她小小一个女子,眼神凌厉到那些人都不敢直视。见燕小七还未看见自己,莫雨忙拉住毛毛往人群里挤。   毛毛紧跟莫雨,急急问:“怎么办?莫雨哥哥,我们去哪里?”   “枫华谷。”   “是他们!”突然有人大喊。   两人闻声回头一看,左边是十几个男子,看他们的穿着像是潋浪帮的人!右边却是满脸欣喜的燕小七!   左右逢敌!   不等莫雨和毛毛有动作,人群中有人指着他们说道:“他们就是稻香村逃出的人,《空冥决》就在他们身上!”   此言一出,龙门客栈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   毛毛吓得一跳,没想到会被认出来,瞪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莫雨哥哥,我们……”   此等情形是莫雨未曾料到的,莫雨拉着毛毛的手后退几步,突然大喊一声:“跑!”拉着毛毛转头就跑。   “他们跑了!”人群嘈杂起来,一时间整个龙门客栈都人声鼎沸。   “莫雨!毛毛!”燕小七的叫声混杂在人声之中。   “上马!都上马!追!给我抓住这两个臭小子!”   -------我是低调的分割线-----------   莫雨拉着毛毛一路狂奔,跑了一段路后躲进了路旁的树林中。   毛毛早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刚停下就一屁股坐在草堆里,野草旺盛,竟将他遮挡的只剩一个脑袋。莫雨蹲下身四处探查。   毛毛问:“他们……追来了吗?”   莫雨道:“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们这一次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上一次引得他们狗咬狗,但七秀坊的燕小七不是寻常人,这一次要想脱身,只能另想他法。”   毛毛没回答,莫雨听身后没了声音,回头,见毛毛正在解脖颈上的狼牙饰物,疑惑,“你做什么?”   “我将这狼牙饰物扔在路上,引他们上山,我们好趁机逃下山去。”   莫雨拦住毛毛,道:“傻毛毛,那些人何等奸诈,绝不会中计,况且这物件你自小带在身上,还是……”   “原来在这里!”   莫雨和毛毛大惊,没想到一不留神竟被人捉住了!一看草丛外围满了人,看来今日是逃不掉了……   莫雨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看着身边也在沉思的毛毛,先是低声问:“东西呢?”   毛毛点点头表示东西一直都在。   莫雨笑了一下,伸手握住毛毛的手,这才发现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水。莫雨苦笑一下,问道:“毛毛,你怕不怕死?”   毛毛的脑海里对“死”没有多少概念,但提起这个字,他回想起稻香村烧毁坍塌的房屋、血流成河的土地和那些再也无法睁开眼的村民……   “怕。”毛毛的声音也发颤,却立即又说,“可这些人都是坏人,纵然是死,也绝不能让他们拿到《空冥决》!”   莫雨见毛毛流露出的侠义之气,不禁心中一热,点头道:“毛毛,我们出去。”说罢拉着毛毛从草丛中站起身来。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臭小子,交出《空冥决》!否则立即杀了你们!”一个扛着大刀的凶恶男人道。   莫雨毕竟年长几岁,倒也算冷静,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约有近四十人,绝大部分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少有女子,却也不见七秀坊的那些人,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更是麻烦。   莫雨便道:“《空冥决》不在我们这里。”   抗刀的男人问:“在何处?”   不等莫雨回答,一个长脸的男人笑眯眯看着莫雨说:“你说了可不算。”说罢看向毛毛,“小弟弟,你说《空冥决》在哪里?”   毛毛被他笑的脊背发凉,咽了咽口水,“不在我们这里。我们没有带在身上。”   “你要是说假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长脸男人又笑眯眯说道。   毛毛瞪着眼睛,点点头。   “来人,搜他们身。”长脸男人挥挥手。   莫雨心下大惊,却知不能跑,只能想法子拖延,便主动走上前去给他们搜身。   毛毛见状吓得一身冷汗,《空冥决》就在自己怀里,只要他们一搜身,早晚会发现。到时候岂非是……而莫雨却主动上前,毛毛更是不知所措。   “这小子身上没有。”抗刀的男人推了一下莫雨,朝毛毛招手,“到你了。”   莫雨道:“我弟弟毛手毛脚,我怎会将《空冥决》放在他身上。”   长脸男人弯腰凑近,几乎与莫雨鼻子贴着鼻子,一笑,“你说了,可不算。”脸一挎,“给我搜!”   毛毛眼看着抗刀的男人走向自己,吓得想要立即逃跑,却又不敢动,急得额头直冒汗时已被抗刀男人拉住……   毛毛紧紧盯着莫雨,见莫雨的脸色也不好,更是紧张。莫雨的眼睛却在看抗刀男人的手,倘若靠近毛毛怀中的《空冥决》……   莫雨见那抗刀的男人搜的很仔细,看来是笃定《空冥决》就在毛毛身上,心中已下了决心,便对毛毛说:“毛毛,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啊?嗯……回稻香……”毛毛猛地回过神来,眨眨眼,恍悟莫雨所指,便点点头,“我记得。”   ——若是走散,三月后的初十在稻香村大榕树下见,不见不散。   莫雨笑了一下,“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毛毛重重点头,心中却怕得要命,紧紧握着拳头。   莫雨的余光见抗刀男人的手伸向毛毛藏《空冥决》的地方,心知此时就是动手的时机,却听一声惨叫,毛毛咬完那男人就跑过来拉住莫雨,“快跑啊啊啊啊——”   眼前众人都乱了,莫雨当机立断,趁他们还未回过神来,挥手朝远处喊:“唐简大侠!你终于来了!”   也不知毛毛用了多大的力道咬那男人,那人竟叫的如此凄惨,众人先被毛毛的“突袭”骇得一跳,还未回神此刻又听见“唐简”二字,顿时都慌了阵脚。   莫雨和毛毛一前一后逃出人群,在树林中穿行,一路往山顶跑去。   ---------我是低调的分割线----------   “唐、唐简大侠真的来了吗?”毛毛一路跑一路问。   莫雨哭笑不得,“傻毛毛!”   两人在树林中绕来绕去跑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   毛毛和莫雨都在稻香村长大,稻香村纵然山清水秀,但眼前的美景却更叫他们惊讶。没想到枫华谷山顶竟全是枫树,火红金黄的树叶落了一地,匀匀铺散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软软的毯子上。树上的枫叶更是美得不真实,乍一看感觉天际都这枫叶被染红。   毛毛被美景震惊,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在逃命,回头傻笑,说道:“这枫华谷景色真好!”   “的确。没想到山下普通寻常,山顶却是这样一番美景。”莫雨往前走去。   毛毛回头看了一眼,又追上去,“莫雨哥哥,你看对面的苍山!真是雄伟!倘若我们找到了李复大侠他们,留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倒也不错。”   莫雨点点头,却蹙眉,看着前方说:“前面是悬崖。”说着便回头,“我们走另一边。”话音刚落,却已见潋浪帮的人追来。   毛毛回头一看潋浪帮的人来了,逃命的本能大过一切,抓住莫雨的手就往前跑。两人跑到尽头才发现真的是悬崖。   “啊?”毛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悬崖,竟突然幼稚地闭眼许愿起来,“竟然是死路一条!老天爷,快救救我们!那些坏人要抢走《空冥决》,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求求你了!”   莫雨冷笑一声,“天无绝人之路吗?那路在何方?”说罢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求老天?不如求己!”说着转身死死盯着潋浪帮的人。   “哼,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待我们取得《空冥决》,或可饶你们一命,快交出来!”   “臭小子,交出来!”   看着渐渐逼近的人,毛毛和莫雨已经后退到了悬崖边,却哪里有奇迹出现?   莫雨沉着声音道:“毛毛,我会想办法运用体内咒印的力量,只要我一发疯,你不要留在此地,立即逃走,知道吗?”   “什么?你要做什么?”毛毛没听明白。   莫雨道:“我要保护你。”说着便迎面往前走去。   毛毛总是慢半拍,听闻伸手去拽莫雨,却只碰到他的衣角,想追,心中却有了另一个念头。   就在莫雨一步一步走向潋浪帮众人,决心与这些人同归于尽也要保护毛毛和《空冥决》时,悬崖边的毛毛突然大喊:“你们这些坏人!你们不是想要《空冥决》吗?《空冥决》就在我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吧!”说罢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毛毛!”莫雨大吼一声,纵身上前。   众人一阵惊呼一声,都被吓住了。   莫雨极快地冲到悬崖边,却还是未抓住毛毛,他只看见毛毛那小小的身影只短短一瞬便消失在了云海之间……   “毛毛!毛毛——”莫雨冲着山下喊。   “毛毛……毛毛……”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里的回声。   “毛毛——啊——”心中万般绝望的莫雨跪在悬崖边哭喊。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信他的毛毛竟然跳下了这山崖!这枫华谷的悬崖不知有多高,这千丈、万丈的悬崖那么陡峭,毛毛此番跳下去,如何能活?想到这里,莫雨心中万念俱灰。   “这小子竟然真的跳了?”抗刀的男人也有几分惊讶。   莫雨闻声,猛地回头瞪着他们,双眼仿佛被仇恨染红,眼前这些人,就是害死毛毛的凶手!莫雨缓缓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缓慢地扫过在场每个人,从他们的眼中,莫雨看到了一丝惊恐。   “我叫莫雨。”莫雨吐出几个字,“不要忘了这个名字。”   “你、你什么意思?”一个少年忍不住问。   “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你们早晚会死在我手里。”   “哼,凭你?”抗刀的男人心中也有些怕,却还是冷哼一声,谁知那个“你”字还未吐完,人却已倒地,五官溢出黑血。   见状众人都骇得一跳,立即环视四周,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他披散着一头黑发,有长长的黑须,手中拿着一支通体浑白的玉笛。   “何人?敢插手我们潋浪帮的事?”   白衣男人站在原地不动,丝毫不理会那些人,只将视线移向莫雨,见莫雨正打量着自己,便问:“你想要他们死?”   莫雨摇头,“我不要你帮忙。”   白衣男人朗声大笑,竟似千里传音一般,震得整个枫华谷都在颤抖。如此深厚的内力,此人运用自如,可见此人内力极强,不可小看。   “敢问阁下究竟是谁?”长脸男人也感觉到白衣男人的不同寻常,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直言。   白衣男人不答,只是拿起玉笛吹奏。   莫雨一生之中见过的可怕场景不少,但细细一想,这一日所见确实骇人至极!笛声响起的瞬间,那些潋浪帮的人竟都像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满地打滚、抱头痛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都七窍流血而死。   莫雨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尸体,心中除了震惊便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心知此人不想杀自己,否则也活不到此刻,便大胆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杀想杀的人。”   莫雨想了想,没说话。   白衣男人走过来几步,缓缓说:“你想为那孩子报仇?那便要拥有绝对的力量。潋浪帮是十二连环坞的分支,以你的本事,纵然有咒印在身,去报仇便也是去送死。否则,今日也好,日后也罢,你永远保护不了你在乎的人。”   莫雨似有所悟,看向他道:“我要拥有绝对的力量。”说着回头看悬崖,握着双拳似在宣誓一般,“今日害死毛毛的人,我会要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哈哈哈哈……”白衣男人又大笑几声,“好!是个好孩子!”说着转身便走。   莫雨往前追了几步,“你究竟是谁?”   “你想要力量?那便到恶人谷来!从今往后,天下间只有那个地方有你的容身之处。”声音渐行渐远,人已消失在枫叶林中。   莫雨站在原地半晌,冷风吹得他头晕目眩,他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心中的悲伤又再次浮出,撕扯着他的心,叫他痛的难以喘息。   许久、许久。   莫雨紧紧蹙眉,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一字一顿说道:“恶人谷,我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明天连更 第15章 第二卷 第二卷 【命悬浩气盟】   跳下枫华谷的毛毛究竟是生是死?莫雨独自面对潋浪帮的为难又会如何?   出手相救的白衣男人是谁?他是否来自恶人谷?莫雨会否随他入谷?   恶人谷是什么地方?一入此谷,永不受苦,是否真能如此?   浩气盟是又什么地方?浩气盟众人为何几度拼死要救毛毛性命?冷漠孤傲的可人能否带回神药救毛毛一命?   传闻少林派秘籍《易筋经》可救毛毛,毛毛最终能否战胜三阳绝脉之体? 第16章 第一章   【恶人谷】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那时候的莫雨,第一次在巨石上看见这八字时,并未真正明白这八字背后的含义。但此刻的他心中存有太多疑问:恶人谷是什么地方?恶人谷为何可以屹立不倒?这个在枫华谷出手搭救自己的白衣男人是谁?他为何要救自己?   莫雨往前一步,依旧紧盯着那八个字,好像要从中看出些什么。莫雨心中翻涌着许多情绪,所以此刻他多希望这个叫做恶人谷的地方,真的能让他“永不受苦”。   一踏三生远常伦,   嬉笑怒骂绝痴尘。   俯览庙堂纷争处,   错漏人间几度春。   身边的白衣男人吟诵完,缓缓道:“一入此谷,永不受苦。莫雨,你可愿入谷?”   最后一句话轻如云烟,问出口时仿佛不需要回答,却偏偏叫人将所有思绪都放在了回答它上面。   莫雨未答,只幽幽看了一眼恶人谷中看不到头的路。这个山谷好像没有太阳一样,那些巨大的岩柱直插云霄,挡住了光,使得恶人谷终日都暗沉沉。只是在谷口就能看出谷中处处暗藏杀机、随时随地可致人死地。这里纵然有山有水,却叫人无端觉得压抑、冷漠、凶恶。   莫雨不愿进去,但白衣男人低沉而缓慢的嗓音却无时无刻在提醒着莫雨——你想要保护在乎的人,就要拥有绝对的力量。   许久,莫雨低头自嘲一笑:“毛毛已死,小月不知所踪,天地之大,却哪里还有我莫雨的容身之所?”   白衣男人不再说话,往恶人谷中行去。   莫雨站在原地问:“你此刻总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王遗风。”   莫雨终于提步跟上去,“你就是恶人谷的主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王遗风嘴边浮出一丝笑,“你倒聪明。”   “王遗风”这三个字,谁没听过?莫说这恶人谷,整个江湖中都无人不惧怕这名字的主人。可偏偏,莫雨未听过。他只是感觉到此人不凡,感觉到此人有可能是这恶人谷的谷主,一切都是感觉。   王遗风早猜到莫雨不识自己,不但不生气,反而夸他聪明。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莫雨,“谷中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你若招惹了他们,也绝不好过。”   莫雨从未想过要在这里住多久,料想这么大的恶人谷,自己又不爱说话,总不会遇上那些恶人,便不理会王遗风的话。   “谷中的孟尝洞你不要随意进入,那里的主人不喜欢有人打扰。”王遗风说罢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莫雨,道,“其余地方都无忌讳,你自行在谷中走走。”   不等莫雨点头,王遗风便转身往一个盘旋的栈道走去,未再说一句话。   待王遗风走远,莫雨环顾四周,偶尔能见到一两个人,却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来这恶人谷并不简单,而王遗风眼下是要考验莫雨。想到这一节,莫雨却也不怕,遂径直往前走。   恶人谷中人烟稀少,四下无人,没想到刚走了百步,身后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叫住了莫雨,“莫雨!”   莫雨愕然回头,恶人谷中竟然有认识自己的人?却见是一个虎背熊腰、留着髯须的壮汉跑来。   那人跑近了便嘿嘿一笑,显得十分憨厚,“在下名叫‘莫杀’,谷主说往后莫杀就是莫雨少爷的侍从了。”   莫雨无所谓这些,点了一下头便问:“莫杀,你在恶人谷多少年了?”   莫杀嘿嘿一笑,“杀了人后就逃了进来,大约……七八年了罢。”   莫雨见他说杀人之事十分随意,便更加笃定这恶人谷中的人都不是善类,往前走去,想了想问:“莫杀,前面那金碧辉煌的院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毒皇院。”莫杀跟在莫雨身后答,又补了一句,“是恶人谷的妓院。”   莫雨已成年,这些男女间的事怎会不知,点了点头,竟莫名其妙问:“我能去吗?”   莫杀骇得一跳,嘟哝道:“哎哟乖乖,少爷不愧是谷主看重的人……”却见莫雨盯着自己,忙道:“自然去得!寻欢作乐的地方男人自然能去!况且,这谷中任何地方只要少爷想去,都去得!”   莫雨本意只是想去看看,毕竟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院子,但被莫杀一说反倒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咳嗽了一声,问:“王谷主说孟尝洞我不能去,是为何?”   莫杀一拍脑门,“对对对!那孟尝洞是十大恶人‘黑鸦’的住处,他不喜人打扰,向来独来独往。莫雨少爷不去也好。”   “黑鸦?”   莫杀见莫雨带有疑惑,便将恶人谷中的事大致说与了莫雨。   原来谷中有十大恶人,想必这十个人应该就是王遗风指的“不好招惹”的人了。毒皇院的主人名叫“米丽古丽”,而孟尝洞的“黑鸦”则叫“陶寒亭”。   莫杀一个一个说着十大恶人,“谷主,也就是‘雪魔’王遗风,除谷主外还有‘圣女’米丽古丽、‘从不杀人’陈和尚、‘恶丐’沈眠风、‘阎王贴’……”   “莫杀!莫杀!”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声。   莫雨和莫杀一起看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快步跑来,还未跑近就骂起来,“莫杀你真是笨蛋!谷主要你去寻莫雨少爷,你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跑近了却才看见莫雨,虽不认识莫雨,但眼珠子一转,“呀!莫雨少爷!”说着盈盈行了一礼。   莫杀嘟哝,“我在给少爷讲故事呢。”   莫雨问:“王谷主找我吗?”   那小姑娘甜甜一笑,眼珠子一个劲儿在莫雨身上转,“没想到少爷是这般好看的模样……少爷,奴婢名叫‘莫采薇’,往后伺候少爷。”   莫雨蹙眉,“王谷主要你们来的?”   莫杀和莫采薇一起点头。   莫雨又问,“往后你们都跟着我?”   两人再次一起点头。   莫雨露出几分不耐烦,道:“劳烦二位带我去见王谷主,我不需要侍从,初到恶人谷只求莫杀给我讲一讲规矩即可。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莫采薇将眼睛瞪得圆溜溜,“少爷是不喜欢采薇吗?为何不要采薇伺候?”说着便伸手来拉莫雨的手。   莫雨竟像受到惊吓一般往后连退两步,避开了莫采薇的手,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顿了一下,“带我去见王谷主。”   莫采薇心中万般委屈,嘟着小嘴不说话。莫杀毕竟年长,短短时间相处下来已清楚莫雨的脾气,也知道莫雨不好惹,便道,“采薇只是女娃娃,不懂事,少爷莫怪。少爷要见谷主,跟我们来吧。”   ---------我是低调的分割线----------   莫雨跟在莫杀、莫采薇身后沿着那盘旋在山崖边的栈道往上行,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一座高耸的殿宇。   莫雨仰头看见牌匾上写着“大悲殿”三字,越发觉得恶人谷深不可测,但心中有求于人,便推门而入。   王遗风正坐在大悲殿正中,他换了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似在打坐。莫雨朝他走去,身后的莫杀、莫采薇却站在殿门边,齐齐跪下行礼。   莫雨不理会他们,走到王遗风面前,“打扰王谷主休息了。”   “知道打扰了却还来,想来是非来不可的急事。说吧。”   莫雨道:“我不需要侍从侍女。”   王遗风依旧闭着眼在打坐,听到此话却没有任何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莫杀、莫采薇伺候的不好?莫空,往后你也伺候莫雨。”   旁边走出来一个和莫采薇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低着头道,“是,谷主。”便看向莫雨,“少爷好。”   莫雨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王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世间有些事,你越是想推开、越是抵触,只会适得其反。”王遗风睁开眼,见莫雨已经满脸怒气,便微微笑了笑,一拂衣袖,“恶人谷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往后你无趣时自会感谢今日我将他们赐予你。”   莫雨轻哼一声,却没有再推脱。   王遗风见他很聪明,懂得审视度势,心中越发喜欢,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往后你有何打算?”   莫雨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便将自己的打算说出:“若谷主肯授我武艺、助我报仇,我便在恶人谷住一段日子。若谷主不肯,莫雨这便拜别谷主。”   “你亲手屠杀你莫家三十几口人,外面有多少正义之士在找你,你可知晓?你身上的咒印和剧毒只是暂时压制,只要诱发,你便会发狂,你可知晓?你手上欠下了人命,离开了这恶人谷,你能去何处?”   莫雨万万没想到王遗风这么厉害,竟然对自己的过去一清二楚,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嘴上却反问:“我几时说过要立即离开?不过听王谷主的意思,是要赶我走?”   “哈哈哈哈……”王遗风朗声大笑,看着莫雨道,“拜我为师,我便授你武艺,助你报仇。”   “哟,今日真是好日子,谷主竟然也收徒儿了?”从大悲殿侧门走进来一个红纱蒙面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红衣长至脚踝,上面没有任何饰物、印花,只是她光着一双白皙的脚,脚踝上套着铃铛,走起路来伴随着清脆的声响。   她走到近处,用一对大眼睛打量着莫雨,“原来这就是今日将恶人谷闹得沸沸腾腾的莫雨。”   莫雨不说话,竟像是未见到红衣女子一般,看向王遗风,“王谷主,请放我离谷。”   红衣女子和王遗风几乎是同时哼了一声,王遗风冷笑,“天下间想拜我为师之人数不胜数,你却推辞,愚蠢之极!”说罢站起身来,“莫雨,你以为这恶人谷由得了你随意来去吗?不拜师,你一样出不了谷!”   “我想走,一定能走。”莫雨道。   红衣女子冷声道:“我道你有什么本事,竟不将恶人谷放在眼里?”说罢手臂一震,突然射出一条什么东西,转眼就将莫雨的双手缚住。   莫雨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待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的双手,已被一根牛筋似的细长绳子捆住,当即挣扎。却不想越是挣扎,绳子越来越紧,紧勒得莫雨手腕通红。   红衣女子娇笑一声,“这样的绳子在毒皇院很常见,这些折磨人、却折磨不死人,反叫人看着心痒的小东西,毒皇院多得是。你可还受用?”   “圣女”米丽古丽!   “最毒妇人心!”莫雨瞪着米丽古丽。   米丽古丽笑,“是啊,我就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今日遇上我,你可倒霉大了!”   莫雨冷笑,“哼,是倒大霉。没想到‘圣女’竟不是中原人。”   王遗风正好想压一压莫雨的气势,莫雨对米丽古丽的冷淡惹怒了米丽古丽,借她的手也好。王遗风便未开口阻止。   但没想到莫雨如此聪明,仅凭米丽古丽的发音就猜出米丽古丽的身份,担心米丽古丽真的为难莫雨,心中是真的不舍放过这样的徒儿,便道:“莫雨,你只需答应做我徒儿,我便请她松开你。”   “不拜师!”莫雨扭头。   米丽古丽掩嘴笑起来,还是一副看戏的姿态,道:“世上竟有人能给王谷主脸色看?当真好笑!”说着朝莫雨吹了一口气,“绳子太紧勒坏了你的手可怎么好?不如换别的玩一玩。”   话音刚落,莫雨只觉得背上奇痒无比,想去挠,奈何双手被捆住了,后背如同有百只蚂蚁在爬,简直生不如死!   “啊——”莫雨倒在地上打滚。   莫采薇看的心疼,上前一步想说话,却被莫杀拦住了,低声道:“不要命了?敢插手十大恶人的事!”   莫采薇只好含着泪看。   米丽古丽笑眯眯看着莫雨打滚受折磨,蹲下身,竟无一丝同情,说道:“世间寻常人只知疼和痛,却不知更折磨人的是痒。莫雨,后背的奇痒是不是叫你难以忍受?你只需求我,求我一句,我便给你解药。”   莫雨死死盯着米丽古丽,“不……不……不求你……”   米丽古丽换了四种折磨人的法子折磨莫雨,可莫雨不论承受了什么都没有求饶一句,更是死也不愿做王遗风的徒儿。   王遗风实在没想到莫雨一个孩子竟然心志如此坚定,看来皮肉受苦根本动摇不了莫雨,便走上前说:“米丽古丽,解了他的毒。”   米丽古丽早已看出王遗风是不会放过莫雨的,除非莫雨死,否则王遗风一定会想法子让他拜师。王遗风一定是想到了别的法子折磨莫雨,便当即替莫雨解毒。   王遗风示意,莫空和莫采薇立即上前替莫雨擦汗、给他喂水,“少爷慢些,喝些水。”“少爷疼吗?”“少爷这是何必呢……”   莫雨始终不说话,脸色已经苍白,却就是不肯低头。   “很好,你宁死也不愿拜师,我不勉强。劳驾柳公子将今日听到的消息告诉他。”王遗风道。   莫雨不明白他在和谁说话,却听头顶的房梁上传来一个晴朗的男声,“嗯?你确定要告诉这小子?他听了难道不会心急如焚地立刻离开恶人谷吗?”   王遗风没回答那柳公子。   柳公子颇有些无奈道:“罢罢罢,我才懒得管你在打什么算盘。今日一早我打听到消息,司空仲平进皇宫去了。”   莫雨不说话,但却满脸都是“与我何干”。   王遗风继续说道:“司空仲平出身丐帮,曾是丐帮范阳分舵舵主,如今是浩气盟玉衡坛坛主。他的武功谈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是,此人虽不及柳公子,却也是江湖上悬赏捉拿的大盗。”   柳公子接话,“谷主过奖了。司空仲平入宫是为了盗玄灵续命珠。”   米丽古丽咦了一声,大眼睛露出笑意,“谢渊老头要死了么?司空仲平竟冒如此大的险进宫盗宝。”   王遗风摇头,将视线移到莫雨脸上,缓缓说道:“传言几日前,司空仲平途径枫华谷时巧合救下了一个少年,那少年重伤不死,司空仲平不但将他带回了浩气盟,还为了他潜入皇宫盗宝,只为救那少年一命。有消息还说,浩气盟盟主谢渊今日亲自前往万花谷,求见药圣孙思邈。”说到这里,王遗风已走到莫雨面前,俯下身问:“你说……那个大难不死的少年,是谁?” 第17章 第二章   【三阳绝脉】   “臭小子!交出《空冥决》!”   “毛毛,你一定要护好《空冥决》!”   “毛毛快跑!”   “杀了那个叫莫雨的臭小子!”   “唐简大侠未死……”   ……   ……   “仲平,这孩子是谁?”   “这孩子身份特殊,盟主,先救人再说!”   “伤的这样重……只怕……”   “不不不!他一定不能死!他是‘仁剑’穆天磊的儿子!”   “什么?你说什么?他……他是穆大侠的儿子!”   “正是!求盟主救他!”   ……   ……   “盟主,纵然我等已耗费内力替他续命,但这孩子伤的极重……司空坛主,只怕还需劳驾你受累跑一趟。”   “月姑娘所言有理。不过是入宫盗窃,为了恩人的孩子,也只能冒险了。我这便去!请月姑娘一定照顾好他。”   ……   ……   “倘若这孩子真是穆大侠的独子,我定不能让他有事!这玄灵续命珠只能暂时拖住伤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瑜你随我一同前往万花谷,只求药圣孙思邈老先生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救他一命。”   “是,盟主。”   ……   ……   “毛毛,你瞧见我的布娃娃了吗?”   “毛毛,毛毛你看!我买了肉包子!”   “傻毛毛……”   “三月之后……稻香村……”   “不见不散……”   ……   ……   “不见不散……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这孩子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虽听不清,却可猜测是他放不下的东西。”   “依月姐姐所见,会是什么?”旁边是另一个女声。   “哎……我若知晓,便不会让他受这样的罪了。执念伤人,这孩子尚且年幼,心中又会有什么执念这般放不下呢?”   “唔……”毛毛一时醒一时睡,梦里梦外不知真假,整个人迷迷糊糊备受折磨。此时听到两个女子的谈论却觉得很是真实,又感觉到有光亮透进来……   “醒了?”   毛毛努力睁开眼,先是看见紫色的纱帐和一颗香球悬挂在头顶,接着便看见两张女子的脸。   近处的紫衣女子其貌不扬,但眉眼间的神色却叫毛毛想起了娘亲和阮娘,那种充满关怀、善意的眼神,叫毛毛对她顿生好感。远处的女子一身白衣,肤如凝脂、白皙通透,眉心处点了一个鲜红的菱形,配上头发的白纱和身上的白裙,竟像是仙女一般。   “仙女?我……死了吗?”毛毛傻傻问。   紫衣女子扑哧笑出来,掩嘴道:“傻孩子!你还活着。”   毛毛转转眼珠,猛地要起身,却一动就疼得鬼叫起来,白衣女子看他一眼,那一双眼睛中透出的眼神十分冷峻凌厉,“你伤还未好,命还悬在半空,规矩些。”   毛毛没想到这好看的姐姐看着与莫雨差不多年岁,却这样凶,当即吓得不敢动。   紫衣女子替毛毛拉了拉被角,柔声道:“别怕。可人心肠极好,不过是冷淡惯了。我叫月弄痕。”说着侧身示意毛毛环顾四周,“此处是浩气盟。”   毛毛听得一知半解,满腹疑惑,但也知道这两人对自己没有歹意,礼尚往来,便道:“浩气盟?我、我叫毛毛。多谢你们两位姐姐救了我。”顿了一下,突然惊呼,“啊!小雨哥哥!两位姐姐,你们可见过……”   “你若再大呼小叫,我便点了你的哑穴叫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白衣的可人打断了毛毛,冷声道。   毛毛很是怕她,便对月弄痕颇委屈地嘟哝,道:“月姐姐,你可见到了与我一起的莫雨哥哥?他和我在一起,他……”   月弄痕一惊,“你说当时跳崖的还有另一个孩子?”   毛毛摇头,“莫雨哥哥没有跳崖,他……他在枫华谷山顶被潋浪帮的坏人围住了。他们要抢……”毛毛说到这里下意识去摸怀里的《空冥决》,又惊呼一声,“啊!”叫完却想起可人的话,又忙的捂住自己的嘴。   月弄痕见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别怕,也别担心,《空冥决》在可人这里很安全。至于你的莫雨哥哥,我会命人去查,一定查清楚。”   “嗯!一定要找到莫雨哥哥!”闻言毛毛大喜,立即点头,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可人道:“别说话,躺下。”   月弄痕看了一眼可人,眼神示意可人不要这般凶巴巴,又看向毛毛,“毛毛,你需好好休息养伤,我只有一个要紧问题要问,你只需点头摇头回答。浩气盟是天下义士组成,我们断不会害你。此事,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毛毛虽不认识这两人,但本能觉得她们都是好人,便虚弱地点点头。   “你父亲可是‘仁剑’穆天磊?你可是叫穆玄英?”   毛毛的表情僵住了。   这个吃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月弄痕欣喜地笑起来,“好好好!你果真是穆大侠的孩子!毛毛,不,玄英,待孙思邈老先生赶到,你的伤就能痊愈,你别担心。”   毛毛有很多疑问、很多不放心,但唯独不担心自己的伤势,也许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伤的有多重,反倒笑着安慰月弄痕,“姐姐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睡一觉就会好了。”   月弄痕被毛毛的善解人意和纯真打动,对这个孩子越发喜欢,柔声道:“睡吧,我会守着你。”   “一定要找到小雨哥哥。求你们了。”毛毛又低声说了一句,这才闭眼睡去。   待毛毛睡熟,月弄痕起身去倒茶,可人突然问:“司空仲平在枫华谷救了他?”   月弄痕点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司空坛主很肯定他是穆大侠的孩子。看方才他的反应,想来也不会错。苍天有眼,穆大侠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司空仲平如何认出他就是穆玄英?”   月弄痕明白可人的意思,道:“可人,我们这些人都有不愿说的秘密,倘若司空坛主不肯说其中过节,即便追问也不会有结果。莫非你竟信不过他么?”   可人默默站了一会儿,才道:“我去看看盟主他们回来了没有。”说罢转身出去了。   -----------我是低调的分割线-----------   毛毛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却见一屋子人都看着自己,当即吓得一跳,瞪着眼睛不敢动。   一个浓眉大眼、留着髯须的彪悍男人一步上前,“玄英?玄英!”   毛毛愣住了,心中又慌又乱,眼睛在那些人中寻找,终于见到月弄痕进屋来,立即投去求救的目光。   月弄痕笑着走来,对毛毛道:“玄英,你眼前的这位便是你父亲生前挚友,也是我浩气盟盟主谢渊。”   毛毛看向谢渊,犹豫了片刻,声音很小,说道:“多谢谢盟主救我。”   “好孩子!好孩子!”谢渊见这孩子长得十分机灵可爱,又这样聪明懂事,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看着毛毛叹道,“你的眼睛与你爹很像,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好……”   月弄痕道:“盟主,孙思邈老先生已到,不如先诊治吧。”   “对对,是我疏忽了。”谢渊起身,转身便说,“快请孙老先生入内。”   毛毛这满肚子的疑问无处问,已憋得难受至极,但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实在虚弱,又见这些人都对自己极其关怀,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叫他们担心,只是乖乖坐在床榻上。   却见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步入,满头的银丝垂在身后,气度和而不流,身上虽是布衣,却反倒因老者的出尘气质衬得布衣有了几分仙气。   毛毛想:莫非我跳下枫华谷,竟巧合来到了人间仙境?有月姐姐这样的温和仙子,有可人姐姐那样美貌的仙子,还有这位老爷爷这样的长命大仙!   “孙老先生,他便是那孩子。请孙老先生尽力救他一命。”谢渊道。   孙思邈缓缓走来。毛毛见众人对谢渊极其客气,谢渊言语间却对孙思邈很尊重,便忙的下榻,想伸手去搀扶孙思邈,奈何自己身体太虚弱,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孙思邈突然伸手,反倒扶住了毛毛。   “好孩子,你伤势不轻,快躺下。”孙思邈的声音很温和,叫人听了便心头舒畅。   毛毛有些尴尬,吐吐舌头说道:“谢谢孙爷爷。”便乖乖躺回去。   孙思邈轻轻搭脉,闭着眼。   毛毛很是好奇,瞪着眼睛看孙思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许久,屋子里的人心都悬着,直到孙思邈睁开眼,谢渊忙上前问:“孙老先生,不知这孩子伤势如何?”   孙思邈朝谢渊道:“今日这一遭没有白来。浩气盟的义士果真义薄云天,这孩子险些没了性命,若非是诸位给了他真气,又服下那玄灵续命珠,纵然我来了也无济于事。”   谢渊并未告诉过孙思邈这些事,但孙思邈仅凭诊脉便能说中,实在厉害!众人听闻也都觉得孙思邈能救毛毛,当即心头透喜。   一旁一个穿着破旧、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男子立即说:“孙老先生还请快说吧!只要救得他一命,我此番大费周章入宫盗宝倒也值得!”   孙思邈点点头,转头朝毛毛道,“孩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毛毛摇头,复又咳嗽了几声,弱弱说:“我,我有些胸闷。”又忙补一句,“但只是偶尔,不要紧的。”   孙思邈微微一笑,示意毛毛躺好,转头对谢渊道:“谢盟主,借一步说话。”   “孙爷爷。”毛毛突然开口,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坐起身来,“孙爷爷,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了?我……会死吗?”   孙思邈看着毛毛反问:“你怕死吗?孩子。”   毛毛毅然摇头,“那一日我跳下山崖便就是不怕死的。可……”犹豫了一会儿,将屋中的人一一看过,才说:“我虽不知晓浩气盟是何处,你们是何人,但我听到过谢渊盟主的事迹,我相信你们是好人。我三个月后一定要回稻香村去,此时我若是伤重死了……莫雨哥哥见不到我,一定会伤心的……”   “你要回去见莫雨?”月弄痕有几分惊讶,心中有了猜测,便看了一眼可人。两人都心知肚明,原来毛毛沉睡昏迷时一直念念不忘的正是与莫雨的约定。   毛毛点头,“我们说好了,如若走散,三个月后的初十在稻香村再见。”   孙思邈见月弄痕脸色不大好,也知一定有什么大事,便对毛毛说:“有我在,怎会让你这孩子有事?不出三月,你便可恢复。”   毛毛立即双眼放光一般,“多谢孙爷爷救命之恩!多谢!”   待孙思邈等人出了屋子,谢渊才问:“孙老先生,可是玄英的伤势有什么要紧?”   孙思邈道:“谢盟主不必过于担心,我已了解了那孩子的伤势,但我需亲自前往长安一趟。”   “为何?莫非他的伤势有什么变化?”司空仲平问。   孙思邈摇头,“他是老夫行医这许多年来唯一见过的三阳绝脉体质。老夫不但会救他一命,还要打通他的筋脉,但只要稍有差池,这三阳绝脉便会害了他。故而老夫亲自走一趟更为妥当。”   “竟是三阳绝脉……”月弄痕紧紧蹙眉。   孙思邈看向月弄痕,“月姑娘方才有所顾忌,不知所谓何事?”   月弄痕叹口气道,“不瞒先生,玄英提起的莫雨便是当日与他同在枫华谷的另一人,可潋浪帮的人心狠手辣,纵然《空冥决》在玄英身上,却也不会放过莫雨那孩子……”   “我这便着人去枫华谷搜寻。”司空仲平立即道。   月弄痕摇头,“你难道不清楚?潋浪帮早年便入了十二连环坞,还能留下活口吗?”说着越发担忧,便对孙思邈说,“孙老先生,玄英这孩子心思单纯,却很重感情。我们与他不过相处几日,他也处处为我们考虑,不愿让我们为他担心。倘若叫他知道莫雨多半已死,只怕……”   “我晓得了。”孙思邈缓缓点点头,“放心吧,老夫有分寸。”   一直没说话的谢渊此时开口道,“孙老先生,长安这一趟还是我们浩气盟的人去吧。毕竟您行动多有不便,况且此事我们出面更为妥当。可人亲自去,您要的东西写给她,她一定取来。”   孙思邈想了想,也觉有理,便看向可人,缓缓道:“也好。坛主你先去一趟金水镇,在营中找到王代,告诉他有位病人是三阳绝脉之体,他自会带你去取玉泉。”   可人默默听完,点了点头。   孙思邈又道,“切记,那玉泉需十日内取回,否则效用尽失。”   “好。”可人点头,遂看向谢渊,“我两个时辰后就出发前往金水镇。”   谢渊凝视可人,仿佛将什么重要之事交给了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半晌才交代了一句,“速去速回、一切小心。” 第18章 第三章   【阎王贴】   王遗风摇头,将视线移到莫雨脸上,缓缓说道:“传言几日前,司空仲平途径枫华谷时巧合救下了一个少年,那少年重伤不死,司空仲平不但将他带回了浩气盟,还为了他潜入皇宫盗宝,只为救少年一命。有消息还说,浩气盟盟主谢渊今日亲自前往万花谷,求见药圣孙思邈。”说到这里,王遗风已走到莫雨面前,俯下身问:“你说……那个大难不死的少年,是谁?”   莫雨的脑中猛地炸响一个惊雷,浑身都颤了颤。   枫华谷……几日前……重伤不死……少年……司空仲平……玄灵续命珠……   这些话来来回回在莫雨眼前闪过,他的脑子极速回想了一遍所有事,看王遗风几人一言一语间不像是设计好的,心中大喜。   ——毛毛还活着!   “是毛毛!”莫雨翻身站起来,“浩气盟在何处?”   王遗风后退一步,负手而立,默然看着狂喜的莫雨。   莫雨心中顿时通透,冷笑了一声,说:“倘若我拜你为师,你就肯让我出谷,去找毛毛?”顿了一下,又有几分不确信地问:“毛毛……他当真未死吗?他真的没事吗?”   王遗风见莫雨少有这样慌张的神色,心中透喜,反哼道:“你当浩气盟的消息这样好得来么?我不知他是不是你的毛毛,更不能承诺他是死是活。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旁人替不了你。”   莫雨想了一会儿,道:“请王谷主放我出谷。”   米丽古丽忍不住笑起来,半晌才用酥软温柔的声音问:“凭什么?”   莫雨早知道不会这样容易,倒也不生气,只道:“王谷主曾救我一命,知恩图报的道理莫雨自然懂。离开恶人谷后,我若见到毛毛无碍,自会返回恶人谷。我返回之日,莫雨这条命便由王谷主发落。”   王遗风有些惊讶,莫雨这孩子竟宁死也不肯拜师?便道:“我要你的命作甚?”   “我们恶人谷,想杀谁,难道不会自己去么?”米丽古丽一笑。   莫雨心中着急,偶然得知毛毛未死,恨不得立刻赶往浩气盟一看究竟,管他是龙潭虎穴,一定要见到毛毛不可!可这恶人谷中的恶人个个都不好惹,实在难缠,不肯说条件,却也不肯放自己走!   一时间心中又急又怒,只感觉整个热血沸腾……   米丽古丽一声惊呼,“他这是怎么了!”   “拦住他!”柳公子叫了一声。   几个下人奴仆接连上前欲阻止莫雨,“啊——”莫杀和莫空的惨叫却传来。   “咒印!是咒印!”   “莫雨发疯了!”   这是莫雨听到的最后几句话,他便失去了意识。   ----------分割线------------   莫雨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极好的绸缎,屋内燃着熏香,竟有几分像是在皇宫。   毒皇院。莫雨却很清醒,翻身坐起来,却觉得手脚酥软,整个人头重脚轻,像是受过极大的折磨,头痛欲裂。   “嘶……“莫雨猛地甩甩头,试图减轻疼痛感。   “呀!少爷醒了!”门边站了莫采薇,手上端着一个玉碗。还不等莫雨说话,莫杀和莫空也跑了进来。   莫杀上前道:“少爷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莫雨见莫采薇和莫空都站在门边,像是很想过来,却不敢,又看莫杀,问:“你的手怎么了?”   莫杀一怔,神情变得古怪。   莫雨看他的手绑的严实,多半是断了,也不想多问,便道:“不想说就出去,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等他们走后,再想法子出谷去。   莫杀忙道:“少爷问话,莫杀自然回答。”开口却又吞吞吐吐,“这……这手是少爷昨日折断的……少爷你,不记得了?”   莫雨有些惊讶,却还是故作冷静,问:“我折断的?”顿了一下,“你细细说来,我不大记得了。”   原来莫雨体内的咒印又发作了。   发疯的他仅凭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将莫采薇、莫空两人推开、折断了上前来阻止他的莫杀的手。纵然莫杀说的很委婉,莫雨却很清楚,咒印发作时的他是什么模样。   稻香村的村民叫他“怪物“,其实没什么不对。莫雨想起稻香村,又想起身在浩气盟的毛毛,不知毛毛究竟怎样了……   “少爷……少爷无须挂怀,莫杀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这小伤不算什么的。”   莫雨瞥他一眼,站起身来道:“噢?是吗?下一次你再阻拦我,我就折断你的脖子好了。”说罢便往外走。   莫杀大惊,“少爷要去何处?”   同时,莫采薇和莫空横身一挡,拦住了莫雨的去路。   “让开。”莫雨冷声道。   莫空很怕莫雨,唯唯诺诺道:“少爷体内的咒印刚刚才被谷主压制住,谷主吩咐了,要少爷好好休息。少爷还是躺下吧……”最后竟带了哭腔。   这恶人谷里的人实在折磨人,莫雨已没了耐性——他一定要走,要去将毛毛找回来。莫雨眼眸一沉,想要发作。   莫采薇扑通跪下,差点哭出来,“少爷,求少爷留下吧!少爷体内的咒印只有谷主可以帮少爷压制,倘若少爷离开恶人谷,少爷的这条命便没了!”   “我的命,与你们何干。”莫雨提步往前。   莫空和莫采薇一左一右突然抱住他的腿,竟死死拽着莫雨不让他走动。   “少爷不要走!少爷难道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   莫雨回头要呵斥她们,余光却瞥见自己的左手,登时一愣,心中又惊又怒,“我的手怎么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左手五根手指的指尖竟然是紫色的!   他立即去看右手,好在右手无碍。莫非是王遗风对自己下了毒?不会。此人虽性格古怪阴毒,却不屑用这样的手段留住自己。莫非是米丽古丽那女人?   “你体内的咒印一日不除,自今日起这毒气便会蔓延至全身,你终会发狂而死。”   莫雨循声看去,是一个秃了头顶的瘦小老头子,那老头鹰钩鼻子、小眼睛,单是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你又是谁?”莫雨问。   “可救你一命之人。”   莫雨道:“我不要你救。”说着边要走。   老头手一动,用木杖一横挡住了莫雨的去路,上下打量莫雨一番,颇有些得意地说:“莫雨……啧啧,你竟还活着。”   莫雨不答话。   老头凑近了些,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莫雨的耳朵,“老头子便是江湖人称‘阎王贴’的十大恶人,肖药儿就是我。”顿了一下,“若老头子未记错,你莫家三十几口人命和你体内的剧毒,都是老头子我所做。” 第19章 第四章   【义信为先】   “老头子便是江湖人称‘阎王贴’的十大恶人,肖药儿就是我。”顿了一下,“若老头子未记错,你莫家三十几口人命和你体内的剧毒,都是老头子我所做。”   莫雨乍闻“肖药儿”三个字,当即瞪着眼睛看过去。   肖药儿反倒很满意莫雨的反应,道:“不过眼下你的命也握在我手中,小莫雨,你杀我不杀?”   莫雨尘封在心中多年的那些过去又被无情地勾出来。他记得大姐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他记得娘亲抱着他哄他入睡的低语;他记得二姐对他说“雨弟,倘若有人欺负你,你便告诉我”……   多少年来,纵然身在稻香村,自从陈商告知莫雨“肖药儿”三个字后,莫雨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这笔旧账。他不止一次发誓,有朝一日莫雨一定手刃仇人!   而此刻,那个他遍寻不得的仇人肖药儿就在眼前!   莫雨紧紧握了拳头,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肖药儿笑眯眯不说话看着莫雨。肖药儿是何等精明?他早料到莫雨不会贸然动手,倘若真来白白送死,岂不枉费他十大恶人的名头?   半晌,莫雨松开拳头,转身便走。   “出了恶人谷,你想杀老头子我便更是难于登天了。”   莫雨脚步一顿,“下毒的人是你,但亲手杀死莫家三十几口的人,是我。”说罢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肖药儿,幽幽道,“眼下我有未了的事,待我了却所有事情,死前自会来取你狗命。”   肖药儿奉王遗风的命令来见莫雨,不单为了留住莫雨,也要替莫雨压住咒印,却没想到莫雨竟然下了死心要走。硬留也可,但非是上策,肖药儿脑子一转便道:“老头子喜欢你这人,便告诉你一件事。听闻浩气盟的开阳坛坛主可人已于前日前往金水镇,是为寻玉泉。你可知玉泉为何物?谅你也不知。”神情颇为得意,“你要找的那小娃娃是死是活,全仰仗此物了。”   莫雨回头,“你说毛毛?”   肖药儿笑眯眯看着莫雨,捋了捋胡须。   “浩气盟是什么地方?与恶人谷有何关系?”   “王谷主不许你出谷,这恶人谷便无人会放你走。纵然你拼死出去了,又有什么命去见那小娃娃?我若是你,便养好了病,在谷中打听清楚,慢慢找机会离开。况且,你当浩气盟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么?”   莫雨沉默。   肖药儿见他已动摇,便又道:“那小子是三阳绝脉之体,又受了重伤,若无灵丹妙药相救,稍有不慎就会死的透透的。孙思邈那老头子竟为了他亲自前往浩气盟,可见这小子伤的不轻。世间能救他的便只有两人。”   “你和孙思邈?”   肖药儿大笑三声,“有趣!有趣!”又道,“难怪王谷主为你费尽心思!这恶人谷被你大闹一场,你却还有命在,莫雨,好好保住你这条命吧。”说罢转身离去。   莫雨站在原地又想了片刻,立即叫莫杀,问道:“莫杀,浩气盟是什么地方?”   莫杀答:“哼,浩气盟便是那些自认‘正义’的家伙聚集而成,盟主谢渊率‘七星’公然对付我们恶人谷,倒也是许多年了。不知少爷可清楚许多年前的‘八大门派围攻恶人谷’一事?”   莫雨摇头。   莫杀猜莫雨也不知,当年八大门派围攻恶人谷时,莫雨只怕还是个奶娃娃,便道:“这些事情在大悲殿中都记录在册,少爷若是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   莫雨点点头,又道:“我既不离开恶人谷,有一事要你替我去办。”   莫杀当即说:“少爷只管吩咐。”   “你替我前往金水镇,找到那个开阳坛坛主,问清楚毛毛的情况。”   莫杀眼神一闪,连连摆手道:“少爷饶命!那可人是浩气盟中武功最高的人,只怕连谢渊都不及她!她对恶人谷中人下手极狠,我去找她,岂非是送死?”   看来浩气盟也不是好相与的地方,莫雨嗯了一声,便示意莫杀退下。   莫杀退开,见莫雨多半是留下了,心中总算松口气,暗叹果然还是肖药儿好手段。   待莫雨走出几步,莫采薇和莫空都追上来,莫空道:“少爷要去大悲殿吗?我替少爷领路吧。”   莫雨不说话,心中却在盘算其他,方才他看出莫杀言辞间有些蹊跷,想来一方面是不愿招惹浩气盟的人,一方面却是不肯为莫雨办事。   “少爷?”莫采薇轻唤一声。   莫雨突然停住,莫采薇来不及站住,径直撞在莫雨背上,吓得连退几步,不等她请罪,莫雨问:“你们二人往后都要跟着我?”   莫采薇和莫空一起点头,“少爷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我们若是做错了,少爷可以打我们骂我们,却不要赶我们走。”   莫雨若有所思,嘴边浮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道:“既如此,你们便替我做几件事。莫杀不肯替我去找毛毛,想必是没有好处。你们武艺不佳,去了也无济于事。莫空,你去取些银两珠宝来,赏了莫杀。”   莫空猜测道:“少爷……少爷的意思是……要奴婢去一趟南天别院?”   莫雨虽不清楚南天别院是什么地方,但猜测多半与钱财有关,心想这些事不必多问,往后自会明白,便点头。   莫空笑了,“好,莫空明白了!”   “少爷,莫杀不是贪恋钱财之人,只怕单有南天别院的珠宝也说不动他。”莫采薇道。   莫雨便问:“你有法子?”   莫采薇见莫雨看着自己,立即点头,“莫杀往日长住塞外,此番回到中原是为了与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见面。奴婢听闻那女子是七秀坊的盈荷姑娘。”   莫雨一点就透,“莫杀却因谷主之命要看着我,故而难以见到盈荷。”笑了,“既然莫杀没工夫见盈荷,那你便去七秀坊,将盈荷请来洛阳见他。”   莫采薇当即答允,“少爷放心吧!”   莫雨点点头,便独自往大悲殿行去。脚下步伐一步比一步快,这段日子以来的阴沉心情总算稍稍缓和。   他走到大悲殿前,看着大悲殿的高大殿宇,还有牌匾上的烫金大字——大悲殿。心中默默发誓:   毛毛,再等些日子,三月后我便去稻香村接你。   -----------分割线------------   虽不知缘由,但莫采薇和莫空倒是对莫雨很忠心,不出两日,南天别院的珠宝和盈荷都抵达了恶人谷。   莫雨从大悲殿走出来时,心中的畅快难以言说。   毛毛,再等些日子,我就去找你。   “少爷。”   莫雨回头,却见莫采薇抱着一个木盒子。莫采薇道:“少爷,这是圣女命奴婢带给你的礼物。”   “扔了。”莫雨转身走进大悲殿。   莫采薇追上去继续道:“圣女说这东西是为少爷准备的,少爷看了一定开心。圣女鲜少待人如此热情,少爷不看一看么?”   莫雨只好拿过木盒,正要打开却又觉得米丽古丽那个女人行事狠辣,便对莫采薇道:“你打开。”   莫采薇闻言,立即伸手。莫雨却又抢先打开了木盒。   “啊!”莫采薇一声惊呼。   木盒中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莫雨有几分震惊,却不害怕,从木盒中拿出一条白绢,上面写:杨晖此人乃是长安城大官,欺压百姓、为虎作伥,今日我看不过去便杀了他送你。   莫雨看完却有些茫然,却听莫采薇“咦”了一声,“杨晖?他不是莫杀的仇人么?当年莫杀入恶人谷便就是受他陷害才……”莫采薇见莫雨盯着自己瞧,便停住了。   莫雨却已心中通透,看着这颗人头冷笑了一下,“将这东西一并送给莫杀。”   -------分割线--------   “吓死我了!”莫采薇将木盒交给莫杀,“杨晖的人头在此,你当日之仇已报。”   莫杀看着木盒好一阵都不说话。   莫采薇又道:“连米丽古丽都甘愿主动为少爷办事,你这个傻子难道看不出来?少爷虽还未正式入谷,可谷中如今有几人敢招惹少爷?你莫非还要躲着少爷,不肯为少爷办事?”   莫杀叹口气,坐下。   一旁的莫空道:“盈荷被我支走了,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说?还有什么顾忌?”   莫杀又叹气。   莫采薇急了,哼道:“倘若你对少爷稍有不忠,我决不饶你!”   “胡扯!我自是忠于少爷!”莫杀立即反驳道,又叹口气,才说:“少爷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莫杀心中感激不尽,纵然以死相报也甘愿!可少爷与那个毛毛的事……我又何尝不想少爷去找毛毛?但我受谷主所托,又怎能言而无信?”   “少爷不能出谷,你去便是了!再说了,少爷如今还不算恶人谷的人,浩气盟那些人也不能对少爷如何!”莫空道。   莫杀道:“你们!哎!我一直隐瞒,只因谷主有命,其实,少爷受了很重的内伤,谷主说是因少爷体内咒印而导致真气乱窜,连谷主与肖药儿也在想法子。稍有不慎,少爷便没了性命!”   “当真么?”莫采薇大惊。   莫杀点头,“骗你们作甚!”又道,“这几日少爷在大悲殿看书,内息稍稍平稳,倘若出谷寻人,又不知惹出什么乱子来!”   “少爷性命可无碍吗?肖药儿当真能救少爷?”莫空连连发问,“可肖药儿与少爷不是有血海深仇么?”   莫杀也不知如何回答,许久,莫采薇喃喃说道:“我记得少林派有一件宝贝,名曰《易筋经》。听闻可疗内伤,不知对少爷的伤有没有用处……”   莫杀道:“按理说……少爷的内伤倒也不重,不过是真气太乱,这《易筋经》要是能到手自然好,练了《易筋经》,什么内伤也可痊愈了。”   莫空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小少林内有《易筋经》的副本。”   “想什么呢!莫空!我可警告你,小少林那地方你胆敢动歪念头,莫说少爷,谷主也护不了你!”莫杀立即呵斥。   莫空颇委屈,“我只是担心少爷嘛……”   屋内三人又天南海北地说了别的事情,门外的莫雨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只记得“《易筋经》可治愈任何内伤”、“小少林中有《易筋经》的副本”……   听王谷主他们说,毛毛伤重未愈,倘若我能取得《易筋经》…… 第20章 第五章   【从不杀人】   江湖上曾流传这样的话:   若是有一日你必须面对十大恶人之一,你是愿意遇见屠城十万、手下亡魂无数的“雪魔”王遗风,还是愿意遇上笑口常开、从不杀人的“大光明僧”陈和尚?据说十人之中有九人都选了王遗风,余下一人在听到陈和尚大名时已自绝筋脉而亡。   这段话是莫雨在书中所阅,此时站在恶人谷的“小少林”入口,不得不叫莫雨回想起关于这个号称从不杀人的“大光明僧”。   陈和尚原是少林派弟子,法名“澄睿”,乃是舍利院首座玄行大师座下弟子。   幼年入寺的澄睿,勤奋刻苦、喜爱阅读,故而许多佛教经书他早早便熟读百遍、朗朗上口。长此以往,想必澄睿他日定能继承师父玄行的衣钵,继承舍利院首座。   可澄睿却一心想做“大德高僧”,在一次讲经中,澄睿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说出,没想到平日背诵经文头头是道的他,讲出的竟然全是佛经的曲解、歪解。而当同门想要指出他的错处,却又辩不过他那张嘴,几次被他的歪理说的哑口无言。   至此,澄睿心中的巨浪掀起,他自制光明袈裟,改名“大光明僧”,离开少林,前往洛阳白马寺讲经。妄图能在少林之外找到属于自己的西天归途。   毫无悬念,澄睿在白马寺的讲经又是以失败告终。   但他却未因此放弃,反而觉得自己已得道,而那些僧人之所以不认同自己乃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纵然世人愚昧无知,澄睿仍旧坚持要讲经普度众生。   澄睿离开白马寺后,一路走走停停,经过村庄便对村民讲经。开始时倒也顺利,村民们会聚拢在一起听他讲那些歪理佛经。但日子久了,村民们也不愿搭理他。澄睿心中不满,想着:你们不愿听我讲经,这可不行,我便绑着你们逼你们来听!   于是,澄睿开始了强硬的讲经,他所到之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后来,村民们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不是和尚么?佛门戒律不可杀生。村民们便在澄睿讲经时将鸡鸭拿出来,在澄睿面前屠宰。想以此嘲笑、逼退澄睿。   可这位“大光明僧”却不气不恼,想:任你们如何,我依旧讲我的经,佛祖自在心中。你们屠杀鸡鸭,我便屠杀你们来抵消你们的罪业。   于是,澄睿将无辜村民绑起来用火炙烤,以此抵消罪业。   此事之后,澄睿越发猖狂胡闹,只要讲经时有人稍露不满或不耐烦,他便抓来用尽酷刑、百般折磨,却从未害死过一个人,故而江湖上赐名“从不杀人”。   此事传入少林派,少林自不能容此等恶行、恶徒,遂命十八罗汉追拿澄睿。可澄睿武功不弱,竟叫他逃走了。   从此,恶人谷中多了一个隐居小少林的陈和尚。   莫雨站在这小少林入口处将陈和尚的故事想了一遍,末了竟然微微一笑。   世上无人懂的滋味尝尽,所以才躲进恶人谷,建了这小少林,妄图如此逍遥自在的过完此生吧?可叹,佛魔一念之间,成佛成魔,又有何分别?终逃不过生生死死的俗事。   想至此处,莫雨缓步入内,四周种满翠竹,路越走越窄,半柱香后竟只剩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可走。处在这翠竹海之中,一时间竟有几分难得的心安。   莫雨一路行来不见一人,料想恶人谷中的十大恶人都不喜旁人打扰。纵是如此,今日他却是一定要见一见这位“从不杀人”的陈和尚。   又走了一段路,莫雨隐约听见有人在诵读大悲咒。   莫雨停住脚步,默默站立须臾,复才开口,道:“莫雨在此,请大光明僧出来相见。”   话音落,大悲咒源源不断,声音不大不小,平缓匀速,好像丝毫不受莫雨的打扰。   莫雨已听出大悲咒是千里传音用内力传出,便猜此人定是陈和尚。可他拿不准陈和尚的脾性,不知此人常用什么手段,便只好以静制动。   就如此站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   莫雨一动不动,加上萦绕竹林的大悲咒,竟像是已入定一般。   突然,林中传出一阵大笑。   莫雨被震得后退三步,却不见发笑的陈和尚在何处。   “‘易’乃变通、脱换、改换之意,‘筋’指筋骨、筋膜,改换筋骨,打通全身筋络,以此进入武学至尊境界。故而人人欲修行《易筋经》。”   莫雨闻言,虽不知陈和尚身处何处,却朗声道:“莫雨今日冒然前来只为打听……”   “哈哈哈哈哈……”竹林风起,忽然从前方林中跃出一个高壮的胖和尚,圆滚滚的肚皮袒露在外,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串成的佛珠,手臂上也大大小小缠了许多菩提珠。   莫雨见过书中陈和尚的画像,倒也不惊讶此人将人骨做成佛珠,只是未想到十大恶人之一的陈和尚竟然这般爱笑。短短一刻,他已发笑两次。   陈和尚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步,笑睨着莫雨道:“原来闹的大悲殿鸡犬不宁的莫雨长的如此瘦弱清秀!”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莫雨不言,心中却思索着如何说服这笑面和尚。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能让王谷主也无可奈何的小莫雨,今日你便来了!佛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哈哈哈哈……”陈和尚满口胡说八道,虽有趣,却叫人笑不出来。   莫雨依旧不说话,眼睛却一刻不离陈和尚。此人位居十大恶人,绝非善类,不能不防。莫雨早早便看惯了人心险恶,自然知道这看似和蔼可亲的陈和尚绝不好惹。   “我来猜猜……小莫雨到小少林来,是为了……”   “《易筋经》。”莫雨从不是遮遮掩掩之人。   “哈哈哈哈……少林的《易筋经》一向是江湖中人的靶子,谁不想拿到手里练它一练,好打通全身筋脉,练武事半功倍?”陈和尚说话直爽,倒是比王遗风看似好相处些。   莫雨正想着如何开口,陈和尚又道,“可少林若是丢了《易筋经》,还算什么中原第一大派?到时候还要来求我陈和尚!哈哈哈……小莫雨,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这几页《易筋经》是我从少林带来的,今日就送你了。”   话音落,一卷竹卷飞来,莫雨单手接住,瞥了一眼见竹简上刻着“易筋经”三字,只觉不可思议,便问:“你给我了?”   “别高兴得太早!”陈和尚晃晃脑袋,摸了一把光头,道:“这一卷只是《易筋经》小小一部分,当年我走得匆忙,只抄了这一卷带走。如今便送你了。”   莫雨稍愣了须臾,心中虽不明白陈和尚为何要赠自己经书,但也不多问,握着经书,朝陈和尚道:“多谢!”说罢转身便走。   陈和尚笑眯眯看着莫雨的背影,喊:“你若在谷中无聊,便来小少林陪我念经!”   莫雨一步比一步急促,不大会儿就出了小少林。走出去的时候看了看手中的《易筋经》,更觉得不可思议。   心中大喜,脚步不停,朝大悲殿去了。   毛毛有救了! 第21章 第六章   【归来】   距离可人前往金水镇已七日。   谢渊每日都会来这屋子窗外瞧瞧,穆玄英这孩子的一言一行落在他眼中,越发叫他心中疼惜,也让谢渊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穆玄英抚养成人,以此报答当年穆天磊的大恩!   想到穆天磊,谢渊自然地看向自己的左臂。当年那剧毒让自己的左臂又疼又麻,孤身一人、身负重伤、后有恶人谷的追兵……若非是穆天磊出手相救,哪里还有今日名满江湖的谢渊!   “盟主?”   谢渊回过神来,收了手,对月弄痕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就劳烦月姑娘你照顾玄英这孩子了。”   “盟主说哪里话。”月弄痕看了一眼屋内,柔声道:“莫说玄英的父亲是于我浩气盟有恩的穆大侠,纵然是萍水相逢之人,月弄痕身为浩气盟中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况且,玄英天真活泼、善良好动,实在可爱。”   谢渊神色缓和了许多,“这孩子受了太多苦……好在待可人取得玉泉归来,有孙老先生在,玄英很快就会好的。待他好了再议往后吧。”   月弄痕见谢渊神色颇为欣慰,便猜到几分,问:“盟主要玄英入浩气盟倒也无可厚非,还要收玄英为徒,授他武艺吗?”   谢渊道:“谢某自认武艺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按理说也该为玄英寻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做师父,方对得起穆大侠!但玄英眼下毫无基础,倘若贸然随可人学武,只怕操之过急。”   “还是盟主考虑周全。”月弄痕道,“我一直在想此事,可人性子一贯清冷,只怕也不愿收徒。且可人涉及剑圣师门,也不妥。玄英能做盟主的徒儿,穆大侠泉下有知,一定欢喜。”   谢渊道:“眼下只怕这孩子不肯留在浩气盟……罢了,多想无益,他醒了吗?我与他说说话吧。”说罢便推门而入。   只穿了单衣的毛毛正坐在床榻上打坐,神情十分认真。   谢渊走上前道:“天气凉了,你身子未好,不要受了寒气。”   毛毛睁开眼,“谢盟主好。”说着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又觉得此举不妥,吐吐舌头道:“我的衣服不知被月姐姐拿到哪里去了,这几日都躺着。叫谢盟主见笑了。”   谢渊走上前,将窗户合上,道:“是月弄痕要你打坐?”   “不是的,是一个叫冰儿的姐姐。她说打坐有助于我养伤。”毛毛如实回答。   谢渊微微蹙眉,解释道:“冰儿是可人身边的丫头,她说的不错。”顿了一下看向毛毛,“但往后除了月弄痕,你不要与其他人走得过于亲近。”   “为何?”毛毛脱口而出,复又觉得有些不妥,弱弱问:“谢盟主担心有人会害我?”   谢渊没回答。   毛毛却道,“他们为何要害我?从前有人害我,莫雨哥哥说是因为人心险恶,他们利益熏心,为了抢夺《空冥决》,所以害我。可如今,《空冥决》不在我这里,为何还有人要害我?”   谢渊被毛毛这一番话说的无法辩驳解释,许久才无奈一笑,走到床榻边坐下,摸了摸毛毛的头发,道:“在浩气盟无人会害你。但你的莫雨哥哥说得对,世道人心险恶,不得不防。玄英,你需谨记这一点。”   毛毛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谢渊心想不必太急于教导毛毛,便转口对毛毛说:“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孙爷爷的药我都按时服用。”毛毛说罢,又补了一句,“多谢谢盟主你们救我,否则我便没命了。”   “傻孩子!我等自是要救你的!”谢渊道,“往后叫我一声‘谢叔叔’吧,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倘若不是你爹已故,我们早早便会见了面的。”   毛毛想起了什么,问道:“谢盟……谢叔叔,你可认识李复?”   “怎会不知?李复在枫华谷避居好些日子了,你去枫华谷,可就是为了寻他?”   “正是。他也是浩气盟的人吗?”   谢渊含笑摇头。   毛毛又道:“不过好在《空冥决》终究是没有落入坏人手中!”又道,“李复公子与我也算有些来往,就是他曾与我说起过谢叔叔你。”   “噢?”   毛毛便将李复当日在稻香村后山的话尽数说给了谢渊,又说:“可惜,我未能继承我爹,不能将他手中的‘仁剑’发扬光大!还惹了这些事,劳烦了浩气盟的大家,拖累了稻香村……”   谢渊听得心潮翻涌,说道:“哪里话!稻香村之事与你无关,是十二连环坞惹得祸事!玄英,只要你愿意,今日起,你便是我浩气盟盟主的徒儿,这浩气盟上下都是你的朋友,你有不懂的便问,这里所有人都会帮你成为像你爹一样的大侠!”   “真的吗?”毛毛大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太好了!我练好了武功,往后便能保护小月、阮娘、小白……还有莫雨哥哥!月姐姐武功可好吗?想来我是不如她的……咳咳咳……”   “快躺下休息!你伤未好,不要胡闹。”谢渊见毛毛喜不自胜而手舞足蹈的样子,也露了笑容。   毛毛很听话地躺下,又盖好了毯子,看着谢渊,带着几分哀求说:“谢叔叔,你能给我讲讲我爹我娘吗?”   一个孩子未曾与父母有过天伦之乐,在稻香村孤苦长大,又被迫逃命江湖这许多年,谢渊被毛毛这么一问,竟触动了心事,一时间悲喜难辨。   谢渊道:“你爹娘的故事,李复已尽数说给了你。待改日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草海,你亲自祭拜你父亲。”   毛毛点了一下头。   谢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玄英,你爹曾说,‘锄强扶弱、惩奸除恶’是你穆家的家训!他已不在,我便替他交给你。今日起,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不要叫你爹和我失望!”   “锄强扶弱……惩奸除恶……嗯!我记住了!”毛毛用力点头。   谢渊感慨万分,却也觉得欣慰,便道:“你闭上眼吧,好好睡一觉。可人今日内应该会回来了。”   毛毛却道,“谢叔叔,你能给我讲故事吗?从稻香村出来,我很久没有听故事了。”   谢渊哪里会讲故事!但毛毛在江湖上逃亡的这几年,不想也知道他受了多少苦,谢渊每每想起便觉得愧对穆天磊,心软不少。“好吧,你闭上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毛毛果真立即闭眼,“好了。”   谢渊无奈地摇头轻笑,想了想,咳嗽几声便说:“许多年前,江湖上日渐兴盛起一股邪恶势力,那些江湖中的恶人聚集在一起,组成了恶人谷……”   “大唐开元二十年,少林派、纯阳观、天策府、神策军、七秀坊、藏剑山庄、长歌门、霸道山庄八大门派联手,意图强攻恶人谷。奈何那时诸多原因,加之恶人谷中原本群龙无首,却突然站出来一人,他领导恶人谷众人抵抗八大门派,仰仗着恶人谷‘易守难攻’的地势,竟大败八大门派!此人便是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   毛毛最爱听江湖故事,哪里还有睡意,瞪着眼睛听得极入迷,立即问:“八大门派竟然斗不过恶人谷!那浩气盟呢?那时候浩气盟为何不与八大门派一起对付坏人?若是谢叔叔出手,一定打的那些坏人认输!”   谢渊哭笑不得,道:“王遗风武功极高,善用心计,阴险狠毒,纵然公平打斗我也未必能赢他。这一次惨败后,各大门派商议许久,为对抗恶人谷,这才组成了如今的浩气盟。可惜攻守多年,浩气盟仍旧未能压制恶人谷……是我无能。”   “‘雪魔覆手翻云雨,谢渊谈笑停风雷。’盟主何须如此谦虚?当今世上,能与王遗风比肩之人唯有盟主。”   毛毛一看门边,笑道:“冰儿姐姐!你来了。”   谢渊回头,见冰儿端着许多疗伤的东西,立即问:“可人归来了?”   冰儿歪着脑袋一笑。   只听门外传来孙思邈的笑声,“哈哈……不错不错!天助我等!不想可人你此一去竟能将夜光杯、千年蚕丝和这《易筋经》一并带来!”   闻言谢渊当即起身,可人和孙思邈一前一后进门来。孙思邈笑的畅快,步伐也轻盈许多。可人还是一身白衣,美得出尘,只是眉眼间稍显疲惫,看来这七日并非顺风顺水。   “一切可顺利?”谢渊问。   可人点头,“金水镇上找王代时花了些时间,还遇上了叛军。不过还算顺利。”   孙思邈大笑,“谢渊啊谢渊!浩气盟人才辈出,真乃当今武林之福!你可知可人不但取来了玉泉、夜光杯、千年蚕丝,还为这孩子取来了一件宝物!真是快哉!”说着便将一个竹简交给谢渊。   谢渊看了看,也颇为惊讶,看向可人,“竟是少林派的《易筋经》?”   可人点了一下头,“在金水镇的第五日,王代带了一个人来见我。此人名叫盈荷,是七秀坊的人,这《易筋经》是她交给我的。”   “七秀坊?”谢渊面露疑色。   可人又道:“盟主,此经书虽然有用,但我猜测……”   谢渊道:“说下去。”   “盈荷虽是七秀坊的人,但她说此书是一不相识的人赠予她,要她赶来金水镇交给我。是何人能得知我们要救穆玄英?又是何人送上《易筋经》?消息为何会走漏?”   谢渊沉思。   冰儿插嘴问:“会不会是少林派?”   谢渊道:“不是。此《易筋经》只是一卷,还是手抄本,看来不是少林原本。”顿了一下,朝孙思邈道,“孙老先生,还请你先为玄英诊治。《易筋经》的事我会去办。”   孙思邈点头,“倘若能请少林高僧用《易筋经》为他打通筋脉,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谢渊回头看了一眼毛毛,点头,“谢某自当尽力。” 第22章 第七章   【浩然正气】   服下玉泉、经过孙思邈治疗的毛毛已经可以下地行走活动。   孙思邈临走时说:“你们拿着我的手函前往少林,将这孩子的情形说与方丈玄正,看在浩气盟和万花谷的面子上,兴许这孩子还有救。但世间万物皆有其来去,无须强求。这孩子若是命中有,定能因祸得福,习得《易筋经》。倘若命中无,便只能仰仗这一卷来之不易的《易筋经》求得后半生安稳度过。”   在谢渊和毛毛即将前往少林的前一日,谢渊带着毛毛来到了草海。   那一座孤坟立在草海一望无边的野地上。   长途跋涉,毛毛还未痊愈的身体自然吃不消,在马车里躺了一日,却还是脸色苍白,但毛毛和谢渊这一次都一致坚持一定要抵达草海。   毛毛踌躇许久,才朝搀扶自己的侍女暗香、疏影一笑,示意她们松开自己,缓缓迈出一步。   “当心。”疏影深知毛毛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也知这段路唯有他一人走才行。   毛毛强撑着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往前行,当他一步步走到坟前,终于亲眼看见碑上刻着那句话——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   当日这句话是李复转述,今日毛毛身处此地,真实地看见这句话,又想到爹娘惨死,死后竟无人尽孝,一时间竟伏嚎啕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身子一歪便伏在地上。   疏影和暗香对视一眼,都无比心疼。却见谢渊也不曾上前去,便都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听着毛毛的嚎哭。   哭了一会儿,毛毛换成了低声抽泣,却还是将头深深埋在双臂和杂草间。   谢渊心中滋味难述,走上前将祭拜的吃食放在坟前,缓缓说了一句话:“穆兄,汝儿穆玄英,我终于将他完好带到你面前了。”   闻言,毛毛含着泪抬头,又看了一边碑上那句话,哽咽道:“爹……”才喊出口这久违的一个字,红通通的眼中又盈满了泪水。   在毛毛的记忆力,他从未喊过这个字。   此刻喊出口的,不只是久违的亲情,还有那一份自己身世尘埃落定的释然。从此以后,他是有名有姓的穆玄英了。   谢渊道:“穆兄,玄英的三阳绝脉我定会想法子,你可放心。往后玄英便随我在浩气盟,为江湖安稳尽一份力,你泉下有知,还请保佑玄英平安长大,终能成为一身浩气的好男儿!”说罢,谢渊看向毛毛,“玄英,给你爹磕头。”   毛毛立即照办,重重磕了三个头,看着坟冢道:“我来看你了,爹。”说罢又磕了一个头,想了一会儿,语气变得轻快许多,倒像不是在与穆天磊说话,“来的路上谢叔叔告诉我:浩气盟在最初命名之时曾想用过‘正义盟’三字。所谓正者,天之正道;义者,刚正节烈之气。先父穆天磊号称‘仁剑’,我穆玄英亦想继承家风,今日起,必以手中剑施展仁义之道,锄强扶弱、惩奸除恶!”   言语间竟多了很多坚定和正义,少年稚气减去大半,若非是脸色太过苍白,倒有几分正气了。说罢毛毛又连连磕了三个头。   谢渊见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伸手去扶毛毛起身,道:“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为你自豪!快起来。”   毛毛道:“谢叔叔,我想再跪一会儿。”便转过身坚持跪在坟前。   谢渊便道:“既如此,也好。”顿了顿,“玄英,此番前往少林,虽不知少林是否愿意帮忙,但玄正方丈乃武林大师,必不会见死不救!待你的伤势有转机我们再动身返回浩气盟。往后在浩气盟,你便随着月弄痕练武强身,我若有空自会授你武艺。平日里武功切磋,你可去找可人、司空仲平请教。你的衣食起居都由月弄痕亲自打点,暗香、疏影往后都会贴身照顾你,你只需好好养伤、学武便是。”   毛毛点头,“全听谢叔叔的。”   谢渊又道,“玄英,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不必多说你也明白这些,但还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今日起,你手中的剑便只为正道而行!不可错杀一人,亦不可放过一个奸恶之徒!”   毛毛点点头,忽而又迷茫地问:“我逃命的那段日子,曾在茶馆中打听过李复公子的消息。老板娘赵云睿好心告知,可事后又将我们的行踪告诉了潋浪帮,这才害得我们被追杀……我本以为她们是好人,可……人心难测,又这样难懂,要我如何分辨世间黑白善恶?”   “善恶自在人心。”谢渊凝视毛毛,道:“用你的心去分辨,凡事遵从你的心。它自会告诉你,是善是恶。”   毛毛似懂非懂,却已将谢渊这一番话牢记在心——善恶自在人心。   两个时辰后,两人离开草海便立即赶往嵩山少林派。   路上毛毛忽道:“谢叔叔,我需在下个月的初十回到稻香村与莫雨哥哥相见。不知一个月的时间,我可能习得《易筋经》?”   谢渊大笑,“《易筋经》是少林宝贵秘籍之一,少林武功是中原武功至尊,博大精深,奥妙无穷。倘若你一月便习得,岂不是看低了少林?不过各人习武全凭悟性、刻苦,你付出多少,便获得多少,想要早日解决三阳绝脉,便专心修习《易筋经》!至于你与莫雨的约定,倘若到时你的身体无碍,我便陪你走一趟。”   毛毛道:“好!我一定全力修习,绝不叫谢叔叔失望!”顿了一下,难掩喜悦,小声地说:“终于可以见到莫雨哥哥了!”   --------分割线-----------   莫雨躺在溪流边的巨石上小憩。微风拂面、泉水叮咚,身后的竹林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这般惬意的日子倒也快活。   纵然如此,心头的巨石从未有一日放下。再过几日就是与毛毛相约再见的日子了。倘若毛毛痊愈,他定会赶回稻香村。只要自己离开了恶人谷,到时带着毛毛逃走,天下之大,没有《空冥决》在身,何处不能容身?   只是,不知那《易筋经》可安全到了毛毛手中?他又能否练成?   身后突然响起笛音。   莫雨依旧躺着,静静聆听。   许久,笛音止,许久不见的王遗风的声音传来,“这白鹭霜皇笛吹奏出的乐音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人人惧怕,却少有人能好好欣赏此笛音。可惜了。”   莫雨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是王谷主未给他们机会欣赏。”   “机会不是我给的。”王遗风收起白鹭霜皇笛,又走近了,道:“听谷中人说,你住在小少林了?”   “嗯。”   “嗯……翠竹清风,此处确是恶人谷中少有的宜居处。陈和尚倒也是好相与之人。”   莫雨道:“住在何处都无所谓了。”说罢翻身坐起,看着王遗风,“王谷主,三月之约将至,我必离开恶人谷。还请王谷主答应,让我出谷去。”   “为了那个叫毛毛的孩子?”王遗风问。   莫雨不答。   王遗风轻笑一声,“这些日子你从各处学了不少功夫,却也知道,在这恶人谷中,想要不被欺负,就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江湖之中,亦是此理。”   “此话王谷主早早便说过。”   王遗风抖了抖衣袖,走到溪边,蹲下身去用溪水洗手,缓缓道:“倘若你拜我为师,我自会倾尽所有授你武艺,以你的资质和咒印相助,这江湖上从此便再无你对手。到时,想做什么,不能去做呢?”   莫雨不说话,却站起身来,跳下石头,自顾自朝外走。   王遗风目视他的背影许久,却未跟上去。   莫雨走出一段路后,突然站住,回头道:“王谷主其实此番就是来带我出谷的,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噢?何以见得?”   “毛毛倘若未死,三月之期一到,纵然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赶到稻香村。毛毛身处浩气盟,听陈和尚说浩气盟盟主谢渊对他极好,甚至浩气七星竟然都对他极为关怀。浩气盟不知我身在恶人谷,所以可断言他们不是为了利用毛毛来对付恶人谷。那么……毛毛前往稻香村,绝不会是孤身一人。”   “说下去。”   “王谷主可借此机会见多年争斗不休的老朋友一面,又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哈哈……”王遗风鲜少这样狂放的大笑,笑罢凝视莫雨,啧啧称奇,“这谷中从不缺聪明伶俐、脑子好用之人,但如你一般合我心意的人,却没有。”   此言便是暗指连十大恶人其他几人也不如莫雨,在恶人谷简直是莫大的殊荣!莫雨被王遗风如此夸赞,却不见喜色,只道:“那王谷主肯放我离谷?”   “我与你一同前往。” 第23章 第八章   【重逢(一)】   莫雨与王遗风二人当日便骑快马赶往稻香村,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却在赤马山附近被人截住了。   来人一身紫衣,脸上戴着一个紫色面具,掩去了半边面容。最奇的是此人赤脚步行而来,看他的打扮却不像是穿不起一双鞋的人。这样的奇人,自然引起莫雨的注意。   “没想到谷主早到了。”紫衣人开口,声音清脆悦耳,竟像是女声!但他却又有喉结,身形虽瘦弱却与女子相差甚远。   王遗风道:“浩气盟竟在赤马山就埋伏下等着捉我?”言语间又是不屑却又是惊讶。   紫衣人摇头。   王遗风盯着他看了须臾,忽的哼了一声,“叛军竟也来了。”顿了一下问,“谁领兵?”   “秦雷。”   王遗风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毫不惊讶,却反倒沉默了,什么也不再问下去。   紫衣人却道:“秦雷率狼牙军驻兵在稻香村十里外,营地看管颇严密,稻香村西、北、南三面皆有弩手看守,想靠近很难。浩气盟的人至今尚未出现,谷主何以笃定他们会前往稻香村?”   “叛军的突然出现倒是意料之外,莫非安禄山也对《空冥决》有兴趣?浩气盟想必一定也得知此了消息,谢渊不会亲自到稻香村来……”王遗风没有回答紫衣人的问题,看向莫雨,“眼下稻香村是虎狼之穴,你还要入村?”   莫雨听到“叛军”二字便想起当日稻香村的大仇,听他们二人说完,也知秦雷定不是普通小将,却还是坚定地点头。   王遗风轻声笑道:“你如此孤身而入,定是要送了性命的。不若与我打个赌?”   莫雨看他,“什么意思?”   “我随你前去,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出手救你,你需靠自己的力量全身而退。但若是你抵挡不住,也可相求于我。只要你开口对我说话,那一刻起,你莫雨便要随我回恶人谷。”   莫雨一怔,终于明白王遗风的意思。自己只要求他出手,从此便是恶人谷的人,便是自己心甘情愿随他入谷了。   王遗风很有耐心,等着莫雨慢慢考虑清楚也无妨。但他知道莫雨等不了。莫雨想:毛毛一定会来稻香村,他若已入村,遇上了狼牙军可如何是好?可我不想让这王谷主帮我……但他不帮我,我又要如何避开那些弩手?   好一会儿后,莫雨道:“我要从后山小路入村,王谷主若是不介意大可跟来。”说罢便跳进草丛中去。   王遗风站在原地不动,紫衣人道:“他就是那个‘小疯子’莫雨?”   “烟,你不在谷中不知,这小子天赋极高,悟性也异于常人。在枫华谷他只见过我的一招‘凝雪功’,便悟得其中奥妙,自行修成三式。真可谓百年难遇之奇才……”   紫衣人叫做“烟”,听了王遗风的话道:“那便恭喜王谷主了。”   “哼,这小子虽然想从我这里学到上层武功,但他桀骜不驯,死也不肯拜我为师。今日遇上狼牙军也好,以他此时的本事,想以一敌百绝不可能。只要他体会到弱者的无能,他一定会开口求我。到时……”王遗风看向烟,“话虽如此,秦雷却不是好相与的。莫雨此番回到稻香村是为了找那个叫毛毛的孩子,我会随他入村,但若有疏忽岂非是反害了他?”   “王谷主的意思是……”   王遗风将目光放远,盯着远处的青山,许久才用一种极不在意的语气,轻声说:“那些弩手便请你先解决了吧。”   -------------分割线-------------   莫雨一路潜行,进入稻香村竟然没有遇上弩手阻拦,反倒顺利无比!   昔日熟悉的稻香村,竟比当日离开时还要狼藉遍地。多年未回,莫雨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信这是昔日的稻香村。好在莫雨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唯一的担心便是毛毛,毛毛见到此情此景,又会难受了吧。   没走出几步,莫雨便见到一人横躺在草丛中,立即上前,“谁?”   “啊……”那人低声□□。   莫雨靠近,扒开草丛,“阮大叔!”竟是阮娘的夫君。便立即上前扶起阮大叔,“阮大叔,竟是你!”   稻香村毁时,不知阮大叔如何逃走的,如今又怎么会出现在稻香村?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阮大叔身上有很多血,腰腹处皆有刀伤,且都伤的不轻。他迷迷糊糊看向莫雨,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我!阮大叔,是我!”莫雨忙道,“你有没有看到毛毛?”   “毛毛?没有……不过我……我看见叛军抓走了……一个少年和两个姑娘……”   “谁?”   “去了……练兵场……咳咳咳……那少年……是毛毛?”   莫雨又惊又喜,“在何处?”   “在……那边……刘村长他们……他们也……”   “阮大叔!阮大叔!”莫雨又叫了几声,阮大叔却都没有再回应。莫雨松开阮大叔,将他平整的放在地上,才朝王遗风说:“他死了。”   王遗风毫不动容,只道:“叛军所到之处,人命皆如蝼蚁。”   莫雨的神色却反倒更坚定了几分,“我要去练兵场找毛毛。”   王遗风此行只为逼莫雨入谷,莫雨往危险之地去,反倒更容易开口相求于他,他不惧叛军,自然愿意同行。   两人又往狼牙军驻军处走了一段路,莫雨忽的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便说:“请王谷主在此处稍等。”说罢转身跑进了旁边的屋子。   莫雨进屋便直奔床榻,掀开杂乱的棉被衣物,终于看见那个布娃娃!   “找到了!”莫雨拿起布娃娃,用手拍掉上面的灰尘,“等找到毛毛,他见到布娃娃一定开心。”   “嘶嘶嘶。”   莫雨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响,当即觉察不妙,转身的同时将布娃娃往腰后一塞。   身后竟是一个长相可怖、青面獠牙、满面生疮的怪人!   纵然在恶人谷住了许久,但谷中的恶人却都长得慈眉善目,与外界所说那些恶人全不相配,见到此人,莫雨自然骇得一跳。   “嘶嘶嘶。”那怪人缓慢地朝莫雨走来,两只手伸直,张牙舞爪像是要将莫雨抓住,立即撕碎!   莫雨后退几步,想向右边破窗逃走。却不想他一动,那怪人竟猜到他的意思,立即往窗边靠拢。莫雨被逼无奈,只好上了床榻,居高临下看着那怪人,思索着如何自救。   王遗风就在屋外,莫雨却是绝不肯向他求救的。   “有了!”莫雨刚想到法子,只听屋外一阵嘈杂人声,像是有不少人打起来了,莫雨也顾不得多想,突然靠近那怪人。   怪人嗅到莫雨的人气,立即兴奋起来,速度加快不少,眼看便要抓住莫雨的衣袖。却在此时,莫雨突然单脚踩住怪人的肩,一跃,双手抓住了房梁,用力一荡,远远跳到了门边!   莫雨落地,只看了一眼怪人,心想:此人看着眼熟,莫非是稻香村的人?可他怎么成了这模样?看样子像是中毒。想罢便往门外看——屋外竟躺着十几个死人!   地上躺着十几个死人,王遗风却负手站在一旁,丝毫无损。   莫雨缓缓走出屋子,环视四周,看没有危险才去看那些四人,问:“你杀了他们?”   王遗风道:“哼,天一教的余孽。”   莫雨刚想问,忽听得身后有声音,以为是天一教的人,回头一看,“毛毛!” 第24章 第九章   【重逢(二)】   “毛毛!”   虽多日不见,但莫雨绝不会认错!那个穿着蓝衣的少年,就是他的毛毛!   “小雨哥哥!”毛毛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见到了莫雨。   两人都提步想向对方跑,却听一声呵斥:“尔等休走!”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这屋子前前后后已被数十名蒙面人团团围住!没想到这些人手脚这样轻快,竟然丝毫没有声响,再看他们的打扮,想来是天一教的人。   毛毛身边是两个成年女子,见状便一左一右将毛毛护在中间。看到毛毛有人保护,莫雨宽慰不少。   毛毛虽不认识天一教,却也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杀气,只当莫雨还是以前的莫雨,又不知莫雨与王遗风的约定,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莫雨,只怕莫雨出事。   毛毛此行也颇多周折。本是随谢渊等人一同前往稻香村,可半路上浩气盟来信,发现叛军扎营稻香村。谢渊不得不赶回浩气盟商议对付叛军的对策,毛毛坚持要来,故而只得撇下毛毛一人前往稻香村。暗香、疏影两侍女本同行,却因叛军聚集在稻香村,带的人多反而坏事,毛毛便只随着谢渊派来保护毛毛安危的孙瑜、孔真二人入村。   不曾想,三人在大榕树下苦等,反遭叛军偷袭,寡不敌众,只好佯装被叛军抓走。谁知半路遇上了天一教的人,趁天一教与叛军动手,三人顺利逃走。逃至此地,毛毛却终于见到了遍寻不着的莫雨!   “交出《空冥决》!”天一教的一人走上前几步,朝毛毛几人道。   毛毛刚要开口解释,一旁的莫雨便说:“诸位尚且不知我们是谁,开口便要《空冥决》,不觉可笑么?”   “你又是谁?”一人语气轻蔑地问。   “莫雨。”   “莫雨?不认识。哼,闪开,不要碍了我等大事!”那人便看向毛毛和孙孔二人,却没来得及再说话,已被莫雨扔出的匕首刺中心脏,倒地不再动弹。   莫雨收手,神情冷漠,道:“今日起,你们会牢牢记住我的名字。”   众人都被莫雨的举止骇得一跳,没想到这不到二十的少年下手竟这样狠毒干脆!孙孔二人心中百般猜测莫雨的身份,想问毛毛,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天一教的人也看出莫雨不好招惹,但毕竟是个毛头小子,却又是一个人,倒也不足为惧,有人领头说了一句什么,突然,天一教众人人手一个硕大的铃铛,不停摇动起来。   铃声十分清脆,本也算悦耳,却因他们人多,又人人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嘴里念叨着什么,场面竟平白有些吓人。   莫雨倒还算冷静,环顾,退到毛毛身侧,低声问:“你没事吧?”   毛毛的声音有些颤抖,道:“我没事,莫雨哥哥,你为何要杀人?他们又是谁?”   莫雨不理会毛毛的问题,只是将毛毛护在身后,道:“我在书中看过,天一教是早年南疆五毒教叛出的教徒所成,这些人善用蛊毒巫术,手法千奇百怪。毛毛,跟紧我。”   被莫雨一说,毛毛又添几分害怕,竟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抓住莫雨的手臂,往莫雨身边靠。   孔真却突然道:“穆公子无须怕,天一教的人不多,我们自会护你全身而退。”顿了一下,瞥了一眼莫雨,“此人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穆公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毛毛一听孔真对莫雨有偏见,什么也不顾立即解释,“孔真姐姐,小雨哥哥是好人!他就是我要找的莫雨哥哥!”   孙孔二人一愣。   几人说话间,屋内的怪人又走了出来,速度却快了许多,不知是为何,竟然直奔莫雨、毛毛几人而来!   孔真护着毛毛连退几步,道:“小心!刘大海中了蛊毒!”   闻言,莫雨这才想起这怪人是稻香村的村民刘大海!心中倒是惊讶,但更惊讶的是,天一教竟然还在找《空冥决》,而他们好似完全不知道毛毛和自己的身份。那么也就更不知浩气盟与恶人谷这些过节了……   刘大海张牙舞爪冲上来,孔真立即拔剑上前,与刘大海打了起来。这边动了手,其余天一教的教徒立即也亮出武器,孙瑜只好拔剑迎敌。但孙孔二人始终不敢远离毛毛,只是以防守为主。   看孙孔二人的武功,只要不是天一教用蛊,他们料理天一教这些人只是时间问题。莫雨想不到的是,毛毛竟然如此得浩气盟器重,谢渊派了这样的两个人跟在他身边。   “毛毛,你的伤可好了?这些日子你还好吗?”莫雨试探着问。   毛毛立即道:“好多了!在浩气盟的几位侠士照顾下我又去少林随玄正方丈学了《易筋经》,虽只是习得一些皮毛,但我的……咦?小雨哥哥,你怎知我受了伤?”   莫雨盯着前方战况,道:“浩气盟的事情天下皆知。”顿了一下,“况且你跳下山崖……”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毛毛。   毛毛吐吐舌头,嘟哝,“事急从权,我也是为了保全你与《空冥决》……”又突然叫起来,“对对对!莫雨哥哥,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潋浪帮那些人有没有……”毛毛的话被一阵厮杀声打断。   他们循声看去,竟是几百狼牙军!   “狼牙军!”毛毛惊呼一声,竟不自觉拉住莫雨的手。   局势变化莫测,真是有趣!毛毛、莫雨几人在中心,天一教等人围了一圈,谁知狼牙军竟又围住了天一教!狼牙军竟和天一教的人动上了手!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狼牙军竟然也对《空冥决》感兴趣吗?   莫雨从头到尾都在留意王遗风的行动,看他一直远远站着观战,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想是在等自己开口,却对其他人毫不关心。莫非王遗风早料到会有这一幕?   “莫雨哥哥,你看!”毛毛突然喊。   莫雨循声看去,混战的人群中只隐约见到一抹银色和一抹绿色,竟然是多年不见的李复与秋叶青!   再见昔年故人,毛毛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拉着莫雨就要上前,莫雨拽住他,道:“傻毛毛!那边刀枪无情,你去做什么?”   毛毛也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挠了挠头,“我不会武功,还是不去添乱了。嘿嘿嘿。”   莫雨与毛毛久别重逢,两人一直没机会好好说话,此时见毛毛这熟悉的动作、表情,一时间竟像是回到过去。好像这个傻毛毛又像过去一样做了错事,每次都做这个吐舌头、挠头的表情。   莫雨刚要伸手拍毛毛的头,突然被毛毛一把抱住,两人滚倒在地上。几支羽箭插在两人方才站立的地方。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   毛毛立即扬起灿笑,“我没事,那些可恶的狼牙军,竟然偷袭我们!”说着翻身坐起,拍了拍衣襟上的灰。   莫雨拉着毛毛站起身来,刚站定便见秋叶青跑了过来,“玄英,莫雨!”   “秋叶青姐姐!”毛毛立即跳起来挥手。   李复暗骂毛毛实在不知情况险恶,连连踢开三个小兵,单脚点地,单手在一人肩上一撑,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踢开一支射向毛毛的箭!   见状,莫雨心头一惊,忙将毛毛拉到身后,骂道:“你这个惹祸精!”   毛毛又忍不住吐吐舌头,伸出头朝跑近的秋叶青、李复道:“李复大侠、秋叶青姐姐,多年不见,没想到我们再见时竟然还是在稻香村……”说到这里竟有几分哽咽。   秋叶青也露出惋惜之色,叹道:“你们都长大了。可惜这里已变了模样。”   “此处不宜久留。天一教和叛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秦雷身为此次主帅,一定会来,他来了就不好办了。莫雨你和毛毛先走,我们收拾了叛军和天一教再去追你们。”李复当机立断。   “啊?你们留下吗?可是……”   莫雨打断毛毛,道:“好!我们就在南屏山见!”说罢拉着毛毛就往屋子后跑。   --------分割线--------   莫雨拉着毛毛一路东躲西藏,两人都已不是多年前的那两个孩子,却真的像是回到过去了。一时间,莫雨竟不愿用武功,遇上可对抗的落单敌人,也只是躲起来。   两人一路往村口去,毛毛道:“莫雨哥哥,《空冥决》交给了可人姐姐,我未带在身边。李复大侠和秋叶青姐姐他们……”   莫雨恍悟,原来毛毛是在担心李复来讨要《空冥决》,便问:“可人是谁?”   “可人姐姐是浩气盟开阳坛坛主。”毛毛嘻嘻一笑,又一拍胸脯,说:“我的命多亏了她!”于是滔滔不绝说起浩气盟的事。   莫雨笑了一下,便静静听。   “啊!两位姐姐还在那里!”毛毛突然想起孔真二人。   莫雨道:“他们都是谢渊派来保护你的,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岂不可笑?”又拉着毛毛往前走。   毛毛心想也是,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   没走出几步,忽听见一阵马蹄声,莫雨心中一凛,拉着毛毛就跳进树丛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看样子人不少。   稻香村聚集了狼牙军、天一教,还有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人,倒真是有趣,如今不知是什么人又来凑热闹了…… 第25章 第十章   【拜师】   哒哒哒……   莫雨和毛毛都压低了头,只透过草丛隐约能看见路上的情况。   马蹄过处尘土飞扬,却见约莫六七个粉衣女子出现在视野中,领头的竟然是七秀坊的燕小七!   虽是远观,自龙门客栈一别,燕小七似乎也长高了一些,比之前女人气重了。   莫雨在恶人谷中已看过不少书籍,自然知晓当年七秀坊的事情完全是误会,七秀坊乃是救济无辜弱小的门派,对《空冥决》想来也无兴趣。莫雨对七秀坊倒没有敌意,但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当日燕小七也要追他们……不知情的毛毛却暗叹一声不好,想不到刚逃出来又遇上了老对头!   “哎呀!”   这一叹哪里避得过燕小七的耳朵,“出来!什么人?”   毛毛忙捂住嘴,瞪着眼睛看向莫雨。   虽知毛毛一贯如此,没想到到了浩气盟这么久还是这样,莫雨无奈至极,却拉着毛毛站起身来,道:“是我们。”   “小雨哥哥,她们是上一次……”   “毛毛!”那几个粉衣女子中有人突然惊呼一声,眼见着一个白衣少女跃下马背,朝这边挥手,“小雨哥哥!竟是你们!”   这少女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兜,乌黑的长发垂直腰际,脸上用白色丝绸蒙面,只露双眼,背上背着一个小竹楼和一把白色的纸伞。   这修长匀称的身形……这水灵灵的一双眼睛……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   毛毛眯着眼睛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小月!”一声惊呼,“小月!竟然是小月!”毛毛一纵身跳下去,奔向陈月。   陈月抱住毛毛,两人紧紧相拥。   过去的岁月就像是被灰尘掩盖的卷轴,拂去灰尘,那些卷轴上的刻字依旧清晰可见。不管多少年,他们还是他们。   “毛毛,我终于找到你们了。”陈月说着已哭了出来。   “你……你……你……”情绪也很激动的毛毛一连三个“你”,却迟迟说不出下文。   故地见到故友,两个人都万分激动,千言万语都化作那个拥抱。   莫雨慢慢走近,只是看着。陈月却朝他伸手,道:“小雨哥哥!”毛毛也立即回头,伸手拉莫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莫雨性子冷清,本不愿这样,但拗不过他们二人,自己心里也难得这样畅快,便伸手揽住两人的肩。   三人紧紧围成一个圈。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又在一起了!”陈月第一个大笑起来。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毛毛紧随其后。   莫雨却久久沉默,只是两只手紧紧勒住毛毛和陈月的肩。他知道,陈月只怕是因缘际会入了七秀坊,虽已重逢,但再次分别只是时间问题。一方面却也明白,老天让他们再见,已是难得,自该珍惜!   往后不论如何,聚散离合,他都要守住这两个人。   三人平复心情后,陈月取下蒙面的丝绸,这才露出真容,这眉清目秀的少女竟是稻香村的小月?毛毛一惊。   陈月看毛毛的神色便是心中透喜,脸上偷笑,故作镇定朝燕小七道:“七姑娘,他们就是我要找的人。”又转头对毛毛和莫雨说,“稻香村出事后,我逃到小镜湖边淌水顺流而下,却被赶来的七秀坊相救,这些年也一直在七秀坊。”   毛毛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毛毛道,“这么说……当年……我们……你们……”   性子泼辣些的燕小七伸手敲了一下毛毛的头,“哼!当年你们两个小毛头还躲着我,生怕我吃了你们似的!若是早些说清楚,你们早早便能重逢了!”   毛毛回想起当年,面露惋惜和愧疚,“哎,是我太笨。”   “别这么说,我们不是又见面了?纵然晚了几年,却也不打紧!往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呢!”陈月还是一如往日,善解人意、心地善良。   毛毛重重“嗯”了一声。   燕小七问:“你们是从稻香村逃出来的?”   毛毛立即说:“稻香村太危险,你们不要去!天一教与狼牙军混战,李复大侠他们与浩气盟的孔真姐姐、孙瑜姐姐也都在!”   燕小七掩嘴笑起来。   莫雨道:“傻毛毛,七秀坊中鼎鼎有名的七秀之一‘燕秀’,还能对付不了区区几个狼牙军、天一教么。”   “啊?小七姐姐你竟然是……”   燕小七又敲了毛毛的头一记,“听闻你这小子入了浩气盟,竟然还这样不开窍!”   “啊哟!”毛毛吃痛,本能地往莫雨身后躲,揉着脑袋,嘟哝道:“谁能想到你这样的弱女子竟然是‘燕秀’。”   燕小七抬手作势要再打,吓得毛毛大喊:“小雨哥哥快救我!”燕小七忍不住笑地前俯后仰,“你这小子真有趣!”便肃容几分道,“我七秀坊皆是娇弱女子,却从不落于人后,天下间男子能做的事,我们也做得!”   毛毛见燕小七浑身侠气,登时心生几分仰慕,点头道:“小七姐姐说得好!”   “既如此,燕姑娘还是早些去帮李复公子几人吧。天一教与狼牙军人多势众,只怕他们也吃力的很。”莫雨道。   燕小七点头,翻身上马,“此番我们赶来便就是听闻天一教来夺《空冥决》,一来寻你们二人,二来也好收拾天一教。我留下两个七秀弟子与小月,你们在此等候,我这便去相助他们!”   “七姑娘小心。”陈月道。   毛毛挥手,“一切就拜托小七姐姐了!”   ---------分割线---------   原来陈月被七秀坊救下后一直跟随在燕小七身边,武艺略习得一二,医术却是大有精进。   “哈哈哈……小月大夫,在下穆玄英这厢有礼了!往后就拜托小月大夫多多照拂了!”毛毛听完陈月的经历,高兴地手舞足蹈地说笑起来。   “你不要打趣我!”陈月瞪他一眼,看向莫雨,“小雨哥哥,你的毒和咒印这些年可还发作吗?”   莫雨心中一暖,声音也柔和许多,“在毛毛跳下枫华谷后发作过两次。”   毛毛忙问:“是不是很难受?小雨哥哥,往后小月定能想法子治好你。”看向小月挤挤眼睛,“小月,对吧?”   “压制咒印的法子我虽不知,但七秀坊坊主叶芷青曾说,万花谷的药圣孙思邈老先生一定有法子。至于解毒,只能找那下毒的恶人肖药儿。可他身在恶人谷,那地方却是我们进不去的。”陈月面露难色。   “孙爷爷!”毛毛大喜,一拍胸脯说:“我的三阳绝脉便也是孙爷爷稳住的!小雨哥哥,你随我回浩气盟去,我求了谢叔叔,我们便和小月一起去万花谷求孙爷爷救你!他们都是大好人,一定肯救你。”   莫雨只笑了一下,悠悠道:“咒印眼下也算压制住了,不劳烦浩气盟与万花谷。至于解毒……”虽不知肖药儿为何肯替我解毒,但此事暂且不告诉毛毛、小月为好。   “解毒倒也不急,这毒时而发作,时而不发作,我会尽快想法子找出解药的。”陈月怕莫雨不开心,立即说。   莫雨心中又是一暖,朝陈月扯了扯嘴角,“辛苦小月了。”   “七秀坊的人竟也觊觎《空冥决》?”   两个七秀弟子立即起身,拔剑便四处搜寻,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羽箭朝她们二人射去,两人皆是抬剑抵挡,谁知又有两支羽箭紧随其后!   “小心!”毛毛和陈月异口同声。   一个七秀弟子躲闪不及,被射中。另一个一手扶住同门,朝毛毛三人道:“快走!”   “可是你们……”毛毛自然不肯丢下她们。莫雨一只手拉毛毛,一只手拉陈月,立即往树林里跑。   谁知没跑几步,眼前已围上来几十个狼牙军的人!   “我们被围住了。”莫雨说罢便将毛毛和陈月护在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想我秦雷几经沙场,区区天一教与七秀坊,怎可能想得到本帅声东击西之法?”秦雷的声音忽近忽远,可见也是气力不足,想必也是经历了几场恶战。又道:“交出唐简的《空冥决》,本帅便留你们全尸!”   毛毛看秦雷率狼牙军烧杀抢掠,又想起当年稻香村的惨状,心生怒气,愤愤道:“《空冥决》在何处只有我们知道,我们却死也不会告诉你!你休想!”   “噢?看来你就是穆玄英了?”秦雷一笑,夹了夹马肚往前几步,用手中的□□挑起七秀坊弟子的下颌,朝毛毛道:“你爹穆天磊未曾教过你,与长辈该如何说话么?”   话音刚落,□□一抖,刺入那七秀坊弟子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坏人!滥杀无辜!”毛毛怒骂,“你这个草芥人命的坏蛋!你不许再杀人!”   莫雨死死抱住毛毛不让他冲上去送死,低声道:“毛毛!毛毛!”   秦雷拔出□□,笑说:“哦,本帅忘了。穆天磊战死在南屏山时,你才……三岁吧?嗯?还是四岁?”   “你!你!”毛毛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除了一腔热血外一无所有,哪里是秦雷这等老将的对手,气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瞪着秦雷,眼里却泛着泪花。   “难怪狼牙军所到之处皆是怨言,原来狼牙军大将秦雷也不过如此。你要战,公平的决斗,天下任何人都愿意接受。恃强凌弱、以多胜寡,任凭世间哪一个对手,即使战败,也绝不心服于秦雷将军你吧?”   “嗯?”秦雷平日向来没有好名声,被莫雨一语中的,自然不悦,凝视莫雨须臾,笑起来,“你要公平?本帅便告诉你什么是公平!来人!”   话音落,狼牙军将士便冲上来硬抢。   陈月会些武功,拔出身后的纸伞与那些人动起手来,莫雨护着毛毛,也动了手。毛毛身手虽不好,但终归是谢渊几人手把手教授的人,一招一式倒是实打实。   秦雷坐在赤兔马背上,神情悠闲自得,竟像是在欣赏美景一般。   不到半柱香,陈月那边便抵挡不住,毛毛忙喊:“小月小心!”说着就纵身上前。   “毛毛!”莫雨还来不及拦,秦雷果然飞跃下赤兔马背,一个漂亮的“大鹏展翅”便已将中计的毛毛提上了马背!   “毛毛!“陈月大惊。   秦雷抱住毛毛的腰,任凭毛毛扭动也挣脱不开秦雷有力的手臂,“放手!放开我!你这个坏人!我稻香村几百条人命,我都会找你讨回来!”   莫雨和陈月对视一眼,上前道:“放了他,《空冥决》在我这里。”   秦雷冷笑一声,“莫雨,《空冥决》已在浩气盟可人手中,这一点,本帅若是不知,又怎会贸然前来捉你们?”顿了一下,笑睨着怀中挣扎的毛毛,“谢渊绝不会轻易交出《空冥决》,要从可人手中夺《空冥决》也不是易事。但本帅知道,为了穆玄英,浩气盟的人是一定肯乖乖交出《空冥决》的。”   “你休想!你休想!”毛毛怒吼,“小雨哥哥你们快走!告诉谢叔叔千万不要……”   秦雷一把捂住毛毛的嘴,盯着莫雨说:“给你们三天时间,你告诉谢渊,若不交出《空冥决》,本帅定不遗余力,亲自送穆玄英去见穆天磊!”   “呜呜呜呜……”毛毛拼命扭动身体,以此表示愤怒。   莫雨脑海里千回百转,许许多多念头闪过,却想不出如何才能救毛毛。去浩气盟找谢渊吗?三日!秦雷残暴不堪,毛毛落入他手中三日,绝不能!可若不求助于浩气盟,天下间又有谁会出手救毛毛……   “你别伤害毛毛!我们……”陈月看向沉思的莫雨。   莫雨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突然变得十分冷静,看着秦雷说:“我有话对他说,你松开他。”   秦雷冷哼一声,松开了毛毛。   毛毛立即喊:“你们快走!”   莫雨笑了一下,“傻毛毛!”笑容中透着几分无奈和几分心疼,“毛毛,还记得许多个夜里,我对你说,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能叫我进退不得。生在人世间,我杀光全家的那一晚就以注定了,往后我再不会犹豫不决,倘若有选择,我便不会走上这条路。可惜,从来没有选择。”   莫雨又笑了一下,看着震惊的毛毛说:“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毛毛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刚想开口,莫雨朝秦雷道,“三日后我自会带《空冥决》来,你不要伤害毛毛丝毫。”   秦雷满意地笑,“敬候佳音。”便示意小兵们放行。   陈月凑上去问:“你当真要去浩气盟?”   莫雨依旧盯着毛毛,毛毛不明白莫雨的打算,却猜到莫雨一定是有了打算,愣了许久,突然喊:“小雨哥哥!小雨哥哥——” 第26章 第十一章   【殊途】   秦雷负伤逃走。   莫雨绕开那些尸体上前,蹲下身去将毛毛手脚上的绳索一一解开,又取走毛毛嘴里的布条,“可有哪里受伤么?”   毛毛摇头。   莫雨问:“吓着了?”   毛毛摇头。   莫雨蹲在原处,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自然不会去拿《空冥决》给秦雷,况且,不要说三日,三个时辰我也不放心将你放在他身边。这一个时辰,我只担心我的选择错了,会害了你。”   毛毛依旧不说话。   莫雨自嘲一笑,“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少了?”说着揉了一下毛毛的头发。   毛毛好像刚刚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我以为我这一次死定了。”   “胡说!有小雨哥哥和我在,怎么会让你有事!”陈月嗔道。   毛毛看着莫雨,“你走的时候我虽然知道你绝不会去浩气盟,但我有种感觉,好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也不敢再看莫雨,“就好像……我们这一次分开,往后再见不知何年的感觉……所以我觉得……”   莫雨突然抱住毛毛,力道之大,勒得毛毛愣是把话吞进肚子里,好一阵才说:“雨、雨哥……所以我才觉得我要死了……不过……好在……你找了救兵来。”   “毛毛,别说话。”   “哈?”   “哎……”莫雨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松开毛毛,推了一下毛毛的肩,道:“往后你再胡思乱想我就叫小月给你吃世上最苦的药!”   陈月一听,拍手叫好。   毛毛满脸的哭笑不得。待站起身来,毛毛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王遗风身前,朝他鞠躬,说道:“多谢大叔出手相救,今日若是没有大叔,我可就真的……嘿嘿嘿。”   王遗风道:“谢他吧。”   毛毛回头朝莫雨一笑,又看着王遗风说:“小雨哥哥自然要谢,但大叔你也要谢!大叔你的武功真厉害!只可惜秦雷那恶贼逃走了,否则将他捉住,狠狠打他的屁股才对!”   “哈哈哈哈……”王遗风朗声大笑,“你这小子倒也有趣!谢渊手下竟还有你这样有趣的小辈?”   “咦?大叔你认识谢叔叔吗?”毛毛问。   “浩气盟盟主谢渊,天下谁人不识?”王遗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毛毛对谢渊的很尊重,自然觉得王遗风说的有理,便看着莫雨和小月问:“莫雨哥哥、小月,还有大叔,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呢?我要在这里等孔真姐姐他们,和他们回浩气盟去。”   莫雨脸色一沉。   陈月道:“我随七姑娘回七秀坊,待我与坊主说清莫雨哥哥的咒印和剧毒,便去浩气盟找你们。”连陈月也觉得,莫雨是一定会与毛毛一起去浩气盟的。   毛毛点头,看向王遗风,“大叔,你的武功这么好,也随我们一起去浩气盟吧!谢叔叔一定欢迎你!”   “哈哈哈哈……”王遗风再次朗声大笑,捋了捋胡须,道:“小子,那里可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说罢看了一眼莫雨。   莫雨走上前,对毛毛说:“毛毛,看来……”停顿了很久,才又开口,“看来我没办法和你一起走了。”   “啊?为什么?”   王遗风却突然拦腰抱住莫雨,两人便像是飞了起来,脚步极快向远处“飘”去。   “莫雨哥哥——”毛毛一边往前追一边喊,“莫雨哥哥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莫雨要从秦雷手中救走毛毛,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王遗风。   只要他开口,王遗风就会出手相救。只要他开口,从此便是恶人谷的莫雨了。   而他的毛毛,却明明白白地说,要回浩气盟去的。   “莫雨哥哥!”毛毛还是不放弃,一路追着大喊。可王遗风的轻功怎是他能追上的?莫雨和王遗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莫雨哥哥!等等我——”   陈月气喘吁吁追上来,拉住毛毛,“没用的!别喊了!”   毛毛转头看陈月,眼中又是不解又是不舍,还有许多许多的无助、不安,“他为什么要走?”   陈月答不出。   那个白衣男人是谁?那样行云流水、如同无招的招式只怕连七秀坊中也没有一个人能接招。莫雨要跟那个人去那里?为何莫雨找到那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救他”?那人一直都在稻香村附近吗?   陈月脑海里的疑问绝不比毛毛的少。但她到头来只好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聚散离合,不就是人生吗?   今日得见,今日离别。   他日再见,也不会是难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第三卷 ,大家的收藏评论赶快猛烈的砸过来啊!!! 第27章 第三卷   【江湖少年游】   稻香村一别,三年五载匆匆而过。   毛毛在浩气盟众人帮助下接连剿灭十二连环坞三寨,昔日的毛毛不再,只剩名扬四海的浩气盟英侠穆玄英!   恶人谷“十大恶人”空悬的恶人之位有了新主人,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穆玄英踏上前往七秀坊的路途,途中又会遇上什么人?听闻什么样的故事?   恶人谷、浩气盟、天一教齐齐汇聚到七秀坊,又是为何而来?   穆玄英首次与恶人谷的人交手,胜败又会如何? 第28章 第一章   【少年英侠】   五年后,金水镇。   “下雨了吗?”   “哎,这老天哪里肯下雨!”   “再不下雨,这可怎么活啊!”   两个乞丐蹲在屋前,一人手中拿着干硬的半块饼,一人手里只端着一个破碗。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十岁大的男童牵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女童,两人一身破烂衣衫,怀里却抱着一个布料华丽的包裹。   一看便知是外地人,又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两个乞丐对视一眼,打了个眼色便上前去。   “小娃娃,你的包裹里装了什么?”一个乞丐露出咂了咂手指,作出嘴馋的模样。   小姑娘立即抱紧了包裹,往男童身后躲。男童虽也有惧色,却还是鼓足气说:“我娘就在前面等我们,包裹里是我娘的衣服。”   两个乞丐混了多年,什么都见得多,他们这样的打扮,哪里像是有娘的孩子,又哪里配得上用这样一个绸缎做的包裹。   一个乞丐嘿嘿笑了笑,凑上去说:“借我看看!”说着便已伸手去抢。   女童骇得一跳,嘤咛一声便要叫。天刚刚亮,街道上人不多,却还是依稀有人来来往往忙碌着。这一叫定会引人注意。   另一个乞丐一把将女童扯了过去,捂住女童的嘴,压低了声音恐吓:“敢叫一声我就把你和你哥哥拖进巷子里杀了!”   女童闻言,吓得泪汪汪看着哥哥,却是真的不敢出声。   男童见女童被勒住,当即要冲上来,却被另一个乞丐反手扭住手腕,纵然挣扎,却因力量悬殊,还是挣脱不了,便叫:“放开我!不许欺负我妹妹!”   “哟,还挺有骨气!”乞丐嘲笑,手突然一松,那男童便仰面栽倒在地上,摔得一脸灰尘。乞丐们大笑起来。   “小风哥哥,小风哥哥……”女童低声抽泣着。   “拿来吧!”乞丐一把抢走包裹。   “不能给你们!”男童着急地叫。   男童叫的同时,女童慌忙抱住乞丐的手臂,央求道:“求求你,大叔,你不要拿走这个包裹!求求你了!求求你!”   乞丐狠狠瞪了一眼女童,手一推,女童便连连后退几步摔倒在地,疼得又落下几滴泪,眼睛却还看着那个包裹。   “两个小叫花子,逞什么能!”乞丐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便要走。   啪啪!   两声响,一阵风过,两个乞丐分别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两个乞丐当即大怒,回头去看,却见一人衣衫破旧,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和九个小小的布袋。   一个乞丐愣了愣,喃喃道:“九袋长老?”   “哼,我还道你们不是丐帮中人。既然认得九袋长老,更是该死!”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棒法直扑面门,两个乞丐还未来得及拔出武器,短短顷刻,双手手筋已被挑断!两人疼得惨叫不止,出手的那人却还不见收手的架势,竟单手将短棍一转,似要取那两人性命!   “司空叔叔手下留情!”   一道蓝色身影忽的闪身上前,虽未出手抵挡短棍,反倒是嚣张地横身一挡,站在了两个乞丐身前!   短棍竟然停住!   两个乞丐见了这一套招式,若还不知此人是谁,那才真是该死,忙下跪磕头求饶:“求执法长老饶命!求执法长老饶命!”   方才那一套“抢、夺、挑、转”的棒法源自丐帮帮主不传神功“打狗棒法”,经上一任帮主尹天赐加入“笑坐决”的心法,成了这一套“逍遥游”。   当今江湖上能使得出这一套逍遥游的人,乃丐帮执法长老、浩气盟玉衡坛坛主——司空仲平。   司空仲平的短棍直指对面一个十八九岁的蓝衣少年。这少年一身绸缎束身蓝衣,蓝色布带束发,一头乌黑透亮的头发配上一双黑亮的桃花眼,竟是个俊美少年!   “他二人已知错,谢叔叔曾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司空叔叔你就……”   “知错能改?打赢我再说!”司空仲平冷哼一声,哪里给那少年说话的机会,短棍一削、一绕,朝着少年的肩敲去!   蓝衣少年反应极快,矮身一闪,避开了那一招。   司空仲平却不是寻常人,早已料到少年会如此拆招,当即跨步上前,短棍在少年头顶一转,几个连续的攻势便如流水般涌出。   蓝衣少年连连抬臂去挡,每一下打在他的手臂上,都疼得龇牙咧嘴,却就是不肯后退一步,愣是如同脚钉在地上一般,全凭两只手臂抵挡短棍。   莫说那两个乞丐看的惊讶,两个孩子也愣住了。世上竟有这么痴傻固执的人?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平白受了这几十棍!   见状,司空仲平毫不手软,每一棍都是实打实地敲在少年手臂上。   女童看的心惊,见那小哥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这样丰神俊秀、气度不凡,怎么这样蠢笨!忍不住喊道:“大哥哥你快躲开啊!”   叫做“小风”的男童却已一把抱住司空仲平的腰,喊:“快跑!你们快跑!”   司空仲平本是救人,被他们这样一闹,反倒像是他才是恶人,心中哭笑不得。他本也无意伤了蓝衣少年,便收了手,哼道:“为何不拔剑?”   少年已脸色发青,龇着牙缩回手,“我心知司空叔叔自然不会为难我,这才敢上前来逞强。况且我又怎敢与司空叔叔动手?”说罢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司空仲平反手将短棍插在腰后,看着少年问道:“我问你,盟主此番要你随我前往金水镇,是为何?”   蓝衣少年立即肃容道:“金水镇的天龙寨乃十二连环坞统辖,此番随司空坛主前来,便是为了劝他们改邪归正。”   “若他们不肯呢?”   少年眼神略一闪烁,忽的又变得十分坚定,道:“倘若他们明知故犯,我便惩强除恶,扬我浩然正气!”   闻言,司空仲平又是赞赏又是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既然知道,为何要为这两个污衣派的人渣求饶?丐帮分舵遍布天下,乃中原第一大帮,帮规道‘凡我丐帮弟子,必以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为己任’,可这二人恃强凌弱,难道不该以帮规严惩?”   少年显得有几分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乞丐,又突然回头坚定地看着司空仲平,神情显得颇为豪气,道:“方才坛主问我为何不拔剑,我不愿与坛主动手是其一,其二,我的剑法之名,乃十煌龙影剑,是唐简大侠传给我的绝代剑术,这剑术在我手中,只为正道而行。挑断他们的手筋已是极重的惩罚,倘若草芥人命,浩气盟与恶人谷、与十二连环坞的恶贼又有何不同呢?”   少年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字字珠玑,一口气说完,那坚定无比的语气衬得他浑身英气勃发。一时间寂静无声,整条街本无几人,更显得他顶天立地、睥睨天下。   “哈哈哈……”司空仲平突然仰面大笑几声,打破了寂静。又拍了一下少年的肩,便往前行去。什么也没有说。   待司空仲平一走,两个乞丐感激地几乎哭出来,连连磕头。莫说整个丐帮,天下谁人不知:司空仲平体面无私,从不徇私手软。今日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三生有幸!   蓝衣少年慌忙伸手去扶,“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   “少侠今日救了我们,他日少侠有难,哦不,少侠一定大富大贵,一生平安!”   闻言,蓝衣少年竟突然笑了出来,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和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快别这样说,江湖中人,拔刀相助是应该的。”顿了一下,瞪着眼睛露出几分教训的神态,说道:“不过二位往后可要严格遵循丐帮帮规,锄强扶弱,再不可欺负寻常百姓丝毫!否则纵然我们不理,丐帮也绝不饶你们!”   “一定一定!少侠教训的是,我们一定照少侠所言!”两个乞丐互相搀扶着便要离去,有一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作揖,朝少年尴尬一笑,道:“我二人不过是丐帮洛阳分舵污衣派八袋弟子,本不配问少侠姓名,但少侠心胸宽广、一身正气,我等今日能得少侠相救实乃大幸。今日之事,他日提起,倘若知道少侠姓名,也好为少侠在江湖上美言几句!敢问少侠高名?”   少年爽朗笑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少侠,也不为什么美名,实在不敢当,不敢当!原来是丐帮洛阳分舵污衣派的两位大哥,在下浩气盟穆玄英,幸会!”   “少侠不愧是浩气盟的人!幸会!”   待乞丐离开,穆玄英捡起地上的包裹,拍去灰尘,蹲下身递给女童,“小妹妹你的的包裹,拿好。”   女童早对这大哥哥心生仰慕,立即伸手接过,笑着问:“大侠,你叫穆玄英吗?”   穆玄英哈哈大笑,竟然孩子气地挠了挠头,道:“可不要叫我大侠,叫我哥哥吧!”看了一眼男童,笑道:“你哥哥很勇敢,他才是大侠!”   女童道:“小风哥哥长大后也会像你一样厉害吗?”   穆玄英点头,“那是自然,他定比我厉害千倍万倍呢!”说罢又灿烂一笑,拍了拍女童的头,道:“你们拿着这包裹实在惹眼,但料想这东西也是对你们很重要的,倘若日后有人为难你们,你们便说是浩气盟的穆玄英要你们送这包裹到武王城,希望可以为你们挡去一些灾祸。”   “大哥哥你住在武王城吗?”女童问。   穆玄英只笑了笑。   男童道:“这的确不是我们的。这包裹是半月前路过南屏山时一个粉衣姐姐交予我们,她当时已只剩一口气,只说要我们把包裹送到七秀坊……”   “七秀坊?”穆玄英大惊,正容道,“南屏山的粉衣女子?可知叫什么名字吗?她还说了什么?”   “她没多说,只说包裹里的东西一定要交给七秀坊的坊主,其他再没多说便已……”男童面露惋惜。   穆玄英万万没想到这一个包裹竟然牵扯到了七秀坊,沉思片刻后道:“你们可相信我吗?倘若信我,能否将包裹交给我,我自会亲手交给七秀坊坊主叶芷青。”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将包裹递过来。   穆玄英惊喜,“你们信我?”   女童笑眯眯说:“大哥哥为了我们挨打,又心胸宽广、一身正气,大哥哥是好人,我们相信你!”女童照着方才乞丐的话夸赞穆玄英。   穆玄英不多说,接过包裹,将包裹背在身后,站起来拍了拍他们的肩,递给他们一些银两,才说道:“金水镇不安全,你们拿着这些银两快走吧,往后找个地方,能养活自己最好,若是没地方去,可以去金水镇外的归安林中找一个叫王代的人。”   男童点点头,“我记住了。”   “大哥哥你要走吗?”女童依依不舍。   穆玄英笑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弯弯,像是一只毛毛虫,朝女童挥了一下手,“我要去打坏人的屁股,就不和你们多聊了。咱们各走各路,后会有期啦!”   女童十分不舍,却找不出理由来留下穆玄英,只能看着心中的大英雄离开。而小风则已将穆玄英的一言一行牢牢记在脑海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也要像穆玄英一样!   做浩气盟的大侠! 第29章 第二章   【灭天龙】   公元750年,唐天宝九年,南诏国起兵攻唐,南诏王阁罗凤领兵攻陷云南、杀张虔陀,南诏之乱爆发。   同年,安禄山受封东平郡王。   三年后,南诏之乱尚未万全,中原武林中日益壮大的十二连环坞接连惹事,祸害洛阳、巴陵、扬州一带,民不聊生。   此番浩气盟前往金水镇,便就是为了压制十二连环坞之一的天龙寨。   归安林中扎营的便是浩气盟众人。   营帐中分坐了许多人,似在焦急等待。不大会儿,司空仲平当先而入,众人立即起身,有人领头道:“玉衡坛主总算来了。”说话的正是王代。   司空仲平点点头,侧身露出身后的人,朗声道:“此番同行的还有摇光坛主。”   月弄痕朝众人微笑,“多年不见,金水镇的大家一切可还好?”   “多谢摇光坛主关怀,一切都好!”众人齐声回答。   司空仲平又道,“同行的还有浩气盟弟子穆玄英。他是头一次来金水镇,与众位兄弟还不曾见过。玄英,上前来见过前辈们。”   闻言,暗香低声嘟哝道:“公子岂是浩气盟寻常弟子?玉衡坛主这样说未免叫这些人小瞧了公子!”跟在穆玄英身后的两个侍女暗香、疏影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暗香身穿水粉色衣裙,疏影一身碧绿色衣裙,宛如双生花,煞是美丽。   谁知穆玄英却毫不在意,上前几步朝众人作揖,又扬起灿烂的笑容,道:“晚辈穆玄英,见过各位前辈!还请前辈多多照顾!”   这些人中只有王代清楚当年穆玄英跳崖、“三阳绝脉”、求药之事,却也未曾见过这个兴师动众的孩子。如今亲眼所见穆玄英已长成这样英姿飒爽的少年,一时间愣住了,待回过神来,司空仲平已和其他人走到沙盘前商议。   谁料,穆玄英有意落后几步,对王代说:“王大叔,当年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道一声‘多谢’聊表心意。”   王代一怔,看着穆玄英的笑颜,欣慰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当日的事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于王大叔你是小事,可于我却是大事,大叔为我寻玉泉,穆玄英怎会轻易忘记?”   王代似想起了什么,幽幽道:“当日的事多亏了开阳坛主……”又道,“不说这些,你已痊愈,那便最好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都走到沙盘前站定。   司空仲平站定后环视众人一圈,道:“怎不见孔真、孙瑜?”   此言一出,王代面露难色,旁边一个皮肤黑一些的壮汉道:“哼,娘们儿只会坏事!”声音虽不大,营帐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楚。   王代立即道:“请坛主责罚!属下等常年在外,没了礼教规矩,实在惭愧。”便单膝跪下了。   月弄痕温和一笑道:“我心知王翰原不是瞧不起女子,自不会往心里去。王代你又何罪之有?”   王代又吞吞吐吐起来,却不肯起身。   王翰实在忍不住,便也单膝跪下,道:“孔孙二人于半月前叛浩气盟,前些日子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报,她二人……她二人……”   “说。”司空仲平冷声道。   “她二人叛浩气盟,已入恶人谷。”   月弄痕有些惊讶,“入了恶人谷?她二人为何这般想不开?”   王代道:“据打探的兄弟说,是因小少林内的人。”   恶人谷小少林内住着“从不杀人”的陈和尚,众人皆知这一点。但近两年来,小少林内另一位住客也引起了浩气七星的注意。   月弄痕心中已有猜测,却神色如常,伸手扶起王代、王翰,说道:“浩气盟中都是江湖义士,没有跪的规矩,况且各人的命运由各人掌握,她们的选择,怨不得你们。今日只为商议天龙寨一事,此事缓缓不急。”便看向司空仲平,“司空坛主以为如何?”   司空仲平也心知肚明,便道:“摇光坛主所言甚是,眼下当以天龙寨一事为首要。天龙寨在归安林三十里外的龙隐山中,此处孤立无援,只要我等方法得当,天龙寨与十五里外的连珠寨无法联手,远攻近战一番,便可一举剿灭天龙寨!”   “咦?”   众人都觉司空仲平所言有理,此时突然有人发出质疑声,便一起看去。却见穆玄英面露疑色,似在思考。   王翰只当他是浩气盟普通弟子,又看他年纪轻轻,竟然当面质疑坛主,便有几分不悦,道:“穆小兄弟有何疑惑,何不说出来叫大家听一听?”   穆玄英却还在沉思,全不理会王翰。   此一举,王翰越发觉得穆玄英是目中无人的无知竖子,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要推醒沉思中的穆玄英。   但暗香疏影两个侍女受命可人,除了照顾穆玄英的衣食起居,自然也担了保护穆玄英的重任。加之穆玄英性子温和正直、聪明活泼,甚是讨人喜欢,这两个侍女对他越发爱得紧了。一见王翰竟然敢动手,暗香往前一步便要拦。   “啊!”穆玄英突然叫了一声,一拍掌。   暗香眼睛瞪着王翰,柔声朝穆玄英说:“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穆玄英抬头欲说,却见众人都瞧着自己,气氛也略显尴尬,便转溜着眼睛,低声问疏影,道:“怎么了么?”   月弄痕算得上是瞧着穆玄英长大的长辈,早猜到此番前来是谢渊为了锻炼穆玄英,便主动开口说:“玄英少年心性、不经世事,难免唐突,还请众位兄弟多多包含些。”   众人见月弄痕为穆玄英说话,便也不计较。司空仲平却反道:“什么话都该在肚子里想清楚再说,否则平白害人担心。”   穆玄英自知司空仲平在教训自己,便垂首规规矩矩道:“玄英记住了。”   暗香和疏影还来不及为穆玄英打抱不平,月弄痕见穆玄英这模样,心中自然不忍,便问道:“玄英可是想到了什么?”   穆玄英立即点头,瞧了一眼司空仲平。   司空仲平道:“说。”   穆玄英立即上前,手指沙盘,道:“诸位前辈请看,天龙寨地处龙隐山山腰,不奇怪么?”   “这有何奇怪?”王翰嗤笑。   穆玄英道:“王翰大哥有所不知,我曾登上过雄伟苍山的山顶,在山巅之处一览众山之貌的畅快和震撼至今难忘。我看沙盘中龙隐山四周皆是青山绿水的美景,倘若我是天龙寨寨主,我定要住在山顶,日日看着群山,吹着微风,这才活的畅快!可天龙寨却在山腰住下了,莫非有什么缘由,使得他们上不了山顶?”   王翰被穆玄英顶了一句,更是不高兴,冷冰冰嘲讽道:“兴许是寨主惧高呢。”旁边有两个人忍俊不禁,等着看穆玄英的笑话。   穆玄英却也笑,“王大哥当真有趣!”又指着龙隐山道,“我想问题在这里。不瞒诸位长辈,我在天权坛主(张桎辕)的书房内曾看到过一本山河纪,根据书中所言,再按照龙隐山地脉走势推断,倘若我猜测不错的话,龙隐山山顶应该是有万年冰雪堆积,故而不宜居住。”   “哼,你有何证据?”王翰道。   这一问倒是将穆玄英问倒了,想了想,挠挠头道:“这……”   “此番进攻天龙寨,全凭你一个无知小儿的三言两语便如何,倘若出错,众家兄弟平白丧命吗?”另一人见穆玄英方才说的流利,此刻又说不清楚,也急了。   穆玄英忙解释道:“这位大叔别急,我只是……”   “天下山河千万,你纵然真的瞧过书,那书中的记载能与如今形势相比吗?倘若如此,天下人依照《孙子兵法》,岂不人人都可打下江山、做皇帝了?”王翰道。   “王大哥所言有理,只不过……”穆玄英又道。   “你又不与我们一起厮杀拼命,竟还口出狂言,当真是不知所谓!”王翰打断穆玄英,冷哼一声。   暗香再也忍不住,横身往穆玄英和王翰中间一站,叉着腰瞪着王翰,道:“我家公子说龙隐山山顶有雪,那便就是有雪,你这个人蛮不讲理,还对公子不敬,可见是个蠢笨无知之人!”   “你这女子又是谁?我等议事,你如何进来了?”王翰怒极,指着暗香骂道。   “我是进来照顾公子的,有盟主受命,时时刻刻跟在公子左右,以防某些心胸狭窄、无理无脑之人冲撞了公子。”   “就是!我家公子的武功何其厉害?上阵杀敌还轮不到你呢!”   暗香、疏影两个女子口齿伶俐,又因可人、穆玄英的身份见过很多大场面,自然气势很足。王翰哪里是她们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你们!”王翰气得捶胸顿足。   穆玄英忙一手拉住一个女子,“王大哥别在意,别在意!她们有口无心,绝不是对王大哥有所偏见!”   “我们就是对他有偏见!”二人异口同声。   穆玄英连忙朝她们使眼色,“两位姐姐快别说了!”又转头要向王翰赔礼,王翰却已气得朝司空仲平、月弄痕先行告退,出了营帐去。   “王大哥!”穆玄英喊。   方才其他人一直不说话,此刻月弄痕道:“大家休息一个时辰再议吧。”   “是。”   待众人散去,只剩月弄痕和穆玄英、暗香、疏影四人。月弄痕对两个侍女说:“你们去给玄英准备战甲、马匹。”暗香和疏影倒是很听月弄痕的话,立即出去了。   穆玄英垂头丧气看了一眼月弄痕,叹口气,挠了挠头,“我又闯祸了。”   “怎会?”月弄痕微笑,“我一直未打断暗香疏影,只因我也觉得玄英是世上最聪明大度的人。”   “月姐姐你也来打趣我?”   月弄痕摇头,转身靠在穆玄英身旁的桌上,悠悠道:“盟主对你的期望极高,此番便是为了历练你。浩气盟与江湖上其他帮派不同,由许多帮派精英组成的浩气盟,力量很大、很强,却也常有这些不可避免的争议,更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从中挑唆各个门派的关系。就好像对恶人谷、十二连环坞,我们是一个整体,但对内,我们又是这十一个门派的代表。不论是谁,都不愿在其他门派面前低头损了自家风范,不是吗?”   “我明白。”   “对付一个小小天龙寨,盟主却要我们三人同行,又与这金水镇许多浩气盟义士一起谋划,难道只为给十二连环坞一个教训?非也。”月弄痕说着轻轻伸手挽住穆玄英的手臂,亲昵地说:“还要我们提点你,教你如何与浩气盟义士们相处,如何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   穆玄英闻言,道:“可我好像做的不好,叫你们失望了。”   “我们失望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自己明白你所做之事是否无愧于心。至于王翰他们,慢慢来总会好的,但你要知道,凡事都不可心急。莫说你,连盟主也是经历了许多才走到今日,谁又能轻松容易地就办成一件事呢?总要吃些苦头的。”   穆玄英一转眼珠子,笑着问:“月姐姐,莫非谢叔叔当年也吃了苦头才坐上盟主之位的?”   月弄痕弹了一下穆玄英的头,“倘若你还不聪明的话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既然你问起了,我便说与你,也盼你能明白盟主对你的用心良苦。” 第30章 第三章   【扬名】   月弄痕自打穆玄英被司空仲平抱到浩气盟那一日起,便事无巨细地亲手照顾这孩子的一切,对穆玄英的感情自然比旁人更深。而穆玄英孤苦无依,在武王城(浩气盟主营)纵然有许多人关怀,但月弄痕带给穆玄英的关心更像亲人。   ——细水长流、循循善诱。   这种亲情一般的感情使得从未与旁人说起过谢渊过往的月弄痕,今日对穆玄英毫无保留。   “玄英你一定也听过天策府的威名吧?”   “嗯!天策府乃我大唐第一护卫军,是忠肝义胆、保家卫国的皇家军!怎么?谢叔叔与天策府有关系吗?”这些年穆玄英在浩气盟不止学了一身武艺,自然对大唐国家、江湖的事也了解不少。   “当年有一个少年,与你年纪相仿。他是寻常农夫家出生的孩子,应征入伍时连名字也未曾有。填写花名册的先生无奈,便随意替他填了一个名字。便就是谢渊。”   穆玄英最喜欢听故事了,立即拉着月弄痕在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地听起来。   “大唐与突厥在漠北的那一战,李世绩领兵遇袭,被突厥大军围困,想来是活不了了,只得长叹一声‘国无良才,我命休矣’!却在这时,军队里走出一个少年,立下军令状,发誓必将赶走突厥!李世绩只觉此人豪气冲天、颇有胆识,便将自己的佩剑、坐骑赠予他。谁知这人将草人缚在马背上,自己藏于马肚之下,竟然冲出敌军包围圈,成功求得援助,赶走了突厥。”   “好!谢叔叔果真是高手中的高手!”穆玄英忍不住叫好。   月弄痕却摇头,说道:“可谢渊之后却在天策府中无用武之地,官场和皇家之中,他的性子太过性情,久而久之,当年立下奇功的辉煌便也销声匿迹了。那些年,应该是盟主最难度过的一段日子。”顿了顿,又继续说,“直到八大门派围攻恶人谷后,江湖正义之士欲成立浩气盟,选择谁来做盟主却也是大事一桩。谢渊那时已脱离天策府,只是凭借一腔热血、一身武艺在江湖上立足,他又一次在众人束手无策时站了出来。当日围攻恶人谷惨败,谢渊将八大门派的错处一一说尽,连神策军、天策府也不放过。言罢,举座皆惊,副盟主张桎辕力荐谢渊,至此再无人有疑。”   穆玄英激动地鼓掌,“谢叔叔原来也是性情中人!平日里看谢叔叔整日这样板着脸,还以为谢叔叔是寡淡之人呢!”   “身在其位,有的事便再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了。后来恶人谷在十大恶人手下日益壮大,竟然偷袭我落雁峰总营,好在我们率先得知此消息,反倒埋伏起来,与十大恶人于落雁峰恶战一场!这一场战斗便是江湖上众人所称的‘七星战十恶’了。”   穆玄英忙问:“我们赢了吗?”   月弄痕想了想,叹道:“那一战,十大恶人中的‘乾坤锺’忽而默死在可人手下,十大恶人只剩九人。而我们都受了重伤,浩气盟无数义士惨死……与恶人谷斗了这许多年,若只凭一个‘输赢’来论,反倒觉得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原来如此……可恶的恶人谷!”穆玄英愤愤道,“邪不胜正,总有一日我们定能让恶人谷付出代价!”   月弄痕看着眼前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穆玄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犹豫许久后,不知该不该说当年的事,便只是看着穆玄英叹了口气,只道:“愿你能牢牢记住今日的话。”   ---------分割线--------   众人又齐聚一堂。   司空仲平未再询问他人,只道:“经探查,穆玄英所言属实,龙隐山山顶尽是积雪,不要说居住,想要行走也不易。”   王翰冷哼一声,没多说。   穆玄英道:“司空坛主,那我们可有进攻天龙寨的对策了?”   月弄痕立即说:“你若有法子便说说。”   穆玄英一笑,指着沙盘道:“龙隐山天龙寨所在之处有一条沟壑,易守难攻,这也是天龙寨防御的天堑。往山脚向上硬攻,我想有诸位前辈在,拼死一搏定也能攻下。只是如若伤了哪位,或是其他兄弟们有伤亡,终不是良策。恶贼在上,凭借地势强压我们,那为何我们不主动些,绕到他们头上去反压他们呢?”   “哼哼,你没听坛主说么?小兄弟,山顶尽是积雪,连行走都困难!”王翰瞥了一眼穆玄英,鄙夷道:“就小兄弟你这身子骨,早冻死了!”   “你这蛮人我……”   穆玄英忙拉住要大骂王翰的暗香,道:“还请王大哥听我说。年幼时我家乡下雪,我十分贪玩,可我娘怕我冻坏了,便摘了荷叶来裹住我的身子,再穿上衣裤,可抵挡严寒。我们若想上山顶奇袭天龙寨,可人人贴身裹上大一些的树叶,再穿铠甲。这样一来,不但保暖,身手也灵便轻巧。”   “可当真么?”月弄痕忙问。   穆玄英点头,“用荷叶更为保暖,但眼下寻不到荷叶,以寻常树叶替代也可。”   “可……人走在冰上会滑,纵然不冷了,可人与马匹都打滑,又怎么偷袭?”疏影也听得入迷,忍不住问。   穆玄英轻轻敲了一下疏影的头,道:“将干枯的草编成草鞋,给大家套在靴子外,给马匹绑在马蹄上,便可防滑。”   “玄英,你从何处知道这些?”月弄痕十分惊讶,穆玄英竟能想出这样的怪招。   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都是我小时候太顽皮,在小镜湖的冰面上摔倒过许多次,我娘就做了一双草鞋给我穿……”   司空仲平一直不说话,此时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天助我等!玄英此计甚妙!王代,此事立即着人去办,明日我们便从山顶突袭,叫天龙寨措手不及!”   “坛主过奖了。”穆玄英傻笑,又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与王大叔一起去准备草鞋吧。”   “好!此事交给你们办。其他人留下与我再细细研究进攻路线。今夜,我们便上山埋伏,只等明日!”司空仲平倒也爽快。   “是!”众人立即各自忙碌,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   ----------分割线---------   当晚,浩气盟众人前行上山,山顶千年积雪不化,他们贴身穿上树叶缝制的里衣,竟真如穆玄英所言,轻巧又保暖。   那一夜大战,浩气盟义士数百人在玉衡坛坛主司空仲平率领下强攻龙隐山天龙寨,灭天龙寨。   天龙寨灭后,同处金水镇的连珠寨加强戒备,却在半月后的黄昏时分遭浩气盟义士围攻。不到两个时辰,连珠寨灭。   十五日后,扬州东篱寨主动请降。   自此,十二连环坞除去三寨,一时间江湖上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短短几月内,浩气盟一连拔出十二连环坞三寨,实在大快人心!而最为叫人拍手叫绝的天龙寨一战,“雪夜偷袭”的妙策也成了武林中人畅谈的话题。   而后的连珠寨一战,传闻浩气盟中有一位少年英侠,只身潜入,以当年唐简大侠闻名于世的十煌龙影剑术大破连珠寨,接连斩杀连珠寨三大首领!为浩气盟义士攻入连珠寨立下汗马功劳!   正因如此,东篱寨听闻浩气盟前来,自知无法抗衡,这才请降。   那少年英侠便是年仅十七的穆玄英。   “穆玄英”三字,从浩气盟传出,经此三战三胜,一时名动江湖,传遍五湖四海。   --------分割线--------   “少爷。”   无人应答。   “少爷?”   屋内的人终于懒洋洋吐出一个字,“说。”   “少爷,昆仑凛风堡的人打听到浩气盟近来的动向,谷主命我与凛风堡红泥前来,向少爷禀告。”莫杀身边是一个娇俏女子,正是恶人谷凛风堡的人,名为红泥。   “红泥见过莫雨大人!”那娇小女子单膝跪下,半低着头,神情恭敬而又敬畏。   红泥跪在地上许久,心中又是急切渴望又是茫然失措。她早听闻小少林中暂住的这一位十大恶人之一的“小疯子”莫雨的可怕之处。但莫空和莫采薇都说“我们少爷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红泥想象不出,这个人人惧怕的魔头,恶名在这些年才传出,却能与十大恶人相提并论的莫雨,怎会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正想着,门开了。   红泥本能地抬头去看,这才发现门是被人用内力推开的。   正是晌午,可屋内昏暗无光,只隐约能看见屋子中央是一张极大的大床。大床四周挂满纱帐、香球不计其数,以致整个屋内烟雾缭绕、香气四溢,加上纱帐,越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我竟不知,浩气盟的事几时也归我来管了?”   从屋内传出莫雨大人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来奇怪,他的声音竟像有蛊惑之术一般,听得红泥一阵心跳。   莫杀见红泥迟迟不答,忙道:“谷主器重少爷,是好事。凛风堡的人很少来恶人谷,如今来了小少林求见少爷,可见是少爷的名声越发大了。”   屋内无声。   红泥鼓起勇气,道:“禀莫雨大人,凛风堡打听到消息,浩气盟接连斗败十二连环坞三寨,不少恶人逃入恶人谷避难。而瞿塘峡的四寨于昨日联名向恶人谷发来求救信。谷主未定夺,只命属下前来询问莫雨大人的意思。”   “不帮。”   干脆、决绝。   红泥大惊,抬头瞪着眼睛问:“大、大人方才说什么?”   屋内床榻上站起一人,一步一步走到门边,红泥知道此人就是莫雨。想低头,却又想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模样;想看,却又感觉到莫雨迫人的气势,不得不低头。   “抬起头来。”   低着头的红泥只瞧见眼前一双黑靴,上面绣着几道金丝浮云。听到莫雨如此命令,她缓缓抬头看向莫雨。   莫雨穿着暗红色里衣,外套白色长披风,胸前袒露,配上肩两侧的貂毛,显得霸道、张扬,而又带着几分叫女子脸红的性感。他长发披散,直垂腰际,部分刘海遮挡住了他的半张脸,露出的一只眼睛里透着慵懒,细看却能看见其中的凌厉和深不可测。   难怪……莫空几人都不是见识浅薄之辈,难怪她们会如此仰慕莫雨大人……   “告诉我,你在看什么?”莫雨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用一只手指轻轻抬起红泥的下颌。   这等轻薄动作,在莫雨做来却反倒叫红泥脸红。红泥暗骂自己一声,不敢看莫雨的眼睛,弱弱回答:“属下第一次见到莫雨大人,有些、有些……”   “十二连环坞的事不必理会,宫傲那厮早该收拾了。”莫雨收回手站直身子,拉了拉手套,道:“你既想留在我身边,今日起就在小少林住下,不必回凛风堡去。”   红泥一怔,抬头去看,莫雨却已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莫杀扶起红泥,道:“往后你便是少爷的人了,莫红泥。”   莫红泥?   愣了片刻,莫红泥问:“莫雨大人,呃,少爷怎知我想留下?”   莫杀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头,神神秘秘说道:“少爷的心思,你还是少猜为好。凛风堡那边你不必担心。跟我来,带你去你的住处。”   莫红泥咬着唇想了想,追上莫杀问:“少爷他……时常这样留下女子么?”   莫杀闻言强忍笑意许久,实在憋不住才捂着嘴笑了,笑的莫红泥双颊发烫,莫杀才低声道:“往后你便知道了。”   莫红泥见莫杀昂首阔步行去,自己回头去看那间屋子,觉得仿佛自己的心思早被看穿,留下后已经在期待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未曾了解。   十大恶人都有许多故事,那么,屋子中的那个人身上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若有朝一日,他能亲口讲给自己听,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第31章 第四章   【过往】   “公子还在睡吗?”   暗香慌忙捂住疏影的嘴,低声道:“昨夜打雷,公子又睡得不好,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才入睡。”   “本是到了练武的时辰了……可公子近来辛苦,在金水镇劳心劳力,那就晚些时候再叫公子。”疏影颇为心疼地说。   身后突然有人说:“叫他起来。”   两侍女回头,一起行礼:“开阳坛主。”疏影立即辩驳道:“坛主近来不在武王城故而不知,自打从扬州回来,公子近日都随在盟主身边一一接见了十一门派的人,还要练武,身子实在吃不消……”   “练武之人,哪一个不是这般下来的?他人能吃的苦,他为何吃不得?”可人冷着一张绝美的脸,冷声道,“今日偷懒、明日偷懒,这样一日日下来,岂不荒废了?你们不叫,我亲自进去。”   可人身后的侍女冰儿立即道:“还不快去叫公子?”忙使眼色,“公子自小贪睡,叫醒他也会闹脾气,我烧了温水,暗香你端来替公子擦一擦,醒来他便好受些。”   暗香、疏影不敢违背可人,立即端了温水进屋去。   “啊!公子不见了!”   可人闻声进屋,却见屋内、床榻上无人,上前摸了摸床榻,道:“是冷的,他早出门去了。”   “可公子未曾出去啊!我一直守在门外的。”暗香委屈地道。   冰儿嗤笑,“若是公子要溜走,还能叫你发现?”   -------分割线-------   武王城外荒郊,三棵参天大树互相盘旋、依靠,几百年下来,便成了一棵巨大的树。树干上躺着一人,正是穆玄英。   昨夜几乎未眠,一大早天未亮,他又从窗户跑了出来,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   雨后的树干湿漉漉,树叶上更是沾满了水珠,他将腿垂下,一摇一晃,每次他一摇,树干震动,就将树叶上的水珠子震落,掉的他自己一身。不大会儿,穆玄英的头发、衣衫已经有湿意。   就这么一下一下摇晃着腿,吃着肉包子。   “玄英。”   穆玄英乍闻,低头一看,树下的人不是谢渊又是谁!   “谢叔叔?”穆玄英先是惊讶,继而又蹙眉,问:“谢叔叔你别罚暗香,她不知我会偷跑出来。”   穆玄英失踪,浩气盟的人可没有表面上这么镇定。穆玄英身上本就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和事迹,如今又名动江湖,他如今可不再是无名之辈了。众人找了许久,谢渊终于在这里见着他。   见穆玄英是自己跑出来,又完好无损,谢渊将手中的□□靠在树旁,道:“你要出来,与她们知会一声便是,男子汉做事,怎冒冒失失,害得几个丫头平白为你担心。”   穆玄英毕竟还是少年,未想的周全,闻言,心中自然内疚起来,“她们担心了?”顿了一下,跳下树去,“谢叔叔你来寻我……也是怕我出事吧……”   谢渊顺手拍落穆玄英肩上的树叶,不答反问道:“你一贯懂事,今日偷跑出来是为了杨十六的事?”   穆玄英闻言,神色立即暗淡几分,踌躇许久才说话:“谢叔叔说的不错……起初我本以为十二连环坞的杨十六是当年通风报信给宫傲,害死我的爹娘的人!一心想着定要杀了他替爹娘和那些无辜百姓报仇!可那一日在扬州东篱寨,我才知道原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误会了杨大叔,将他的一番好心当做了恶意,还想杀他、出言不逊,他一定不肯原谅我……”   谢渊看穆玄英情绪低落,也不急于安慰,只说:“当年赤马山的事,是我们消息闭塞所致。没想到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假扮叛军所为,更没想到那些人是冲着你爹去的。若要细说,也是我们浩气盟害了你爹娘。”   “谢叔叔别这么说!”穆玄英立即说,“谢叔叔与我爹是挚友,士为知己者死,我爹是一定不后悔的!况且,这笔账要细算也该算在恶人谷头上!”穆玄英朝谢渊勉强扯出个笑来,“何况这么多年,多亏了谢叔叔和浩气盟的大家对我教导、照顾。”   谢渊心中欣慰极了,却不表露,只拍拍穆玄英的肩:“好孩子。”又道,“玄英,此次十二连环的事使你名声大噪,我本担心你恃宠而骄,会沉浸声名之中,你能一如往日,那便最好不过了。”   穆玄英脸红地挠挠头,“我哪里算什么大侠,只不过仰仗着浩气盟的威名和唐简大侠传授的十煌龙影剑逞威风罢了。”   “虚心是好,能知进退才是最佳。”谢渊顿了一下,问:“你还是不肯说出唐简的下落?”   当年,小穆玄英当年就是在这三棵巨树下遇上了一代大侠唐简。穆玄英已不记得唐简的身形样貌,却记得他一直带着面具。那面具是银制,上面镶着靛蓝色的花纹。   唐简大侠为何传授自己十煌龙影剑?因当年唐简未来得及相救于自己的父母吗?还是因浩气盟的缘故?这么多年,穆玄英也未想明白。   但穆玄英答应了唐简,此生绝不向任何人说出唐简的下落。所以这么多年,纵然穆玄英学会了十煌龙影剑,纵然浩气盟众人皆知此事,纵然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说穆玄英是唐简唯一的传人。穆玄英还是不肯说出唐简的下落。   谢渊看穆玄英又沉默了,便道:“不勉强你。只不过唐简一身武艺绝学,却不肯入我浩气盟……可惜了……”   “以唐简大侠的性子,天地不拘,只怕他纵然满腔热血为黎民,却也不肯的。”   谢渊笑,“不错。”   穆玄英犹豫着,开口说:“谢叔叔,我在金水镇曾救过两位丐帮的兄弟和两个孩子。我……”   “我听说了。你做的不错。”   “可……”穆玄英犹豫不决,谢渊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穆玄英才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有些私心。那两个孩子流落街头、受尽欺凌,却因那个包裹一定要交给七秀坊坊主而不得不承担起这样的重任。那一日我……”   谢渊恍悟。那两个孩子和当年的穆玄英、莫雨何其相像?这么多年来,穆玄英从不提起莫雨和稻香村的事,但谢渊知道,穆玄英从没有忘记过去。   “我明白。”谢渊将手放在穆玄英肩头。   穆玄英看着谢渊,苦笑,“我从未向别人提起,有时在梦里,还会出现稻香村的往昔回忆,莫雨和小月、小白他们似乎都还在我的身旁。可梦醒,只剩我孤身一人。每次打雷,我就会想起我和小雨哥哥流落在街头,下雨时我们抱在一起躲在屋檐下取暖,我怕打雷,可因为有小雨哥哥在身边,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时候的雨夜可怕。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   谢渊看着伤感的穆玄英,心中隐瞒多年的心事又翻滚起来。   莫雨那孩子当年竟然与王遗风相识,是连谢渊也不曾料到的。如今想来也是,枫华谷的事,潋浪帮这么多人,江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轻轻松松杀掉这么多人。   莫雨已入恶人谷,这些年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七星战十恶”时忽而默一死,十大恶人少了一个,看如今恶人谷的意思,“小疯子”莫雨无疑已成十大恶人之一。   这孩子只年长穆玄英五岁,没想到竟如此凶恶狠毒,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着实叫人胆寒!   穆玄英还不知道,莫雨已成了他的死对头,成了他立誓要杀无赦的那种人。   念及此,谢渊哀叹一声:世事无常。   “谢叔叔?”   谢渊回过神来,神情柔和许多,道:“玄英,回不到过去,未来未必不是好时光。”   “未来……未必不是好时光……”穆玄英默念几遍,突然展颜笑道:“谢叔叔当真厉害,几句话便能点透我的心事!不管过去如何,将来我一定会找到莫雨哥哥!我们和小月、小白,一定还能再次相见!”   谢渊点头。这一点他毫无怀疑,穆玄英与莫雨终会再见,只是那时候……   “谢叔叔,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当日那两个孩子交予我的包裹,因浩气盟的事耽搁了,我想尽快交给七秀坊的坊主,所以,我能否前往七秀坊,亲自将包裹送去,完成此事?”   谢渊早早与月弄痕、可人谈过此事,穆玄英一直在武王城,在浩气盟的保护下长大,不自己外出历练一番,难成大事。可那个包裹总觉得有些诡异……   “玄英,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只是那包裹中是何物?江湖上的事情极其复杂,你可不能大意。”   穆玄英一笑,“只因牵扯到叶芷青坊主,我没有打开包裹,不过摸起来像是衣物。想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谢渊又思索许久,终于点头,“好吧,你也该出去游历一番。当年剑圣、方乾、唐简这些大侠,哪一个不是踏遍了我大唐的河山?不过此去你千万小心,事事都要留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我记住了!”穆玄英没想到谢渊会答应让自己前往七秀坊,喜不自胜起来。   谢渊却想:那几个丫头若能暗中跟着倒也稳妥。浩气盟的人遍布四处,加上十一门派的人,想来玄英也不会遇上什么应付不来的危险。况且七秀坊也是名门正派,虽是烟柳之地,但也无甚大碍。   玄英,你便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吧。 第32章 第五章   【故地】   穆玄英背上行囊和包裹,随身带了银两,将剑缠在后背,踏出了武王城城门。   没走出几步,他脑海里突然跑出许多年前在稻香村的一幕。他与李复、秋叶青告别时,他也是这般独自上路的。可惜那时年幼,走几步便回头,如今,他却强忍着,暗暗发誓不要回头。   “玄英!”   穆玄英闻声回头,月弄痕正站在身后。   “月姐姐,你来送我?”穆玄英快步走上前,笑了一下。   月弄痕道:“你如今已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英侠,出门在外,万事需以身作则,不可意气用事。未免徒生事端,戴上这斗笠。”说着递给穆玄英一个墨色斗笠。   “还是月姐姐考虑周全。”穆玄英接过,“无须担心,我不过是前往扬州送信物,不出几月便回来了。”   月弄痕点点头,但眉间的担忧丝毫不减。   穆玄英见她如此,又道:“月姐姐只要监督暗香和疏影练剑,待她们背熟了心法口诀,我就回来了!”   “好。”月弄痕怎不知此话是穆玄英在安慰自己,“你要护好自己。”一边说一边伸手拢了拢穆玄英鬓边碎发。   穆玄英颔首,“那我走了。”说罢却往月弄痕身后看。谢渊、可人等人都没有来。穆玄英又灿烂一笑,这才转身行去。   走了几百步,穆玄英还是没忍住,又回头去看身后。   月弄痕一身紫衣,裙摆飞扬,孤身立在武王城恢弘大气的城门前。   穆玄英又转回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此番这一行,全凭自己的本事,一定不辜负浩气盟众人的期望!   待他走远,武王城城楼上才出现那熟悉的几个人影。   谢渊轻叹一口气。   张桎辕道:“少年英侠,更该多经历些磨难,盟主不必挂怀。”   “副盟主所言有理。昨夜我已占卜,此番前往七秀坊,玄英并无凶险。”天玑坛主翟季真竟也到了。   “这小子并非是我们想的弱不禁风,盟主放心吧。何况他武功不差,纵然动手也吃不了亏。”司空仲平也道。   “玄英心地善良又涉世未深,我只怕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该去送他,再交代些话的。”谢渊因穆天磊的缘故,一直对穆玄英很照顾,凡事事必躬亲。此番穆玄英独自外出,最不放心的便是他。   一直沉默的可人此时道:“当年我师父独自闯荡江湖,一战成名,也是这般年岁。不去送他,只是希望他走的无牵无挂,每一步都坦荡了然。”   “有理。况且暗香、疏影也会暗中跟着,不必担心。”司空仲平道,转头朝暗处问,“恶人谷可有动向?”   暗处闪过一个人影,不论从哪里看过来,都只能依稀看见一角黑色衣袍。暗处的人正是浩气七星之一的“天璇”影。   “恶人谷发出消息,不会插手十二连环坞的事,现在宫傲已经求助无门,是铲除的好时机。”   “恶人谷不插手?”张桎辕略惊讶。   司空仲平也有疑问,“是王遗风下的令?”   影许久才答:“是小少林的莫雨。”   闻言,众人都沉默。看来,“小疯子”莫雨是坐定“十大恶人”了。只是没想到,王遗风竟然连恶人谷事务也开始放手交给他来处理。   片刻后,谢渊沉吟道:“小疯子莫雨……影,盯紧了。”   影不回答。但众人都知他会照做。   张桎辕道:“莫非莫雨那恶人是因玄英的关系才对十二连环坞放手不管?倘若如此,此人还有救,不若想法子劝他改邪归正?”   可人摇头,“副盟主有所不知。莫雨此举纵然有顾及玄英的一部分,却也是想趁机借我们的手削弱十二连环坞的势力,以此壮大恶人谷。”   “不错。这些年十二连环坞风头太盛,王遗风不愿搭理,可莫雨年轻气盛,又是初生牛犊,不借此机会整治一番宫傲,他也不配做十大恶人之一了。”司空仲平冷笑一声,“可怜宫傲是撞在这个小疯子的坎上了。”   “暂且由他去。”谢渊道。   ----------------------   “这位客官,里边请!喝茶么?我这茶馆里的茶,可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不信你进去尝尝?”   穆玄英戴着斗笠,旁人看不见他的面容,他看旁人却看的清清楚楚。说话的这女人不就是当年茶馆老板娘赵云睿么?   不想当年初见,她风韵犹存,又精明能干,如今两鬓边虽极力遮挡,却也能看见几丝白发。穆玄英念及此,自顾自一笑:可不是么,当年的我不过十多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能一成不变呢?   “老板娘,我要一碗茶。”   “好!客官这边稍坐,这就来!”赵云睿笑眯眯答,扭着越发丰腴的身子走开。   穆玄英在最左边的桌边坐下,将背上的包袱放在身边,长剑却依旧背在背上。坐定后不大会儿茶便送上来了,穆玄英喝了一口茶便忍不住打量起其他人。   这茶馆里人可不少。   卖茶叶的黎恺这么多年还在这里,还有那黑腾风,只是白游麟又去哪里了?正想着,竟然看见了梵星大师!   当年梵星大师引路之恩无以为报,穆玄英倒了一碗茶想送去,却又觉得太过惹眼,只好叫了小二来,“劳驾小二哥将这碗茶送给那边的梵星大师。”   “好嘞!”小二倒也爽快。   梵星接过茶碗道谢小二,神情淡淡,却将视线投过来。   穆玄英立即端起自己的茶碗,朝他示意。梵星大师未有任何反应,只是转着佛珠,默默将茶水饮尽。   穆玄英心中舒畅,却又见角落里坐着一个蒙面女子。虽蒙面,可衣裙却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他还记得,是玲珑阁阁主玲玲。   再见这许多故人,哪怕是黑腾风那样当年厌恶的人,也不在乎了,更不必说是于自己有恩之人。穆玄英再不好意思叫小二,只好自己倒了茶,靠着墙边行去。   “可是玲珑阁阁主?”穆玄英还是怕认错了人。   黄衣女子果然抬头,眼中却闪过悲伤,许久才道,“玲珑阁已不在,倒是难得还有人能记得我。少侠请坐吧。”   穆玄英坐下,想了想才道:“八年前,我曾在此处遭黑腾风刁难,当日是阁主你路见不平。已时隔多年,阁主只怕已不记得我,我却始终记得阁主你的身姿,今日再见,实在……”说到此处,穆玄英滋味上心头,双手将茶碗捧起,“只好以这一碗粗茶聊表这迟来的谢意!”   谁知玲玲接过茶碗后说道:“我记得你。”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当日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如今竟然成了少年英侠。”   穆玄英心头一震。“少年英侠”四字出口,已经说明玲玲认出了自己,说不惊讶却是不可能的。自己以为隐藏的极好,却不想一眼就被故人认出,实在无趣。   “英侠二字,愧不敢当。”穆玄英傻笑几声,觉得甚是尴尬,这才把头上斗笠取下。想起方才的话,又问,“阁主为何说玲珑阁已不在?莫非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玲玲喝了一口茶,道:“三年前南诏之乱爆发,玲珑阁中的人便被神策军抓走了。没有玲珑子的玲珑阁,不过是几间屋子罢了,不如散了的好。”   “神策军不是皇家军吗?为何……”   玲玲道:“为了平定南诏之乱,军中人手不足,抓去充军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穆玄英叹气,“阁主还是看开一些的好,为国效力,虽说神策军手段不对,但终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多谢少侠。”   “姐姐,姐姐!你与这个俊俏的小哥哥在说什么?” 一个人往穆玄英身边一坐,朝着穆玄英挤过来。   穆玄英骇得一跳,慌忙朝玲玲那边闪躲,却见挤过来的女子胖嘟嘟、粉嫩嫩,手里拿着一个鸡腿。有些眼熟……   “修仁,别吓坏了人家。”玲玲道。   穆玄英一惊,“你是陈修仁姐姐?”   那胖胖的姑娘正是当年也在茶馆里喝茶的胖女孩陈修仁。她见穆玄英长得这样好看,气度也不是寻常人,与玲玲说的这样投机,这便凑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这俊俏的小哥哥竟然认得自己!   “你怎叫人家姐姐?”   穆玄英脸一红,挠挠头说:“实不相瞒,在下年方十八……”   “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陈修仁伸手戳了一下穆玄英的脸。   穆玄英本能往后一闪,脸更红了。陈修仁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叫好,觉得实在有意思。   玲玲无奈,朝穆玄英道:“这些人常年混迹江湖,难免豪放不羁些,你别见怪。”   穆玄英哪敢见怪,连连摆手。   陈修仁凑过来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穆玄英一口茶喷了出来,连连咳嗽不止,看了一眼玲玲,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在下,在下……”   “说呀!家住何处?可有婚配?”陈修仁的脸快贴在穆玄英的脸上了。   穆玄英一边往后退,不敢对陈修仁动手,却更不敢与女子这般亲近,忙说:“在下,在下姓木,陈姑娘叫我木英便是。我我我,家住金水镇,未、未、未曾婚配。”   “哈哈哈……木哥哥,你跟我来。”陈修仁拉住穆玄英的手便要走。   “去何处?”穆玄英忙问。   陈修仁见他不肯走,嘟着嘴说:“我一个姑娘家还能对你做什么吗?你这般扭扭捏捏不肯跟我走!”   此话一出,茶馆里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看你这样子,这个小哥哥可不就是怕你会做什么么。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下还要赶往扬州……”   “我的好朋友遇上了麻烦,小哥哥也许能帮她。你若不随我去,她的一条命便没了,你去不去?”   闻言,穆玄英一怔,严肃起来,问:“陈姑娘的朋友遇上了什么麻烦?我能帮上什么吗?”   陈修仁一笑,“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穆玄英一听她说什么“人命”、“麻烦”,又看人家是个姑娘,自然不忍心这样抛下不管的。遂起身朝玲玲道:“阁主,我便随陈姑娘去看看,有缘再见。”   玲玲道:“去吧,修仁不是什么恶人。少侠宅心仁厚又重情重义,他日再见不知何时,今日有缘,我便赠少侠一枚药丸。若少侠中了毒,服下此‘玲珑心’便可解百毒。”   “此等珍贵之物,不可不可!阁主孤身一人,还是自己留着更为妥当。”穆玄英忙道。   “你若不要,我也用不着,我终日在这茶馆中闲坐,了此一生罢了。”   “你走不走?木哥哥,快些!”陈修仁催促起来。   穆玄英无奈,只得双手接过那小木盒,“如此便多谢阁主了。倘若我返回时未用,自会归还。”说罢小心收在包裹里,这才朝陈修仁道,“陈姑娘,请带路。”   “好好,走!”陈修仁伸手来拉穆玄英。   穆玄英躲闪不及,没法子,只好被她拉着出了茶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由于这个故事背景很大,所以会很多章节,我会写完、写好,希望完结的那一天还能看见你们!谢谢!!!! 第33章 第六章   【初涉江湖】   陈修仁拉着穆玄英走了三四条巷子,终于才减慢了速度。   一路上穆玄英总算问清楚了。   原来陈修仁的朋友叫阿诛,是外地人。听闻,阿诛是为了寻未婚夫君才来到此处。她那未婚夫君名叫阳宝,一心痴迷武学,终日四处奔波,只盼能遇上高手传授他一招半式武艺。家中的阿诛就这样等他回来成亲,一等就是三年。   此番阿诛寻到此处,阳宝说只要再等半月便随阿诛回去成亲。可如今已是四月过去,阳宝不知所踪。阿诛心灰意冷,已两日未进油烟,再这样下去,可要出人命了。   听完,穆玄英哭笑不得,说道:“阿诛姑娘确实可怜,可我与他们二人并不相识,你将我找来,我又能帮上什么?”   “你长得这样好看,阿诛看见你,一定就忘记阳宝哥了!到时你与阿诛成亲,不就好了?”陈修仁说罢,两人正走到屋前,她用力一推,将穆玄英推进了屋子,又迅速关上了门。   穆玄英措手不及间已被推进屋,待站定门已合上,忙拍门道:“陈姑娘!快开门!别说笑了!陈姑娘!陈姑娘!”   门外却无人应答。   穆玄英头疼起来,心想:难道破门而出?未免小题大做了。这里都是寻常百姓,如此太过失礼,况且陈修仁也不过是少女心性,并无恶意。待得自己在屋内困一些时候,陈修仁觉得无趣,自会让自己出去。   想通了便转身看四周寻个坐处,却见不远处床榻上却侧躺了一个女子。而整间屋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   孤男寡女这般,又是与陌生女子,穆玄英倒从未遇过这样的事,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站在原地。心想:真是狼狈!倘若这姑娘此时大喊,我可不就成了采花大盗了?这陈姑娘太过疏忽,真是陷我于不义!   “阳宝……是你吗?”女子嘴唇动了动。   穆玄英不回答,只盼着这女子不睁开眼睛,也不要起身才好。   “渴……我好渴……阳宝……我好渴……”她扭动了一下,紧紧蹙着眉,似在哀求,嘴里一直说口渴。   方才进来时穆玄英便猜到她就是阿诛。见到这样的场景,又想到陈修仁说阿诛已两日未吃东西未喝水,心中实在不忍心,也觉得那阳宝实在可恶,让这样的娇弱姑娘受罪!   心一软,穆玄英便走上前去,倒了茶,端着茶杯走近,轻声道:“阿诛姑娘,在下、在下不是你夫君阳宝,因缘巧合出现在你房中,还请不要见怪。你喝些茶水吧。”说着伸手递上去,却不再往前走。   阿诛哪里能接?她已脱水,整个人半昏迷,含含糊糊说胡话罢了。   穆玄英看她如此,自己若是上前,实在于礼不合,可若不上前送水,难道就这样看着阿诛被渴死吗?两个念头左右挣扎,终于,穆玄英暗叹一声,上前去。   “阿诛姑娘,我绝无轻薄冒犯之意,我来给你送水,还请你千万不要怪罪我!”穆玄英说罢,这才轻轻走上前去,一只手扶住阿诛的后颈,一只手拿着茶杯,将水缓缓送入阿诛口中。   阿诛喝了几口,却咳嗽起来,口中未咽下去的水又吐出来。穆玄英忙用手擦拭,一碰到阿诛细滑的脸,登时手一颤,另一只手捧着阿诛的后颈,感官也突然被放大,只觉得两手变得火辣辣!   “嗯……”   阿诛突然嘤咛一声,吓得穆玄英两手一松,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低着头就说:“对不住姑娘,在下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许久,屋内除了喘气声依旧很安静。   从未与年纪相仿的女子接触过的穆玄英对男女之事只是略知一二,许久后脸上的温度才降下来,这才抬头去看阿诛,见她倒在床榻上,已昏迷不醒。   穆玄英看她脸色苍白的可怕,犹如死人,再顾不得什么礼教,忙上前轻轻摇了摇阿诛,道:“阿诛姑娘?阿诛姑娘?”   阿诛没有回应。   穆玄英想只怕是已经到了极限,再拖下去可就真的要出人命了!江湖儿女,倘若因那些礼教大防缩手缩脚,害了一条人命,岂非是罪孽?若是事后阿诛姑娘怪罪,我便娶了她就是!   想到这里,心结已解。穆玄英俯身道:“阿诛姑娘,我这便送你去医馆,你要撑着,不要放弃!”说罢抱起阿诛。   “陈姑娘,还请快开门!不要再玩闹了,阿诛姑娘晕过去了!”穆玄英在门边喊。   “你骗人!”门外有了回应。   “我若骗你,随你处置!你快开门,我好送阿诛姑娘去医馆!”   陈修仁半信半疑开了门,只见穆玄英抱着昏迷的阿诛就往外跑。她立即追上去,“这是怎么了?你要抱着阿诛姐姐去哪里?”   “她已昏迷,再不就医就会死的!”穆玄英四处寻找医馆,“你带我去医馆,再去将阳宝找来!”   “好,医馆在那边,你跟我来!”   -----------------   好在就医即时,阿诛的命保住了。   穆玄英坐在医馆外的石阶上休息,将背上的剑也取下了。陈修仁跑来,一见到穆玄英便嘟嘴。   穆玄英猜到几分,心中气愤极了,突然站起来道:“那个阳宝是什么人?这般无情吗?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为他四处奔走,如今他的妻子险些没了性命,他竟然连看也不来看一眼!”   陈修仁没想到这脾气极好的小哥哥竟也生气了,一时被穆玄英的气势震慑住,嗫嚅道:“我打听到了,阳宝哥在长蛇谷,听说他去见什么徐半仙求丹药练武,我也听不明白……”   穆玄英愤愤道:“难道在他心里,那些秘籍宝物都比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吗?”顿了一下,“哼,长蛇谷是吗?我这就亲自去捉了他来!”   “木哥哥,你要去长蛇谷?”陈修仁道,“不要去,不要去!那里好可怕!”   穆玄英沉思片刻,放缓语气道:“陈姑娘,对不住,我那一日欺瞒了你。我不叫木英,我叫穆玄英,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侠,但还有些功夫,足以对付了。遇上这样的事情,我既已插手,便不遗余力帮阿诛姑娘到底吧。”   陈修仁眼珠子一转,“你就是浩气盟英侠穆玄英?”   穆玄英没想到连陈修仁这样的小女子竟也听过自己的名字,脸一红,挠了挠头。   陈修仁道:“我就说嘛,小哥哥你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我带你去长蛇谷,倒也不远,我们骑马一个时辰便到了。”   “那就多谢了!” 第34章 第七章   【寻宝】   长蛇谷此处多有瘴气,因在山阴之处,常年不见阳光,到处都是阴潮的苔藓。穆玄英到了长蛇谷近处便赶走了陈修仁,自己步行入谷。   越走近长蛇谷,周身雾气越大,穆玄英看过古书,自知瘴气对人体不好,便将事先向陈修仁讨要的手帕拿出来,挡在口鼻处。却不想,这素白的手帕上却绣着两只颜色艳丽的鸳鸯……   穆玄英暗叹一声,自己借手帕时未多看一眼,如今……哎,也罢,此处无人,鸳鸯便鸳鸯吧。   走了一段路后,穆玄英在路上终于看见一串脚印。这长蛇谷无人会来,除了痴迷武学的阳宝,这脚印不会是其他人的了。想到阳宝那个负心汉近在咫尺,穆玄英立即追着脚印往前。   没走一会儿,忽听见有人说话。穆玄英立即藏身在草丛之中。在浩气盟这些年的练习之下,穆玄英听力极佳,屏息后能听的比常人远。   “打听到了?”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   “这……这……”是个男子。   “哼!没用的东西!你在此处已许久,这里鱼龙混杂,竟然还打听不到五毒教的事?你不会是骗我吧?”那女子似有些愠怒,最后一句语调变高,好像疑心那男子。   那男子慌忙说:“小人哪里敢骗姑娘你!小人能力有限,五毒教又远在南疆,此处实在没有几个人清楚。姑娘你……”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闻声,穆玄英微微抬头,见那男子被打翻在地。   这一男一女是何人?莫非与阳宝有关?这两人虽隐在树丛后,但也看得清那男子穿着破旧,脸上有一些血红的伤痕,手臂上也缠着绷带,应该是被人虐打之后致此。而那女子站在一旁,穿着倒也是寻常打扮,唯一奇怪之处是脖颈上戴着一个极大的银制项圈,上面缀着不少小铃铛。   穆玄英怎会忘得了那个项圈!十年了,他却清清楚楚记得当日稻香村里,天一教那些围攻他和莫雨的人戴的就是这样的项圈!   他脑子还未想清楚,人已跃了出去。   待一男一女看着自己的时候,穆玄英暗骂自己实在莽撞,如今这样跳出来,又该如何善终?   “浩气盟的人?”女子率先开口。   穆玄英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自己腰间玉佩上刻痕正是浩气盟的标识。看来对方对武林中事很了解,穆玄英虽对天一教很有敌意,但也知不可鲁莽,便道:“正是。敢问姑娘是……”   “浩气盟的人怎会到这荒无人烟的长蛇岛来?”女子不答反问。   穆玄英心思一转,道:“在下受人之托,前来寻一个名叫阳宝的男子。”   “你找我?”那地上坐着的男子惊讶地看着穆玄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穆玄英更是惊讶,没想到自己来寻的阳宝竟然就是他!看了阳宝许久,方才道:“阳宝哥,阿诛姑娘昏迷不醒,我特来寻你回去见她一见。”   阳宝先是一愣,继而担忧而又犹豫,开口想说什么,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又沉默不语了。   穆玄英虽涉世未深,但极其聪明,立即明白了阳宝的顾虑,便朝女子道:“天一教的事在下无名小卒也不配插手,不过不论何门何派,人之常情却是一样的。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让阳宝随我走一趟。”   “你想回去吗?五毒秘籍,不要了?”女子娇笑一声,拖着尾音看向阳宝。   阳宝立即道:“不不不,我不回去!”又朝穆玄英喊:“你走!我不随你回去!”但神情却十分为难。   莫非阳宝受制于这女子?   穆玄英还在思索,那女子突然急速跑近,以手指为爪,直逼穆玄英面门!   穆玄英反应极快,连退几步,一侧身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反手一抓、一绕,握住那女子的手腕,向后一扭、一压,那女子立时动弹不得。   “得罪了。”穆玄英道。   那女子不怒反笑,侧头看着穆玄英,半晌才说话,“中原武林之中果然人才辈出。”顿了一下,又上下打量着穆玄英,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别告诉她!这女人心狠手辣,被她缠上了,你这辈子都会烦死!”阳宝跑了过来,看穆玄英制住了这女人,立即神气起来。   穆玄英蹙眉,不答。   “你若告诉我,我便从此不纠缠阳宝。”   穆玄英就知道这女子不好相与,所说未必可信,便问:“不纠缠阳宝,那你又如何去找什么《五毒秘籍》?”   “你在为我担心?”   穆玄英忙道:“那我就信姑娘一次。”说罢手上力道一松,那女子纤腰一转,便退开几步,站定后朝穆玄英娇媚一笑,“多谢。”   穆玄英不想久留此处,对阳宝说:“我们走吧。”便要转身。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女子道。   穆玄英想了想,道:“浩气盟穆玄英。”说罢便提步往前。阳宝也立即跟上,连连回头看那女子,生怕女子追上来。   女子却站在原地,待穆玄英走出一段路后才喊:“我叫玛索,是天一教的人。你记住了!日后要来找我,可不要找错了人!”   穆玄英置若未闻,心中只觉得这女子实在可怕,言行举止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不说,为何下手也这样狠毒?看样子,这阳宝被打也不是一两次了。天一教远在苗疆,尚未壮大,可这女子为何在中原?   “喂?喂!”阳宝推了推出神的穆玄英。   穆玄英回过神来,道:“我这便带你去见阿诛。”   “带我去?不急不急。小兄弟,你可知道你惹了谁?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我看你还是先自己逃命的好!”   穆玄英看阳宝哀叹惋惜的神情,觉得好笑,抱着手臂说:“那就请教阳宝哥,那女子是谁?”   “你不知道?你既知晓天一教,竟不知她是谁?”   穆玄英摇头,“玛索……未曾听过这名字。天一教在书中记载不多,我所知也是当年……阳宝哥你便告诉我吧。”   阳宝吞吞吐吐起来,嘟哝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对五毒教、天一教的事情都很清楚,甚至还知道当年五毒教叛变之事。这样的女人,难道会是寻常小喽啰?”   穆玄英凝神想了一会儿,笑着说:“无妨,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只是觉得她说往后我会去找她……她凭什么认为我会去找她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想,走出长蛇谷的时候,阳宝道:“兴许她看上你这俊俏小哥了?”   穆玄英无奈道:“像天一教那样的门派,最不屑于我们名门正派,阳宝哥你就别拿我说笑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得抓紧些去见阿诛姑娘。”   “好好好,你快带我去见阿诛!” 第35章 第八章   【风起】   阳宝哥终于见到了阿诛。或者说,阿诛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阳宝哥。故人重逢,虽说阳宝哥在,嬉笑怒骂少不了,却终究还是暖人的。   穆玄英和陈修仁坐在屋外的石阶上,两个人依稀能听到屋子里阿诛的哭泣、骂声和笑声,也能听见阳宝哥说的道歉、解释和情话。   穆玄英无意偷听,这些话飘进耳朵里,自然又是尴尬又是害羞,站起来便想走。   陈修仁拉住他,道:“你看,天上的星星亮不亮?”   穆玄英抬头看去,天空如被黑幕罩住,不论看的再远,永远都是漆黑一片。而那些繁星点点,就像打翻的盐罐,一粒粒、一颗颗,不均匀地洒了一地。   “穆哥哥,你说,万里之外的人,他们看见的星星也和我们看见的一样吗?”   穆玄英一怔。   许多年前,他和一个人躲在巨大的酒缸里避开那些凶恶之徒。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酒缸口不大,抬头也能看见这样的夜空。那时候的他好害怕、好担心,是身边的人说: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能看见那颗星星的人都能活到一百岁。   穆玄英今天也能看见。   那时候的他不再害怕,也不再担心,因为他能看见那颗星星!他的小雨哥哥说他能活到一百岁!   “小雨哥哥,万里之外的人,他们看见的星星也和我们看见的一样吗?”   “嗯。”   “那小月不论身在何处,也一定可以看见这星星,对不对?”   “小月一定也能看见。”   两个少年就这样挤在一起,看着圆圆的酒缸口露出的一方天地,指着天上的星,说着彼此安慰的话。   小雨哥哥,此时的你不管身在何处,也一定能看见这片星空吧?   我好想你。   “喂!”身后突然一声喊,吓得穆玄英本能反手去拔剑,“啊啊啊!别别别!”来人大喊,穆玄英回过神才看清是阳宝哥。   “阳宝大哥,你怎么出来了?”虚惊一场后穆玄英也不再沉浸过去的回忆,脸上又出现浅笑。   阳宝哥指指已经靠着墙角睡着的陈修仁,和穆玄英一起走远了一些,才说:“我特地来谢谢你。”   穆玄英没想到这样痞气的一个人竟会言谢,反倒害羞了,摆手说:“不必不必!举手之劳罢了!你和阿诛姑娘能重逢,我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阳宝哥却突然跪在地上,道:“穆少侠,我听说你要去扬州?你既从玛索手中救了我,往后……我就跟着你了!”   “啊?不可不可!”穆玄英伸手去扶他。   “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我就……”阳宝哥说着,突然抱住穆玄英的腿,“我就不放开你!”   这般泼皮无赖的举动,穆玄英身在浩气盟,哪里见过?又是无奈惊讶又是哭笑不得,只好说:“我是有要事在身,此去不知结果如何,带上你若是遇险,岂非害了你?况且,你与阿诛姑娘也该尽早……”   阳宝哥突然起身,一拍胸脯道:“男儿志在四方!阿诛身子已恢复了许多,只要陈修仁他们照顾她,我便出去再闯荡几年,也好学一些武艺,日后保护她。”   “啊什么?你还要瞒着她走?”   阳宝哥捂住穆玄英的嘴,低声道:“你可知道玛索为何找上我替她寻《五毒秘籍》?嘿嘿,我随你上路,能帮你的可不是一丁半点!等着吧!”   --------------------   穆玄英哪里说得过阳宝哥。再阳宝哥软硬兼施下,不但无奈地带着阳宝哥踏上了前往扬州的路,还瞒着阿诛半夜逃走。想到这里,穆玄英还在自责。   阳宝哥坐在马背上,伸手拍了一下穆玄英的背,“穆少侠,别自责了!倘若我不随你去闯荡,就无法习得武艺,又如何保护阿诛?纵然日后与她在一起,包护不了她,那也是没办法好好过日子的!你说是不是?”   穆玄英侧头看他一眼,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自己就是没办法认同。被阳宝哥说了一路,每次都只好以叹气告终。   “穆少侠,你不会就是那个连灭十二连环坞三寨的穆玄英吧?”   穆玄英不答。   阳宝哥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穆玄英武功高强,是唐简大侠的传人,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小白脸。你那一日是有意说出来吓唬那女人的吧?”   穆玄英还在沉思。   阳宝哥又道:“看你武功平平,脑子倒还算好用。你一个人去扬州做什么?”说罢,等了许久穆玄英也未理会他,他转头看穆玄英在沉思,抬腿就踢了一下穆玄英的腿,“你这小子,想什么呢!”   穆玄英回过神来,道:“我还是觉得玛索最后那句话似乎别有深意,但又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想得太明白了,又有什么好?”阳宝哥策马往前小跑了几步。   穆玄英默念了几遍他的这句话,似悟出了什么,赶上去,笑着说:“阳宝哥语出惊人,受教了!”   阳宝哥更得意起来,“好说好说!你此番去扬州是为何事?你说来,我也好替你谋划一番。”   穆玄英便将那包裹的事情说了。   “原来你要去七秀坊!”阳宝哥拍手大笑,“你可知七秀坊是烟柳之地,坊中都是个顶个的美人,你这小雏儿去了,还不得给她们生吞活剥了?”   穆玄英也知他的意思,脸一红道:“阳宝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为正事而去,手中还有月姐姐的书信一封,想来七秀坊的各位姐姐也不会为难我。”顿了一下,似想起什么,嘴边浮出温暖的笑容,“况且那里还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朋友。她一定会帮我。”   阳宝哥翻白眼,忍不住伸手敲穆玄英的头,骂道:“你这小子是怎么在江湖上活下来的?凭这张脸?”   “阳宝大哥!”穆玄英愠怒。   阳宝哥笑道:“好好好,我便与你说说这七秀坊的事。早年间,七秀坊可不叫七秀坊,是叫忆盈楼。你可知为何叫忆盈楼么?”   穆玄英在书中看过,自然知道,“七秀坊的第一任坊主公孙大娘名为公孙幽,她有个同胞妹妹,名为公孙盈。她二人长得如同仙女,又十分相像,武艺自然也是当时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公孙盈离开了公孙幽,姐妹情深,公孙幽为了表达对妹妹的思念,便建了忆盈楼。”   “哼,你说的这些都是书里看来的。”   穆玄英疑惑,“不对吗?”   阳宝哥说:“倒也不是不对。只不过,书上可写了她姐妹二人为何分开?又有没有写公孙大娘为何要建这忆盈楼收留孤苦女子?那公孙盈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哼哼,书上的都不过是一些叫你看得入眼的东西罢了。”   穆玄英蹙眉道:“世间的传言不可说都是假的,但书中所记却是真的。倘若世间事本就难辨真假,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自然选真的去信。”   “倘若书中写浩气盟盟主谢渊与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有私情,你可信?”   “自然不信!谢叔叔一生正气,无数次率领浩气盟义士们与恶人谷恶斗,几次身赴险境。况且,当年谢叔叔是自请做盟主,倘若他与王遗风有私情,又何必做这个盟主?”   “好好,算你聪明。那你总该听过江湖上‘烟影不相逢’的说法吧?你难道敢说你们浩气盟的天璇影与恶人谷的不灭烟没有一点私情?”   “此事……私情一说,要看旁人如何解读。世间情千万种,不愿说与旁人的也不少。总之,我相信影大哥不会做对不起浩气盟的事情,我们都相信影大哥。”穆玄英愣了一下,看向阳宝哥,“况且此事不过是传言,书中可没有记载!”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有点意思!那我问你,倘若你是影,你与烟相见时,可会毫不留情取他性命,正江湖之风?”阳宝哥抚掌大笑,竟带了几分侠士之风,与之前那种畏首畏尾、担惊受怕的小人气质全然不同。   穆玄英转了转眼珠,颇为为难,却不肯服软,想了许久才说:“我不是影大哥,也不会与恶人谷的人扯上关系,我自然没有这样的担心!若是遇上恶人谷的人,自然会叫他们尝一尝我的厉害!”   “你的厉害?我听说十恶个个都不简单,你又说大话了。”阳宝哥嗤之以鼻,策马往前跑。   “哎!阳宝大哥!等等我!你再给我讲一讲七秀坊!”穆玄英急急拍马去追。   “后日就到扬州七秀坊了,有什么问题自己去问!”   -------------------   “余川!拿酒来!”   余川探出个头去,瞧见莫杀已经坐在店里,只好说:“你喝酒还是……”   “我自己喝。”   余川好似松口气,道:“等着吧。”   “怎么?不是我喝就不必等了?”莫杀有些不满。这几年恶人谷里的这些恶人是越发难打交道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若是你给莫雨大人买酒,我可得手脚利索些。”余川打了酒,端上去送给莫杀。   莫杀喝了一大口,烧得喉咙火辣辣,“嗯?可是又发生什么了?我这几日都随着少爷在凛风堡,谷里的事不大清楚。”   余川道:“哎,就是前几日。菜园子无人管,长了些虫卵倒也不奇怪,有不少人都吃到虫卵,也都没什么。那一日,莫雨大人来了,没吃几筷,突然大发雷霆,手中的筷子飞出去直击一个奴隶的脑门子,啧啧……都穿透了!”   莫杀冷笑,“的确像是少爷会做的事。”喝了一口酒又问,“那么是少爷吃着虫卵了?”   余川道:“那我们哪里知道!经过这事,反正我们都不敢招惹莫雨大人了。想我余川,在恶人谷这么些年了,若是因为这些琐事被取了性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几个跟在莫雨大人身边,可都好吗?”   莫杀道:“少爷待我们说不上好与不好。”说罢见余川还要问,瞥了一眼余川,“少爷的事,你还是少问的好。”   余川忙的闭了嘴。   莫杀道:“这几日少爷要出谷去,我们可都得随着,有一阵子不会回来了。”又看着酒瓶,“可惜这好酒尝不到了。”   余川笑,“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们送几罐去就是。莫雨大人要去何处啊?”   莫杀道:“莫红泥打听到消息,浩气盟派了人前往七秀坊,不知为何,少爷本不爱插手浩气盟的事,但近来是越发留心了,应该是也要去看看。最近,前面送来的线报,少爷总是先听与浩气盟有关的。”   “浩气盟与七秀坊?只怕不是什么大事,莫雨大人管这档子事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莫杀瘪瘪嘴,叹道:“谁知道少爷在想什么……”突然搬去凛风堡住,又对浩气盟突然特别留心,莫非王谷主和少爷在谋划什么?难道要对浩气盟下手了?   想来想去,莫杀觉得自己还是只适合做随从,不必去猜那些复杂的东西,有口酒喝、有口肉吃,就够了。   “走了,改日再来喝酒!”   “慢走,慢走!” 第36章 第九章   【七秀坊】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我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乃是青岩万花谷、千岛长歌门,还有就是这扬州的七秀坊。”阳宝哥念了一首诗后又说了这句话,神采飞扬的模样叫穆玄英都半信半疑他的话。   不过,他所言不假。   这七秀坊建在扬州瘦西湖畔,依山傍水,外坊碧瓦飞甍、雕梁画栋,只要你想来,便可进入观赏剑舞;内坊飞檐翘脊、古色古香,则是七秀众弟子居住休息、练习剑舞的地方,乃七秀坊禁地。   穆玄英在书中所看的秀美景色此时就在眼前,那些青砖碧瓦、轻纱暗香,果然都不是俗物。念及此,穆玄英情不自禁道:“小月在这样的地方长住,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小月是你的心上人?”   穆玄英脸大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阳宝哥眯着眼睛笑,搂住穆玄英的肩,却因没有穆玄英高而歪斜着身子,道:“放心吧,穆少侠,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会对姑娘开不了口,此番一同前来,我一定帮你抱得美人归!”说罢拉着穆玄英就往七秀坊里走。   “阳宝大哥,不是的……”   “是的,是的,我明白的……”   穆玄英百口莫辩,只在心中想着:这阳宝真不愧是江湖上混迹多年的人,性子多变不说,一切随心随性,倒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好在小月就在里面,待见了小月一切就自然明白了。   “二位请。”一个粉衣女子迎面而来,引着穆玄英和阳宝坐下,“二位稍坐,请先饮一些清茶。”   “多谢。”穆玄英道,“请问姑娘,此处可是七秀坊吗?”   闻言,粉衣女子掩嘴笑,“二位少侠不知此地是何处,竟还进来么?”这女子见这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穆玄英的佩剑虽不知是什么神器,但一看就不是俗物,便称他们一声“少侠”。   穆玄英听出她的意思,脸微红,起身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此番前来只为求见七秀坊叶芷青叶坊主。请姑娘代为通传一声。”   粉衣女子当即肃容一些,又打量了一下穆玄英和正在吃瓜子的阳宝,便问:“小女盈荷,是七秀坊内寻常女子,不知公子求见坊主所为何事?”   穆玄英将月弄痕的亲笔书信从怀中取出,小心地交给盈荷,道:“请盈荷姑娘讲此信交给叶坊主便可。”   江湖上的人有许多事都不会随意说起,所以盈荷也明白穆玄英不肯说,便拿了信,“请稍坐。”便离开了。   穆玄英看旁边有几人都在看自己,未免引人注意便坐下,没坐片刻却有些焦躁,转头问阳宝:“阳宝大哥,实不相瞒,不久前,我在武王城虽见过七秀坊的‘薇秀’王维林女侠,当年也与‘燕秀’燕小七有来往,可今日来此却反倒担心无法见到坊主。我是不是太过拘谨、不懂规矩了?”   “拘谨?”阳宝瞥一眼穆玄英,吐出嘴里的瓜子问:“那你想怎么?”   穆玄英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初涉江湖,所知甚少,阳宝大哥你知道的比我多,所学也不是书中那些糊弄人的东西,还请你再给我讲讲七秀坊的七位女侠,也好让我不要出了错、开罪了人。”   阳宝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笑道:“你救过我一命,此等小事,好说,好说。七秀坊的七秀嘛,乃是坊主叶芷青、‘楚秀’萧白胭、‘琴秀’高绛婷、‘薇秀’王维林、‘菡秀’苏雨鸾、‘燕秀’燕小七。自然,早年间的第一任坊主公孙大娘如今不知隐居何处,想来是不在七秀坊的。”   “咦?‘昭秀’曲云女侠不在七秀坊吗?”穆玄英只听见六个女子的名字。   “你这小子真是搞不清楚江湖吧?这样子也能出来闯荡?曲云早离开七秀坊了,我问你,如今五毒教教主是谁?”   穆玄英蹙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般,张大嘴半晌合不拢嘴,道:“五毒教教主曲云竟然就是七秀坊的……”又暗暗道,“难怪月姐姐不放心我独自外出,我对各个门派间的纠葛不甚清楚,早晚也要出事的,亏我还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如今想来实在惭愧。”   阳宝听了穆玄英的话,更加得意,道:“不只如此,你要求见的叶芷青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三智’之一。传闻她有读心之术,不必言语便可知你心中所思所想,这样的女人,你不躲反还凑上来?”   “‘三智’中其他两位可就是纯阳观的于睿道长和巴蜀唐门的唐怀智?”穆玄英却不理会阳宝的打趣。   “不错。纯阳于睿精计略,唐门唐怀智通遁甲,但要我说,却还是觉得要属叶芷青最可怕。”   穆玄英摇头说:“非也。他们三位都是名门正派之后,又不会平白无故伤人,所做之事定也是为正道而行,你若不做坏事,又何必怕他们?”   阳宝意味深长地笑,缓缓饮了一口茶,神秘地说:“女人本就不好招惹,聪明美丽而又会读心的女人,简直是世间男人的噩梦。”   穆玄英未经男女之事,听得懵懵懂懂,兀自沉思起来。   一炷香后,盈荷领头行来,身后是两个蒙着面纱的粉衣女子,盈荷走近便说:“二位少侠原来是浩气盟的义士,失礼了。坊主已在内坊相候,请二位随我来。”   穆玄英忙起身,“有劳了。”   -------------------   从外坊供舞剑取乐的厅堂侧面出去,又穿过许多纱帐相隔的厅堂,走了百步,这才走出这一幢建筑。   穆玄英回头去看,才发现外坊竟是建在水面之上!难怪七秀坊是大唐有名风雅之地,依水而建,四面环水,当月色正浓时,水波粼粼,饮清酒、赏剑舞,的确是一桩美事。   盈荷见穆玄英驻足,会意地解释道:“外坊供世人欣赏剑舞,在水面上建了水阁,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要论景色,远不及内坊丝毫。少侠请随我来。”便沿着弯曲的水上长廊往里走。   穆玄英当先跟上去,一边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池中的锦鲤、荷花,一边问:“盈荷姑娘,我有些好奇,不知可否能一问?”   “少侠但说无妨。”   “听闻七秀坊只收女子入门,大多也是孤苦无依的孤女。今日所见,果真穿着粉衣的七秀弟子皆是女子。只不过,七秀坊内当真没有一个男子吗?”穆玄英问完,挠了挠头,笑着说,“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如有唐突之处,还请盈荷姑娘不要介意。”   盈荷回头微笑,“少侠为何好奇?”   穆玄英面露羞涩,“我……我只道七秀坊只有女子,若是有人来为难,莫非是你们这些娇弱的姑娘挺身维护七秀坊吗?”   盈荷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掩嘴笑起来,瞧着穆玄英道:“少侠真是心善,竟能想到这些去。”顿了一下,“我七秀坊中的女子可不是寻常女子,绝不好招惹。少侠如此好奇此事,莫非是想亲自试一试?”   穆玄英吓得忙摆手,“不不不,我,姑娘误会了……”   盈荷又笑起来,她身后的两个蒙面女子也都笑了,其中一个还笑的“咯咯咯”,盈荷瞥那女子一眼,又转头领路。   穆玄英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此行只怕是要给浩气盟丢脸面,心中又是懊恼却还是有着疑惑。   很快,盈荷止步,前方是一块巨石慵懒地靠在路边,满地的青草小花,一条路延伸到一个殿宇前。巨石上刻着“七秀坊”三字,还刻了阳宝哥念过的那首诗。   盈荷道:“前面就是水云坊,坊主就在那里等候少侠。请。”   穆玄英问:“盈荷姑娘不领我们前去?”   “盈荷是不能去水云坊的,少侠不必担忧,只管直行便能见到其他七秀弟子为少侠领路。”   穆玄英好不容易与盈荷熟络一些,却又要分开,心中有些犹豫,却也道:“多谢盈荷姑娘。不过,我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少侠要打听谁?”   穆玄英吞吞吐吐,想了一下才说:“陈月。她与我相仿年岁,原本是燕小七女侠身边的弟子,如今……如今时隔多年,我已不知她如何,更不知她长什么模样……哎,只怕,她纵然站在我眼前,我也是认不出的。”说着眉眼间透出惋惜。   盈荷缓缓摇头。   “小月她不在七秀坊吗?”穆玄英急了。   “少侠不必担心,七秀坊内成千上万弟子,我也未必都认得。不若我去打听,待少侠见过坊主后,来此处等我,我若有了消息便告之少侠,可好?”   穆玄英大喜,“这样再好不过!真是多谢盈荷姑娘了!”便又说,“还有一事要劳烦盈荷姑娘。这位大哥不便与我一同前往,就请盈荷姑娘先为他安排去处,待我见过坊主再去找他。”   “什么?你不带我进去?”阳宝哥不满,“居然不带我去!”   “少侠放心吧,请。”盈荷一口应承。   穆玄英也不管阳宝,只是朝他笑,又深吸一口气,独自往前走去。 第37章 第十章   【钩吻之毒(一)】   穆玄英顺着盈荷指引的路前行,果然如盈荷所言,前方有许多七秀弟子。那些少女或是练剑或是种花,却都停下来瞧着穆玄英,不时还能听见她们在窃窃私语。穆玄英目不斜视,只当什么也未看见,径直向前。   待他走近,几个七秀弟子在水云坊外簇拥在一起说笑,还不时会对穆玄英指指点点。穆玄英脸皮薄,再也顶不住,脸越来越红,竟然连耳朵也红起来。   一个粉衣女弟子被其他几个推了出来,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姐妹,这才朝着穆玄英盈盈行礼,“少侠请随我来。”   “劳、劳驾姑娘。”穆玄英说话也不大利索起来。   那粉衣女子往坊内行去,却在门槛处脚下一滑。穆玄英眼疾手快,反手取下长剑,用长剑架住粉衣女子的手肘,这才使得她未摔倒在地。   “姑娘小心。”   粉衣女子站稳后脸一红,朝穆玄英道:“多谢少侠。这平坦的路竟也叫我失足,叫少侠见笑了。”   穆玄英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答话,收回长剑,心中只想:莫非七秀坊的这些女子都未见过男子,故而将自己当成了怪人?“还请姑娘继续领路吧。”   那粉衣女子这才又往里走。可没走出几步,那粉衣女子脸色不大好,频频回头看穆玄英,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粉衣女子只摇头。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两人在一屋前停下,粉衣女子才开口,“请少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来。”说罢匆匆行礼,快步跑开了。   “姑娘,那我……”穆玄英话未完,粉衣女子已没了踪影。穆玄英无可奈何地四处看,只想着如何见到叶芷青,也无暇顾及此处精美的雕廊画栋。   “穆少侠久等了。”   穆玄英乍闻女声,回头去却见一个紫白衣裙的少女。因她穿着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粉衣,穆玄英便不自觉地打量起来:头戴白色帽兜,将一头秀发拢住,脸上戴着白色面纱隐去了面容,修长的身形,两只手上戴了白色的手套……   穆玄英迟疑片刻,见少女也只是看着自己,便只好先开口,双手抱拳道:“晚辈浩气盟穆玄英,见过叶坊主。”说罢略低头表示尊敬。   “扑哧”一声笑出来。   穆玄英闻声抬头,却见那少女是毫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叶芷青坊主纵然年轻有为,却也不该是与我一般年岁的少女吧?可她在此自由出入,又不着粉衣,不是坊主又会是谁?   “你便是穆玄英?”少女开口,声音甜美却不甜腻,又透着些许俏皮,只是听一听,也觉得此女必是美人。   “正是。”   “穆少侠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不久前我在……”穆玄英将如何得到包裹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见少女听得认真,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说着说着忽然停下,盯着少女不再言语。   少女侧头疑惑,“你怎么不说了?”   穆玄英蹙眉,抱拳道:“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还请姑娘不要戏弄在下,请带我去见叶坊主。”   “咦?你如何得知我不是坊主?”少女反倒更惊讶。   穆玄英道:“一路行来未曾有一个七秀弟子称呼我‘穆少侠’,姑娘出口便叫,可想是认识在下的,那便不会是寻常七秀弟子了。但姑娘内功平平,虽极力掩盖,却还是露出了马脚。如此寻常的内力,怎会是十一大门派之一的七秀坊坊主呢?”   话音刚落,穆玄英迎面就被这少女一记重敲,正正打在额头上!   “姑娘为何……”   “傻毛毛!看我不打你!竟然连我也认不出了!”   穆玄英神色一滞,心口如被重创一般,窒息了片刻才重新恢复正常,又上下打量起少女来,“你……你是……”   少女取下面纱,眉眼弯弯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是我啊,毛毛。”   其实“毛毛”二字一出现,穆玄英就以猜到她是谁。毛毛……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有的知道却当做不知道,有的知道却无所谓,有的知道却已不在身边。   “小月!“穆玄英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少女。   这少女正是当年因缘巧合入了七秀坊的稻香村医女陈月。   陈月已不是小娃娃,如今二人都已成年,这样拥抱自然流露出少女心性,后退几步巧妙避开了穆玄英,笑道:“毛毛还和过去一样,是个傻毛毛。”   穆玄英毫不在意,笑道:“小月却已经不是当年脏兮兮的小丫头了!”笑着摆手,“我当真未认出你来!一路上还向盈荷姑娘打听你的去向,只怕你不在七秀坊内!你竟然还来捉弄我!”   陈月做了个鬼脸,“哼,我瞧你与盈荷有说有笑,哪里像记挂我的模样?”   穆玄英一怔,道:“莫非你……”一拍头,“我真笨!你就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蒙面弟子之一?好呀好呀,竟然早早就盯着我了,难怪我会被你戏弄!”   陈月天真一笑,“谁戏弄你了?是你自己叫我坊主的。况且,我替你赶走了那些惹人厌烦的丫头,你还不谢我?”   “嗯?”   陈月愤愤敲了一下穆玄英的头,“这些年你在浩气盟都学了些什么?你不知道那几个七秀弟子对你虎视眈眈吗?领路的那丫头若不是被我下药逼走,现在你可有苦头吃了。”   “我们初次见面,她们为何害我?”穆玄英大骇。   陈月掩嘴笑,慧黠的眼睛里流露出打趣的意味,“谁说她们要害你?女儿家的心思,你们这些男人自然不懂了。”   穆玄英隐约明白了什么,脸一红,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不会尴尬,这样一来,陈月越发觉得好笑。陈月一笑,穆玄英更慌,手足无措起来便又只会挠头吐舌头,着急了便推了一下陈月。   “好了,不打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坊主。”   穆玄英大喜,“好,你快带我去。”   ---------------   七秀坊,外坊雅间。   名为“惊蛰”的雅间内没有乐声歌舞声,只是点了檀香,倒显得清雅许多。   莫采薇跪在桌案边点香,莫空半倚着桌案,懒洋洋道:“少爷命我们先来七秀坊打探,可已经好几日了,哪里有什么踪迹?”   “今日早些时候不是有人进内坊了。”   莫空翻白眼,“早打听了。两个臭小子罢了,莫非浩气盟会派两个毛都未长全的小子来七秀坊?”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莫采薇专心地点香,嘴上却不停提问。   “我也未……”   门突然打开。   两个女子同时起身,半低着头不再说话。她们交代过七秀坊的侍女和其他属下,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所以敢不敲门就突然开门的人,只有一个。   “少爷,你来了。”二女齐声。   “莫杀传消息来说少爷在半道上遇上了几个山贼,还未到。”是莫红泥。   莫空翻白眼道:“你不会敲门吗?”   莫采薇却问:“少爷怎也和山贼计较上了?可有事吗?”   “几个山贼,何必少爷动手?”莫红泥走进来,倒是很自觉地倒了杯茶饮尽,“只不过少爷好似在向他们打听一个人。”   “谁?”莫空问。   莫红泥犹豫片刻,反问:“你们可知道少爷此番为何前来七秀坊?”   莫采薇道:“听闻浩气盟会派人来七秀坊,想来是和十二连环坞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少爷虽说不管,可毕竟十二连环坞也与我们恶人谷是盟友。”   莫红泥意味深长地一笑,“也许吧。”   “少爷呢?”莫空道,“我不关心什么十二连环坞,少爷不是说了,宫傲那厮早该被教训了!由他们和浩气盟斗就是!少爷在哪里?你不是跟着少爷吗?你怎一人来了?”   莫红泥道:“少爷说他想一个人去打听一件事。”   ----------------------   水云坊内并肩而行的两人走得不快。   穆玄英和陈月一别多年,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正因如此,反倒相对无言。穆玄英几次想开口,却又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最后变成一个灿烂的笑容化在脸上。   陈月见他这模样,终于忍不住,“毛毛你要说什么说就是了。”   穆玄英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很喜欢像这样和朋友一起走走,不必刻意说些什么,能并肩而行就很好了。”   陈月被他的话打动,眼光柔和许多,问:“在武王城可好吗?”问出口却又笑了,“我也笨,江湖上谁不知道,浩气盟的穆玄英年少英侠,连破十二连环坞三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侠了!”   “你别这么说,凭我一人之力哪里能破三寨?”穆玄英道。   “你谦虚了,如今谁不知道你是唐简大侠的传人?”陈月笑,又小心翼翼地问,“毛毛,你的三阳绝脉可好些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法子,可……”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穆玄英连忙安慰陈月,“如今我们重逢,你已习得医术,我也学了一身武艺,也算实现了幼时的约定。倘若……”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脸上的笑容凝结,许久才淡淡说,“倘若莫雨哥哥也在这里,该多好。”   陈月也面色凝重几分,“他比我们聪明,一定过得比我们好。”说出来却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   穆玄英刚要说话,突然喝道:“谁?”   只听前方不远处的树林窸窸窣窣动了动,陈月道:“竟然有人跟踪我们?”   陈月此话便证明了穆玄英的猜测:这个人不是七秀坊的人。穆玄英当机立断,拔出长剑便运气追上去,“还请阁下留步!”   “毛毛!”陈月惊呼。   穆玄英脚程极快,但前面那个人竟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凭借着极好的轻功将穆玄英甩在身后。穆玄英只好再次运气紧紧追赶。   不到一刻,穆玄英已经逐渐逼近那人。那人匆匆回头一瞥,突然扬手挥鞭。   穆玄英脚步一顿,侧身,堪堪避过这一鞭,待回头,那人却站住了。   “阁下闯入七秀坊,又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不知为何?”穆玄英站定,双目紧紧盯着那人,手握长剑,丝毫不松懈。   那人身法不错,但只看身形像是个娇小的女子,开口便证实了,“七秀坊没有男人,你一个男人在此,还敢说我鬼鬼祟祟吗?你若光明正大,何不报上名来?”   “浩气盟穆玄英。阁下又是谁?”在浩气盟教导下,穆玄英行事光明磊落,自然毫不犹豫报上姓名。   “你就是穆玄英……”女子尾音高挑,丹凤眼上下扫过穆玄英身上,似在打量。听她的意思似乎是早对穆玄英有所耳闻,但却不像是因十二连环坞的事情,只因她说完这一句便再没了下文。   穆玄英心想莫非这姑娘不是歹人?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刚想问清楚,那女子突然扬鞭挥来,穆玄英猝不及防,纵然及时躲避,还是被一鞭抽在右肩上。   “浩气盟的人,我恶人谷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女子说罢,又是一绕一挥,将九节鞭耍得刚柔并济。   到此时若穆玄英还手下留情那便真是蠢笨了。穆玄英一听“恶人谷”三字,立即运气使出浩气盟剑法。   一剑一鞭,缠斗不止。这女子武功也算得是习武之人中中上乘武功了,只可惜内力相比手脚功夫太差,内外不调。就好比脑子想得到,身子却躲不开;手脚已出招,脑子里却没有想清楚下一招。   此乃武学大忌。否则名门正派为何如此看重内功心法的修习?只有内力有了基础,再去提升手脚功夫招式才有意义。   两人过招只二十几,穆玄英已渐占上风。不多时,这女子必败。   这女子也意识到: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然这样厉害,难怪十二连环坞的人会折在他手上!这样打下去我必败……   “哼,浩气盟的人原来就是这样恃强凌弱吗?”女子突然开口。   穆玄英招式不断,道:“对待恶人谷的人,浩气盟从不手软!看招!”   女子矮身避过,“呵呵,可笑!枉你自称正义之士,一个大男人仗着武艺高强便要杀了我一个弱女子?我不过是偷偷进入七秀坊,未必是来行凶杀人作恶事,反倒被你平白纠缠取了性命!孰是孰非世人一目了然!”   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穆玄英听闻竟真的细想起来,这短短犹豫的时候,那女子突然身子前倾往剑锋处一靠。   穆玄英大惊,本能地缩手避让,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寻死?   这一缩手,女子抓紧时机,左手挥鞭,右手抬掌一送便将什么东西极快地刺进穆玄英心口。穆玄英只觉得右肩微微一疼,随即半个身子开始发麻,手脚无力,长剑脱手,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女子裙摆飞扬,转了几圈才站定,冷笑一声,看着穆玄英,“浩气盟的人不过如此。心慈手软之辈的下场只有一个。”此时的穆玄英捂着心口,额头冒汗瞪着这女子。这女子好似更满意,轻启朱唇,未出声吐出一个字:“死。”   “你不过是使诈……”穆玄英绝不许任何人诋毁浩气盟。   “今日本姑娘不取你性命,你记住了,我叫肖天歌,是恶人谷的人。你若能活,他日尽管来找我报仇好了。”女子转身便要跑。   穆玄英想追,半边身子酥酥麻麻不说,一运气便头晕眼花。尽管尽力挣扎,穆玄英还是眼看着女子逃走,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第38章 第十一章   【钩吻之毒(二)】   肖天歌一路疾行往七秀坊外跑,尽管掩藏踪迹,却还是被七秀弟子发现,杀了几个手门弟子后逃出了七秀坊。肖天歌已经感觉到与穆玄英交手时动了真气,倘若不速速坐下疗伤,只怕要坏事。故而肖天歌不愿久战,只想快些脱身,可七秀坊弟子穷追不舍。   四处躲藏,肖天歌在长巷中疾速奔跑,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将肖天歌拉进一间屋子,同时,一个女子与肖天歌穿着一般无二,跳了出去,引着七秀弟子往东而去。   肖天歌靠在门边喘气,直到看着七秀坊弟子远去,这才吐出一口气,气一松,内息混乱起来,当即溢出一口血,却被她硬撑着又咽了回去。   旁边一个女子好似看出来她的窘迫,伸手送来一块白净的手帕。   肖天歌看也不看一眼,反冷哼道:“没想到心狠手辣的小疯子莫雨,竟然会出手相救,莫非今日本姑娘命不该绝?”   屋子内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门边借着外面的光亮能看见肖天歌身边有两个女子,而前方暗处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暗处果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总有心情好想发发善心的时候。”   肖天歌性子要强,自然听得出莫雨的打趣,心中不满,又冷笑了一声,“原来,莫雨大人是心情好了,这才出手搭救同样是恶人谷中人的我,倒也不奇怪。我就不谢了。”说罢便要走。   却被那两个女子拦住。   “什么意思?”肖天歌语气极不好。若非是碍于莫雨,莫空和莫采薇两个丫头早被她杀了。但莫雨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况且自己有伤在身,要与莫雨动手简直是送死,只好转头邪气一笑:“怎么?莫雨大人要为我疗伤不成?”   暗处的莫雨依旧不语。   “谷主可没有说过这一趟只许你来。”肖天歌只好搬出唯一能克制莫雨的王遗风来。   果然见效。莫雨往这边走来,渐渐出现在能看清的地方,肖天歌注视着他,那一头披散狂乱的头发、暗红色的里衣和袒露的胸膛、双手上的黑色手套……   这些东西只属于一个人,一个疯子。一个连最可怕的恶人谷都惧怕的疯子。   ——小疯子莫雨。   那一双手上沾了多少血?有时候甚至连肖天歌都会想:他暗红色的衣袍是不是鲜血染就?要戴手套是不是不愿让那些血脏了手?脏?肖天歌又觉得好笑,进了恶人谷的人,竟还会嫌脏么?   两人相对而站,肖天歌在气势上自然败下阵来,移开视线看着别处说:“你救了我,下一次你知会一声,我会帮你一次。”   恶人谷就是这样,一命换一命。什么东西都是有价码、有买卖的,这样什么都拿到明面上来说,说开了,反倒好办事。   谁知却换来莫雨冷笑三声。   肖天歌转着眼珠,有意显得有些不耐烦,好掩饰自己伤重,说:“我知道你不屑,不过马有失蹄,你最好是收下我的回报。”   莫雨又往前几步,冷着声音说:“十大恶人之一的阎王贴肖药儿独女的命,就值这么一点回报?”   良久沉静。   “不愧是莫雨。”肖天歌道,“那你还想要什么?我无条件帮你杀三个人?”   莫雨摇头,似有所思道:“你也许还没有搞清楚,我方才不救你,你会死,我现在不饶你,你也是死。你欠我两命。”   简直无赖!肖天歌瞪着眼睛看着莫雨。眼前这个人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冷的可怕,让肖天歌深信不疑:她此刻有伤在身,莫雨只要想,轻轻松松就能杀了她。   “你敢。”肖天歌吐出两个字。   莫雨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竟叫肖天歌浑身发抖,这个疯子,他为什么不敢?这世上竟然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吗?   肖天歌又道:“就因为我爹与你家的仇,你便借七秀坊的手杀我?哼,不敢光明正大与我打、不敢找我爹,所以趁我受伤下手,莫雨,你真是当得起十大恶人的名头啊!”这话说的很对,恶人谷里的人为达目的,本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卑鄙小人,这样的手段旁人不耻,恶人谷却大肆褒奖。可肖天歌此时却是在借机讽刺莫雨。   莫雨闻言,侧头盯着肖天歌片刻,突然伸手捏住肖天歌的脖颈,将肖天歌压在门上。肖天歌拼命喘着气,却不反抗。因为她很清楚,眼下实力悬殊,反抗也无济于事。   “报仇的事不劳你提醒我。肖药儿的命,我自会去取。”莫雨凑近,肖天歌能清晰地感觉到莫雨的气息喷在脸颊上,莫雨又道,“不过眼下,我比较想要的是……”   莫雨的皮手套摩挲着肖天歌的脖颈,那种触感十分诡异。至今日,肖天歌从小在恶人谷长大,却很少会像怕此时的莫雨这样怕一个人。   “直说。”   “我在凛风堡听说,扬州一带的雪魔卫调令在你那里,留下令牌,你就可以滚了。”   闻言肖天歌心下了然,盯着莫雨的眼睛缓缓说道:“谷主可没有这个吩咐。雪魔卫的调令关系着恶人谷存亡,莫雨,你究竟要在扬州做什么?”   莫雨的回答就是手上力道加大许多,肖天歌气息一滞,几乎无法呼吸。   “少爷,肖小姐毕竟是……”莫空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提醒,生怕莫雨犯下大错,又和肖药儿结下梁子。   莫雨余光一瞥,莫空立即住口,莫雨又看着肖天歌道:“肖大小姐大可放心。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叛离此谷,粉身碎骨。我做什么也不会叛出恶人谷。”   这话每个恶人谷的人都知道有多大分量。肖天歌心中考虑了许多,终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最好是。”   莫采薇上前取走又退开。莫雨这才松开手,说道:“你眼下最好不要插手,等我确定了一件事,七秀的人你想杀谁都可以。”   肖天歌道:“我只是想杀浩气盟的人,你的事我才……”   莫雨突然眼神一凛,用警告的语气说:“不要动浩气盟的人。”   肖天歌若非是亲耳听到,绝不信这句话竟然会从莫雨嘴里说出来,脸上惊讶的神色自然流露,“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莫雨转身,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缀了一口茶,“只要你不做会惹怒我的事,扬州也好七秀坊也好,随你怎么闹。”   “会惹怒你的事指的是不是……杀了一个浩气盟的小子?”   话出口肖天歌便后悔了。莫雨又一次用未拿着茶杯的手捏住肖天歌的咽喉。这一次,肖天歌才明白,现在的力道才是莫雨真的想杀了自己的那种力道。   “你杀了谁?”莫雨问。   一阵寒气袭来,莫雨竟然催动了内力。莫雨此人的内功深不可测又十分奇怪,但凡他催动真气,总会伴随蚀骨的冰霜寒气。恶人谷中的人都猜是咒印在身的缘故,便将这本事叫做寒冰真气。   肖天歌本就有伤,遇上寒冰真气,此时脸色发白、毫无血色。不大会儿睫毛上已开始结冰,却没有反抗,显然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莫采薇轻唤:“少爷,我打听了,七秀坊只死了六个七秀弟子。”   莫雨手上的力道明显松了松,刺骨的寒气当即褪去。肖天歌喘了一口气,脸色终于渐渐好转,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眼睛瞪着莫雨。   莫雨收手道:“滚。”   肖天歌却也不是蠢笨之人,从莫雨的反应已经猜出些什么,喘着气说:“在水云坊的树林里我和浩气盟的一个小子动了手。他功夫可不差,不瞒你说,我就是被他打伤的。你若是为了杀他而来,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莫雨不说话。   “说来也巧,他就是传闻连灭十二连环坞三寨的——穆玄英。”   莫雨本已走到暗处,听到“穆玄英”三字时突然回头,脱口而出:“你伤了他?”   肖天歌道:“总之他活不了多久了。”   莫雨几步上前,怒火喷薄而出,“你再说一遍。”   莫非猜错了?莫雨不是为了杀掉穆玄英,从而在江湖上树立威信而来?肖天歌心中转了许多念头,下定决心后才开口,“能灭掉三寨的人,我可杀不了他,只是用了点手段麻晕了他。只不过我用药时发现他身上中了钩吻,所以说他活不久。”   “解药。”莫雨伸手道。   肖天歌突然笑起来,笑的浑身发颤,许久才说:“你当我是谁?不要说我爹,万花谷的人也解不了钩吻之毒。钩吻只有南疆五毒教可控,你是知道的。这个穆玄英是中了五毒教的暗算了,你想杀他,可要趁早。”   莫雨沉思。   肖天歌又道,“曲云还在南疆,五毒教也不会与浩气盟为敌,所以下毒的人多半是天一教的玛索。”天一教来到中原的事肖天歌自然早早打听清楚了,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卖个人情。   啪!   一声响,吓得屋里三个女人都是一颤。莫雨将手中的的茶杯捏得粉碎,茶水沿着手套往下滴,他却不动也不说话。   “少爷,我这就去天一教一趟。”莫采薇说。莫雨不答,莫采薇拿起武器二话不说开了门便出去了。   肖天歌没想到跟随莫雨的这几个人竟然如此忠心耿耿、聪明懂事,难怪莫雨这些年很得王遗风重用。看来莫雨不止武功高强,笼络人心的本事也不小。   “还有多久?”莫雨突然问。   肖天歌知道他在问什么,却反问:“这个答案换我的命,莫雨大人觉得如何?”能逃离莫雨,这个机会肖天歌自然不会放过。   “说。”这边算是默认了。   肖天歌回想着和穆玄英交手的一切,想了想说:“看他的情况,是好几日前中的毒,下毒的人不一般,毒性一直被压制,今日他动了真气与我交手才催动毒发。我与他交手时已发觉毒入五脏,如没有解药,最多还有三日性命。”   三日……   莫雨转身不说话,一个人走到暗处坐下,兀自沉思起来。   肖天歌见状,虽有不少疑虑,却不多问,“告辞了。”说罢毫不犹豫转身出门。   莫空这才上前,道:“少爷,奴婢替你清理一下。”   莫雨好像还在思考什么,便伸了手给莫空,莫空这才捧住莫雨的手,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手套上的碎渣,“少爷何必动怒?肖天歌的功夫远不及少爷,雪魔卫调令也到手了,她的话无须再理会。”   “雪魔卫调令你交给莫杀。你去七秀坊,打听清楚穆玄英的伤势。”   莫空想不明白为何莫雨对这个穆玄英这么留心,问道:“少爷一定要杀那个穆玄英不可吗?”   莫雨看她一眼,“他要是死了,你和肖天歌也别想活。”顿了一下,“天一教是么……传信给莫蓉蓉,引开七秀坊的人后让她彻查天一教。”   “是,少爷,我这就去。”莫空收拾好东西也出去了。   莫雨一人坐在屋内,许久,他动了一下,从身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看了好一会儿,用手指笨拙地擦拭着布娃娃脸上的污渍。   “穆玄英……穆玄英……浩气盟的穆玄英……毛毛,他是不是你?如果是,三日之内,我要怎么留住你的性命?如果不是,你又在哪里?”   许久许久,莫雨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毛毛,我好想你。” 第39章 第四卷 第四卷 【七秀舞红尘】   在七秀坊中身中钩吻之毒的穆玄英昏迷不醒,会如何?   得到雪魔卫扬州调令的莫雨要做什么?   穆玄英醒来后会遇上什么人?   七秀坊弟子为何冒死送包裹?交给坊主的包裹里又有什么秘密?一个小小包裹,竟牵出一段几十年前的爱恨情仇……   红尘万丈,一入,千丝万缕,恩难断。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大家猛烈地收藏、评论吧!有疑问尽管问,我都会回答;有意见尽管提,改不改再说吧哈哈哈 第40章 第一章   【回雪飘铱   穆玄英再醒来时,只有一个感受——渴。   他睁开眼,眼睛能看见的地方皆是粉色的装饰,身上的锦被、头顶的香球、床边的纱帐……看来自己还在七秀坊内。   穆玄英支撑着坐起来,看屋内无人,顾不上其他就下地去找水。谁知找了许久才发现,这七秀坊的客房竟然没有水!穆玄英口干舌燥,早已忍受不了,既然不愿叫人,只好去找自己的包袱,里面还有一些水。   把随身带来的水喝完,穆玄英终于觉得心头舒畅了。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下才注意到自己竟然穿着一件丝绸里衣,虽是白色,但衣襟处还是绣了几朵粉色桃花作为点缀。穆玄英惊讶无比,却不是因为他穿了女子的衣衫,而是他认定这是一件男人的里衣。   七秀坊中只有女子,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可这件衣衫不论是大小还是款式,分明都是男人的衣服。这大小连穆玄英穿上都有些松垮,怎么可能是女子的里衣?若真是,这女子的身形未免也……   正想着,门开了,随即就传来一声惊呼:“毛毛你醒了!”陈月抱着一个盒子进来,又把门关上,走上前还不等穆玄英说话,又是一声惊呼,“你喝水了!”   这话说的十分肯定,语气中却带有“功亏一篑”的意思,穆玄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我……”   “谁给你的水?这些丫头,我不是再三交代了不许给你水喝吗?”陈月一边说一边抓起穆玄英的手诊脉。   穆玄英倒是很配合她,嘴上问:“小月,我不能喝水吗?”   “谁要你去追那个人了?我追上去时你已昏倒在地,你中了五毒教的钩吻,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了你,坊主她们又亲自用回雪飘摇为你疗伤,你这条命早没了。回雪飘摇在施救时除了要求我们忌食荤腥,在你恢复的第一日可不能碰水。一滴也不能。”陈月叹气,同时松开了穆玄英的手,“你喝了水,回雪飘摇治疗已破,钩吻之毒解不了了。”   穆玄英听得很是迷茫,许久才问出一句,“为何我身上会穿着男子的里衣?”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陈月听了真是哭笑不得,道:“衣服是坊主给的,我又哪里清楚了?再说,谁告诉你是男人的衣服了?七秀坊没有男人。”   这一点穆玄英也很清楚,可眼前事实……穆玄英一怔,眨眨眼,突然脸色泛红,“谁给我……换的衣服?”   “不清楚,坊中哪一个姑娘吧。”   穆玄英的脸彻底红了。   陈月忍不住笑出来,推着穆玄英到床榻边,说道:“快躺下!吓你的!衣服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阳宝帮你换的。眼下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回雪飘摇本可为你解毒,但被你这么一闹,毒解不了不说,反倒被牢牢封在你体内了。真是麻烦!你如何又招惹了五毒教?”   穆玄英挠挠头,实在不记得自己与五毒教的人有什么过节,反问:“这毒肯定是五毒教下的吗?钩吻……唔……我未听过,没想到这么厉害,竟然还劳动叶坊主为我解毒。”   陈月道:“钩吻本也不是什么剧毒,毒发很慢,死的时候也没什么痛苦,可见下毒的人只是想胁迫你,否则你早死了。只不过钩吻很难解毒。如此看来,下毒的人是铁了心要逼你求他。”说罢叹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你是不是遇上了天一教的人?”   说到天一教,穆玄英便有了眉目,心中所以奇怪的念头都有了解释,肃容点了点头,“原来……我想起来了,下毒的人叫玛索,是天一教的人。”果然,在长蛇谷遇上的那个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相比得知中毒时,穆玄英此刻反倒更惊讶,玛索竟然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下毒,而且时隔多日也未被自己发觉,真是可怕。   “竟然是玛索!这个坏女人!”陈月暗骂。   “哎,是我太疏忽了!”穆玄英越想越觉自己太没有防备,重重拍了一下腿,这才将事情跟陈月说了个大概。   事情已经搞清楚,但两人都不猜不出玛索为何要下毒,莫非是看出了穆玄英的身份?想以此要挟浩气盟或是中原武林正派?未免太看得起穆玄英这一条性命了。   “若是五毒教倒还好,五毒教与我们七秀坊有些交情,要解药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天一教的人行事阴毒……”   穆玄英打断陈月问:“我眼下不会死吧?”   “不会,只要你不要再动真气。”陈月瞟了一眼穆玄英,“你是不是与那个闯入七秀坊的人动手了?”   “她是恶人谷的肖天歌。”   陈月略惊讶,“你怎知道?”   穆玄英如实回答:“我们交手后她亲口告诉我的。而且她本可以杀了我,但她没有。”顿了一下,穆玄英突然说:“小月,也许,肖天歌就是想通过我向七秀坊传什么消息?”   这么说来倒是说得通,否则以恶人谷的手段,肖天歌纵然敌不过穆玄英,也会选择两败俱伤。这么一想,陈月越发觉得此事蹊跷,最后只好说:“你先随我去见坊主,待这里的事一了,我就和你一起前往五毒教,希望他们看在七秀坊和浩气盟的面子上能为你解毒。至于恶人谷,坊主自有分寸的。”   穆玄英没想到自己刚刚离开武王城半月有余,竟然被人暗算这么多次,眼下竟然还身中剧毒,倒真是……不过眼下也只好这样,便道:“只能这样了,此番劳动叶坊主出手相救,我也正好前去亲自道谢。”   ---------------   在水云坊,穆玄英总算见到了传闻中的“七秀”之首叶芷青。   这个传闻会读心的女人,位居“三智”又统领中原一大门派,在七秀坊这样莺歌燕舞的地方,却长相平凡、打扮素净,粉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竟然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艳丽媚俗,反倒觉得清雅许多。   “浩气盟穆玄英见过叶坊主。”穆玄英抱拳行礼,又朝着叶芷青一鞠躬,“晚辈多谢叶坊主相救,听闻七秀坊内坊从不留男子,为了我叫坊主破例了。”   叶芷青不愧是坊主,事情接二连三不说,突然受此一礼依旧不慌不忙,只道:“江湖儿女,自当互相照应,穆少侠言重了,请坐。”   穆玄英坐下后便将包裹拿出来,直言:“叶坊主,这包裹便是我此行前来的目的。”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璐佳,取来。”叶芷青听完只吩咐身边的侍女。   苏璐佳,七秀坊弟子。昭秀门下颇为声名的女弟子,江湖上倒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见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同龄女子上前,穆玄英也起身,将包裹双手递给了那女子,“劳驾了。”   “慢着!”话音落,走进来两个女子。   当先的女子昂首阔步,单从步伐来看就能看出武功极高。她背上背着两柄剑,交叉竖立,纵然挂着饰物,却还是比起其他七秀弟子平添了许多英气。后面的一位却是穆玄英的旧识——燕小七。   屋内的侍女齐齐垂首行礼,可见来人身份不一般。穆玄英又起身,朝背剑的女子道:“浩气盟穆玄英久闻楚秀之名,今日得见,不虚此行了!”穆玄英不必猜就知道,随身佩剑的必然是比叶芷青武艺还高出一筹的萧白胭。   “就知道拍马屁,看你怎么拍我的。”燕小七却抢先开口调侃穆玄英。   虽是多年不见,但燕小七性子爽直,距离感立即就没有了,闻言,穆玄英脸微红,笑了笑,“小七姐姐,多年不见,你还和当年一样。”   这话穆玄英说者无意,燕小七却听者有意,以为穆玄英夸她容颜不变。天下间女子都是一般,听了这样的话,到底受用,便不再为难穆玄英。   萧白胭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穆少侠,这包裹是七秀弟子交给那两个孩童的?”   “正是。他们二人说是一个伤重的七秀弟子交给他们的。”   萧白胭转头看向叶芷青,“姐姐,此事有些蹊跷,还需三思。”   蹊跷?穆玄英只觉奇怪,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的陈月。陈月此时却是一副规矩模样,垂着头不说话,谁也不看。   燕小七上前拿过包裹掂了掂,问:“玄英,你可打开过?”   “没有。他们说是要紧物事,故而交给叶坊主前我们都未打开过。”穆玄英道。   “既是几个月前的事,想来也不要紧了,这包裹先留着倒也无妨,但不要打开。姐姐,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寻常。”萧白胭又开口。   穆玄英想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寻常呢?转念一想,莫非萧白胭疑心自己和浩气盟动了手脚吗?不会,以萧白胭的身份也不会。那难道疑心那两个孩子?但怎么想此事毕竟是七秀坊的事,自己送到就是了,再往后就不必再插手了,便不作声。   叶芷青点点头,“妹妹说得有理,包裹先交给我吧。”   萧白胭上前,将包裹放在桌案上,看着叶芷青道:“姐姐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坊内的事就放手让我们做吧。”   叶芷青微笑,“无碍,只是有些乏。坊中的事可以交给你们,但与其他门派周旋却还是少不了要我出面,毕竟有些事我出面了,七秀坊才不至被人说三道四。倒是叫你们操心了,你们也累了吧?”   萧白胭终于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道:“我不累,只恨不能帮姐姐再分担一些!”   叶芷青、萧白胭两人虽是低语,但穆玄英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穆玄英一边喝茶一边想:叶芷青虽是坊主,但要论武艺,谁都知道萧白胭才是第一人。许多人都说,萧白胭才该是七秀坊的坊主。可司空仲平曾告诉穆玄英,公孙大娘很有远见,叶芷青武艺不如萧白胭,但她刚柔并济,懂得取舍,又有‘三智’的名号,比起萧白胭来说,武艺稍差,却更适合做坊主。事实证明,叶芷青将七秀坊打理的很好。但江湖上难免以武功高低论好坏,旁人也自然不会有公孙大娘的这般眼界,这样一来,弟子们为这两人的坊主之争难免少不了。却没想到这两位高手这样和睦关爱,难怪七秀坊只有女子,也不惧外人。团结在一起,哪里还需要怕?   又闲聊了几句,穆玄英便起身道:“叶坊主既然身体不适,包裹穆玄英也送到了,这几日给七秀坊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惭愧,不好再打扰,就先告辞了。”   “穆少侠再住几日吧,待身子好些了再走不迟。前日恶人谷突袭水云坊的事还要多谢少侠。”叶芷青道。   “叶坊主客气了。”穆玄英想了想又说,“那人是恶人谷的肖天歌,我总觉得他们有备而来,坊主要多多提防。”   叶芷青微笑着颔首。穆玄英便不再说什么,和陈月一起出了屋子。   燕小七说是送穆玄英和陈月出去,走出屋子没几步便回头问:“你身上的毒未解,方才你怎只字不提呢?”   “坊主才为了我用了回雪飘摇,想来今日疲乏也与此有关,我哪里能再开口?况且小月说了,我身上的毒已经被封住,除了下毒的人旁人可解不了。”穆玄英道。   燕小七弹了一下穆玄英的脑门,“你这小子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又道,“你先再坊内住几日,我打听清楚再说吧。”   “小七姐姐你要帮我?”穆玄英有些惊讶。   “不帮你行吗?小月这丫头不肯不说,看在浩气盟和你此番来送包裹的情面上我七秀坊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穆玄英忙道:“多谢多谢!”   “你倒是丝毫不客气?方才对叶姐姐的关心体贴到哪里去了?”燕小七抬手作势要打穆玄英。   穆玄英扯着陈月就往前跑,“小七姐姐一向最疼我们,相识几年,我便不客气了,我也不想毒发死掉嘛!”还不忘回头朝燕小七灿烂一笑。   “就拜托七姑娘一定要救毛毛了!”陈月也回头大喊,扬着好看的笑容,跟着穆玄英跑远。   燕小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少男少女跑远的背影,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在稻香村……   当年的三个孩子,如今两个都已长大成人,不但健康快乐,而且心地善良、师出名门,也算是如今小辈中的佼佼者了。另一个孩子呢?莫雨那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七秀坊的弟子有没有?妹子们吼一声啊!收藏起来啊! 第41章 第二章   【巧遇佳人】   扬州是个景色极佳的地方。南方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放眼望去,无意识间就使人放松下来。加之正逢春末,倒真是个出门走走的好时候。   穆玄英没有去过这么远的地方,更不要说还是身边没有任何长辈陪伴的情况下,自然看什么都有趣,坚持要出来逛逛。陈月本也是少女心性,在七秀坊一直压抑着性子,此时倒全都显露出来,自然与穆玄英一起在市集闲逛。反倒是阳宝,像是两人的随从,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陈月正在脂粉店外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些胭脂水粉,阳宝突然凑上来,“咦?穆老弟呢?”   “他在肉包子店铺。”陈月指了指。   阳宝看去,穆玄英手里抱着的油纸布上放了六七个肉包子,穆玄英看阳宝正看着自己,挥手喊:“阳宝大哥!”   穆玄英本就气质出众、长相不凡,这么一叫,周围的路人皆投来目光,阳宝一缩脖子,隐在了人后。谁知穆玄英从人群中挤过来,笑道:“阳宝大哥,你躲什么?”   陈月扑哧笑出来,“他呀,做惯了亏心事,只怕是……”   “喂喂,小姑娘,你可不要胡说啊!”阳宝打断了陈月。   陈月本就是随口一说,闻言只是俏皮一笑,又朝穆玄英道:“这么多年,你还没吃腻肉包子啊?”   穆玄英正在吃肉包子,一边咀嚼一边道:“不会腻啊,天下间的肉包子都有稻香村的味道,我都喜欢吃!我要吃遍天下的肉包子!小月,你也吃一个。”   陈月哭笑不得地看着穆玄英。反倒是阳宝,很自然地拿了一个,咬了一大口,呸呸呸又吐在地上,“我还以为扬州的肉包子有什么特别呢,看你吃的这么香!还不是一样!穆老弟,你还真是……”阳宝被人推挤中险些摔倒,好在穆玄英拉了他一下,阳宝惊魂未定,问:“怎么这么多人?”   此话自然是问陈月,可陈月却摇头,“今日没有什么特别,我也不知道。”   阳宝闻言,拦了一个人问,那人说:“你们可赶上热闹了!七秀坊的一个姑娘要殉情呢!就在前头湖边的小船上,大家伙儿都赶着过去看热闹!”   一听“七秀坊”三字,这三人都是一怔,穆玄英眼疾手快拉住要走的那人,“这位大哥,你可知是七秀坊的什么人?”   “不知道不知道,听他们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啧啧,年纪轻轻……”那人小跑着往湖边去了。   “小月,你说……”穆玄英回头。   陈月道:“七秀弟子众多,我只认识几个,实在也不清楚。”   “走走走,去看看!”阳宝却已拉着两人随人潮一起往湖边去。   围观的人倒也不是很多,但湖岸边却都是人。穆玄英三人来到岸边,只见湖中停着一小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面容,但确实是七秀弟子打扮。   “也许这姑娘只是在船上赏景呢?”穆玄英见状,只觉得不像是“殉情”的场景。   陈月摇头,“你看,船在漏水。”   阳宝垫脚尖细看,一拍手掌,“还真是!小月姑娘,这姑娘不是你的同门姐妹吗?你倒是快出手救她一救啊!”   陈月被旁边的人看的害羞,忙往穆玄英身后躲,嘴里说:“我……我不会轻功,纵然要救她,也该先想法子过去才是。”   穆玄英道:“这倒不难,我可带你过去。只不过,纵然今日我们将她救下,这姑娘心结未解,他日也难保她不会再寻短见。”   “穆老弟说得对!不如你们过去与她说些体己话,劝得她回心转意,这也算是一件善事啊!”阳宝道。   陈月想了想,终于点头:“我试试吧。”遂看向穆玄英,“你……”   穆玄英见陈月迟疑,便猜她是不敢飞过去,心中一转念头,突然拉住陈月的手,只往前跑了几步,轻轻松松便飞了起来。   “啊——”陈月吓得鬼叫。岸边的人却都是一惊,继而全都鼓掌叫好。   两人稳稳落在船尾,陈月还惊魂未定,穆玄英却已开口,“姑娘!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见姑娘的船在漏水,不知姑娘可需要我们的帮助?”   船头的那女子却不动也不说话。   穆玄英看向陈月,陈月已回过神来,看这情形也是愁眉不展,却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也是七秀弟子,叫陈月,不知姐姐是哪一位门下的弟子?”   那女子赫然回头,显然是有些惊讶。   她一回头,陈月和穆玄英异口同声叫:“苏璐佳!”   这女子竟然是叶芷青身边的侍女苏璐佳。不久前在七秀坊内与穆玄英、陈月等人不止见过面,还说过话。   “苏姑娘,我是穆玄英,不久前我们……”穆玄英忙开口。   苏璐佳却不悲不喜道:“我认得你们。”又转回头去。   穆玄英怕唐突了佳人,只敢一直站在船尾,陈月却已走到苏璐佳身后,说道:“姐姐为什么想不开?姐姐忘了吗?坊主曾说,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舍弃我们,唯独我们自己,不论何时都万万不能舍弃自己!”   “妹妹可有意中人?”苏璐佳突然开口。   陈月一愣,苏璐佳却是一个苦笑,说:“我忘了,你的意中人不就在眼前。他为了你跋涉千里而来,你自是欢喜的。”   陈月骇得一跳,忙道:“毛毛不是我的意中人!”顿了一下,却已猜到苏璐佳的心思,想也未想便说:“我听旁人说姐姐要殉情,莫非是……”   穆玄英忙道:“小月年幼,唐突了苏姑娘还请见谅。我们只是不愿看着苏姑娘你自寻短见。”   苏璐佳却大笑,“殉情?他还好好活着,我为何要殉情?”   “那姐姐你……”   “常听人道,若心喜一人,便是无事挂念,忧他所忧、悦他所悦,唯愿能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不知你可有过这样的心情?”   陈月摇头,“我没有意中人,无法明白姐姐的心情。但我却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论如何,我也不愿看着姐姐寻死。这一点上,我和姐姐有一样的执着。”最后一句话说的无比坚定,苏璐佳闻言,又细细打量起来这个小姑娘。   那眼眸中露出的赤忱和担忧,是苏璐佳未曾见过的。江湖上的人,有重情重义,自然也有薄情寡义,重情重义太少,薄情寡义却是四处可见。七秀坊里,苏璐佳见到的又怎么少得了?可眼前这个陈月和船尾的穆玄英,分明是这个江湖中的芸芸众生,却给苏璐佳一个错觉:出淤泥而不染。   世上还有不计得失、重情重义之人?   许久,苏璐佳自嘲一笑,“看来我不随你们离开这里,你们是不会答应的。”说罢起身,轻轻一踏便飞到了岸边。   穆玄英见苏璐佳已离开船,几步便来到船头,抱住陈月便也回到岸上。   刚落地,两人都来不及说什么,苏璐佳便说:“与你们说了这些,实在冒昧。但在我心里,一直挂念着某个人。在任何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繁华三千,都不如一见。这样的心情,却是如何说也说不明白的。”   陈月同是女子,立即问:“我们能帮上你什么吗?”   苏璐佳脸微红,迟疑了片刻后道:“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的。此桥名叫‘二十四桥’,桥的另一边便站着我的心上人。他叫卢溪,乃一饱览诗书之人。我俩相知相惜,已有数载。在我心里,他早已是我默许此生之人。这里有条锦帕,乃我亲手所锈,请你代我交赋予他,希望他看到这条锦帕,便能想起我。”说罢,苏璐佳将一条手帕交给陈月,又道,“那边临近萧白胭姐姐的住处,我实在不方便过去……所以……”   陈月嘻嘻一笑,“我们一定帮你送到!”   “多谢你们。”   ------------------------   寻找卢溪不难,可穆玄英三人返回时心情却十分沉重。那卢溪见到苏璐佳的锦帕只问“是佳妹要你们送来的”,随后便道:“我一心只盼考取功名,儿女情长之事眼下只怕是……这个锦囊也是佳妹赠与我的,请你们一并带回去吧。多谢了。”   这锦帕和锦囊在手,陈月愁云惨淡地叹气了一声又一声。   阳宝道:“苏璐佳这样的美人,卢溪竟然就这样拒绝了!书呆子!”   穆玄英叹气,道:“书中所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是这样了吧?我们要如何转告苏姑娘呢?”转告自然不是难事,可如何不伤了苏璐佳的心呢?   陈月刚要说话,迎面突然冲过来一人,一抓,快步跑开了。   陈月喊:“锦帕!”   穆玄英才明白那人将陈月手中的锦帕抢走了,想也未想便道:“你们先回七秀坊,我去追!”说罢转身就追。   “毛毛!”陈月也要追,被阳宝拉住,“你去做什么?穆老弟身手不错,旁人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毛毛他……”   “走走走,先回七秀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本攻的生日哈哈哈哈所以会有四更!!是的,没有看错,4444444!一年只有一次的,一日四更!就在今天!每隔一小时更一章,祝大家看得开心!(雨哥和毛毛今天相见,这种事我会说?好巧啊就在今天……我绝对没有故意安排!)   然后……我又长大一岁啦!还是比较有成就感哒(哎?)好了不说了,四更,四更哦!! 第42章 第三章   【烟雨朦胧】   咻——   咻——   两道身影掠过,街道旁的路人纷纷让路。前面的身影一闪,往小巷子里躲去,后面的穆玄英眼神一顿,提气运功,单脚一踢,使出了‘浮云梯’,徒步上墙,手一撑,人已落在了巷子口。   那人迎面跑来,见穆玄英已拦住自己的去路,转身又往回跑。穆玄英哪里给他机会,早有准备,疾步上前,眼看便要抓住那人。那人却突然单手一抛,锦帕飞出小巷。   穆玄英暗叹一声,松开那人便往外跑,一出巷子却见一个身形壮硕的蒙面人已接住锦帕,看了一眼穆玄英便往前疾驰而去。   穆玄英喊:“请留步!这锦帕对我极其重要,阁下还请留下东西!”脚步却也不停,紧紧追去。   那壮汉腿脚不慢,但哪里是穆玄英的对手,眼看着眼追上,却突然闪出来一蒙面人,抢了锦帕不说,竟还朝着穆玄英看了一眼,很明显是在挑衅。   穆玄英一怔,却也很快追上去。   这个人与前面两人不同,很明显内力不弱,穆玄英不敢怠慢,也提气追。两人一路狂奔,不大会儿已跑出扬州城。   又跑了不到一刻,那人突然停住。   “阁下引我来此,所为何事?”穆玄英也停下,因为狂奔而导致双颊泛红,却明显体力消耗不多。   “我早说了,我们会再见面的。”蒙面人摘下蒙面的布,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竟然是长蛇山天一教的玛索!   “是你。”穆玄英倒不是很惊讶,当他追上第一个人时已经意识到锦帕只是一个饵,这些人为的就是引自己来此。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玛索。   “看来你早料到了?”玛索一笑。   穆玄英道:“没有料到是你。”   “除了我,还有别的女人对你感兴趣?”玛索显然没料到穆玄英的答案,脱口而出这个提问,问罢却又是一笑,那个笑容里全是妖媚。   穆玄英不理会她的调笑,伸手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你走。”   玛索笑道:“不给!你可知道钩吻的解药调配极其不易,就这样给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   穆玄英一愣,道:“我说的是锦帕。”顿了一下,“你若要给我解药,我自然也是乐意之至。只怕你不肯。”   玛索道:“你这人真是奇怪,那阳宝与你有何干系?你插手他的事而无端中毒。如今苏璐佳又与你何干?你竟然为了这锦帕追了我一个时辰!”   “那是我的事,还请你将锦帕还给我。”穆玄英倒是一本正经,丝毫不受玛索轻薄语气的影响。   玛索看他如此,自然觉得索然无味,便走近了些说道:“你可知道天一教的本事?我碰过的东西……世间可没有几人敢要。你……还要吗?”拿着锦帕在穆玄英眼前一晃。   穆玄英一把抓住锦帕,旋身,已夺回锦帕。复又看着玛索道:“我身中钩吻之毒,倘若姑娘你不肯赐解药,想来这条命也没有几日可活了,莫非害怕再中毒?”便将锦帕收进怀中,想了须臾,神色带了几分犹豫,又说道,“玛索姑娘,我幼时曾亲眼见过天一教的妖术,此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何要助纣为虐?只要你肯离开天一教,以你的身手想在名门正派有立足之地并不是难事。”   “哈哈哈哈哈……”玛索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玄英道,“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竟还有人会劝我放手?当真是……真是……”玛索想不出如何形容,又道:“不妨告诉你,不出一年,我天一教只要吞并了五毒教,还由得你们这些人多说什么吗?成王败寇,江湖向来如此!名门正派?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是看上去的样子罢了!你以为我对你感兴趣,你就能劝我改邪归正么?”话音刚落,玛索突然一掌打来。   对这个女人穆玄英虽有防备,但距离太近,又来得突然,穆玄英闪避不及,被打中。   不等穆玄英反应,玛索又接连挥出三掌,穆玄英一一避过,急速后退,这才退到了安全距离。一退开便立即封住穴道,一查看,自己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我可没下毒。之前我对你下毒只是为了诱你去南疆找我,谁知道你这人磨磨蹭蹭到了今日,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么?那我只好来找你了!”玛索说着又纵身上前。   几个旋步,穆玄英侧身闪开,“你若再动手,我便不客气了。”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的身手!”   轰!   一声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迅速炸开。   “穆玄英,你躲不掉的!”玛索的声音在烟雾中传来。   穆玄英挥开烟雾,只依稀看清玛索的背影极快地跑开,他想追,却觉得自己无需过多与她纠缠,便站住了。   待迷雾散去,穆玄英率先开口,“不知是何高人出手相助,多谢了!如方便的话,还请恩人现身!”纵然没有人帮穆玄英,对付玛索他也很轻松,但毕竟有人出手了,该道谢是自然的。   等了半晌,穆玄英不见有人出现,便猜人家不愿路面。江湖上这样的人也不少,穆玄英便道:“既然恩人不肯露面,穆玄英谢过了!告辞!”   一转身,身后赫然站了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名字是不是很内涵?哈哈哈哈 第43章 第四章   【敌友】   穆玄英身后赫然站了一人。   那人长发披散,半张脸被头发隐去,一身暗红色的衣袍,外加白色貂毛风衣,胸前却袒露在外,腹部、胸部线条流畅,看得出是常年练武之人。   这打扮过于不羁,穆玄英稍稍一愣,却也立即道:“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小弟浩气盟穆玄英,敢问恩人姓名。”   “名字很重要?”   穆玄英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江湖上的人千奇百怪,有人就喜欢别人询问姓名;有人就喜欢隐姓埋名;有人就喜欢用化名……可偏偏没有这样的。   名字很重要?   “呃……”一时间这可难住涉世未深的穆玄英了,穆玄英挠了一下头,竟露出稚气地笑道:“倒也不是很重要,只不过知道了恩人的姓名,往后也好称呼。”   “烟。”   只是一字,却听得穆玄英又是一愣,许久才吞吞吐吐问:“你、你是……恶人谷的……不灭烟?”   “是。”   这回答无比肯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穆玄英的惊讶一个接着一个来。眼前这人言行举止实在怪异,江湖上出手相救陌生人本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可他的态度和他的眼神却让穆玄英觉得浑身不舒服。而后,他说出他的名字——烟。换做旁人也许还有可能不知道,浩气盟的人却是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不灭烟。传闻此人武功高强,下手十分快速,是王遗风身边一大得力助手。而让他声名远扬的却是他和浩气盟的天旋影是一对孪生兄弟,却也是两个阵营的死敌。江湖上有“烟影不相逢”一说,便就是暗指这二人无法相处。一旦相见,只有死战到底!   而穆玄英还记得,月弄痕曾告诉他,不灭烟是戴有面具的。故而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样貌,包括恶人谷的人。   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   这是穆玄英的第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后,便只剩戒备和尴尬。出手相助自己的人竟然是浩气盟的对手恶人谷的十大恶人!这一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美谈,因为两个人的身份突然烟消云散。   善与恶,向来只有对立。   两个人这么站了好一会儿,穆玄英看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烟,呃……你虽帮了我,但浩气盟与恶人谷正邪不两立,不如我们就此告别,往后再见我会……”   话未说完,烟突然上前,单手抓住穆玄英的手腕,一转、一拉,又一绕,另一只手出手极快,还未等穆玄英看清,穆玄英已被烟点住大穴,动弹不得。   “你!”   烟不说话,压着穆玄英的肩让穆玄英原地坐下,他也立即坐下。两人相对盘膝而坐,烟从怀中取出一粒很小的红色药丸,在手掌上碾碎,双手合十。   “你做什么?那是什么?你为什么点住我?莫非你救我就是为了害我?啧,是我大意了!”穆玄英暗叹自己太笨,竟然还以为恶人谷中有好人吗?   “闭嘴。”   穆玄英张了嘴,想了想却真的不再说话,哼了一声便扭开头去。   烟反倒瞥了一眼穆玄英,须臾,问道:“方才不是不怕死吗?”   穆玄英却不理会他。   烟不再言语,也好像料到穆玄英不会回答,只将两只手贴在穆玄英胸前便闭上了眼。同时,穆玄英只感觉一股极强的内力从胸口涌入。   “不要抵抗,否则触动你的三阳绝脉,我可救不了你。”   此人不但内力高强,对自己也很了解,偏偏是帮过自己的十大恶人!穆玄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放松了。   内力缓缓进入穆玄英体内,在他的穴道之间游走,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放松。   两个时辰后,烟收了手。   穆玄英的穴道早已解开,烟收手,他却不急着动,盯着烟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烟的脸上终于有了神色。   那个表情,穆玄英说不清那是什么意思,惊讶吗?怀疑吗?还是难以置信?穆玄英又问,“我们真的认识?”   烟冷笑,站起身来说:“天下间如今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你。”回头看着穆玄英,“浩气盟英侠,连破十二连环坞三寨的少年,唐简大侠的唯一传人,穆玄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穆玄英还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烟,“就在这里,就在刚才,你替我解了钩吻的毒,这一点我很清楚。”   “举手之劳。”烟道。   “你出手赶走玛索是举手之劳,解毒?你当我真的无知到这个地步?玛索会这么容易给你解药?纵然是抢、是偷,也不是轻松的事。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恶人谷有什么打算我猜不出,但你说‘举手之劳’,我却是绝不信的。”   闻言,烟眼眸一顿,没有说话。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让人害怕。但他不说话的时候却也叫穆玄英感觉很压抑。   两人对视片刻,穆玄英移开视线,不打算这样耗下去,站起身来道:“随你们。我的一条命劳你们恶人谷这么惦记,倒也是我的福气。告辞了。”   走出几步,只听见烟开口说:“我只是想救你。”   穆玄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句话很简单明了,但从十大恶人口中说出来,却是绝不简单的。但穆玄英却偏偏信了。   “你说什么?”穆玄英带着讶异回头。   烟往前走来,坦然道:“你也可以当做我是在利用你。”   “什么意思?”   “恶人谷和天一教有些私事未了,我借你的手做一些不方便的事,事情未了之前,棋子总是不能舍弃的。所以在此之前要先保住你的命。”   好坦然!也很冷酷。   但这个答案反倒让穆玄英安心,穆玄英立即道:“那你把解药从我体内取走吧,我不要你救,我也不想帮恶人谷做任何事。”   一直无喜无怒的烟突然露出了怒色,瞪着穆玄英的眼睛里面燃气熊熊烈火,好像只要随便一个理由,他就会烧死穆玄英。   穆玄英往后退了一步,生怕烟会像玛索一样突然出手。反复无常,所以他们是江湖上正派不齿的坏人。   但又一次出乎穆玄英的预料,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天一教准备对五毒教下手,就在两个月后。你若不信,大可自行离去。”说罢,烟转身。   “等等!”穆玄英果然开口。   烟嘴边浮出一个笑。   “你如何知道这此事?恶人谷要对付天一教吗?纵然如你所说,天一教怎会是五毒教的对手?”穆玄英连连发问。   烟回头,“天一教过去不是五毒教的对手,如今却未必。世间的事哪有一成不变的?跟我来。”说罢便自己往前走。   穆玄英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去,在原地将一切回想了一遍,觉得烟虽然冷言冷语,但一直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况且还帮过自己一次、救了自己一命。若要细说,怎么也不像是坏人。何况他句句在理,很多事情细想也觉得他的推测不错,倘若五毒教真有危难,五毒教与浩气盟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单凭这一点穆玄英断不能坐视不理,遂提步跑上前。   “去哪里?”   烟缓步往前,不回答。   穆玄英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我远行前,谢叔叔曾再三教导我,不要轻信他人,尤其是恶人谷的人。没想到,我竟然真的遇上了恶人谷的人,而且还是对我有恩的十大恶人。拔剑?我体内的毒是你所解,我万万不会恩将仇报。纵然不杀你,我也不该信你。”顿了一下,“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没有恶意。”   “我提醒你一句,信错人的后果你未必承担得起。”   “多谢提醒!”穆玄英白眼,这个人这时候竟然又反倒来提醒自己?“猜忌也是一种我很讨厌的东西。如果可以,我愿意相信所有人,相信他们都是好人,相信他们都不会害我。”   烟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穆玄英问:“你不信?”   “信任这种东西,没有几个人给得起。”   “那又如何?总要有人先跨出一步。我愿意做先跨出一步的人。”   烟侧头瞥了一眼脸上带着期望的穆玄英,没再说什么。 第44章 第五章   【尸人】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暗下来。四周寂静无声,除了两人的脚步声,竟然连蝉鸣鸟叫也没有。   前方隐约有些灯火,烟突然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子,穆玄英便立即学他,加快几步走到烟身侧,还未问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透过树林可以看见前方空地上有约莫百人组成的一个营地。营帐颇为简陋,看来是临时搭建而成,一个较大的营帐边赫然站着的就是玛索!而这不是叫穆玄英震惊的,他感到又惊又怕的是……   营帐西南角有五个用金属制造的牢笼,每一个都比寻常男子要高许多。牢笼中有很多“人”。他们互相拥挤、撕扯,面部狰狞而又丑陋,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这样的“人”,穆玄英曾见过一次。   “你如何会知道这些……”面对这些怪物,穆玄英实在叫不出那个“人”字。   烟道:“尸人。”他轻轻松松说出这二字,又继续说,“你不是问我天一教怎么可能吞并五毒教吗?”   穆玄英打了个颤,恍悟。   天一教远在南疆,如今突然出现在中原,原来是……他们是来中原招兵买马的。而这些尸人就是他们用来对付五毒教的“兵马”。   “你知道尸人是如何……如何……”   烟回答:“不知道。此等秘术,我一个外人怎会得知?不过五毒教尚且只有教主曲云曾育出一个尸人,天一教这些乌合之众,哼。”他一声冷笑后没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这些尸人有问题?呃,我是说它们不是天一教想育出的那种尸人?”   烟点头。   穆玄英沉思须臾,终于明白了什么,道:“所以五毒教一定对付不了突如其来的这么奇怪的东西……难怪你要带我来此。”   “怕了?”   穆玄英看着烟,想了许多,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眼下这情况,我姑且信你。不过你为何要一再帮我?”   烟反倒惊讶,“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为了利用你。”   “如何利用?”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穆玄英盯着烟看了好一会儿,料想这个人不会退步,只好在权衡下选择与烟暂时联手,便说:“我年幼时曾遇上过一次天一教的尸人,它们不惧任何武器,要想消灭这么多尸人可不是易事。你带我来,不会只是看看而已吧?”   烟指了指西南角,“它们惧火。”   营地四周都聚起了火堆、火把,唯独放尸人牢笼的西南角,一片黑暗,只是借助不远处的火光来照明。看来烟的推测不错。   “火攻……是个不错的法子。”穆玄英道,“但那边守卫森严,西南一角有八个人流动巡逻,凭我们两人要突破倒也不是难事,但想火烧尸人,总要取到火才行。”   如果需要火,就要在其他火堆那边取火。如何取火而又不惊动其他守卫?这才是眼下的难处。   烟却一派轻松地说:“那是你要想的事。”   “你……你不是说我们有一样的利益?”穆玄英无奈,转念又觉得何不赶走此人,自己再想法子,又道,“你若不想出手,大可离开。今日的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再见,你若落在我手里,我会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穆玄英万万没想到烟会突然朗声大笑,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却已迟了,天一教的守卫已注意到这边。   “你这人!”   烟笑道:“我会落入你手里?”   穆玄英扯着他转移藏身之地,“世事无常,很难说。”   “若我没有帮过你,遇上我你会如何?”   穆玄英脚步一顿,蹲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烟,又转回头去往前潜行,“杀。”   烟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穆玄英没走出几步,天一教的人已逼近,看来要藏是藏不住了,穆玄英回头道:“你的功夫不弱,我们就杀出去吧。取了火烧了那尸人就是,不要恋战。”   “好。”烟刚说完便已站起身来,穆玄英又一次被他的举动吓住,慌忙去拉他,却见他打了个手势,随即,一旁的树林里突然窜出五六个人,分别朝着火堆奔去。   “取火的事不劳我们操心了。”烟朝穆玄英说完,纵身一跃,跳到了营地中。   穆玄英来不及多想,立即也加入。   两人十分顺利地来到牢笼边,那些尸人张牙舞爪地朝两人吼叫,穆玄英想起了当年稻香村的事,一时间站在原地不动。   当年小雨哥哥曾与尸人交手,如今……   “火来了!”远处一声吼。   嗖!   穆玄英只用余光瞥见一道火光朝自己而来……   啪!   一只手掌张开,将火把拦下,这才没有打中出神的穆玄英。   穆玄英回过神来,见出手的是烟,一惊,“你的手没事吧?”   烟淡淡说:“有手套。”便转身接住另一边送来的火把,“这种时候还出神?浩气盟的大侠就这么一点手段?动手吧!”   被烟这么一说,穆玄英略感惭愧。此时才注意到他双手戴着黑色皮手套,也不多想,捡起火把就往牢笼里扔。   “坏我大事,又是你们!”玛索的怒吼声在不远处响起,“给我上!抓住穆玄英那个臭小子!”   听到玛索的命令,天一教的人不与其他人纠缠,直奔穆玄英而来。   穆玄英和烟被围在西南角,身后是熊熊火焰燃烧的尸人,前面是天一教。看来要逃是逃不了了。穆玄英反手去拿剑准备出手。   “不必。”烟一拦,横身站在了穆玄英身前。   穆玄英以为他有别的计划,故而也不动。可眼看着天一教的人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烟却迟迟不动。但烟带来的那些人却都远远退开,好像有意在远离烟。穆玄英急得额头冒汗,却总觉得烟在计划着什么,便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人越来越靠近,两个人要突围看似越来越不可能。霎时,有了一种两人生死存亡只在一瞬的错觉。   就在那些人距离很近的时候,烟突然身形一闪,以极快的身法使出一套类似剑法的武功,就在刹那间,那些人连哀嚎都来不及,已全部倒下。   整个过程穆玄英都看的清清楚楚,但他却连烟的一招一式都未看清楚!只是一瞬,开始、结束。   此人练得武功是什么?竟然如此迅猛凌厉、变幻莫测!   玛索和其他远处的天一教人都是一惊,烟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做了个手势,又朝穆玄英道:“走!”说罢立即往南边突围。   穆玄英不敢怠慢,拔剑跟上。   -----------------------   两人一路疾驰,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脚步都减慢,这才停下。   穆玄英喘着气将剑收回,却盯着烟说:“你早有打算,而且那些人身手也不差,你根本不需要我。”显然穆玄英意识到烟原本说的“利用”是有问题的。   烟依旧很坦然,道:“他们身手不及你,但人多是优势,你说的不错,我本没有必要带你来。”   “那你还……”   “但他们不是浩气盟的人。”   “少爷!”远处传来女子的喊声。方才营地上突然出现的那几个烟的策应一一跑了过来围住了烟。   穆玄英独自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冲到烟面前,气冲冲说:“你是在挑起天一教和浩气盟的争斗!你利用我!”   烟接过一个女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汗,很坦然地说:“我好像早就告诉过你,我要利用你了吧?”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这让穆玄英反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的确说过,而且不止一次。可穆玄英只当他所说是别的事,绝没有想到会是……可恨此人心机太深!   穆玄英气极,瞪着烟说:“恶人谷行事果然卑鄙无耻!好!此事就当我还你的恩情,我不计较便是!如今你已诚心如意,我也达到目的,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来日再见,还请你不要忘了,我对你绝不会手下留情!告辞了!”一口气说完,穆玄英转身就走。   “你是什么人,敢对少爷这样说话,你给我站住!”身后那女子大喊。   穆玄英却脚步不停,反倒越走越快,快跑起来,不大会儿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少爷,他……”那女子气嘟嘟看向沉默的主人。   “莫空明日一早就回恶人谷去。不必再跟着我了。”   “少爷!莫空做错了什么吗?惹少爷心烦了?”那少女就是莫雨身边的侍女莫空。   那么……这个人就是……   他却不理会莫空的抱怨,往前走去,道:“莫杀你跟着他,防止天一教的那些人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说罢回头盯了一眼莫杀,“盯紧了,不要被他发现。”   “是。少爷放心吧,穆玄英阅历太浅,对人没有防备,不难。”   “不要小看浩气盟的人。”顿了一下,“尤其是他。”   莫杀不敢多说,应了一声“是”。   “玛索在何处?”   莫杀答:“我领少爷过去?”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第四更!大声告诉我,看得开心吗? 第45章 第六章   【交易】   莫雨一行人往回走了一段路,玛索早已带了人在路上“拦截”。   两队人相见,还不等莫雨等人说话,玛索怒气冲冲地几步冲过来,伸手要扇莫雨耳光,却哪里能靠近莫雨?莫杀横身一拦,玛索根本近不了莫雨身。   玛索却没有和莫杀动手,只怒道:“莫雨你这个卑鄙小人!”   莫雨不说话,身边的莫空却回嘴道:“敢骂我家少爷?天一教的人,不要以为少爷与你交易就是看重你,能和恶人谷联手,是你们天一教的福气!”   “福气?联手?我怎么觉得我损失了二十几人和近四十个尸人,是在为你们恶人谷做嫁衣!”   莫雨冷笑了一声,见他要说话,莫空自然就温驯起来,眼睛却是死死瞪着玛索。   莫雨道:“按照约定,你给我钩吻的解药博得穆玄英的信任,我将他引到你们的营地。我不觉得我违背了什么。”   “你!卑鄙无耻!”玛索气得词穷,打不过,只好又大骂一句解气。   两人的约定的确如莫雨所说。   玛索想抓住穆玄英,可单凭她自己,不仅不是穆玄英的对手,就连想靠近穆玄英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恶人谷的十大恶人“小疯子”莫雨找上了她。   莫雨的要求很简单:交出钩吻的解药。   这一点对玛索来说轻而易举。况且抓到穆玄英后,她也是要替穆玄英解毒的。如此说来,莫雨可以算是“免费”替天一教跑腿。玛索怎么会拒绝?两队人联手,将穆玄英独自引到此处,一切看似十分顺利,可谁能想到,莫雨此人不但自有准备,还放走了穆玄英,这就使得这个计划全没有了意义。   这件事上,天一教折损不少,却毫无所得。但莫雨等人也一样是白忙了一场。到头来,似乎获利的只有穆玄英。   “莫雨,我知道恶人谷的人可没有‘路见不平’的习惯,折腾这一次,你不可能无利可图。明人不说暗话,事情已了,我天一教没本事留住穆玄英,我认了。但我想知道你的目的。”玛索毕竟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恶人谷的人,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莫雨冷冷道:“交易结束,我无须对你交代什么。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就走。   “莫雨!”玛索不甘心,但那个人却带着恶人谷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而玛索的人伤的伤、死的死,方才见识过莫雨鼎鼎有名的奇功“分水”,眼下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走远了些,莫杀打了口哨招来马匹,一行人各自上马。   莫空问:“少爷要回凛风堡还是恶人谷?”   “你回恶人谷告诉烟,最近风声紧,他就待在谷中不要活动了。”   “是。”莫空点头,又追问,“少爷不回去吗?肖天歌手中的雪魔令已到手,少爷还要留在扬州?”闻言,莫雨半扬着下颌斜眼看着莫空,莫空慌忙低下头去:“莫空多话了,只是担心少爷。”   莫雨移开视线,夹了夹马肚,带着马往前走,说:“要你们办的事办好了?”   莫采薇回道:“都办妥了。苏璐佳身手好些,还未……”顿了一下,“不过,当年那件事,苏璐佳虽牵扯其中但她并不知道盈荷的《易筋经》来自何处,知情的人都已经解决。她是不是……”   “叶芷青身边的人暂时不要动。”   “是,奴婢明白了。那个书生卢溪……”   “由他。”   “是,奴婢猜测少爷也会饶他一命。盈荷那边已经以莫杀的书信请她去恶人谷一叙,想来她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穆玄英了。”   “嗯。”莫雨应了一声。   莫杀却惊出一身冷汗,翻身下马,立即跪在地上,道:“求少爷饶过盈荷!属下万万没想到穆玄英会到七秀坊来,更没想到他会见到盈荷,这实在是……实在是……”   “太巧了?”莫雨接口。   “是!”莫杀立即答,却又立即说,“是有些巧……但属下不敢找借口,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利!求少爷惩处属下,属下甘愿受罚!但盈荷是无辜的,她当年也是为了送《易筋经》副本才会与浩气盟有牵扯,还请少爷看在当年她也算出过力救过穆玄英的份上饶她一命吧!求少爷饶过盈荷!”   莫雨骑着马继续往前走,将莫杀甩在了身后,许久才道:“盈荷是你的人,我知道。要她的命我又何必让她们骗她去恶人谷?不过你告诉她,七秀坊她不必再待了。”   “是,属下明白!”莫杀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打鼓:盈荷孤苦一生,在遇上自己之前一直住在七秀坊。如今要她再不回来,她肯吗?   “起来吧。”   “谢少爷!谢少爷!”莫杀如蒙大赦站起身,心下也坚定起来:不论如何,盈荷的命要保住,不能让她回七秀坊。   --------------------   穆玄英急匆匆赶回七秀坊,陈月和阳宝早有准备,早早在外坊等着。   “如何?”三人异口同声。   穆玄英掏出锦帕,“自然夺回来了。苏姑娘呢?”言辞间十分担忧。   “傻毛毛!我是问你如何?那人是谁?为何要夺锦帕?”陈月道。   穆玄英面露疑惑担忧,神情显得很是复杂,半晌后才道:“我没事。追回锦帕的事往后再与你细说,还是先将锦帕送还给苏姑娘吧。”   “好,你们随我来。”陈月立即领路。   -------------------------   有心摘花祭秋凉,   缘杨求翠舞飞黄。   无央夜色弄湖月,   份尽瘦西渺苍茫。   苏璐佳看完回信,缓缓念出这首诗,轻轻将纤细的手覆在那一方锦帕上,脸上的神色悲喜难辨。   “如何?”阳宝等不及,开口问道。   见到苏璐佳的神情,纵然听不懂那首诗,陈月和穆玄英却已感觉不妙,当即一起瞪阳宝这个冒失鬼。   却还是晚了,苏璐佳抬头,朝三人勉强地笑了笑,“原来,一直都是我自相情愿,像个傻瓜一般……”   “也许……是姐姐误会了他的意思?”陈月道。   苏璐佳摇头,“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就是他想说的。是不是很厉害?过去他也曾谢过这样的诗赠与我……再见这样的诗句,却未曾想过,我与他的缘分,到今日为止了。”   话音落,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信纸上,迅速晕开,字迹竟也模糊了。   见到这样的美人落泪,任谁也是心痛的。况且此次这三人算是信使,本以为能成就一段姻缘,谁料却是这样的结局。   陈月是女子,又心地善良,此时也难过起来,眼眶竟也红了。   “苏姑娘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我能帮忙,只管直言。”穆玄英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与女子打交道本不是他的本事,但偏偏几次三番遇上这样的事。他也渐渐明白,安慰无济于事,伤痛已在心间,唯有用时间做引,由它慢慢愈合。而他能做的,只是尽力让这些纠缠其中的人快一些度过这些日子。   苏璐佳拭去泪水,温婉微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坊内我有一好友名叫葛瑶,你们将她找来陪我吧,多谢了。”   “好,这样最好不过。”穆玄英立即点头。   三人出了屋子,陈月的脸色更不好了,阳宝却已经大呼“不妙”,穆玄英一问才知,那葛瑶竟然在昨夜暴毙了。   “竟有这样的事?”穆玄英颇为惊讶。   “嗯……不知是如何……但……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陈月叹气,“我怎想到苏璐佳姐姐要找的人就是她!这可如何是好?”   “苏姑娘尚且不知此事吗?”   阳宝道:“那自然不让她知道!萧白胭吩咐了,此事不许声张。”   太巧了!太巧了!   穆玄英站住了,独自沉思起来。   许久之后,他道:“此事瞒不住的。”看了看陈月和阳宝,“但若此时告诉苏姑娘,于她太过残忍……”   “他们在这!”突然有人高呼,紧接着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数十个七秀弟子手握火把和长剑,顷刻就将三人团团围住。   “是我们!是我们!”阳宝挥手。   穆玄英却拦住他,低声道:“她们要找的似乎就是我们。” 第46章 第七章   【束手就擒】   七秀坊的人似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样的阵仗在眼前,三人心中都有了这样的念头,阳宝觉得莫名其妙,穆玄英觉得莫名其妙,陈月却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我!我是小月啊!他们,他们是浩气盟的人!”陈月往前一步试图解释。但七秀弟子哪里认她,长剑相向,赫然是要对陈月动手。   穆玄英忙拉住陈月,低声道:“应该是有误会,别急。”将陈月拉到身后,看了一圈众人,道:“穆玄英初次拜访七秀坊,不知可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诸位?还请萧前辈不吝赐教,晚辈自当赔罪。”   “浩气盟的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竟能认出这些弟子是我门下,很好。”萧白胭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中无剑。   穆玄英看向萧白胭,“萧前辈武艺高强,七秀坊护卫皆是前辈门下弟子,晚辈是知道的,承蒙前辈夸赞。”   “你不必说好听的话,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七秀坊的人不会轻信。”   萧白胭的态度虽然一直冷冰冰,但也不会轻易与浩气盟决裂,何况这样的阵仗,没有叶芷青的授意只怕也不能。穆玄英越发莫名,究竟怎么了?   “萧前辈,晚辈的确不知做了什么惹得七秀坊如此兴师动众,还请前辈直言。倘若有什么做错,还请前辈看在浩气盟的份上多多……”穆玄英知道萧白胭性子直爽,便也直言不讳。   “浩气盟?”萧白胭冷哼一声,突然指着阳宝道,“经查实,此人不是浩气盟义士,他却谎称是浩气盟金水镇人,穆少侠作何解释?”   这……   这倒真是一桩复杂的事。穆玄英头疼起来……阳宝的确不是浩气盟的人,但他也绝不是什么坏人。萧白胭既然敢来对质,那便是有了把握,所以只能认。但如此一来,阳宝可就凶险了。   “穆少侠想好如何解释了?”萧白胭道。   穆玄英侧头看阳宝一眼,见阳宝已经脸色惨白,想来是真的吓着了。如果他是陌生人,擅自进入七秀坊内坊,就算死在这里,旁人也不敢说什么的。   “他的确不是浩气盟的人。”   阳宝听得穆玄英这一句话,当即腿软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穆玄英又说:“但晚辈以为,天下之大,莫非只有浩气盟之中有好人、能人、善人吗?古人言‘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心中存有正气,何必存有门派之分?阳宝大哥是我在半路上结识的朋友,相识不过月余,对他的了解……晚辈只怕不及前辈多。但晚辈相信他是好人。”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而且绝没有做过不利于七秀坊的事。”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人都露出几分敬佩神色,心中皆是一个想法:我们七秀坊的女子一向不被人重视,世人轻视我们、践踏我们,只当我们如同蝼蚁。全都是那些身份、出生所造成。穆玄英说的好!只要我们自己心中存有正气、善念,何须拘泥于形势?   阳宝听完真是想紧紧抱住穆玄英的腿了。但萧白胭显然丝毫不为所动,“不要忘了,眼下你的话尚且没有说服力,你替他说话是否为时过早?”   穆玄英想了须臾,突然反手去拿剑,七秀弟子立时剑锋一转直冲着他。两边气势剑拔弩张,连陈月都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穆玄英扬起个笑容,将长剑取下,却未出鞘,双手捧着,看着那柄剑,缓缓道:“当年唐简大侠传我武艺,只说要我以手中之剑惩奸除恶、守护黎民苍生。身在浩气盟,师承唐简大侠,又有浩气七星的督导,这些年来,许多人曾问过我,何为正义?在我心中,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就是正义!从我握住这柄剑的那一日起,穆玄英手中的剑对待敌人从不留情,而对待我的朋友,我永远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说罢看向阳宝,“我相信阳宝大哥不是坏人。也希望萧前辈能原谅我们有所隐瞒,能相信我们。”   话说完,夜色中的众人都各有所思,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信任?如同穆玄英所说,他与这个阳宝相识不过几月,竟就能赌上他的名声,博一个泛泛之交的“信任”?而叫众人都惊讶的是,穆玄英好像生来就有这样的本事,他真的说动了这些人。不知为何,他的话总叫人觉得值得信赖。也许,这也是他口中的“信任”吧。   萧白胭不愧是江湖上的大家,听了这番话纵然也被打动,但依旧丝毫不流露出来,淡淡说:“来人,将阳宝送出扬州。”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这只怕已经是七秀坊的底线了,立即说:“多谢萧前辈!多谢!”便看向阳宝,“连累了阳宝大哥,实在对不住,若有缘分,来日再见。”   阳宝对穆玄英感激涕零,被七秀弟子拽起来时连连点头,“穆老弟,好好好……我没看错你……来日,来日再见……你,你自己保重!”   阳宝也注意到了,被送走的只有他。   送走了阳宝,萧白胭道:“穆少侠在江湖上也是不可小觑的后生晚辈了,我便倚老卖老问你一句。”   “不敢当,前辈请问。”   “若我不肯放他,你会为了他与七秀坊动手?”   会吗?穆玄英自问。   想了须臾,却是自嘲一笑,“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方才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护阳宝大哥安全离开。别的事……晚辈没有多想。”   “无论如何?”萧白胭重复了四个字,又打量了一下穆玄英,这才正色道:“眼下只有穆少侠了,我便有话直说。穆少侠本是我七秀坊的贵客,这般刀剑相向绝非我等本意,但少侠牵扯到我七秀内事,还请包涵。”   内事?穆玄英一头雾水,道:“晚辈实在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萧白胭也有些惊讶之色,“你真的未曾打开过那个包裹?”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穆玄英大惊,脱口而出问:“是否是包裹有问题?叶芷青坊主可还好吗?”   萧白胭竟然反露出欣慰神色,悠悠道:“看来你是真的未打开过。言出必行、表里如一、心存善念,穆少侠不愧是谢渊手把手交出来的得意门生。姐姐一切安好,只不过包裹里的东西……穆少侠不若还是跟我亲自面见姐姐,将一切说清楚得好。”   “如此最好,晚辈求之不得。烦请萧前辈领路。”穆玄英说得倒真是实话。他根本对此事一无所知,自然笃信自己与包裹无关。   “慢着。”萧白胭扬手,“原本你是宾客,进入内坊自然只需有人领路即可,如今……”   穆玄英恍悟,便问:“那依前辈的意思是要……”   “穆少侠的长剑交由我的弟子保管,用牛筋缚住手臂。”   穆玄英心中虽万般无奈,但眼下萧白胭不肯退步,他是晚辈,又是七秀坊如今的“问题”,不答应也不行。   一切准备好,萧白胭道:“陈月由弟子护送前往燕小七处领罚,无我特赦不得离开。”   “是。”陈月哭丧着脸应道。   穆玄英想开口,萧白胭又道,“穆少侠眼下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   穆玄英担忧地看了一眼陈月,陈月经过他身边时偷偷塞给他一个东西,便低着头随七秀弟子离去。   “穆少侠,就暂且委屈你片刻了。请。”萧白胭道。   “无妨。请。”穆玄英跟上。他衣袖宽大,倒是挡住了手。他一摸,陈月塞给他的是一枚发簪。   发簪虽小,但至少穆玄英有东西可以防身。   发簪虽小,但这份心意却极重。   小月,放心吧。   -----------------------------   这一次穆玄英却不是前往上一次面见叶芷青的地方。而是后山的一座楼阁。   在阁楼外,萧白胭终于止步。她将长剑轻轻取下,握在手中,突然单膝跪地。她身后的七秀弟子自然也和她一样。   “越女剑第三代传人萧白胭率楚秀弟子求见。”   越女剑?穆玄英思索着。江湖上几时有这一路剑法?如此说来,七秀坊都是师承越女剑一脉了?   门开了。   穆玄英一人站在众多七秀弟子之中,显得十分扎眼。门一开,其他人都低着头,只有他看的清清楚楚,叶芷青长发垂下,未施粉黛,穿着一身素衣站在那里。   “穆玄英?”   “正是晚辈。”   叶芷青神色复杂,缓缓抬手,竟是在示意穆玄英上前吗?穆玄英看了看萧白胭,见她没有反应,便缓缓走上前去。   奈何穆玄英双手被缚在身后,自然无法握住叶芷青伸手的手,尴尬一笑,“叶坊主,恕晚辈两只手都……”   “以你的本事,这细细的牛筋困得住吗?”   穆玄英脸一红,稍一挣扎便挣脱了牛筋的束缚,惭愧道:“晚辈卖弄了。”   “随我来。”   穆玄英却道:“叶坊主,晚辈与包裹有牵扯,你不带弟子防身吗?”   叶芷青一笑,“随我来。”又朝萧白胭道,“还请妹妹替我守住。”   “放心吧。”萧白胭神情十分坚定。   叶芷青暖暖一笑,朝穆玄英伸手。   穆玄英迟疑一瞬,握住叶芷青的手,“晚辈得罪了。”   叶芷青拉着穆玄英往阁楼内行去,门缓缓在身后合上。穆玄英回头,只看见阁楼外跪了一地的七秀弟子和领头的萧白胭,忽然恍惚了。   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第47章 第八章   【嫁衣】   阁楼内很干净,四周都是纱帐,被风吹的飘忽不定。夜里的风不知从何处来,将整个阁楼都吹的冰凉。   叶芷青的手也很凉。   她牵着穆玄英一路往里走,穿过一层又一层纱帐,一直都未说话。而穆玄英也与同龄少年不同,很有耐心,只是跟着叶芷青往前,随意地看着四周。没有焦急、没有催促、没有询问。   叶芷青减慢了脚步,穆玄英意识到她可能要说话了。果然,“穆少侠可知这是何处?”   “晚辈见识短浅,不知。”   “不是少侠见识短浅,而是除了这里的主人和我,你是当今世上唯一进来过的人。”   穆玄英心下惊讶,却只点点头,“想来是七秀坊的密室了。不知坊主带我来此地可是为了面见这里的主人?”   叶芷青回头朝穆玄英微笑,“你知道她是谁吗?”说着叶芷青站住了。   穆玄英想不出来。   “七秀”的关系十分融洽,叶萧两人更是真挚亲厚,而萧白胭那样隆重的礼仪,显然她方才跪的人不是叶芷青。可七秀坊坊主叶芷青在此,七秀坊中还会有谁比她更受七秀弟子尊敬?连萧白胭都行如此大礼……   穆玄英一愣。莫非是……   “看来穆少侠猜到了。”   穆玄英看向叶芷青,道:“晚辈阅历太浅,对江湖中事实在知之甚少,方才听得萧前辈说‘越女剑’,晚辈依旧毫无头绪。晚辈斗胆猜测也许是七秀坊上一位坊主公孙大娘前辈,可……”穆玄英不再说下去了。   “说下去。”   “可晚辈记得书中记载,公孙大娘前辈的剑术似乎不叫作‘越女剑’。”   叶芷青露牙一笑,“你说的不错。越女剑法乃七秀祖师聂隐娘在越女阿七的剑舞中汲取精华所创,是一套讲究‘以柔克刚’的绝妙剑术。越女剑法乃我七秀坊剑术的宗旨,七秀剑法繁多的心法口诀皆出自越女剑,不过是数年来经过了我师父的演化才成了今日的一招一式。我七秀上下,皆是越女剑的传人。”   穆玄英听她说的认真,一向又崇敬大侠,听闻立即心生敬意,“原来如此。难怪七秀坊剑术如此精妙绝伦,女子使出来更是十分灵动,原来是女侠所创。穆玄英受教了。”   “祖师聂隐娘将越女剑传给了我师父,我师父又得世外高人白潮声亲自传授心法,师父在漫长的岁月里勤学苦练,终于成才。在第七届扬刀大会后,江湖上流传出了‘南公孙 北柳五’一说。之后诸多机缘,我师父曾奉皇命入宫教授过安乐公主一些剑术,却因师父的性子不适合宫廷生活,便来到扬州,在这湖边建了这座七秀坊。那时,七秀坊名唤‘忆盈楼’,坊主便就是我们如今七秀的师父,公孙大娘。”   穆玄英最喜欢听故事了,听得入了迷,早早忘记自己身处何处,立即赞道:“江湖中人难免受不了皇宫束缚,公孙大娘前辈抛得下功名利禄,不愧是一代女侠!”又挠挠头,颇为抱歉地说,“不过晚辈的确不曾听过越女剑和聂隐娘、白潮声前辈们的事迹,实在惭愧。”   “怨不得你,书里没有的,你又去哪里知道?”叶芷青道。   “不过晚辈有一个疑问,扬刀大会是当年霸道山庄举办,如今早已被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取代,但晚辈却知道,那也是极其了不得的江湖盛世!当时‘南公孙’一说自然是指公孙大娘前辈,那‘北柳五’又说的是哪一位前辈呢?”   面对穆玄英的提问,叶芷青倒真是有问必答,这一次叶芷青却沉默了。   见状,穆玄英心中一个激灵,只猜只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忙道:“晚辈失礼,与坊主相谈甚欢,一时兴起,竟全然忘了晚辈此行的目的。还请叶坊主快带我了结包裹的事吧。”   叶芷青苦笑,“你这孩子太贴心。”叹气,“你送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套嫁衣。东西于你我原不重要,可对于我师父来说,这却是一道催命符。”   嫁衣?催命符?   穆玄英不敢再多问,只道:“那不知……晚辈能做什么?”   “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公孙大娘前辈?”穆玄英又惊又喜。   叶芷青却突然板着脸说:“此事事关重大,我师父本不愿见外人,但你是唯一碰过那包裹的知情人,所以……”说到这里,叶芷青突然跪下。   “叶坊主!”穆玄英骇得一跳,忙伸手去搀扶,“叶坊主这是做什么?”   叶芷青却丝毫未动,只是盯住了穆玄英的眼睛,看的穆玄英一颗心七上八下,才道:“穆少侠,我师父上了年岁身子已不太好,见了那嫁衣更是郁结于心,已两日未进食。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也绝不会将你牵扯进来,但师父她……故而,我们姐妹几人商量后,找你来是想请你对师父说那包裹里本就只有一件嫁衣。”   “叶坊主快请起来!快请起来!叶坊主有话大可吩咐就是。”穆玄英道,“此等大礼晚辈受不起!”   “你若不答应,我……我便杀了你。”   叶芷青一直温柔体贴,如今说出这句话反而更为震慑人心,穆玄英吓得后退一步,一瞬后又上去搀扶叶芷青,说道:“叶坊主的意思是……那包裹里本有不止一件嫁衣?而坊主希望我一口咬定只有一件?”   “正是!”叶芷青点头,眼中放出光彩。   穆玄英顺势扶起叶芷青,却又犹豫起来,说道:“叶坊主,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晚辈自当听从,但听你这般一说,似乎那嫁衣并不寻常。我从不说谎话,一来只怕无法骗过公孙大娘前辈,二来……二来,我总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好圆这个谎吧?”   穆玄英说的字字在理,可叶芷青却一改先前温柔大方的模样,冷着脸说:“你不必了解什么,见了我师父,只要你一口咬定包裹里只有那一件嫁衣,另一件是你看那嫁衣太过破旧,这才自己放进去的。”   她这么一说,穆玄英又知道了一些事。看来包裹里有两件女子的嫁衣,一新一旧。而叶芷青等人都希望里面只有那一件旧的嫁衣。可这是为什么?公孙大娘这样的女侠,竟然惧怕两件嫁衣?   “你答不答应?”叶芷青问。   穆玄英哪里有选择?但他答应前却是一定要确定一件事的。“其他事叶坊主不愿多说也无妨,但我有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你问吧。” 第48章 第九章   【公孙大娘】   “你问吧。”   穆玄英想了想,问道:“我如按照坊主你所说的做,可会伤害到本不该伤害的人?”   叶芷青一愣,显然没想到穆玄英问出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她怔怔看着穆玄英。眼前这个少年满脸期盼地回视自己,他脸上的神色好像在说:请一定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这就是他在意的事?   他甚至都没有问他自己的利益,或是他会不会被七秀坊利用完杀人灭口。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哪怕关于他自己的。他只关心他说出的谎言是否伤害到了别人。   叶芷青忽然明白了。浩气盟的谢渊是何等眼界,浩气七星又是什么心胸气度,他们身边长大的孩子,的确应该是这样的。   善良、正直、聪明、谦虚。   而穆玄英年仅十八就已名震江湖,真的不是依靠了浩气盟的名声。这少年不但拥有江湖中人最缺少的品性,他还有高强的武艺和缜密的思维。假以时日,这孩子必将成为国之栋梁、一代大侠!   叶芷青忽的笑了。   穆玄英自然不知道叶芷青想了这么多,有些疑惑地问:“叶坊主为何发笑?”   “我七秀坊行侠仗义,我身为坊主,自不会陷你于不义。”   这一句誓言,穆玄英的心终于落地,也觉得自己是在过于谨慎,七秀坊是何门派,想来也不会陷自己于不义,当即展颜,笑道:“那就如坊主所说。请坊主带我去见……呃,可公孙大娘前辈阅人无数,晚辈雕虫小技若是被她识破……”   叶芷青异常坚定地说:“我相信你。玄英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愿意信任的气质。”两人这样一来,竟然亲切许多。   “那……晚辈就尽力一试。”   两人经过短暂交谈,叶芷青便又牵着穆玄英往里走,“跟紧了,方才的机关不多,这内阁却是当年唐门为我七秀坊坊主设下的,从现在起你踏错一步,我也救不了你。”   原来叶芷青一直拉着穆玄英是在带他避过机关。这些机关竟然出自唐门?看来各大门派之间的牵扯也颇多。   穆玄英不再多想,点头,“好。有劳坊主。”   ---------------------------------   不一会儿,叶芷青突然朝穆玄英低声道:“一切就拜托玄英你了。”说罢松开了穆玄英,轻轻跪下,“弟子叶芷青拜见师父。”   穆玄英没想到来的如此突然,怔在原地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只听叶芷青说:“少侠请上前去吧,我会在后面等你。”说完又看了一眼穆玄英,便退出去了。   “叶……”穆玄英没想到自己会被单独留下,慌乱一瞬后强壮镇定,看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床榻,“晚辈……”   一股极强的内力瞬间来到眼前,穆玄英下意识闪避,却依旧被用力吸引。因为穆玄英极力抵抗,但又抵抗不过,他踉跄几步后来到了床榻前。   公孙大娘。   穆玄英在见到她之前,不止一次想过这位凭借剑舞闻名,被皇帝召入宫禁献舞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此时见到这位江湖上人人敬重、武功盖世的一代女侠时,反倒只有一个念头。   雪白。   公孙大娘一头银发,看上去竟比她实际年龄要老一些,肤色白皙通透,这样的白配上她的年纪和盘坐在床榻上的动作,竟像是一尊玉像。   也不知为何,公孙大娘风光一时的时候穆玄英尚未出生,但他却对这个昔日的女侠充满了敬佩。   穆玄英突然想:何谓高手?   不只是她的内力强大到连穆玄英也无法抵抗,她的气场并未因岁月逝去、年华老去而减少,反倒有一种和叶芷青一样的气质。却又比叶芷青更甚。   “青儿这几日常夸你,今日我得见一代少年英侠,倒也是一种机缘。”   长辈先开口,使得穆玄英有些慌,“晚辈、晚辈浩气盟穆玄英拜见前辈!”半晌,才憋出这一句话来。   “浩气盟……是谢渊领头?”   “是,谢叔叔乃是浩气盟盟主。”   “好……好。”公孙大娘缓缓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穆玄英,因此,穆玄英却反倒一直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听说你这孩子使得是那十煌龙影剑?”   穆玄英点头,“正是。晚辈所学正是唐简大侠的绝代剑术。”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可惜晚辈未能使出唐简大侠的丝毫风范,实在惭愧。”   “不急,任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唐简的。”   这话听来奇怪,世上唯此一个唐简,自然不是谁也做得。可细细一想,穆玄英才明白公孙大娘的意思:大侠之风不是与生俱来,玉不琢、不成器。   这话不错,但不是谁都敢说的。因此,穆玄英对公孙大娘的惧意减退不少,反而觉得她比叶芷青更好亲近,“多谢前辈赐教。”   “那包裹是你送到的?”   这话问的突然,穆玄英愣了一愣才答:“是晚辈送来的。”看来公孙大娘没有太多耐心寒暄,还是直奔主题了。   “包裹里的东西你看过了?”公孙大娘问。   若按照穆玄英的性子来,自然是实话实说“晚辈不敢看”,可叶芷青的交代言犹在耳,穆玄英一横心,道:“因担心是那两个孩子的游戏,在武王城中晚辈擅自打开看过。包裹内有一件嫁衣。”   “只有一件嫁衣?”   “晚辈见那嫁衣有些破旧,送给贵门派于礼不合,却生怕是重要物事,故而不敢替换,只好找了一件新的嫁衣再放入其中,一并送来。”一切都是按照叶芷青的吩咐来说,穆玄英低着头一鼓作气说完,只觉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公孙大娘却不再发问。   叶芷青起先交代的那嫁衣的款式、绣纹,穆玄英都牢记于心,生怕公孙大娘会问起,可她偏偏不问。莫非这便信了?   穆玄英大着胆子率先开口:“听闻前辈两日未曾进食,晚辈斗胆劝劝前辈,还请前辈保重身子要紧。倘若是那包裹的缘由,晚辈实在过意不去,若惹前辈不悦,前辈要打要罚晚辈甘愿领受。”这些话却是穆玄英自己想说的。公孙大娘何等女侠?为何为了一件嫁衣而郁郁寡欢?   “旧一些的嫁衣,的确是为我准备的。”公孙大娘微微笑了一下,“新的那一件,你说是按照旧的做的?”   穆玄英微不可闻“嗯”了一声。可不等公孙大娘再开口,穆玄英突然抬头,看着公孙大娘说:“前辈,那嫁衣并非晚辈准备,晚辈也……也从来不曾打开过包裹。晚辈不知嫁衣意味着什么,可叶坊主与其他几位前辈对前辈你关怀备至,都不忍见前辈为此糟蹋自己,晚辈亦然。所以……晚辈斗胆说了谎,请前辈……请前辈……”   “请我如何?”   穆玄英一怔,却见公孙大娘嘴边含笑,全然不像是在生气,松了一口气,却依旧不敢怠慢,想了好一会儿,神情有些纠结,道:“还请前辈念在七秀几位前辈的心意上,当做一切都过去了吧。”   这一句说出,换做公孙大娘惊讶了。   她轻笑几声,觉得不可思议,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你与她们联手来骗我,骗不过,如今又与我联手要去骗她们?你这小小少年胆子倒不小啊。”   穆玄英却毅然摇头,不疾不徐说道:“晚辈并非是要请前辈装作被骗过,而是请前辈将这一切都放开。”顿了一下,见公孙大娘不语,又继续,“那两件嫁衣背后,想必有着前辈不愿回首的往事。人生在世,人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但如今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再也无法重来,纵然纠缠也不会再有改变,谁也不曾例外。唐简大侠有着被人瞧不起的过去,可他从未因此自轻自贱;纯阳观吕祖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但他也不曾抹杀过自己的过去;还有谢叔叔,他在天策军中原本只是一个小兵士,如今他身为浩气盟盟主,却还常常用他的过往教导我;还有……”   “你要我放下?”公孙大娘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穆玄英。   穆玄英忙道:“晚辈不敢要求前辈如何。只是……倘若纠缠于过去能改变什么,世上又怎会有这许许多多的不甘心?倘若不放下,越往前走,只会越发疲累。”   公孙大娘又一次沉默了。   穆玄英不知自己这一番话是否过分,又或是在公孙大娘心中有多少作用,在不知情况的时候,他冒然说出这番话也许会有效用,也许会弄巧成拙,但他盼着能凭借这番话扭转局势。   这一次,他已尽力。   公孙大娘忽的叹口气,说道:“你上前来。”   闻言,穆玄英往前几步便停住,却还是不敢站在公孙大娘身前。   “人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唯有如今和将来才是重要的。你说的很好。”公孙大娘朝穆玄英微笑,伸手捋了捋长发,“我从未与旁人说过我的过去,你这孩子我很喜欢,今日有缘得见,我便说与你,只望那些过往都能一并随着说出口的话去了。”   穆玄英自是爱听故事的,可这未免突然了些,一时间不知所措地说:“这、这……晚辈……晚辈……”   “咱们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规矩和礼教,你无须拘谨。孩子,你要记着,天大地大,那些束缚人的东西,只管抛在身后,不论做什么,不可违背的只有这里。”公孙大娘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凡事遵从你的心,勿要使自己悔憾终生。”   “凡事遵从我的心……”穆玄英默念了一遍,似懂非懂点点头,扬起个笑:“晚辈必当牢记前辈的教导。”   “你也坐下,这个故事很长,我需得慢慢讲给你听。”   “是。”穆玄英盘膝坐下。   “若我未记错,那约莫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49章 第十章   【姐妹】   “姐姐!姐姐!”那女子一边喊一边挨个打开房门,探头进去,瞧见屋里无人,连门也不关就又奔向下一间。   终于,转角处的一间屋子被打开后,她脸上扬起个俏丽的笑容,双脚一并跳过门槛,“姐姐,可找着你了!”   “已是及笄的女子,这般慌慌张张给人看了可要笑话你!”屋内桌案边端坐着另一女子,半垂着头,正在绣花。见了进屋的女子,她才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姐姐公孙幽,妹妹公孙盈,此二女乃是一对孪生姐妹。巧的是,她们师承聂隐娘,练得是那越女剑舞改编的越女剑。而后经世外高人白潮声点拨,姐姐公孙幽练成了那江海凝波剑,妹妹公孙盈则练成山河流云剑。二女以剑舞闻名,公孙幽喜静,可公孙盈却性子活泼开朗,又喜好比武,凭借着这一套绝妙剑法和两张花一般的脸,她们在洛道可算得是一对名气不小的姐妹。   “谁会笑话?咱们江湖儿女不讲究那些虚礼。”公孙盈挽住公孙幽的胳膊,道,“姐姐,我听说河北的柳家办了扬刀大会?”   “嗯,已是第七届了。”公孙幽点点头,又专心地绣起花来。   “柳家是什么来头?我听说那扬刀大会去了不少英雄豪杰。”公孙盈问罢,却不见公孙幽回答,便气嘟嘟地将针线一把抢过,“绣花绣花!姐姐只知道绣花!”   公孙幽见妹妹置气又胡闹,倒也不生气,只柔声道:“别闹,那双生莲我秀了好些时日,待你成亲,我将它缝在你的喜服上,一定好看。”   “谁要成亲了?”公孙盈嘟哝一句,还是将绣花还给了公孙幽,又道,“姐姐,你快给我讲讲扬刀大会!”   公孙幽自然拗不过她这个妹子,便一边绣花一边说:“如今江湖上有三大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听过?”公孙盈自然摇头,公孙幽又道,“指的就是河北霸刀山庄的柳家、巴蜀唐门唐家、千岛湖畔的长歌门杨家。而扬刀大会这样的江湖盛世,正是由霸道山庄柳家一手操办。”   “那都有什么高手会去?”   公孙幽摇头,“我平日里对这些事不上心,哪里会晓得?但这样风生水起的盛会,总会有许多高手和大门派出面的。”   公孙盈听罢,兀自沉思了片刻,神情十分认真。不大会儿,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朝公孙幽说道:“姐姐,我们去扬刀大会吧!”   出人意料的是,公孙幽真的被公孙盈说服,两姐妹第二日便一同前往霸刀山庄,参加这已经江湖上的盛会。   公孙盈所说,无非是我们学成师父所教授的剑术,却从未与江湖上的高手切磋过,更不曾去外面的世界瞧瞧,难免失了师父和越女剑的威名。而公孙幽考虑的是,她的这个妹妹性子直爽,说风就是雨,纵然今日拦住她不让她去凑这个热闹,难保她不会自己跑去。扬刀大会高手如云,她孤身一人若是惹了祸事可如何是好?   于是,这两姐妹便一起出发了。   ---------------------   扬刀大会那一日,空前热闹。   柳家倒也大气,摆出了一把名刀,只有扬刀大会上的胜者可带走。虽未明说是哪一把,但霸道山庄打造兵器的名声在外,任凭哪一把都不会是俗品。   名声、名刀的诱惑下,江湖人士竞相上台比试,气氛越发热闹。   丐帮洛阳分舵的六袋弟子将纯阳观一个小道士打下了台;长歌门的弟子被霸刀的人斗败……好几轮下来,局势有了变化。   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在台上接连斗败了三人,败在他手下的分别是丐帮弟子、长歌门弟子以及唐门弟子。这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门派,败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手中,自然颜面无光。   霸道山庄身为东家,更是不能不照顾大门派的脸面。不等庄主发话,一个弟子已一个“鲤鱼跃龙门”跃上台去,抱拳道:“霸刀柳一请教阁下。”   “请。”   对方倒是丝毫不让,话音刚落便已如疾风一般呼啸而来,一柄刀使得凌厉飘逸,像是刀法却比刀法灵动,像是剑法却比剑法稳重,实在奇特。   柳一一一拆招,倒也还算应付自如。可惜若说反击,却是丝毫没有机会的。   半柱香后,柳一败。   “阁下……好手段。”柳一咬着牙吐出一句话。   “承让了。”客套话。可对方这话里带着的却全是轻蔑之气。   柳一本要下台去,闻言又愤愤不平回头,问道:“阁下自上场后未报上门派姓名,连胜四场更是难得之事,柳一虽败,却斗胆一问阁下高名,也好知道今日败在何人手下。”   “败者没有资格知道。”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人人心知肚明,胜败乃是常事,江湖上可没有几人敢拍胸脯说自己从未一败,纵然有这样的人,却也是鲜少拿出来说的。霸道山庄之所以名震江湖,正是因为庄内有一人,名为柳风骨,人称柳五爷。他有一柄名刀叫做吞吴,自打他在江湖上出现,鲜有败绩。纵然是他,也绝不敢说出这样目中无人的话来,更何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狂徒。   看这架势事情是不会轻易了解了。其他门派便都持观望态度,一来是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二来也是想摸一摸霸刀的底。此等热闹,不瞧怎好?   “你!”柳一倒是不负众望,彻底怒了,挥刀道:“好!今日柳一不为了争胜负,只为出了这口气!有本事我们再战一轮!”   谁知对面的人还未开口,突然从台下飞来一个身影。柳一只记得当时嗅到一阵香气,眼前晃过一道水红色身影,便只见一个娇弱女子昂首挺胸站在了身边。   “世上竟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辈?人家主人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赢了便赢了,还说些不入耳的话来,当真是叫人生气!”这女子正是公孙盈。   对面的男人一看,竟上来了一个美人?笑嘻嘻道:“姑娘你与柳一相识?”   “我不认识他。”公孙盈看也不看柳一回答道,又说:“但今日我便要教训你!”   “哈哈哈哈……”那人发笑。倒也不怪他,公孙盈纤细瘦弱,哪里像是他的对手?说出这样的话来,反倒觉得可爱。“你要如何教训我?”那人笑问。   台下立即有人起哄:“嫁给你做媳妇!”此话一出,在场的男人个个都笑了。   公孙盈一听,哪里会不生气,怒视那人,咬牙切齿说道:“你若能在三十招内胜了我,我便嫁给你!”说罢回头朝柳一道,“可有长剑?借来一用!”   柳一被吓得一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场边有人道:“用我的吧。”手臂一震,长剑出鞘,飞上台去。   公孙盈闻声回头接住,见是纯阳观的一个道士,便颔首:“多谢。”又看向对面的人,“比不比?”   “比,为何不比?”那人笑,“不过姑娘若是三十招内胜不了,可不要耍赖。”此人真是厚颜无耻,人家姑娘说气话,他倒真当做了真的来打赌。   公孙盈冷哼一声,摆出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起手式,“那也要你有命赢我!”   咻——   极快的一个起挑,公孙盈手中的剑如长蛇一般朝对手而去。   观战众人都是一惊:这女子看似柔弱,没想到一出手却真是叫人大开眼界。长剑讲究的是一个“刺”、“劈”,可这姑娘一招一式竟然还有刀法的“砍”。这打法实在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公孙盈是初生牛犊,又没有门派顾忌。手下毫不留情,不但出招速度极快,而且招式花样百出,两人过招不到十招,对方已处于下风。   十四招!   十五招!   眼看处于下风,那人自然动了别的心思。右手舞剑,左手却偷偷将内力集中,以备不时之需。方才的那几场比试,便就是这般打下来的。   第十七招!   机会来了!那人毫不迟疑,出剑的同时左手一掌朝公孙盈右肩而去!   卑鄙!   “姑娘小心!”柳一惊呼一声。   而公孙盈又做了一件叫所有人吃惊的事。因对方一心二用,这一掌看似凶险,实则不难躲避。公孙盈只要反手收剑,委身,便可避过。但她却突然剑锋一转直指对方心口。   如此一来,用心实在明显!   啪!   叮!   两声响,后一声极其清脆,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一颤。   台上左边跪着那卑鄙小人。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内伤,只怕已站不起身来。而右边,公孙盈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她人被另一个男子护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啊!猛烈的收藏啊! 第50章 第十一章   【扬刀大会】   场上一切都静止了。   公孙盈又一次叫众人惊讶,她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猛地推开怀抱自己的男子,后退三步,瞪着那男子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救他一命?”   显然,这男子出手,一边挡下了公孙盈的那一剑,一边挡下了那一掌。虽然那一掌不会要了公孙盈的命,但受伤总是在所难免,他这一举,救了两个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貌若天仙,何必与此等卑鄙小人计较?杀了他,也不过是脏了姑娘的玉手。”   公孙盈一听,又是生气又是暗喜,脸上虽还有怒气,心中却早已怒气尽消,只是冷哼一声便扭开了头。   “哼,原来是有霸刀山庄的人撑腰。”败了的男子嘟哝了一句便想下台去。   公孙盈却听见了,猛地转头,问:“你说什么?谁有人撑腰了?你说清楚!”   那人想着反正输了,得不到宝刀至少也要搅乱扬刀大会,便大声说:“姑娘得蒙柳五爷出手相救,难道不是有霸刀撑腰?难怪姑娘有恃无恐,原来如此!”   公孙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听这话,怒从心生,往前几步捡起长剑,愤愤说道:“ 倘若你不服,上来再打过!今日本姑娘不要任何人帮,一定叫你心服口服!”   其中谁不知道,没有旁人插手,公孙盈早将这卑鄙之人一剑刺死了。实力悬殊之大,一眼就能看出。   “我已受了伤,要打也可以啊,就怕旁人说你胜之不武。”   公孙盈一想,便道:“那你要如何?”   “我只好请我的朋友替我打一场了。”那人露出几分无奈之色,眼中却是暗喜。没想到这姑娘心思单纯,一步一步已然入套。   “你的朋友?好,你叫他上来,替你打过!”公孙盈道。   那人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今日来到柳家,柳家众人皆是我的朋友。这一场,就请柳家替我打过吧。”   一直观战的各大门派此时都各怀心思。   这台上的两人都是身份不明的无名小辈,却偏偏一个比一个厉害,还都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能再多交手一会儿,也许能看出些端倪,于各大门派,自然是希望他们打的。可那男子的话实在厉害!如此一来,柳家身为东家,既然广邀群雄,自然来者皆是客,都得担待着。推,是推不掉的。但此刻除了公孙盈,其他人见到那出手相救的男子的时候,心中早有了想法。   方才那出手拦开二人的男子,正是柳五爷柳风骨。霸刀山庄威名赫赫的青年才俊。   他若是代表了柳家,那么显然柳家是公孙盈这一边的。可另一边也说的理直气壮,明知是胡扯,却叫人无法辩驳。竟将这个难题抛给了柳家。   公孙盈倒也爽快,“好!那就叫柳家的人上来一个和我打。”   柳风骨哭笑不得,说道:“姑娘一看便知师出名门,想必也不是为了争夺宝刀而来,这人有失风度,姑娘无须理会。姑娘已累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下台休息片刻吧。”   不愧是柳五爷!   这话说的密不透风。安慰公孙盈:你既不是有所企图上台来比武,点到为止就是了,你武功高强人人都明白,无须和小人计较。又给了公孙盈台阶:你打累,此时下台可绝不是怕了别人。   公孙盈听得出柳风骨的好意,正在犹豫,又听那人道:“姑娘莫非是怕了柳家?我可听说柳家的刀法极其厉害,只怕姑娘你不是敌手。你认输吧?认输的话我就请我的朋友柳五爷饶了你。”显然,他已经看出公孙盈根本不认识柳风骨。   公孙盈道:“我会怕吗?你只管叫你的朋友上台来!柳五爷?是谁?叫他上来!”说罢环视台下众人,最后将视线停在了霸刀的席位上。   众人都是哭笑不得,柳风骨更是无奈到了极点。这情形,实在是出人意料。   “柳五爷呢?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他怎么不敢上来应战?”公孙盈的语气充满挑衅,显然是把柳家和那个卑鄙小人当做了一伙人,“我数到三,若他不出现,可就不怪我了。”   人人都想说:姑娘,你身边的那位就是柳五爷。可偏偏人人都不说。   “一……二……”   “在下柳风骨,江湖上的朋友们赏脸,叫在下一声‘五爷’,姑娘,幸会。”   公孙盈愣了。   什么?这家伙竟然就是柳五爷?   柳风骨忍着笑,又道:“方才已有人说过在下是柳五爷,想来姑娘未曾听得清楚,是在下失礼了。”   “你……”公孙盈语塞。   柳风骨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姑娘不若装作体力不支吧?咱们拆解几招就此混过去就是。”   柳风骨怎不知在场的高人颇多?这样的把戏可骗不了几个人。但他明知如此,还是选了这法子。   闻言,公孙盈脸色突然变红,一瞬后猛地提剑,剑指柳风骨,对柳风骨的提议置若未闻,说道:“原来你就是柳风骨柳五爷!幸会,出招吧!”   柳风骨笑了出来,道:“姑娘真要打?”   “打!”   “不累吗?”   “不累!”   “那……若三十招内我胜不了姑娘,便算我输吧。”   “不行!”   “姑娘已打了一场,体力消耗不小,比武讲究公平,若是恃强凌弱,在下宁可不比。”   柳风骨说的倒也不错,公孙盈想了想便点头说:“好,就三十招。你的刀呢?”   “姑娘别急。”柳风骨道,“敢问姑娘师从何人?芳名几许?”   “你这人啰啰嗦嗦,看剑!”公孙盈一剑刺去,力道不足,但手法却还是很巧妙。   柳风骨侧身避过,道:“姑娘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我鲜少与女子比武,只怕下手重了伤了姑娘。”   公孙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少废话!你不拿出你的吞吴刀,我可要不留情了!”嘴上说着,手上真的不留情,横劈。   柳风骨足尖点地,后退避开,向台下伸手,立即有人将吞吴刀往上送。柳风骨接住吞吴刀,却不急着出鞘,只道:“姑娘,我柳家家传宝刀吞吴刀只要出鞘,唯有分出胜负才肯罢休。我劝你还是……”   “看剑!”公孙盈哪里肯听,使出了越女剑法第一式。   柳风骨单臂一震,吞吴刀出鞘,立即横刀一挡,接住了这一招。“好!”柳风骨见公孙盈这一招实在惊奇,也忍不住称赞。   “现在认输吧!”公孙盈得意道。   “柳家的人从不认输。”柳风骨终于被公孙盈激起了斗志。   两人迅速过招,接连十几招过去竟然打的难舍难分!众人本以为柳风骨出手,公孙盈多半讨不到好。没想到,柳风骨没有谦让的前提下,两个人竟然打了三十多招依旧胜负难分!   按照两人先前约定,柳风骨输了。   可这两个人都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旁人自然不会上去叫他们停下,便都看着他们继续过招。   他们二人却是越打越开心。   公孙盈自打习武以来,师父自然是不会这样和她比试的,公孙幽性子温婉,平日里很少陪她打闹,所以她一直苦于无人切磋。柳风骨则是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江湖上一听到“柳五爷”和“吞吴刀”,若没有利益所图,只怕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前来应战。   这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两个人打的实在酣畅淋漓!   那场比武的胜败早已无人在意,纵然旁人在意,这两个该在意的人不在意了,也都变得没有了意义。于是草草了之。   但那一日后,公孙盈和柳风骨却成了朋友。   遇上这样的朋友,公孙盈当晚便邀请柳风骨前往客栈,说要将他介绍给姐姐认识。柳风骨推辞不过,便随着公孙盈去了。   本是一桩好事,可谁能料到,这一去,竟促成了三人一生中再也无法弥补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我们都加油吧!!!! 第51章 第十二章   【情之一字】   当公孙二女站在柳风骨面前时,这个见多识广、自命风流的才俊茫然了。   一模一样的脸,一动一静。   任凭是哪一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两姐妹,都会产生一个念头:我更喜欢哪一个?柳风骨只一闪这个念头便恢复了平静,丝毫不失礼数地与公孙幽问好。   于是三人在院子里聊天说笑,公孙盈将白日里的情形说了,声形并茂地给公孙幽讲着她如何拆招。公孙幽则一直微笑倾听,十分认真。柳风骨则是偶尔饮酒,偶尔插话。   三人本就年纪相仿,又在武学上有一样的兴趣,一拍即合,一直聊到了天亮都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实在想不到在扬刀大会上能遇上你们这样的奇女子,真是一大幸事!”柳风骨举杯,“在下先干为敬!”   “慢着!”公孙盈一拦,将酒杯拿起递给公孙幽,自己也拿了一个,道:“常听旁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相识就是缘分,我们明日便要回洛道去了。柳五爷你若有空,就到洛道来,我们畅聊三天三夜,如何?”   “盈儿!”公孙幽只觉失礼,慌忙叫住。   柳风骨却大笑,“哈哈哈哈……畅聊三天三夜?何不比武三天三夜?”   “就这么说定了!”公孙盈大喜。   柳风骨笑罢看向公孙幽,“公孙……呃,姑娘,你们二人都姓公孙,实在是……不若往后叫你幽姑娘,可妥当?”   “姓名只是称呼罢了,柳公子请便。”   “幽姑娘,我与盈姑娘一见如故,与你们相谈甚欢,倘若有机缘定会去洛道打扰你们,只希望你不要将在下拒之门外才是……”   公孙幽闻言,掩嘴轻笑,“柳公子真是爱说笑。公子既已说我们相谈甚欢,知音难寻,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们姐妹二人便在洛道备好酒菜,恭候公子了。”   “好!哈哈哈……”柳风骨道,“那就祝二位一路顺利返回洛道,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改日再见!”   三人匆匆一别。没想到的是,公孙幽因此一战名震江湖,更没想到的是,就在公孙二女回到洛道的第二个月,柳风骨来了。   三人在扬州白日里切磋比武,夜里把酒言欢,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说出,全无保留,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如此一过就是半年。   -------------------------   咚咚咚。   “请进。”公孙幽应道。   柳风骨推门而入,道:“幽妹在绣花?”   公孙幽摇头,“五哥有事吗?”   柳风骨在桌案边坐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也不说话。   公孙幽是个心思敏感的姑娘。   这半年多以来,三人形影不离,谁的小心思能瞒得过她?早早在河北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妹妹公孙盈心仪柳风骨。而这半年多的相处,她却也……   此时柳风骨的坐立不安叫她暗自惊心,竟是第一次主动开口,“五哥有事要找盈儿吗?她一早出去了,说是五哥爱吃城南的酱鸭,她去买了来。”   柳风骨满肚子的话顿时不知从何说起。   “五哥?”   柳风骨回过神来,笑了笑,“哦,她出去了啊,我本想叫上你们一同去外面逛逛。既如此……”   “盈儿自小好动,多亏五哥包容她。”   柳风骨又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顿了一下,“幽妹,我……”   “姐姐,我回来了!”公孙盈跑了进来,见到柳风骨也在,先是一怔,急忙又退了出去,嗔道:“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   “五哥来找你,等了一会儿了。你躲什么?快进来。”   公孙盈还在门外道:“我……”又伸出个头来使眼色,“姐姐你忘了?”   公孙幽笑道:“傻妹妹,我早告诉五哥了,买回来了?”   公孙盈一听,一步跨进来,气鼓鼓坐下,猛喝了几口水,“害我白紧张了,我还以为五哥不知道,想给他惊喜呢!谁要你告诉他了?”   柳风骨道:“是我非要问你去了哪里,幽妹可不会说谎。”   “也是。”公孙盈笑眯眯朝柳风骨做了个鬼脸,“走吧,我还买了酒。”   那一晚柳风骨说他要回去了。   公孙二人倒也没有挽留。毕竟他是柳五爷,霸刀山庄需要他,他也该回去了。   柳风骨走得匆忙,离开的那一晚,公孙二女都彻夜未眠。   “姐姐?”   “嗯。”   “你也未睡?”   “想来是白日里喝茶多了,不困。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不着……”   “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公孙盈扭捏的语气叫公孙幽心中有了猜测,公孙幽道:“五哥还会回来的。”   “嗯。”公孙盈很快又问,“姐姐你说这个做什么?”言语间尽是小女儿的娇嗔。   公孙幽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自己的妹妹有了心上人,那个人优秀、俊朗、潇洒,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可偏偏……他也是自己喜欢的人。   若是人心能控,公孙幽宁死也不会对柳风骨动情。可人心向来由不得人。   “姐姐?你睡着了?”   “没有。”   “你真的觉得,他会回来?”   “会的,他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他……这次走的时候可没有说他会再来……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走了就再也……”   “他会回来的。”   “他告诉姐姐了?”   “嗯……我困了,我先睡了。”   “好。”   -----------------------   半年后,柳风骨真的回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这一次是来提亲的。   公孙盈收到聘礼的那一日,笑的那样好看。公孙幽看着妹妹的笑颜,心中纵然凄苦,却总还有一丝甜蜜。   可当公孙盈欢天喜地地打开聘书的时候,她傻了。   聘书上的名字写的是——公孙幽。   她不敢相信,她觉得一定是写错了!柳风骨一定是忙中出错,将姐姐公孙幽的名字写了上去!   一定是这样的!   公孙盈跑出屋子,想找前来送聘礼的人说清楚,那人一见她反笑,“你就是少庄主夫人的妹妹吧?少庄主夫人可在府上吗?少庄主有一物事要交给庄主夫人。”   少庄主夫人?他心中的少庄主夫人是公孙幽。而公孙盈呢?少庄主夫人的妹妹。这就是与他唯一的关系了。   公孙盈神情发怔,道:“东西给我吧,我……我交给姐姐。”   “多谢,多谢。”   当晚,躲出去的公孙幽回来,在屋子里却见到呆呆坐在床榻边的公孙盈。   “聘礼可查点清楚了?”公孙幽问。   公孙盈摇头。   “啊……”公孙幽愣了愣,笑着说:“别急,姐姐今日出去了,是姐姐不好,明天我就留在家里陪你,我们一起清点,姐姐教你。好不好?”   公孙盈却勃然大怒,猛地起身,将手中的那封信砸在了公孙幽脸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难怪!难怪你这么肯定他会回来!因为他早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因为他早告诉你他会向你提亲对不对?你什么都知道!你却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他是来娶我的!”   公孙幽被这番话说的晕晕乎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若喜欢他,为何不告诉我?你们为何要瞒着我?莫非你们真心相爱,我竟会从中阻拦吗?你听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对他的思念,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我的好姐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公孙幽看见那封信上的字迹,的确是柳风骨所写。再听公孙盈的话……莫非……   “盈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别哭,姐姐……”   “你走开!你这个骗子!你和柳风骨一样,你们骗了我!我讨厌你们!”公孙盈夺门而出,逃进了黑夜里。   而霸刀山庄和聘礼被尽数退回。公孙幽回绝了这一门亲事。   --------------------   公孙大娘讲到这里,停下了。   穆玄英一直倾听,全没有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此时公孙大娘停下,他才发现天色已暗下来,便道:“前辈若是累了就请休息吧。晚辈在外面候着,前辈休息好了再讲下去。”   公孙大娘却自嘲一笑,道:“这便是故事的起因。盈儿独自去了河北,将霸刀山庄闹得天翻地覆。五哥向来宠着、让着她,这一次又自觉伤了她的心,自然不肯出来见她,便由得她去。盈儿闹罢,又伤心离去,自此无人再知她的下落。几月后,我久等盈儿却不见她归来,无奈之下,我变卖家中房产,背上剑,离开了洛道。一路上,只要遇上需要帮助的人,我都会出手,事后有人问起,我只说我叫‘公孙大娘’。谁知,这也是我无意之中做下的错事。”   穆玄英叹气,说道:“扬刀大会后,一定有许多人打听公孙盈前辈,该不会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公孙大娘就是扬刀大会上的那一位吧?”   公孙大娘苦笑。   原来是这样。公孙大娘一直是两个人。扬刀大会上的公孙大娘是公孙盈,而一路上助人为乐的公孙大娘是公孙幽。可世人只当两个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一直帮助他人、柳五爷的心上人——公孙幽。   “一年后,我终于找到了她。”   穆玄英大喜,“公孙盈前辈她可还生气吗?她……”   “姐妹之间,却还是有情分的。我们言归于好,一起来到扬州。虽说我们还像往常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舞剑……可再也不像过去一样了。”公孙幽哽咽起来。   穆玄英上前去,默默递了手帕,想了一会儿才说:“前辈时隔多年还是觉得有愧于公孙盈前辈吗?可在旁人看来,未必如此。今日晚辈斗胆说一句,你们三人都没有做错。只不过天意弄人罢了。”   公孙幽叹气,“天意?我们三人都已年过半百,竟还不如你这小小少年?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们却是至今也未曾想明白……”   “当局者迷。”穆玄英吐出四个字。   公孙幽又黯然落泪了一会儿,待她情绪平复些,她又继续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多,皇上一纸诏书诏‘公孙大娘’入宫献舞。我自打那以后便很少出门,更不愿去皇宫那样的地方。盈儿她正好想出去散心,于是她便去了。不曾想,这一去就是四年。”   “而后我听说,在盈儿大闹霸刀山庄之后不久,庄主病逝,传位柳风骨。可昔日的风光的霸刀山庄,从此一蹶不振,在江湖上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五哥在那件事后一年,娶了妻子,后来有了儿女……可我知道,我们三个却是再也无法再见了。”   穆玄英听到这里,算是都听明白了,却再也无法用语言说些什么。天意如此?造化弄人?这样的三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相识、相知、相许……又反目成仇。五十年的岁月,他们却还是放不下。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觉得甚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前辈觉得呢?”   公孙幽静默。   许久,许久,公孙幽道:“若再来一次,我们只怕还会这样做。纵然错了,但我们都不曾后悔过。所以都不愿忘记对方。哪怕是恨也好,要牢牢记着。”   哪怕是恨也好,要牢牢记着。   穆玄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觉得,自己也许才是看不清的那个人。他们不是放不下,而是不愿就这样把对方忘记。   没有什么会比遗忘更残忍、更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二更~祝大家看得开心~虽然这几章有点小虐…… 第52章 第十三章   【心愿】   静默。   静默。   穆玄英和公孙幽就这样枯坐了好一会儿,公孙幽叹了口气,“我乏了。”   “前辈先休息吧,晚辈就先告辞了。”   “玄英……倘若你……”   公孙幽欲言又止,穆玄英却好似已经明白她要说的话,微微一笑,说道:“晚辈在外游历,也正好想去霸刀山庄拜访,倘若有机会,晚辈……”   公孙幽却反倒摇头了,“不,是我太傻。回不去了。”说着已闭上眼。   穆玄英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公孙幽再开口,想来她是已入睡,这才轻轻起身,准备默默退出去。谁知刚转身就看见身后赫然站了四个女子。   正是叶芷青、萧白胭、王维林、燕小七。   七秀之中除去掌管五毒教的曲云、住在万花谷避居的苏雨鸾和鲜少露面的高绛婷,竟都到了。穆玄英惊讶无比,却见燕小七朝他微微摇头,暗示他不要作声,穆玄英便果真默不作声走了出来。   几人一路默然前行,穆玄英自不敢多问,随着她们走到楼阁外间才停住。   先开口的竟然是萧白胭,“穆少侠都按照吩咐说与师父了吗?”   穆玄英沉默。   燕小七性子急,接连发问:“玄英你说话啊,师父怎与你交谈了这么久?是否是问了你许多?”   “我……”穆玄英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几个时辰,于她们太长,焦急的等候中,她们如何会知道,公孙大娘却是将她的一生都说尽了。   就在燕小七又要开口的时候,叶芷青说道:“你告诉了师父实话。”   穆玄英一怔,猛地看了一眼叶芷青,见她双目清碧,竟能映出自己的神情,登时有愧,又低下头去。   “穆少侠你!“萧白胭却是已不满。   “罢了……”叶芷青叹气,“在内坊见到穆少侠的第一眼我已料到,以穆少侠的性子,哪里会忍心欺骗旁人,纵然是为了师父好,他也是不肯的。穆少侠一定是盼着说了实话后再规劝师父吧?”   “叶坊主,穆玄英有负所托。”穆玄英深深鞠躬,站直身子后却直视叶芷青道,“晚辈的确是说了实话,也确实是希望可以劝说公孙前辈。但晚辈如今却觉得,叶坊主要晚辈做的事并不正确,所以晚辈不后悔。”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燕小七嗔道。   “说下去。”叶芷青反倒微笑。   “那晚辈就冒犯了。”穆玄英咳嗽几声,这才开口,“几位前辈对公孙前辈的关怀世上无人能及,要说谁能比几位前辈更了解公孙前辈,只怕也说不出。但晚辈已得知事情的全部,晚辈反觉得公孙前辈才是那个有权利来决定的人。对一个人好,难道不是给与她选择的自由吗?倘若公孙前辈觉得得知真相是好的,那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没有人可以替旁人来决定什么,纵然是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这番话在阁楼内久久无法消散。   许久,王维林心中已动容,却终究放心不下公孙大娘,便道:“穆少侠,我多说一句。你所知道的不过是皮毛,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懂得道理纵然多,却输在没有亲身经历。你未有过牵肠挂肚的人,又怎会知道那种遍寻不着的苦痛和日夜折磨的思念有多可怕?”   牵肠挂肚的人?   听到这一句,穆玄英愣住了。他没有吗?他没有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吗?   从稻香村出来的那一日起,从他下定决心要做穆玄英的时候起,他心里永远有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公孙大娘牵挂的人尚且就在霸刀山庄,纵然南北相隔,但她总是知道的,他就在那里。她不在他的身边,可她知道他身边有温婉的妻子,有儿女,有许多许多她可以了解的事情。   可穆玄英呢?   除了一段一段混乱的回忆和一个名字,他再也不知道他的小雨哥哥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又会不会有再见的那一日。   “我明白。”穆玄英蓦地嘟哝了一句。   “嗯?”   “我说我明白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觉得公孙前辈更需要的是一条她自己选择的路。哪怕布满荆棘,她却能怀着一个心愿往前走下去。”   叶芷青问:“什么心愿?”   有生之年,再见一面。   穆玄英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这句话,只听一声,“谁?”萧白胭突然厉声问道,同时已拔出双剑朝暗处急速奔去。   砰!   一声巨响,在空荡荡的屋内十分刺耳。想来是二人在暗处交手了,萧白胭果然退了出来,手中的一柄剑竟然断了!   萧白胭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纵然自己未出全力,但竟然有人能在一招之内断了自己手中的剑?   “明人不做暗事,现身吧!”萧白胭道。   “不要让他闯进去打扰了师父的清静。”叶芷青低声交代了王维林和燕小七后往前走去,与萧白胭并肩而战,手中虽未握剑,却已摸着剑柄,缓缓道:“叶芷青在此,阁下何不出来相见?”   暗处果真走出一人。黑色的披风从头部一直垂到了脚跟,将这个人全身都罩住了。纵然如此,旁人认不出,穆玄英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是他!   穆玄英心中巨惊,一时惊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写完了~呼呼~七秀坊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嘛……嘿嘿嘿……   反正下一章有雨哥~没有收藏评论什么的,咳咳咳 第53章 第五卷 第五卷 【风起红衣教】   得知公孙姐妹的恩怨后,穆玄英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阁楼内闯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他公然闯入又是为了什么?   穆玄英被绑离开七秀坊,又会前往哪里?身不由己的穆玄英会如何逃脱?   又入狼穴的穆玄英会遭遇什么荒囧之事?那些古怪的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与恶人谷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开始可能会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字词,我会进行人工屏蔽……大家体谅(笑) 第54章 第一章   【受制于人】   “我找穆玄英。”   那黑袍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在场的几个人都莫名紧张起来。   这目中无人的语气和傲视天下的张扬,只凭借这一句话就显露无疑。江湖上有的是狂妄自大之徒,可他能闯入七秀坊禁地、能和萧白胭交手退敌,可见不是泛泛之辈。七秀几人都在想:江湖上哪一号人物是这样的脾性?   穆玄英向来不是爱逃避的性子,立即走上前去,先是在叶芷青身边停下,低声道:“前辈,不若先不要动手,待晚辈去问清楚,以免生出什么误会。”   叶芷青眼睛一直盯着黑袍人,纵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神情没有得意也没有担忧,更没有丝毫轻敌,一时间大家风范尽显。闻言只问:“你要独自过去?”   穆玄英心中一暖,“叶坊主不必担心。”   叶芷青清楚穆玄英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便点了一下头,“一切小心。”   “是。”穆玄英这才走了过去。   刚走近,黑袍人突然抬手,手中赫然握着另一截断剑!剑上有血迹,他虽戴着手套,但显然不是萧白胭的。而断剑剑锋直指穆玄英,众人皆是一惊。   穆玄英却很冷静,只在原地站定,毫不犹豫开口道:“浩气盟穆玄英在此。”   “走近些。”声音很沙哑。   穆玄英有那么一瞬有过怀疑,是不是他?但那双手套十分熟悉。既然是他,穆玄英至少心中有数,遂又往前几步。   “你来做什么?”穆玄英先开口,声音很小,只有对面的人能听到。   回答穆玄英的却是烟突然出剑的举动,穆玄英本能地侧身避让,断剑穿过穆玄英飘起的黑发。虽避过这一剑,但如此一来,穆玄英侧身的一瞬间毫无防备地被黑袍人用另一只手勒住了脖颈。   “穆少侠!”   “玄英小心!”   此人果然不简单!他出手根本不是要伤穆玄英,而是为了让穆玄英在躲闪之间降低防备,好以此挟持穆玄英!   穆玄英自然不会束手待毙,正要挣扎,黑袍人只说了两个字便使得穆玄英心甘情愿受制于他。   “小月。”   这家伙抓住了小月!   一闪念间,黑袍人点住穆玄英的大穴,拽着他的手臂往外奔去。   “我去追!”燕小七当即要追出去。   叶芷青拦住,说道:“不必追。他二人是旧识。”   “当真?那为何……”   “此人能接住妹妹的快剑,可见不是寻常人。藏头藏尾、不肯露面、话少、一来便言明来意,江湖上有这样脾性的高手也不多。”叶芷青道。   萧白胭想了想,“姐姐以为是浩气盟的天旋影?”   “不不不,天璇若是要找玄英,何必硬闯七秀坊?就算他不想经过我们七秀坊,大可私下用浩气盟的法子联络。浩气盟的人不会如此胡来。”燕小七否认。   “他出手时看得出是何门何派吗?”叶芷青问。   萧白胭摇头。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那个人虽然能断剑,可几乎是以一种以命换命的法子。也就是放手一搏。他并非是被逼入了绝境的亡命之徒,可方才交手的短短时间里,却是以这样的手法和态度来对付萧白胭的。   太奇怪,太特别了。   “这就怪了,竟不是天旋影吗?”叶芷青早看出那人不会伤了穆玄英,见他那样的打扮,只当是浩气盟中不愿露面的天璇坛主影。若是他,叶芷青自然不会阻拦,戒备放松了,这才让他带走了穆玄英。   可竟然不是吗?   “姐姐,我送信去浩气盟一问便知。”王维林道。   叶芷青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师父这边我本想借穆玄英来疏通师父的心结,还差一步,穆玄英既已被带走,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过,看来是见效的。”   “玄英这孩子真能解开师父的心结?”燕小七反倒有几分不信。   叶芷青神情凝重了一些,“师父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无法对我们说。穆玄英正直善良,不是用心险恶之辈,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却偏偏不好招惹。若谁想从他嘴里知道什么,却也是极其不容易的。对他这样的晚辈说出来,师父兴许是肯的。我也不过是赌一赌罢了。”   这个局叶芷青想了整整两日。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她都想的很清楚。只为了让公孙大娘将堆积在心里的那些过往一吐为快。   说出来,才是放下的开始。   天下“三智”之一,叶芷青当之无愧。一环套一环之中,到底哪些是她设下的圈套、哪些是巧合,连萧白胭几人也无从得知。但所有知情者都知道,直到那个黑袍人出现之前,叶芷青依旧掌握这一切的走向。   这一切全都一环套一环,若非是叶芷青早早看出穆玄英的性子,又对其他人的品性都了如指掌,倒真是成不了。   念及此燕小七忽的如释重负一般笑了一下,感叹:“穆玄英这小子,真是……”却不知如何形容下去。   王维林也笑了,“璞玉还需勤雕琢。”   这些人心中未必是一样的想法,但对穆玄英的表现却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叶芷青却另有所想,见众人脸色都缓和许多,缓缓道:“璞玉来形容也不足,只怕这是一只雏凤,很快就要凤翔九天了。”   --------------------------   七秀坊地界不小,其中也不乏有机关暗道、有弟子看守。若非如此,怎当得起是一大门派之一?而穆玄英进入这禁地又是叶芷青、萧白胭领路,此时被烟挟制奔出那楼阁,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一个孤立的小岛上。楼阁西南边立了一块卧石。   “灵龟坞。”穆玄英默念。   这灵龟坞四面环水,纵然是逃出来了,可又能逃到哪里去?遂不再往前。可烟怎会由得穆玄英?穆玄英只是稍稍脚步一顿,烟以凌厉之势看了过来。   说是“看”不如说是“瞪”。穆玄英刚要张口说话,烟速度极快,只在瞬间便用未受伤的手钳住穆玄英的腋下,用力向上一举,穆玄英身体一轻,人已朝着瘦西湖飞去。   砰!   一声响,并未有水花四溅,反而砸的穆玄英头晕目眩。烟也跳了下来,穆玄英又觉一阵头晕。   过了约莫一刻,穆玄英的眩晕感才消失。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一小舟之中,烟坐在船尾,身上的黑色披风已经脱下,看来是不打算在穆玄英面前“武装”下去。他正目视前方划船。   (以下莫雨未表明身份前在穆玄英眼中都是烟,不再做说明)   “你早有准备?”   莫雨冷冰冰瞥了一眼穆玄英,似在嘲笑。   “也是,没有准备还敢孤身一人潜入七秀坊,倒不像是恶人谷的作风了。”穆玄英自问自答。改变了一下姿势,尽力让自己舒服一点,装作漫不经心地欣赏美景,其实在想着如何逃走。   且不说七秀坊的重重看守防卫,近来七秀的戒备比往日又严密了许多,单论莫雨是如何进入灵龟坞的,就足以让穆玄英想破头。   再者,莫雨的出现太巧了。   之前的事情穆玄英可丝毫没有忘记。这个人救过自己不止一次,替自己解了毒,还打探到了天一教的恶毒计划。可以说,此番若没有他的暗中协助,穆玄英恐怕此时尚且不知这么多事。   本以为莫雨已经利用完了自己的穆玄英,只想着此人的目的达到了就会离开。结果这时候,他又出现在穆玄英眼前了。   太巧合了。   穆玄英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忽听得莫雨说道:“瘦西湖底暗流涌动,我不会凫水。”   这话没头没尾,穆玄英听得一愣。半晌,恍悟,哭笑不得道:“这位烟大哥,我需要你来救吗?”说罢又觉不妥,补了一句,“况且我才不会这么傻,想到跳船逃走。”   “这么说你相信我的话?”   穆玄英早知道莫雨不会杀他,看来还有别的目的,眼下得到确认,便放松了许多,环抱手臂忘船上一靠,得意道:“瘦西湖水面虽平静,但下面暗潮汹涌不为人所见。否则也算不得七秀坊的天堑了。”穆玄英早在来之前看过书。   莫雨却意味不明地笑了。   穆玄英被他这一笑弄得迷糊了,莫非自己说的不对?想追问,却又觉得也许是他的计谋,想反客为主,便忍住不问。   沉默了一会儿,穆玄英被晃的有些晕,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主动些,便率先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   “二十四桥头。”   什么?二十四桥头?“你说的是扬州最热闹的二十四桥头?”穆玄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莫雨颔首,抬手指了一下,“快到了。”   穆玄英回头去看,果然,没有意外的话,再过片刻两人就可以上岸了。   人这么多,他却不担心被七秀坊找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只要上岸一定会有人来接应,否则单凭莫雨一人,怎么也对抗不了七秀坊众人。   形势变化太快,而且越来越不利,穆玄英终于露出几分急躁,想了想,索性问:“你要将我交给王遗风?”   莫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色,但很快就消失殆尽。穆玄英心想:看来这个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穆玄英见他不说话,只好又说:“你们恶人谷真是看得起我,竟然派出你这样的人物来抓我。看来王遗风是一定要抓走我才罢休了?”   莫雨依旧不开口,只不过视线已经定在穆玄英脸上。   穆玄英又道:“你不肯说,我也不为难你,毕竟我们还算有一点点交情。但你们想利用我做出什么对付浩气盟的事,却是想也不必想的。况且我不过是浩气盟的小小义士,劳驾你们十恶出手,倒也有趣。”说罢偷偷瞥了一眼莫雨。   “小小义士连灭十二连环坞三寨?还搅进七秀坊和霸刀的事情里……哼。”   闻言,穆玄英明白方才的一番软言相劝算是白说了,看来恶人谷是冲着十二连环坞的事情来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这些事凭我一人之力哪里能做到?你若要替你们恶人谷同气连枝的凶恶坏人报仇,倒也不奇怪,毕竟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报仇?眼下推我下水就是了!”   谁知,这话竟然真的惹怒了莫雨。   话音刚落,莫雨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用一只手揪住穆玄英的衣襟,想提起一只小鸡一样将穆玄英提起一扔。   穆玄英落水的同时只听到莫雨的话:“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顷刻就将穆玄英淹没。耳边的一切嘈杂都归为平静,除了胸腔传来的憋闷和四肢的无力感,穆玄英觉得有人在下面用力拉扯自己的双腿……   不行,我要浮上去!   穆玄英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奋力地用脚蹬水,双手五指并拢,拼命划水。   但下面的那种拉扯感太强烈,像是双腿坠着千斤巨石,不断下沉、下沉……穆玄英挣扎了几下就已筋疲力尽。   睁开眼,他看见水面上透过来的光。   而穆玄英越来越往下、往下……四周越来越暗,水越来越凉,那光亮离他远去。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鼻腔里顿时涌入大量的水,他失去意识前只觉得胸腔仿佛要炸开一般。   莫非真的就这样死在这里? 第55章 第二章   【梦】   有人落水了。   二十四桥头附近聚起了一些路人。人群中有不少恶人谷的人,莫杀等人就候在码头边,见到此情此景,都是一怔。   莫雨站在船头,默默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沉入水底。   他心中那股烧地正旺的怒气,就在那蓝色消失的一瞬间也烟消云散。   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莫雨已跳进水中。   “少爷!”岸边几个女子一起惊呼。   很快,莫雨带着穆玄英浮出水面。莫杀慌忙伸手去扶,水中的莫雨却只道:“你们照计划快马加鞭赶往青萝山。”   穆玄英被抱上了岸,仰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看他双唇发紫、脸色惨白,看来是呛了很多水。旁边的人议论起来,大多是说这少年怕是活不了了。   莫雨看了一眼莫采薇和莫空,她们立即上前去查看穆玄英。莫雨反倒默默扫了一圈围观的人。那些人见他们很不友善,都不敢多事,各自走开了。   莫雨上了岸,莫杀才凑上去低声问:“少爷的意思是只有我们去青萝山?”末尾的“我们”二字吐得很重。   莫雨点头,“找个身形相似的人换上他的衣服,你们带他去青萝山。我另有打算。”   莫杀一向不多问,点头,“是,少爷。现在就走吗?”   莫雨想了想,“莫采薇留下,你们走之前传信回凛风堡,召莫蓉蓉去听香坊等我。”   “是。”莫杀得了命令,只朝几个下属吩咐了几句就毫不耽误地离开。   莫雨这时候才静下来,视线投向穆玄英。看见他紧闭着双眼,一头黑藻似得长发散在地上、胸前、脸颊上……   莫采薇见莫雨看着穆玄英,当然不敢问莫雨大费周章从七秀坊带走穆玄英,为何又突然要杀他,只是检查后回道:“少爷,他不会有事。”   很简短,很直白。   莫雨身边从来不缺侍女,但莫采薇算得上是最聪明的。不多问、不多说,又能猜测莫雨的心思,手段或是姿色也毫不逊色。所以莫雨这一次才只留她在身边。   莫雨点了一下头,喘气声重了许多。看样子着实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穆玄英救上来。   看着穆玄英,莫雨心中满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生气?进恶人谷那一天起,自己不是早就习惯别人的各种谩骂、鄙夷了吗?又为什么要救他?连莫雨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他几乎是一种出于本能地、毫不犹豫地状态出手相救穆玄英的。那一秒,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包括“他不能死”。   而莫雨来到扬州本只是为了拿到肖天歌手上的雪魔卫调令,如今东西早早到手,他却不肯抽身。反而为了穆玄英几次三番涉险,几次三番改变计划。   莫雨又看了穆玄英片刻,站起身来,道:“扶他上马车。”   -------------------   莫采薇驾车,一路朝着听香坊而去。   按照原定计划,带走穆玄英后,莫雨等人会赶往二十里外的青萝山。青萝山地势蜿蜒,可以说很适合藏身,不论是谁来看,从七秀坊逃走的人都会选择那里作为藏匿之地。而山上肖天歌、莫红泥带了一队雪魔卫在等候,纵然七秀坊的人猜到了而追来,他们也无惧。   可莫雨临时改变了计划。   他才不管那个计划有多完美,也不管肖天歌带着那十几人的雪魔卫能否抵挡七秀坊,他决定落脚在八里外的听香坊。有些事,他必须弄清楚。   至于肖天歌等人,有莫杀几人赶去帮忙想来不至于命丧七秀手中。莫雨对肖天歌毫无情面可言,她的死活只不过是多一点麻烦和少一点麻烦的区别。况且肖天歌会出手本也是有利可图,她自己也该有自己的打算。   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只能靠自己。这是恶人谷里所有人早就知道的事。   莫雨没有骑马,和穆玄英一起在马车里。   穆玄英还未醒。他的外衫已被莫空取走去伪装,此时只穿一件单衣,盖着厚厚的毯子,靠在软垫上。   莫雨靠在旁边,侧头默默看着穆玄英。   多少年了?   你可知我找了你多少年?   莫雨太想、太想将穆玄英叫醒,问他:你是不是毛毛?你是不是我的毛毛?   这种冲动就在胸腔里缠绕,无论莫雨如何抵抗、如何去化解,他只要喘一口气,就会忍不住想抓着眼前这个人问清楚。   可问出口后呢?他若不是。那莫雨就不能再留活口。   可世上有这样像毛毛的人吗?样貌可以改变,但品行、举止却很难改变。相由心生,纵然样貌改变了,但由内心衍生出来的神态却很难发生实质上的变化。尤其是穆玄英眼睛里的那种干净。莫雨坚信,世上除了毛毛,再无人拥有这样的纯粹。   可穆玄英若真是毛毛……   其实莫雨心中早有了结论,所以莫雨更怕这一点。穆玄英、毛毛……毛毛若知道自己如今身在恶人谷……   每次想到这里,莫雨便没了法子,再也思考不了。他要怎么和毛毛相认?又要怎么让毛毛原谅他?   莫雨想着想着又恼了,重重锤了一拳车壁。   沉睡的穆玄英哼一声的同时,“少爷?”莫采薇以为有吩咐。   莫雨道:“走大路,不赶时间,越慢越好。”   “是。”   莫雨往穆玄英身边靠了靠,伸手去摸了摸,穆玄英的衣衫湿湿的,看来莫采薇没有莫雨的吩咐也不敢擅作主张。   莫采薇对穆玄英这种”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的态度又何尝不是莫雨的态度?正因为莫雨对穆玄英的态度模棱两可,所以莫雨身边的人才只能这样不冷不热。   莫雨何尝不想早早盖棺定论?但他必须谨慎。事关他的毛毛,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疏忽和失误。   想到此,莫雨毫不犹豫伸手进穆玄英的毯子下,摸索了一下握住穆玄英的脚,将那只脚拖出毯子的时候,莫雨紧张地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脚有些凉,没有戴手套的莫雨的手却暖暖的。   莫雨有点犹豫。他曾一次次梦见他找到毛毛的场景,如今到底是梦醒还是梦破,连他都无法说清楚。   当莫雨看见穆玄英的脚底有一一个黑色的印记,他的心终于落地。   那一年,他们逃出稻香村。   千里奔波,毛毛的鞋破了,脚底磨起血泡,疼的寸步难行。却为了不拖慢逃命的速度一直隐忍不说,直到莫雨发现。   那些日子,莫雨背着毛毛走了好些路。   毛毛光着脚,一只手提着鞋,一只手搂着莫雨的肩,在莫雨背上一言不发。莫雨埋头赶路,也未察觉毛毛的异样。   直到夜里在溪边洗脸时,毛毛突然说:“小雨哥哥,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我受伤了你来背我,你受伤了我来背你。”   莫雨没有回答,却在心里想:好。我们就这样互相搀扶走完这一生。   后来,结痂后留下了这个黑色的印记。   看着穆玄英脚底的印记,往事纷至沓来。随着穆玄英长大,印记显得小了,颜色也淡化了,变成了暗红色。但却因为穆玄英这些年养尊处优,皮肤白皙光滑,那块印记反倒显得越发刺眼。   许久,莫雨叹气,靠在了软垫上,看着对面的香炉,自嘲:莫雨啊莫雨,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还要再三验证?甚至做了许多毫无意义的事来检验他。如今铁证就在眼前,你该信了。   你的毛毛就是穆玄英——浩气盟鼎鼎有名的少年英侠穆玄英。   谢渊竟真的一直将毛毛留在身边……   莫雨忽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放松了一般,但神情却反倒凝重许多。侧头看向昏睡的穆玄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说:“毛毛,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不是梦。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6章 第三章   【梦醒】   率先醒来的是嗅觉。   穆玄英先嗅到一股幽香,很像是可人屋里点的那一种香气,他不记得名字,却很喜欢这种气味。以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还未清醒。   接下来是触觉。   他觉得脚很烫,所有感官都汇集在了脚上,那种感觉像是被贴在烤热的青石板上,烧的他想跳起来。   于是穆玄英猛地一蹬腿,睁开了眼。   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但却很平稳。穆玄英眨了眨眼,意识也开始渐渐恢复。   当他想起所有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闭上眼。   莫雨一直看着穆玄英的一系列反应,当看见他又闭上眼的时候,连莫雨都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做什么?”   穆玄英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他闭上眼重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七秀坊的客房?或是躺在武王城更彻底些?很可惜,听到莫雨的声音,穆玄英才明白:梦醒果然意味着破灭。   穆玄英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坐起来,掀开毯子,看见双脚被一个类似女子冬日里套在手上暖手的貂毛套裹住,很不客气地扯掉,扔在一旁。然后抱着双臂,靠在软垫上。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谁都看得出来穆玄英是故意做给莫雨看的。   穆玄英清醒后就意识到,莫雨不会杀自己,否则自己落水后他大可置之不理。既然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么穆玄英弄清楚恶人谷的意图前自然不会给恶人谷的人好脸色了。   莫雨道:“拿东西撒气也是谢渊教你的?”   穆玄英一口气堵在心口,扭头瞪莫雨,“你们捉住我不管为了打听什么我都不会说。看在你救过我的情面上,你杀了我吧。”   莫雨一挑眉,道:“看来你是真的清醒了。不错,杀了你倒是可以压一压浩气盟的威风。不过这不是我的作风。”   穆玄英哼了一声,喃喃道:“你们恶人谷还能有什么作风。”显然是对莫雨的话不以为然。翻身背对着莫雨躺下,刚躺下又翻身坐起来,“我的衣服呢?”莫非他们取走我的衣服送去武王城要挟谢叔叔?   莫雨意味深长一笑。   穆玄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裤,干的。有人换过了,这种事肯定是下人做的,看来扬州有不少恶人谷的人。   “我们在哪里?”穆玄英问。莫非已离开了扬州?   “还在扬州。”莫雨说着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到了。”又看向穆玄英,充满警告意味地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下手从不留情,你不惹麻烦,我就不会杀你。”言下之意,惹了麻烦的话,小命不保。   穆玄英还在想怎么回答,马车停下,帘子掀开了,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低声道:“少爷,到了。”   少爷?烟多大年岁?应该也是穆玄英的父辈吧?为何这女子称他少爷?   穆玄英还没来得及想,莫雨下了马车,却伸手来拉穆玄英。   “你做什么?”穆玄英往后一躲。   “你的鞋子也被拿走了,我背你进去。”   “少爷?”那女子很惊讶地看了一眼穆玄英,“奴婢来吧。”   莫雨不理会,道:“穆少侠将就一下。”话还没说完已经一把将穆玄英扯过去,要往肩上扛。   “我自己走!自己走!”穆玄英武功不弱,躲开了莫雨的手,一旋身已跳下地去,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莫雨微微蹙眉,收回手转身就往听香坊里走。   穆玄英光脚站在地上,只穿着单衣,这模样实在狼狈。那侍女留在原地看着穆玄英,这一看,穆玄英更尴尬,跟也不是、走也不是,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莫雨走在前面,莫采薇押后,穆玄英一路上颇有来游玩的架势,东瞧瞧西看看。走了一段路后莫雨绕到一个二楼转角的客房门口,莫采薇不等他吩咐已经出去查看,显然是经过很严密的训练。   穆玄英远远站着,也不说话。莫雨看他冷的发抖,走近几步想递给他披风,穆玄英连忙后退出安全距离,极其戒备。   “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和热水。”莫雨冷着脸说完,单手推开了门。   穆玄英极快地瞥了一眼屋内,又看着莫雨,问道:“我一个人住?”显然是没想到身为俘虏竟然还可以洗澡、睡觉,甚至一个人住一间客房?莫非恶人谷有更歹毒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莫雨往前走了几步,盯着穆玄英道:“你觉得你能逃走?”   一句话就让穆玄英泄了气。不要说他的剑不在身边,他身上的大穴还未被解开,不要说对付这个人,普通的几个习武之人只怕都难以应付。何况这个人不像是那种会有疏漏的人。   穆玄英也不多说,进屋关了门。   同时,对面的门打开,走出来另一个女子,“少爷,谷主……”莫雨看她一眼,她立即噤声。   莫雨走远了些,才开口:“七秀坊那边怎么样了?”   “回少爷,七秀坊已连夜送信武王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明日浩气盟就会得知穆玄英被捉的消息。”莫蓉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属下从凛风堡赶来,这是谷主要属下交给少爷的。”   莫雨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粒药丸。那药丸是粉色,极其好看。   好看的东西大多都是会要人命的。   莫雨合上盒子,转身要走,莫蓉蓉道:“少爷打算什么时候下手?这种事属下去做就是。”   “做什么?”莫雨语气轻松地反问。   莫蓉蓉有些惊讶,却还是恭恭敬敬说道:“谷主的意思是……这药丸是毒皇院送来的,服下后会七窍流血而死,像极了五毒教的‘七日笑’。”莫蓉蓉说到这里莫雨再想装傻也是装不下去的了。   给穆玄英服下。穆玄英在七秀坊被抓走,又惨死在扬州听香坊,下毒的是五毒教。   妙计!   五毒教阴狠的行事作风向来与浩气盟的主张不同,已经让浩气盟中有些人不满。加之五毒教教主曲云和七秀坊的微妙关系,说是连成一气也不为过,浩气盟的人绝不会怀疑。如此一来,浩气盟和五毒教、七秀坊就算是彻底决裂了。   莫雨不得不赞叹,王遗风不愧是让浩气盟头疼了这么多年的人。   “穆玄英不能死。”   莫蓉蓉惊讶,“啊?”她以为她听错了。   莫雨拿走盒子,道:“回凛风堡转告谷主,莫雨恕难从命。”   莫蓉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吞吞吐吐道:“少、少爷,谷主的吩咐不可违背,这是……这是……”这是恶人谷的规矩。莫雨眼神冷极了,看的莫蓉蓉浑身一颤,可莫蓉蓉还是要劝,“少爷……少爷为何不肯杀穆玄英?浩气盟的那些人都该死!”   莫雨神情不改,只道:“你只管原话转告谷主,别的事不用理会。”说着就要进屋去,“等穆玄英洗完澡叫他来见我。”关门前又补了一句,“我说了,穆玄英不能死。你们最好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   莫蓉蓉心里一万个疑惑,却还是点头,“是,少爷。”   门关上了。   ——————————   穆玄英洗了个澡,又换上自己的衣服,才发现自己的剑竟然就在床榻上。一半惊讶一半疑惑地背上剑,出了门就见到恶狠狠的莫蓉蓉。   “少爷要见你。”   这女子凶巴巴,穆玄英不愿跟她多说话,不多问便敲了敲对面的门,推门而入。   “烟不是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你身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姑娘?”穆玄英一进屋就问,俨然一副和自己人说话的架势。   莫雨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不以为然说道:“你每日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今天的问题是这个?”   穆玄英一转念,立即摇头,问道:“你抓我来为了什么?”   莫雨勾了一下嘴角,显然早料到这个问题,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示意穆玄英坐下。   这是什么回答?根本和没有回答一样!穆玄英将信将疑坐下,“快说吧,你们恶人谷和我们浩气盟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对你动手是因为……”停住了。   莫雨心一颤,有些难以置信:莫非他认出我了?脸上却还是很冷静,“为了什么?”   穆玄英犹豫了一下,“好几次你本可以杀我但你都没有这么做。我觉得你不是坏人。”顿了一下,“虽然这念头很傻,但我总觉得你不是坏人。这种感觉很强烈。烟,你为什么要入恶人谷呢?为什么要做坏事?”   莫雨闻言,放声大笑。   为什么要入恶人谷?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莫雨。大多人是不敢问,一些人是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穆玄英却全不在意莫雨的嘲笑,又开口,“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我看得出来,之前你逼我不过是为了替我解毒。”   莫雨心中一惊,双眸凝视穆玄英。   他哪里知道,这话是穆玄英赌一把说出来的。见他这神色,穆玄英猜到赌对了,接着说:“你为什么救我我不问便是,但你既然救我就表明你尚有善心,为何还要留在恶人谷那种大恶之地?”   “善恶?”莫雨冷笑一声,“用王谷主的话来说,善和恶,都只是人心内想法的两个方向而已,它们都是人之心念在世俗中的体现,善恶之争,到头来不过是人心之争。”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选择恶人谷那种地方作为你的归处?”穆玄英提高了语调,像是在生气。   “在恶人谷待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曾觉得这是我的归处。”   也不知为何,穆玄英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许多莫名的情绪。无奈吗?感叹吗?后悔吗?又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江湖上传闻烟的确有很多故事,穆玄英也不管究竟他背后有什么秘密,立即说:“那你离开恶人谷吧!”   “离开?去何处?浩气盟吗?”   一句话将穆玄英问倒了。他心想着:也不是不可以。但却就是说不出口。   莫雨看穆玄英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说道:“倘若我劝你离开浩气盟来我们恶人谷,你会肯吗?”   不需要回答,莫雨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不死心,所以还抱着一点点期望。但问出口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要说穆玄英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是他的莫雨哥哥这么说,穆玄英也是绝不肯的吧。   “这不一样啊!”穆玄英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你是在……”   门响了。   屋内两个试图劝服对方的人一起看向门,门却没打开,只是以一种很规律的节奏被敲响。   穆玄英不明白这种节奏代表什么,但他确定身边这个人是一定明白的,于是看去,“什么意思?”   莫雨倒是毫无保留,“你们的人动作真快。”说罢脸上露出了阴沉的冷笑。   浩气盟?看来七秀坊已经通知了浩气盟,是自己人来相救了。穆玄英想到:现在有剑在手,外面又有浩气盟的人,纵然自己无法施展内力,逃出去却是可以的。便立即起身要拔剑。   谁知刚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黑,只觉得头重脚轻,心中暗叹:被下药了! 第57章 第四章   【故技重施】   穆玄英摇摇欲坠中看向莫雨,莫雨只是缓慢站起身,当穆玄英完全失去意识时接住他的身体。   莫雨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的穆玄英:对恶人谷的人毫无防备,看来谢渊对他的保护太好了。对外面说:“进来。”   门外等候的莫采薇、莫蓉蓉推门而入,莫蓉蓉看了一眼穆玄英,对莫雨说:“少爷,都准备好了。”紧接着莫采薇道:“我亲眼看见两个时辰前浩气盟的人进了七秀坊,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莫雨却只是应了一声。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那种只能听见喘息声的安静让人在这样的局促时候越发紧张,莫蓉蓉忍不住说:“少爷,莫杀他们在青萝山南面遇上了七秀坊的人,好在人不多,这才得以脱身。这法子用一次有效,第二次难免……”   莫采薇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莫蓉蓉的话。   “第二次难免不好用。七秀那几个女人本就不是好对付的,加上浩气盟的人,的确不好应付。”莫雨接着莫蓉蓉的话说完,神色却没有丝毫担忧,“我暂时不想和他们交手,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带走穆玄英,只此一法。而且他们就算明知会是圈套,也一定会追。”莫雨脸上透出的凌厉和深沉让二女稍稍安心。   “准备吧。”莫雨抱起穆玄英,将他放在床榻上,胸有成竹地一笑,“浩气盟,穆玄英我就带走了。”   莫蓉蓉立即上前,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东西往穆玄英身上套。而另一边莫采薇脱下外衫,也拿出另一套一模一样的东西,却是往自己身上套。   -------------------------   武王城的人得到消息后,谢渊并未太过惊讶,穆玄英风头太盛,又涉世不深,被盯上只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穆玄英会在七秀坊中被掳走。   看来对手不简单。而且这种明目张胆和浩气盟作对的手笔应该是出自恶人谷。   但谢渊不慌不乱,七秀坊的消息一到,同一时间,谢渊做了三件事。   其一,联络一直暗中保护穆玄英的两个侍女暗香、疏影,得到的回复自然是她们遭人算计,在进入扬州前就被困住。这是意料之中的,若非如此,穆玄英出事就不会是由七秀坊来告知了。一边命令她们立即赶往七秀坊,另一边谢渊做了第二件事。命可人和影偷偷前往扬州,藏而不露,伺机而动。第三件事,月弄痕、司空仲平二人光明正大赶往七秀坊。   莫雨得到七秀坊内细作的消息,早做好了准备迎接浩气盟的人。所以当月弄痕、司空仲平、王维林、燕小七四人带着七秀弟子站在听香坊大门外时,莫雨很镇定。   莫雨冷着脸斜身靠在二楼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人。   司空仲平有些疑虑,低声问身旁的王维林,“王姑娘,此人就是从七秀坊带走玄英的人?”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自己没见过的小子竟然有本事孤身闯入七秀坊,还带走了身手不差的穆玄英。   带走穆玄英的人穿了黑袍,与眼前此人看身形倒是有几分相像。王维林不敢下论断,只得如实说了。   司空仲平想了想便上前一步,道:“浩气盟司空仲平,不知尊驾何人?可曾见过一身穿蓝色衣袍的少年?”   “你说穆玄英?”戏谑的语气带出一个冷笑。   看来没有找错人。   这个念头定了,这几人都在想此人是谁。王维林向来是七秀坊对外走动最多的人,也是七秀之中涉入江湖事最多的人,盯着莫雨看了片刻,刚想出此人的身份,身边的燕小七已飞身而上。   “小七当心!”王维林只来得及提醒。   燕小七平地飞身而起,足尖踏过楼梯扶手,“哒哒哒”几声人已至莫雨身前。   两人单掌一对,毫无声响,但燕小七却像是被人踢中一般向后飞去。速度之快,其他几人根本始料不及,王维林飞出水袖,半空之中托了一下燕小七。燕小七有处着力,一个旋身,单脚立在木栏上。   燕小七虽未出剑,但早知此人不简单,内力却是用了七成,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动,而自己如此狼狈。“好,江湖上人才辈出,今日我燕小七遇上对手了。”   王维林见燕小七要拔剑,连忙制止,上前低声说:“此人就是恶人谷十大恶人其一。”   燕小七略显诧异,继而恍悟,“他就是‘小疯子’莫雨?”   王维林点了一下头,回头去看司空仲平和月弄痕。   看见莫雨的时候,月弄痕已猜出来了。自然不惊讶,只是神色不大好。司空仲平却还未反应过来,只当此人就是王遗风一类恶人对待。   王维林扬声道:“莫雨,我七秀坊与恶人谷井水不犯河水,穆玄英是我七秀坊贵客,还请不要为难。”   莫雨冷笑一声,看向七秀二女,“能被掳走的贵客,可见七秀坊待客之道不甚热情。”   “你休想挑拨!”王维林怒道。   月弄痕拍了拍王维林的肩,上前道:“莫雨,放了玄英。”   莫雨冷声道:“这命令的语气,莫非当我是浩气盟的人吗?”   月弄痕又道:“你武功高强也难敌我们四人,我不愿为难你,留下玄英,你……你就可离开。”   “你说什么?你要放这恶人走?”司空仲平大吃一惊,没想到月弄痕会做出这样的退步。只因他不清楚莫雨和穆玄英的事情,所以不明白月弄痕的考量。   莫雨不屑道:“人多就能赢吗?莫非你们忘了雁落峰一战?”   “你!受死吧!”司空仲平一拍身旁的桌案,飞身而起,同时左手拔出身后短棍,朝莫雨劈去。   莫雨却抬脚一瞪木栏,退进了二楼雅间,门立即合上。司空仲平飞上二楼,不等月弄痕三人上去便踢开房门,只见莫雨肩上扛了一个布袋站在窗边,里面似是一个人。   “恶贼休走!”司空仲平喝道。   莫雨猛地洒出什么,一阵烟雾缭绕,待月弄痕几人赶至烟雾才退去。而莫雨已不见人影。   月弄痕几人生怕烟雾有毒,都掩住口鼻,往窗户下看,见莫雨扛着那人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便飞窜了出去。   “是玄英!追!”燕小七二话不说便跃了出去。司空仲平看了一眼月弄痕,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也跳了下去。   王维林却不动,只是看向月弄痕。月弄痕站在窗边,环视一圈屋内,不言语。   “摇光坛主不追?”   月弄痕面露疑惑,道:“我总觉得莫雨是有意激怒我们,有意引我们来此,是为何?”   她一说,王维林便回忆方才,想了想说:“摇光坛主的意思是怕有诈?”以穆玄英为饵,引着浩气盟和七秀坊的人进圈套,不是不可能。如此说来,反倒能解释莫雨绑走穆玄英的一切行为了。   月弄痕却又摇头,“我不知道。”   王维林道:“我们先回七秀坊,倘若不是圈套,他们脚程不慢,能追上莫雨。倘若是圈套……”   月弄痕和王维林对视一眼:若是圈套,他们追去也无济于事。恶人谷看来此番是布了一个大局。   ------------------------   傍晚,燕小七和司空仲平回到七秀坊。   “如何?”月弄痕焦急地问。   司空仲平摇头,显然穆玄英未救回来。   燕小七却忍不住开口说起来,“我与玉衡坛主一路紧追莫雨,过了青萝山,莫雨有意等了我们一会儿,我们赶到,他却突然掉头折回绿杨湾。我们意识到也许有埋伏,于是两人分两路围堵,可追了半个时辰,只捡到这些东西。”   燕小七将一个包裹放在众人眼前。打开,里面是一套穆玄英的衣衫。   “什么意思?”苏璐佳开口问。穆玄英于她有恩,她自然挂念,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本不该插嘴。   众人却都沉默。   一旁的陈月急的额头冒汗,看这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都沉默了,莫非穆玄英没救了?一心急便叫起来:“怎么了?毛毛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燕小七看向陈月,安慰道:“不是。我与玉衡坛主一路返回时想过了,也许……”却没说下去。   叶芷青此时开口,“也许是个圈套。”   “叶坊主也想到了?”司空仲平问。   叶芷青点头,吐出四个字:“李代桃僵。”   “姐姐只怕说对了。我们猜那贼子从听香坊带走的人根本不是穆玄英。还记得穆玄英失踪后我们追到青萝山,遇上了恶人谷的人,里面却不见穆玄英。与今日如出一辙,他有意声东击西,骗过了我们!”燕小七愤愤不平说完,着实气得不轻。   “那穆玄英可会还在听香坊?”苏璐佳问。   月弄痕摇头,“我们一走,玄英一定立即被他们转移。是我疏忽了。”想到白日里穆玄英就被藏在听香坊,而自己未查看就返回,月弄痕一时间自责无比。   众人都露出失望之色。   叶芷青想的却是其他,“两位坛主,事到如今我便不见外了。此番恶人谷真是叫我等大开眼界。那人不但孤身潜入我七秀坊,躲过了机关和巡守,还从我们眼前带走了穆玄英。如今又两次用同一计策将我们戏弄于鼓掌。莫非此番是王遗风亲临扬州?”   叶芷青对恶人谷不甚了解,尚且未听说过莫雨这一号人。这样有勇有谋、进退得当的人,恶人谷中的确屈指可数。更何况连萧白胭、燕小七几人都与他交过手,甚至都败了,这样的人江湖上可没有几个。   司空仲平自嘲一笑,“不瞒叶坊主,此人是十大恶人之一,却是近几年才开始为非作歹。我们对他也所知不多,他是……”   “莫雨!”燕小七一声惊呼,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陈月。   司空仲平点头,“正是莫雨。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   陈月倒吸一口冷气,与燕小七对视。两人只怕都是一个心思:莫雨?哪一个莫雨?   月弄痕如何会不知道她们二人的心思,只怕她们当场说出来,便道:“今日暂且如此吧,看他的意思,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加害玄英,这衣衫不过是为了提醒我们中计了罢了。”顿了一下看向叶芷青,“只是要请坊主下令,请七秀坊弟子看好进出扬州的各个城口,不可让他们离开扬州。”   如今看来只能如此,叶芷青点头,“此事我会交给萧妹妹去办,二位放心。我七秀坊有什么能帮上的,也请直言。”   “多谢叶坊主。”司空仲平抱拳。   月弄痕却深深看了一眼燕小七和陈月,率先退出了屋子。 第58章 第五章   【下落不明】   青萝山。   夜里风大天凉,但山中虫鸣鸟叫,夜空繁星点点,倒也是不错的景色。   莫红泥从火堆旁拿了貂毛披风走到莫雨身后,轻声道:“少爷,入冬天凉,可不要受了寒气。”便上前要替莫雨披上。   看着莫雨像在出神,一把捏住莫红泥的手腕,莫红泥疼的嘤咛一声。莫雨看清是她,松开手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莫红泥垂着头,揉了揉手腕,不再说话。却见那黑色手套伸到眼前,“给我。”莫红泥心中一喜,立即将披风递上。   莫雨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   哒哒哒哒……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恶人谷众人立即警惕起来。莫采薇上前,打了个很奇特的口哨,不大会儿,对面传来一模一样的口哨声。   “是蓉蓉!”莫采薇大喜。   莫雨点点头,“晚了一刻,但也算是到了。”   不大会儿马车就在众人眼前停下,莫蓉蓉跳了下来,立即单膝跪在地上,“属下莫蓉蓉见过少爷。”   莫雨伸手,“解药。”莫采薇立即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莫雨,“奴婢不敢下太多药,药效不大,应该嗅一嗅就会醒来。”   莫雨看了一眼莫采薇,拿着小玉瓶走上前去,示意莫蓉蓉让开,莫蓉蓉愣了一瞬才挪开身子。莫雨单手撩开帘子,动作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帘子。   莫雨不动,也没有上车,一时间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莫蓉蓉突然道:“少爷饶命!属下……属下……”   “人呢?”莫雨打断了莫蓉蓉的话。   这两个字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颤。穆玄英竟然不在马车内!而让他们害怕的是莫雨的语气。   森寒。   透着杀气。   短短两个字就比今夜的天还要冷。   莫蓉蓉不语,只是垂着头,身子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莫雨转过身,缓缓抬手,用两个手指捏住了莫蓉蓉的下颌,将她的脸扬起来,一字一顿问:“人、呢?”   莫蓉蓉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瞪着两只眼睛看着莫雨的脸,浑身抖得摇摇欲坠。给人一种错觉,若非莫雨捏着她,她也许已经倒地不起。   “不要让我问你第三遍。”莫雨显然没了耐心。   “属下……属下……属下在半路上将他……将他放下了……”莫蓉蓉牙齿打颤,说话含糊不清起来。   “他还活着?”莫雨问。   莫雨越是平静,越让人害怕。莫蓉蓉吓得忙说:“属下只是将他丢在草丛里,没有对他做什么。应该……应该活着。”   莫雨手往下移,揪着莫蓉蓉的衣襟就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带路。最好他活着。”   莫蓉蓉被莫雨推的一个踉跄,双腿本就发软,又跌倒在地上。莫空见状想上前去搀扶,莫采薇却拉住她,摇了摇头。   --------------------------   莫蓉蓉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在这里丢下了穆玄英,只不过半个时辰,穆玄英竟然就不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莫蓉蓉摇着头转身对莫雨说,“少爷,我就是在这里放下他的,裹着毯子,就放在这里。”她伸手指脚下的草地。   “人呢?”莫雨只问。   事实就在眼前,莫蓉蓉哑口无言。   谷主的命令是杀了穆玄英,可不知为何少爷下不了手。谷主的命令不可违背,但少爷吩咐不许杀穆玄英,莫蓉蓉想:我将他丢弃在这里,生死由天,这就不算少爷的过错,谷主就不会怪罪少爷了。   “少爷,少爷饶命!属下真的没有说谎!属下只是……”   莫雨转过身去,表示他不想听解释。   莫蓉蓉将视线投向莫采薇等人,她本以为这样做大不了少爷责骂几句就是,但当她看见莫雨的表情的时候,她发现她可能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莫空实在不愿看着莫蓉蓉这样,低声说:“也许药效过了他自己走了……”   莫蓉蓉立即接话,“少爷饶命!奴婢绝不敢违背少爷的命令,请少爷相信奴婢!”   莫雨又开口了,“我的命令?说来听听。”   “待浩气盟、七秀坊的人离开听香坊,将穆玄英送上马车,一路往北,送穆玄英到青萝山与少爷会和。”   一字不差,与莫雨的吩咐没有丝毫出入。   莫雨转身看着莫蓉蓉,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穆玄英人在何处?”   莫蓉蓉几乎要哭出来了,含着泪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人呢?人呢?少爷的命令是送穆玄英到青萝山,如今人在何处?   “少爷,少爷……”莫蓉蓉跪在地上爬到莫雨脚下,“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少爷原谅奴婢,求少爷……”   莫雨低下头看着莫蓉蓉,看了好一会儿,毫无表情地说:“打断她的腿。”顿了一下,毫不留情地说,“穆玄英若是出事,我再来取你的命。”   ”少爷饶命!奴婢知错了!”莫蓉蓉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个人上前来将她拖走,夜里深山之中全是她的叫喊,“少爷——少爷——啊——”   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莫雨的视线扫到那里那里就一动不敢动,好像只要一动,莫雨就会随时掐死他们。   “他会自己醒来?”   莫采薇知道是在问自己,立即上前道:“回少爷,这药是莫杀找来的,他说只要没有解药就会一直睡下去。”   那么穆玄英就不是自己醒来离开了。   许久,莫雨将手上的披风往地上一扔,“带人去查,一定要找到穆玄英的下落。” 第59章 第六章   【仪式(一)】   穆玄英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打架。   恶人谷果然没有好东西!本以为烟算是恶人中的君子,谁知道这厮竟然对自己下药,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昏迷!   穆玄英的怨愤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动了动才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头上套了头套,所以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唔……”穆玄英发出声响。   却无人回应。   人呢?自己在哪里?穆玄英脑子里一团乱,想了想试着滚动了一下身子,谁知道一滚,砰一声摔下了床榻。   自己将自己砸在地上,浑身的疼痛感都被调动,看来自己昏迷时没少受折磨。这滋味真是让人郁闷,穆玄英又在心里将这笔账记在烟头上。   穆玄英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扭动着身子想挣脱绳索。挣扎了很久,穆玄英手腕已经传来刺痛,绳索却丝毫不动。正在这时,穆玄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即不再动。   窸窸窣窣走进来很多人,听声音约莫有五六个,而且从脚步声来判断,都是内力不弱的习武之人。穆玄英想了想,莫非自己被烟带回了恶人谷?   他们低声交谈起来,像是在说另一种语言。穆玄英凝神听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结束交谈,仍旧没有听懂。   正想着,穆玄英毫无防备地被人抱了起来,同时,他听到一个很好听的男人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摔下来了?摔痛了吧?”   穆玄英浑身绷紧,动了一下表示自己的确已经醒了。   然后他被放在了床榻上,又听到那男人用好听的声音说:“真的醒了。沙利亚从不叫本座失望,神会庇护她。”说罢极满意地笑了,又道,“既然人已醒,你们可以开始了。”说着他突然伸手来摸穆玄英。   穆玄英本能地往后躲,却哪里躲得开。那男人的手落在穆玄英胸口,顺着腹部往下滑,绕到腰后,将试图挣脱的穆玄英固定住。   尽管与人交手过很多次,但穆玄英是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很可怕。不是抵触,也不是抗拒,是一种恐惧感,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以示不满。那男人却好像是笑了,手竟然往穆玄英下身去……   “吾神,眼下还不是时候。”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出人意料的是,那只手果真在穆玄英的腰间停住,张开手掌,压住了穆玄英的腰。纵然隔着衣物,穆玄英还是感觉得到那只手的火烫。   就这么僵持了须臾,男人又笑了,“是本座太心急了。”说着抽手,又道,“你们开始吧,本座也去准备一下。”   穆玄英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头套被人取走,他眯着眼睛适应光亮,却发现屋子内很昏暗。嘴里的东西被取走的一瞬,穆玄英立即开口:“这是何处?”   却被重重删了一耳光。   左脸的疼迅速蔓延开来,穆玄英的脑子嗡嗡响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大床上,而手脚已经被解开,分别用绳子绑在床榻的四个角上。   这个姿势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挣扎了一下,旁边传来一个女声,呵斥:“别动!”   穆玄英看去,借着昏暗的烛光只看见是个红衣女子,用红色面纱遮去了脸,而自己身边围着六个这样的红衣女子。   她们正在脱穆玄英的衣服。   “你们做什么?”穆玄英惊呼。   啪!   又是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扇来。穆玄英又被扇的头晕目眩,不过这一次他总算知道了,但他说了不该说的、不该问的,回应他的就是一个耳光。   穆玄英不再多问,猛地发力,“噔”一声右手的绳索应声而断。穆玄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左翻身,躲开了左边的三个红衣女子。当他还想挣脱其他绳索时,六个红衣女子一起上前,将他按住。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一边在挣扎,另一边挣脱的手又重新被捆住。穆玄英又被迫呈现出一个摆开的“大”字躺在床榻上。   一个红衣女子跨坐在穆玄英腰上,一只手狠狠捏住穆玄英的脸,将一粒药丸塞进了穆玄英口中。   “唔唔唔……”穆玄英不肯下咽,旁边的红衣女子递来一个金色的壶,跨坐在穆玄英腰上的女子接过来就将金壶中的液体往穆玄英口中灌。   刺鼻的气味和辛辣的感觉充斥在口中,穆玄英猛烈咳嗽,被呛得满脸通红,那液体喷得到处都是。红衣女子也不闪躲,死死捏着穆玄英的脸,直到他将药丸咽下去。   “咳咳……”穆玄英剧烈咳嗽,瞪着那红衣女子。   “这张脸被吾神看中,是你的福气。你再不配合,我们就不客气了。”   她说完,又和其他五个女子一起脱穆玄英的衣衫,穆玄英自然不肯就范,却发现自己四肢发软,动弹不得。   ----------------------   穆玄英被换上一套白纱长袍,头发披散,脚腕、手腕上套了两串铃铛。他似乎察觉到这里好似不是恶人谷,但又想不出世上除了恶人谷,还有何处会如此无耻。   不过好在穆玄英发现,只要不违背她们的意思,她们对穆玄英的态度虽然有些不屑,但却带着一种……说是小心翼翼,不如说是敬畏。   实在奇怪!   那个红衣女子凑近,穆玄英立即扭头,另外两个上前来按住穆玄英的头,那红衣女子这才用手指沾了一点女子的脂粉,在穆玄英额头上画。   很快就画好,她们互看了一眼,于是六个红衣女子一起离开床榻,不大会儿各自拿了一个金色的杯盏,并肩跪在床榻上,一起沾了杯盏中的液体,往穆玄英身上洒。同时,她们双目紧闭,口中死在念什么咒语。   穆玄英这时候意识到,她们可能在进行什么仪式。   而自己,似乎是这个仪式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或者说,也许是祭品。   作者有话要说:   注:游戏中阿萨辛自称“吾神”、“吾”,小说中稍作改动。 第60章 第七章   【仪式(二)】   随后,她们不再动,不再说话,就这样面对着穆玄英跪着。   穆玄英很诧异,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一定不在扬州了。分明自己是被烟捉住,按理说就算离开了扬州,应该也还是在中原地界。但眼前的一切,陌生的语言、奇怪的服饰、特殊的行为,像是……   西域。   可穆玄英想不通,烟不是好相与的人,怎么自己就会落在了西域人手中?莫非是烟与她们做了什么卑鄙的交易?   眼下只能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于是穆玄英不再说话,也不挣扎,静静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片刻过后,六个红衣女子睁开眼,伸出双手,掌心向下,脸贴地,匍匐在穆玄英眼前。口中又在振振有词念叨什么。   又是一阵寂静。   咚!   很响的一声钟声打破了这里的仪式,六个红衣女子几乎是一起抬头,然后一样的动作:离开床榻,用绳子又将穆玄英的手脚捆住,却捆的很松,像是做给谁看一样。   然后门打开,很多人鱼贯而入,穆玄英来不及看清就被套上了头套,身子一轻,像是被抬起来了。   --------------------   穆玄英重新能看见的时候他被惊呆了。   他侧躺在一个圆形祭台上,祭台高高在上,外面是一圈黑色的液体环绕,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而水外围不远处是六个火坛,那六个红衣女子各自站在一个火坛旁。   让他惊讶的不止如此,而是这里像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宽大幽暗,像是在地下,穆玄英越发肯定自己恐怕已不在中原。   而这个岩洞里全是人!   那些人占满了整个岩洞,有男有女,但几乎是女子,大多是穿着红色的衣衫,也有一些站的太远,穆玄英看不真切。   而她们都很一致地看着自己。这才是让穆玄英又紧张起来的原因。   那些人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期待。穆玄英很惊奇,她们在期待什么?为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这么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疑问接二连三在脑海里出现,穆玄英却无法找到答案。   咚!   又是一声钟响。紧接着岩洞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六个红衣女子往火坛便靠了两步,往里面撒了什么,火焰猛地蹿高,围观的人们突然兴奋起来。   穆玄英移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忽听见有人高喊了一声:“有请祭司阿里曼!”   众人一起高喊了一声什么语言。从穆玄英正对面的祭坛上走下来一个人,裹着暗红色的长袍,身形瘦弱,看不清样貌,甚至连男女也无法分清。   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六个红衣女子一起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仰头向上,齐声高喊:“圣火熊熊,燃我残躯!”遂一起跪下,匍匐在地,十分恭敬虔诚的模样。   随即,所有岩洞内的人竟然都一起高喊:“圣火熊熊,燃我残躯!”也都匍匐在地。   这种震慑人心的场景实在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穆玄英还未回过神来,突然周围燃起熊熊火焰,吓得穆玄英一愣。   头顶突然有声响,穆玄英抬头去看,却见一个穿着烈焰颜色长袍的男人从天而降!   说是从天而降是因为他往下落的速度很缓慢,不像是运用轻功,但他又没有任何绳索悬挂,的确是凭借他自己缓缓往下落。   落地的前一瞬,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接受洗礼一般,红袍被展开,竟如同有风一样被吹散开来,显得十分有气势。   他用那好听的声音大声道:“高呼吾名——阿萨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内容略少,两天一更   注:阿里曼就是红衣教的意思,但大祭司没有名字,所以我套用了。 第61章 第八章   【红衣教主】   “高呼吾名——阿萨辛!”   阿萨辛!   若此时穆玄英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那真是枉费浩气盟的栽培。   阿萨辛,从波斯而来,在中原建红衣教。红衣教信仰波斯神,将火焰视为神圣之物,故而红色成了他们的代表颜色。让穆玄英担忧的是,红衣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红衣教与明教有些瓜葛,但穆玄英却只知明教教主陆危楼与阿萨辛原同是波斯拜火教中人,后不知为何两人一起叛逃,逃至中原,陆危楼创大光明明教,阿萨辛创红衣教。从此分道扬镳。   红衣教在中原销声匿迹许多年,只是近两年才又崭露头角,但由于浩气盟与十一门派的打压,一直隐匿于洛道,嫌少在中原如此大规模活动。此番又是为何?   加之南疆天一教、十二连环坞,乃至恶人谷近来的活动也颇频繁,看似毫无瓜葛,但这些邪教反派背后是否勾结,谁也说不清。若是有计划而进行,莫非中原武林将乱?   穆玄英想了很多,当他回过神来时,他看见那六个红衣女子各自带着一个人走上前来。看样子那六人像是寻常百姓,有男有女、有少有老。   阿萨辛站在穆玄英身后,穆玄英几乎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幽香。   那些人被带到那一圈黑水旁,六个红衣女子缓缓跪下,那六个百姓也跟着她们做一样的动作。突然,六个红衣女子不知从何处拿出匕首,将那六人一一割喉!   鲜血喷薄而出!   那六个人没有丝毫挣扎反抗,反而依旧跪在地上,像是在安静地等候死亡。血流入黑水之中,消失无踪。而六条人命,顷刻间就不复存在。   穆玄英看的惊住了,那些鲜红的液体如水柱一般喷出,不到片刻,那六人已脸色发白、嘴唇乌青,眼神涣散起来。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挣扎,脸色反而带着一种享受的神情,仿佛他们在内心里呐喊:神啊,快来取走我的性命吧!看着那六张脸,直叫人胆寒。   当穆玄英回过神来时,却听见阿萨辛朝所有人说:“他是神赐予的宝物,本座必将善待。这些人已被神接纳,愿世间再无纷争。”   他刚说完,所有人一起高喊:“圣火熊熊,燃我残躯!”   随即,阿萨辛略低垂眼睑,看向穆玄英。穆玄英被他那张妖媚的脸上透出的神情看的浑身发冷,转开了头。   他在说自己?!   穆玄英骇得一跳!原以为这些红衣圣女与明教一样是救世济民的活菩萨,没想到,她们是哄骗掳掠老百姓的邪教妖魔!   穆玄英的心久久无法平静。当他被六圣女抬走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该先想个法子使自己脱身才行。   ----------------------   穆玄英又被抬回了那张大床上。   六圣女一一上前放下床榻四周的纱帐,将烛光调暗,燃上异香。那香气太过妖异,不知是穆玄英的心理作祟还是的确如此,他总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就像待宰的羔羊。这昏暗的烛光、跃动的光影、奇特的香气,都是他的陪衬。   这种感觉很不妙。   就在穆玄英看着她们规整这里的时候,阿萨辛进来了。   六圣女立即面向阿萨辛,齐齐垂首。   阿萨辛扬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六圣女默默退到一旁。阿萨辛却一步一步朝床榻行来。他依旧穿着那一身火红色的长袍,只不过头上红色的头巾已取走,一头棕色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   他光着脚,缓步而来,长袍拖曳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加重了穆玄英的压迫感。   阿萨辛终于行至床榻边,他站在纱帐外不动,似在打量穆玄英。穆玄英还是决心“以静制动”,故而也不动不语。   “别怕。”   没想到穆玄英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两个字。有人对你说“别怕”,多半效果会适得其反,就好比坏人总喜欢说“我不是坏人”。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压,或者说暗示,这也是一种掌控人心的方法。   阿萨辛一定深谙此道。   纱帐被阿萨辛用一只手轻轻挑起一角,他脸上带着笑意,就这么看着穆玄英。那笑容实在难以形容,饶是不曾接触女子的穆玄英也觉得,如果此人是个女子,一定是那种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勾走男人魂魄的角色。   可惜他是男人。而且是个比女人还要妖媚的男人。   也许是穆玄英的表情毫无反应,阿萨辛短暂地一蹙眉,突然俯身而下,顺势压住穆玄英的肩,将穆玄英压在了身下。   那种恐惧感扑面而来,真切地让穆玄英浑身都绷紧了。   阿萨辛的脸近在咫尺,穆玄英因他之前的举动,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担忧,此时再也无法安静不语,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冷静一样,道:“教主,放开我。”   阿萨辛脸上的笑意加深,用一根手指轻轻刮了刮穆玄英的脸颊,“好。”于是单手绕到穆玄英身后,只听见“啪啪”两声,绳索已断开。   内力不浅。   穆玄英没料到阿萨辛会解开绳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松开了手便一撑两边,立即从阿萨辛身下脱出。   “嗯?”阿萨辛似有些不悦,“真是调皮,给你松开是怕弄疼了你。”说着伸手去拉穆玄英的脚。   这一次穆玄英看的清清楚楚。   阿萨辛的手刚刚握住绳索,那绳索就好似被火焰点燃一般,顷刻就“烧”断。可绳索上冒出一股淡绿色的烟雾,怎么看也不像是火烧。自然更不是内力所致。   穆玄英这边在沉思,阿萨辛又挨了过来,用手轻抚穆玄英的脸,“这张脸真是好看……告诉本座,你叫什么名字?”   回过神来的穆玄英本能地往后躲,但阿萨辛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另一只手早早拦在穆玄英身后,趁包夹之势将穆玄英拢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中。   穆玄英尽可能地远离阿萨辛,道:“阿萨辛教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从恶人谷手中救出我,若是放我离开,他日必当重谢。”   “恶人谷?”阿萨辛也有些惊讶,转而一笑,“难怪沙利亚说你的穴是高手封住的,原来是恶人谷那些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可安心了,有本座在,不会让他们再找到你。”言辞间对穆玄英颇为爱护。   “那你肯放我走?”   阿萨辛用手臂将穆玄英往自己面前拦,力道之大让穆玄英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不是个柔弱的“女子”,自己不必对他手软。只要有机会,一定要逃!   “去何处?你要知道,恶人谷的势力遍布天下,你出了这里,很快就会被他们再找上,实在不妥。不若就留在本座身边……”阿萨辛凑近,双唇几乎要碰到穆玄英的脸。   穆玄英被他压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便只好立即说:“想必你们是被逼无奈被困于此,只要你放我……”   “聪明!真是个美貌与智慧兼具的少年……被丐帮从洛阳追到这里来,虽说狼狈,但能遇上你……本座哪里需要什么重金,本座更想要的是……”阿萨辛骑坐在穆玄英腿上,两只手也压住穆玄英的手腕,附身笑昵着穆玄英。   穆玄英一直在思索逃脱的法子,阿萨辛并未看出自己是谁,但自己的穿着佩戴也是寻常人,那么自己装作某户贵公子,许以重金即可。但没有注意到此地各种装扮都颇简陋,除了这间屋子精心打扮过,其他地方都很杂乱,可见是临时落脚。一个红衣教教主,如此匆忙慌乱,想必是被追逼到此。故而穆玄英计从心起……   却没料到阿萨辛对穆玄英所说完全不感兴趣!   阿萨辛眼中的□□显露无疑,穆玄英再愚笨也不会看出来,心中只觉得危急,阿萨辛已俯身而下。   砰!   极快的几个动作,穆玄英已翻身退到床榻一角,半跪在床上,眼睛紧盯阿萨辛。   阿萨辛表情惊讶,显然没料到穆玄英会突然出手,从他的禁锢中逃脱。很快,转而似笑非笑道:“好身手!这样俊美的脸,又有勇有谋,你真是叫本座一刻也等不及了……”阿萨辛歪坐在床榻上,“不过……本座有个疑问。纵然沙利亚替你解开了恶人谷的封穴,可你服下了本教丹药,三日内无法自由活动……”   但显然,穆玄英现在不但可以活动,而且还很灵巧。   穆玄英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服下了当初玲玲赠与的“玲珑心”。当日玲玲说此药丸能解百毒,穆玄英本不肯收下,没想到今日救了自己。   穆玄英自不会告诉阿萨辛,只道:“阿萨辛,你既不肯放我走,我只好自己想法子了。”   “怎不叫本座教主了?”阿萨辛蹙眉,“本座喜欢你叫‘教主’。”   话音落,穆玄英只看见眼前晃过什么东西,双臂突然一疼,已被人压在了床榻上。   阿萨辛还在原处,只是坐直了身子,“拿云,轻些,别弄疼了他。”说罢朝穆玄英得意地笑,“你逃不掉的。”   穆玄英心里暗骂自己,只忙于对付阿萨辛,全然忘记那六个女子还在屋内!自己以一敌七,又疏于防备,怎么能占上风?   穆玄英的手又被绑上,阿萨辛靠近,穆玄英抬脚侧踢,阿萨辛不躲,只道:“你要踢本座?”   那表情楚楚可怜,像极了孤苦无依的少女。穆玄英一心侠义,见到这样一张脸,心里只稍稍一愣便被阿萨辛欺身压住。   “放开我!你这个邪教妖魔!放开!”穆玄英挣扎。   阿萨辛力气极大,压制着穆玄英的双腿,用一只手将穆玄英的手在头顶上按住,凑近,似小猫一般在穆玄英脸颊、脖颈处轻轻嗅着、蹭着……   “你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如果还想继续往下看,请一定要有点实际表示……毕竟我也是拿节操(雾)在写文啊 第62章 第九章   【怒杀宫傲】   陈和尚一大早在恶人谷某个角落醒来,回想起昨夜醉的不省人事,此刻哪里想得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晃了晃脑袋,一拍肚皮,站起身来,却听身后窸窸窣窣快步走来许多人。陈和尚跳出草丛,见莫杀领着一队雪魔卫快步往小少林方向走,遂开口喊:“喂——”   莫杀听到喊声,回头,见是陈和尚,作揖说道:“陈和尚早啊!”   “早早早,”陈和尚摆摆手,走上前去,“一大早你带着这么多人作甚?好些时日不见你了,听余川说你去凛风堡了?”   莫杀道:“前些日子在扬州,前日刚从凛风堡赶来。”   陈和尚一转眼珠子,“小莫雨又在折腾什么?”   莫杀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说。   “嘿,想瞒我!肖天歌早几日回来了,说莫雨抢了她的雪魔卫调令云云,我也没听得清楚,总之莫雨是得罪肖丫头咯!”   莫杀道:“这……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擅自揣测少爷的心思。这……”   陈和尚自觉无趣,也不是第一次领教莫雨手下的忠心,便道:“滚滚滚,没意思,赶紧滚!进了小少林别乱踩乱摸,弄坏我的东西我扒了你们的皮!”   “是!”众人齐声道。   没有一个人会把这句话当玩笑话,所以进入小少林后所有人包括莫杀都走得很小心。不大会儿就来到一间竹屋前。   雪魔卫在竹屋不远处停住,莫杀一路走到竹屋门外,道:“少爷,莫杀回来复命。打听到穆玄英的下落了。”   -------------------------   无盐岛。   扬州往东出海五十里,有一座小岛,名为无盐岛。无盐岛与中原往来不多,却在中原也有不少人熟知,只因无盐岛隶属十二连环坞。   岛上几乎都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大多是妇孺,成年男子很少,除去看守,几乎不见成年的男人。但这小岛却没有是非,恐怕也是仰仗着十二连环坞的名声。无盐岛鲜少招惹是非,加之都是妇孺,江湖上的人纵然与十二连环坞有恩怨,也大多不会来到这里。所以这里也是十二连环坞私下的避难所。   今日却和往昔不同。   不知发生了什么,码头对面的市集早早收摊,百姓们都躲在屋子里,探头探脑往外瞧热闹。看守无盐岛的男子近百人,此时都聚到了市集上。   市集正中摆了一把木质椅子。   椅子上的人只是坐在那里,将近两个时辰了,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气氛压抑地让人受不了,无盐岛的看守张不立往前微微挪动了一下,椅子上的人立即斜眼看过来,吓得他忙往后缩。   张不立吓得腿软,好在突然走来一队人,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他才松了口气。   “少爷,没找到宫傲。”莫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椅子上的人正是恶人谷的莫雨。闻言,他表情依旧淡漠,却点了一下头。   莫杀似收到指令一般,站直身子环视四周,说道:“恶人谷莫雨大人前来找你们十二连环坞的主子,听说他人在无盐岛避难,这就不辞辛苦找来了。可宫傲不在岛上。”莫杀顿了一顿,“莫雨大人说了,这两个时辰的等候是给十二连环坞面子,时辰已过,宫傲若是不出现,每过片刻,就杀一个成年男人。”   这话语气平淡,像在说什么不要紧的事,但话一说完,岛民一片哗然。   “这人就杀恶人谷的莫雨?”   “恶人谷果真找上门了!”   “早听说恶人谷的人下手从不留情,没想到这莫雨年纪轻轻,行事如此狠辣!”   “你快低声!被他听见,第一个杀你!”   “怕什么?我一个老头子,他才看不上。他可说了,要杀的是成年男人。”   “你不就是成年男人,只不过过头了……”   这些人很多也是十二连环的恶人,当年也都是多少做了坏事的人。纵然面对这样的局势,还是有不少不怕死的。   莫杀当做没听到,又说:“男人杀完了,就杀女人、老人、小孩子。宫傲不出现,屠光无盐岛为止!”   屠光无盐岛!   众人再也议论不下去了。听说这个莫雨是王遗风的徒弟,做事果然是承袭王遗风。当年王遗风屠城,这才得了“雪魔”这个名号,莫非莫雨今日……   莫杀说完,扫了一圈众人,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莫雨身侧。   这一番话将无盐岛众人吓住了,一时间寂静无声,都只是默默看着莫雨。而莫雨本该说点什么,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端起茶杯,嗅了嗅,“凉了。”   莫空忙接过,又沏了一杯茶送上。   一刻很快就过,莫杀随手指了一个男人,雪魔卫立即动手,毫不迟疑。手起刀落,一条人命就没了。   连杀了三人后,再没有人将这件事当做玩笑。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要拼,无盐岛的人斗不过恶人谷的雪魔卫;要躲,这孤岛四面环水无处可躲;要求,恶人谷从来不接受弱者的哀求。   莫非除了等死就什么都做不了?   张不立正在想着,莫杀却指到了他。他吓得转身就要跑,却膝盖一软,跌倒在地。雪魔卫上前来,张不立倒在地上,觉得死亡越走越近……   “你是十二连环坞的人?”莫雨开口了。   雪魔卫自然停下了屠刀,围住张不立。张不立已经吓傻了,闻言,机械地点点头。   “原本是什么地方的?”莫雨又问。   张不立唯唯诺诺道:“原、原本……”   莫杀道:“叫大人。”   “是……回、回大人,原本是清风寨的。”   莫雨眯着眼盯了一下张不立,问:“清风寨的张不立?”   张不立大惊,“是……是……是小人。”   莫雨道:“听说十二连环坞成立之初,你跟在宫傲身边打了两个寨子,倒是功劳不小啊。”言辞间的轻蔑毫不掩饰,言下之意:如今怎么成了这模样。   张不立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似想起了什么,叹气,摇了摇头说:“都说江湖中人最重情义,可情义这东西,今日有,便是千斤重,明日无,那就轻过鸿毛。人心易变,谁又能说得准呢……”   莫雨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他不说话,不只是张不立有些不知所措,雪魔卫也犯迷糊。那这个张不立,杀还是不杀呢?   莫杀想了想,毕竟跟在莫雨身边许多年了,问道:“张不立,可知宫傲在何处?他不仁,你又何必为他送命?”   “这……”张不立迟疑。   咻——   只是极快的一闪,众人再看时只见张不立已被割喉,倒地不起。而莫雨左手拿着茶杯,挡在脸前,茶杯另一端上插着一枚暗器。   暗器插在杯身,杯子却不碎、不裂,也丝毫不漏水。   莫杀几人早亮出武器,四处搜寻。   莫雨却还是坐在原处,将茶杯缓缓落在自己腿上,眼神一凛,猛地将杯子弹出去。   “啊!”一声惨叫,众人全都让开了,一个人捂着右眼倒在地上。   几个无盐岛的看守立即认出来,“帮主?帮主!”遂围了上去。   莫雨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你。宫傲,你杀张不立做什么?我还有些话要问他。”顿了一下,莫雨站起来,“不过你既然来了,问你也是一样的。”   宫傲出手极快,杀了张不立的同时意图暗算莫雨,可惜,江湖上想杀莫雨的人数不胜数,却没有人得逞。   他太低估这个年轻人了。   莫雨缓缓走到宫傲面前,看着宫傲血流不止的左眼,依旧很平静地说:“你太大意了。”   宫傲猛地抬头,用右眼瞪着莫雨,“我十二连环坞的人,轮不到你恶人谷来杀!莫雨你别忘了,十二连环坞和王遗风的约定!你,你敢动我,王遗风不会饶你!”   “懂得拿王谷主来压我,难怪你能统领十二连环坞。”莫雨看着宫傲,幽幽道:“我是想找十二连环坞的麻烦,想了一些日子了。不过这一次,我只是来问你一件事。”   宫傲被人搀扶着站起来,莫雨看了一眼莫空,莫空上前,“宫帮主,此药涂在伤处可止血。”宫傲接过,却不用。   莫雨冷笑了一下,“你要是血流不止自己死了,王谷主可怪不到我头上。”   宫傲迟疑片刻,将药粉涂在了眼部,嘴里嘟哝:“谅你也不会下毒。这种小把戏,莫非骗得过我?”看向莫雨,“说吧,莫雨,今日能劳动你的大驾,只怕也不是小事。”   “穆玄英在何处?”   这话问的太直白、太直接,宫傲愣了愣,反问:“穆玄英?你说的是……浩气盟那个……什么什么少年英侠?”   莫雨不答。   宫傲吃了个闭门羹,有些尴尬,想了想却又大笑起来,“莫雨啊莫雨,恶人谷提拔你时我就觉得可笑,一个年轻人,能成什么事?年轻人总是冲动,就容易犯错!你找浩气盟的人,找到我十二连环坞来了,莫非是糊涂了?”说罢仰面大笑。   莫雨丝毫不受他辱骂的影响,道:“几日前,穆玄英在扬州失踪,经打听,恰好那时候你也在扬州。”   “哈哈哈哈哈……我?老子那是去七秀坊买醉!什么穆玄英,老子没见着!”   莫雨蹙眉,问:“青萝山附近,不是你抓走了穆玄英?”   “老子抓他做什么?下酒吃?浩气盟里,抓住谢渊倒还有些兴趣!可人也不错……那娘皮长得那叫一个……”   莫雨转过身,沉着声音问:“你真的没抓到穆玄英?”   宫傲不耐烦地翻白眼,“老子说没有就没有,你哪里这么多废话,王遗风是不是……”话没说完,人突然抽搐起来,嘴里溢出鲜血,耳鼻处也有血往外冒,整个人倒在地上不停抽动。   周围的人都骇得一跳,几个宫傲的属下立即道:“你下毒!”   莫雨瞥了一眼宫傲,冷声说道:“我给的东西你也敢用。”转身欲走,却又开口,“你太大意了。”便扬长而去。   莫杀等人追上去,莫采薇问:“少爷,宫傲一死,谷主那边……”   “回凛风堡。”   莫杀自责起来,宫傲的消息是他打探到的,可没想到穆玄英不在宫傲手里。莫雨杀了宫傲,王遗风那边首先就难以交代……看来这下麻烦了。   莫杀冷汗涔涔,想着只怕莫雨会严惩他,谁知……   “莫杀,你带人去扬州附近的紫薇岗、龙剑岭、野猪林细找。穆玄英身上的毒不好解,要带着昏迷的他,想走远不可能。”   “是!”莫杀立即应。   莫空却问:“少爷,为何是这几个地方?”   穆玄英在七秀坊外青萝山失踪,按照路程来说,进入运河不可能,这三个地方处在扬州西面,靠近七秀坊、远离运河,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若是有人蓄意绑走穆玄英,这三个地方实在是最好的藏身处。   莫雨几乎已经肯定是有人从他眼皮底下抓走了穆玄英,忽的眼神发狠,一瞬后又平静如初,“躲?最好躲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有人想雨哥了?那就让雨哥出来透透气~(我绝对不是故意卡,相信我,看我正直脸= = 第63章 第十章   【□□】   “你会喜欢的。”   随即阿萨辛欲解穆玄英的衣带,但穆玄英哪肯。低估穆玄英的后果就是穆玄英挣脱右手,横掌侧劈,阿萨辛本能地闪躲,手上力道一松,穆玄英左手顺势挣脱,立即推开阿萨辛。   阿萨辛这一次却毫不惊讶,只是蹙着眉说道:“看来你是存心要胡闹了。”说罢扬了扬手。   四个红衣女子上前,正是六圣女之中的拿云、抚雾、唤晴、扶风。她们两人一边,将穆玄英的双手强行压过头顶,死死按在床榻上。   “你们!你们放开我!”穆玄英难以置信的叫起来。   她们自然不为所动,甚至一点表情变换都不曾有过。   阿萨辛也十分习以为常地凑近,压住穆玄英乱踢的双腿,“你无须怕本座,往后本座自会护你安好。”说着阿萨辛解开穆玄英的衣带,将手伸进了里衣。   那只手火烫,穆玄英登时汗毛竖立,想动却动弹不得,嘴里大喊:“住手!你这妖魔,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阿萨辛的手指在穆玄英衣衫和胸腹之间,突然扯开他的衣衫,露出穆玄英的胸膛,“自然是做快活的事了。”笑的十分邪yin。   不要说被一个男人这样调戏,身边还有四个女子在看,平日里穆玄英从不曾和任何女子这样亲近过,此时早已羞愤欲死。   “你!我……你我,你我皆是男子,怎可,怎可……”穆玄英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般,继而又道,“放开我!你这无耻之徒!你要杀要剐便来!我穆玄英绝不怕你!”   “穆玄英?”   穆玄英情急下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萨辛一怔,他何尝不是一愣。   “你就是……”阿萨辛意味深长一笑,“难怪。真是天赐的礼物。”话音刚落,阿萨辛猛地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一下穆玄英的腹部。   穆玄英浑身一颤,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浑身发软。   阿萨辛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来的,抬头看了穆玄英须臾,神情又惊又喜,“你竟是chu河蟹ZI之身?”   闻言,穆玄英自然不答。只是不断扭动身子反抗,却被圣女和阿萨辛死死压制,羞愤憋屈之下,憋得满脸通红,两眼却狠狠瞪着阿萨辛。   阿萨辛好似极其满意,双唇落在穆玄英腹部,一路往上移,喃喃道:“你真是给了本座太多惊喜,今日本座定会叫你舒服。”便添了一下穆玄英的身子。   穆玄英咬着牙道:“你这邪教妖魔,休想得逞!”   “噢?是吗?”阿萨辛拉开自己的衣衫,欺身而上,贴住了穆玄英的身子。   【河蟹,详情见微博,weibohao淹不死的鱼鱼鱼鱼】   阿萨辛一把捏住穆玄英的脸,嘴一张开,里面全是血!   “竟然咬舌自尽!”阿萨辛又惊又怒。   穆玄英口中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流,沿着脸颊留到脖颈、胸口、床榻上。他双眼死死盯着阿萨辛,不挣扎,却似乎再用一种最强硬的方式告诉阿萨辛:吾宁死。   阿萨辛看了穆玄英半晌,薄怒道:“不愧是浩气盟的人,性子刚烈固执。”说罢朝拿云道,“替他包扎。”手便松开了。   那四个女子也松开了对穆玄英的禁锢,各自去拿器具。   穆玄英仰面躺在床榻上,身上衣物杂乱不堪,然而舌尖传来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他却觉得庆幸。   这一夜,阿萨辛就这样离开了。   ----------------------   半夜里,穆玄英缓缓睁开眼,以纱帐为屏障往外看,见床榻边只有拿云、抚雾在守着,二女神色平静,像在发呆。穆玄英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布局,眼神在门上面停住,想了片刻,又重新闭上眼。   第二日一早,穆玄英感觉有人在抚弄自己的头发,猛然惊醒,却见自己靠在阿萨辛怀中,登时吓得翻身坐起。   “你啊……唔……”穆玄英舌头受伤不轻,说话十分困难。   “你睡着的时候为何蜷着身子?看来对本座很是防备。”阿萨辛自问自答,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递给穆玄英一杯水。   穆玄英自然不喝,扭开头。   阿萨辛笑,自己喝了一口,“你如此聪明果断,昨日是本座低估了你。”遂又递给穆玄英。   穆玄英见他喝过,这才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小心地喝了几口。   “可你只怕也低估了本座。”   穆玄英心中一紧,莫非还是中计了?刚要扔掉杯子,阿萨辛却已扑了过来,“舌头伤了又如何?今日本座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说着便将手往穆玄英裤子里伸进去。   “唔……”穆玄英说不了话,只好动手。但两日未进食,昨夜又失了血,阿萨辛本就力大无比,穆玄英哪里是他的对手。   看来阿萨辛的耐心已经没了。   正在穆玄英一筹莫展,几乎想要真的咬舌自尽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一个人极快地走了过来,一把拉开纱帘。阿萨辛几乎是在纱帐被拉开的同时抬起头去看,脸上的怒气明显在看到来人的时候退减了一些。   来人是一个长发女子。   一身红色的衣裙,用红色薄纱遮面,唯独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浑身透着妖冶和神秘。   但穆玄英很快就看清楚,此人袒露着胸膛——是个男人!   那“女人”却突然上前,抬手就要打穆玄英,却被阿萨辛拦住,“牡丹?”   “能被阿萨辛大人临幸是何等荣幸?此人愚昧无知,牡丹替大人教训他。”叫做牡丹的男子开口,声音尖细,竟然难分男女。   阿萨辛挥了一下手,“你先出去,本座自会□□他。”   牡丹咬着唇不肯走。   阿萨辛的耐性早被穆玄英磨光,暴怒只在一瞬之间,牡丹却突然跪下,用手轻轻拉着阿萨辛衣袍的一角,“大人不喜欢牡丹了吗?牡丹做的不好吗?为什么要对这个臭男人好?”   “不,本座还是和过去一般喜欢你。”阿萨辛拉起牡丹的手,牡丹站起的时候顺势就靠进了阿萨辛怀中,“那大人就杀了他吧,牡丹很想大人……”   “你看,他这样好看,你舍得杀了他?”阿萨辛指了指穆玄英。   穆玄英坐在床榻一边,满脑子都是疑问。   牡丹看也不看穆玄英,刚想说什么,阿萨辛眼眸一顿,嘴边的笑容散开,看着穆玄英,却是对牡丹说:“牡丹很想本座?”说着搂住牡丹亲了亲牡丹的脸。   “牡丹没有一日不想大人。”   阿萨辛轻笑一声,重重吻了一下牡丹,突然翻身出手点住了穆玄英。见穆玄英露出疑惑地神情,阿萨辛道:“你未经□□,本座太过心急,今日你便好好看看。”说着便将牡丹推倒在床榻上。   牡丹稍稍一愣,却笑了,双手攀上阿萨辛的肩,“他还是处子?那他定会闭眼的。”   “由他去。”阿萨辛极快的解开牡丹的衣带,一扯,牡丹已浑身□□躺在他怀里。   穆玄英又一次没想到,阿萨辛竟然如此荒淫无耻!动不了,不能逃,立即闭上眼。   “大人,你瞧,他果真闭眼了。”牡丹喘着气,明显有些窘迫。   “你瞧他做什么……”阿萨辛的气息变重许多,显然是已经情动。   一阵衣袍摩擦的声音,纵然穆玄英闭着眼,但那些粗重的喘息声、衣物摩挲的声音还是传入他的耳朵,让他坐立难安。而阿萨辛对男人的本性太了解,这样的声音就足以让人情动,何况是穆玄英这样从来不曾与人亲近的处子。阿萨辛也是早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穆玄英忙在心中默念剑法心诀,只希望转移注意力,将耳边充斥的声音隔绝在外。念了几句果然有效,便继续默念。   牡丹突然一声嘤咛,叫的又酥又媚。   【河蟹,详情见微博】   穆玄英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牡丹裹着一层薄纱半倚在床榻上,眼睛盯着穆玄英一动不动。半晌,起身离去。   穆玄英意识到,纵然自己有法子拖住阿萨辛,这个神秘莫测的牡丹却似乎也成了需要防备的人。看来逃走的计划要再加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网络严查,内容均已和谐,给大家带来的不便请见谅。 第64章 第十一章   【营救】   又过了一日,除了阿萨辛和牡丹又在穆玄英面前做了荒淫之事,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阿萨辛都不曾碰一下穆玄英。穆玄英很清楚,阿萨辛并不是准备放过他,而是笃定穆玄英迟早会受不了。   只是时间问题。   而穆玄英也发现,阿萨辛没有赌错。今日的这一次,穆玄英的反应明显比昨日要大。结束的时候穆玄英浑身都是汗水,可见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才抵抗住这样的诱惑。   阿萨辛离开的时候朝穆玄英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叫穆玄英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四处乱窜奔逃的羊,阿萨辛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不立即咬死自己,却总是一伸魔爪就能抓住自己。   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穆玄英却不能再等了。这一日夜里,和往常一样,穆玄英的手脚被捆住,侧卧在床榻上假寐。待三更后,穆玄英睁开眼,看见唤晴和扶风正在床榻边闲聊。经过几天的观察,三更时人容易犯困,而唤晴和扶风总是会在这时候聊天解乏。两个看守的女子只有这时候才会聚在一个地方。   穆玄英将内力汇集在双手,猛地一挣,绳索立断。却也因他动作颇大引起了二女的注意。   “我去看看。”唤晴拿起烛台走过来。   穆玄英翻了个身,哼哼几声,装作刚刚睡醒,坐了起来,“唔……”   “才三更天。”唤晴冷冷道。   红衣教的药见效极快,穆玄英的舌头好了很多,可以说话了,便道:“我渴了。”   唤晴倒也不多问,放下烛台,倒了一杯水,掀开帘子走进来,“给。”伸手递给穆玄英。不知是不是阿萨辛的吩咐,这些侍女或是六圣女都从不接近穆玄英,总是在纱帐外。唯独除了穆玄英吃饭喝水时。   穆玄英跪着凑过去,装作两只手还被捆在身后,待靠近时却是突然伸手点住唤晴。唤晴被点晕,倒在穆玄英怀中。   那边的扶风似乎觉察到什么,问:“唤晴?怎么了?”   穆玄英便沉默不语。   扶风快步走来,端着烛台靠近,刚走近就看见唤晴晕倒在床榻上,上前叫:“唤晴!唤晴!”穆玄英又一次出手。   两个女子被穆玄英并排放在床榻上,用毯子盖好,而他套上衣袍,拿了放在一边的剑,猫着身子推开了门。   纵然被囚禁在这里面,但穆玄英观察了好几天。出了门所有人都会往左走,于是他也往左,一路向左,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一个宽大的岩洞里。前方有亮光,靠近一看,是一张床榻。   穆玄英浑身一凉,想也不想转身就要走,却已迟了。   这竟然是阿萨辛和牡丹的住处!   难怪那些人都向这边走,她们都是去向阿萨辛说明穆玄英的情况!   穆玄英一个旋身,躲开了阿萨辛的抓捕。但阿萨辛毫不留情,也不问缘由,又委身上前猛攻。   两人拳脚相对,打了起来。   阿萨辛的功夫并是不很厉害,时间一长便不是穆玄英的对手。但他缠得很紧,穆玄英无法出剑。几十招后,穆玄英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道寒光!   “不可杀他!”阿萨辛喊。   寒光一转,有人手腕一绕,与阿萨辛前后配合,将穆玄英点住了。   “放开我!”穆玄英喊。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此人太难驯服,留在身边是个祸患。阿萨辛大人若是下不了手,就交给我吧。”想来她误以为两人是在同床共枕时打起来了。   阿萨辛不理会,问:“有事?”   女子走上前去,穆玄英这才看清,这女子一头银发,火红色的眼影,身上的白衣十分贴身,胸口外露,身材很是妖娆。   女子道:“浩气盟的人来了。”   阿萨辛瞥了一眼穆玄英,问:“谢渊?”   “是月弄痕和司空仲平。还有七秀坊的燕小七、王维林。”   “沙利亚……”阿萨辛拖着尾音,“本座一向最信任你,这几个人便交给你对付。你不会叫本座失望的,是吗?”最后两个字问的极轻,像是根本毋庸置疑。   沙利亚?这女人就是红衣教的沙利亚?穆玄英逃脱不成,却也听到了好消息,心情平缓许多。   沙利亚眼神坚定,点了一下头,“大人带上牡丹和六圣女先走就是。事情了结后我自会去寻你们。那他……”看向穆玄英。   “他能劳动浩气七星中两人来救,本座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逃走。”   沙利亚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瞪了一眼穆玄英便扬长而去。   这时唤晴和扶风赶来,一一请罪,阿萨辛倒也不在意,待穆玄英被重新捆好,解开了穴道,只说:“带他回去,速速换了衣衫,回荻花宫。”   二女略微惊讶,不知为何突然要回去,却也道:“是!”便押着穆玄英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外面一阵混乱。不知从哪里奔逃而来许多人,人群嘈杂,只听见有人嘶喊惨叫,没等穆玄英看清楚,不知从哪里杀出来几个人,朝着这边就来。   唤晴、扶风立即拔剑迎敌。穆玄英趁乱往后一闪,避开剑锋,转身就逃。   “他跑了!”扶风道。两人想追,但那几个蒙面人逼的很紧,两人根本无法脱身。   穆玄英一路朝着人多的地方跑,跌跌撞撞,脚下高高低低踩不踏实,他也顾不得了,只知道先逃出去再说。   谁知跑到岩洞口附近才看清,竟然有七秀坊弟子、浩气盟弟子在,大喜,刚要喊,身后突然有人喝道:“休走!”   回头却见六圣女之一邀月一掌劈来!   中了一掌的穆玄英后退一步,被绊倒在地,邀月下一掌掌风瞬间而至眼前,看来是要取穆玄英性命。穆玄英只想:莫非此番竟真的要丧命于此?   唰!   咻——   穆玄英只依稀感觉到身前人影一闪,脸上被溅满了温热的液体,睁开眼却见邀月被自己的十煌龙影剑刺穿了喉咙!   赫然回头,却见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烟?”   莫雨一路追查,在紫薇岗的雪魔卫终于打听到了消息。随即莫雨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举动——传信给浩气盟。   于是遍寻不着穆玄英的浩气盟收到来信,立即前往紫薇岗,果真发现了红衣教的踪迹。打探后基本确认穆玄英就在此处,又和七秀坊联手,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混乱。   莫雨太清楚阿萨辛这种人的性子。事发,他一定会立即逃回荻花宫。所以穆玄英若是在此,也会被他带走,要找到穆玄英,只能速战速决。   莫雨带人潜入,正在四处寻找穆玄英,却见穆玄英奔逃中被邀月喝住。于是反手拔出穆玄英背后的剑,杀了邀月。   “还不走?”莫雨单手拉住穆玄英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我不跟你走!”穆玄英转身要走。浩气盟的人来了,穆玄英自是要去寻他们的。   莫雨一把将他扯回来,怒道:“你以为由得你?”   穆玄英愣了。半晌后问:“你哪来的怒气?”   莫雨被穆玄英这么一问,自己也愣了愣,莫采薇在身边道:“少爷,红衣教人多,再不走来不及了。”莫雨回过神来,再不耽误,突然弯腰将穆玄英扛在了肩上,转身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你放我下去!”穆玄英喊。   莫雨全不搭理,只是点住了穆玄英的哑穴,在莫采薇等人护送下一路往外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完了。不过会有几个番外,番外的形式大概就是像人物传记那样。一个人物一个番外~那么……大家想看谁的番外呢?不要大意的告诉我!快! 第65章 番外一   番外一【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   又到了牡丹花开的时节。   荻花宫后殿前种满了牡丹花,硕大的花朵互相簇拥,摇曳生姿。一朵牡丹花,那是玉笑珠香、花开富贵,一片牡丹花海,那是一番难以形容的景象。   所有见过荻花宫这片牡丹花海的人都想:世人只知杨玉环素爱牡丹,只因牡丹“国色天香”。却不知此处牡丹盛开,才是真正的“花中之王”。   长廊下的湘妃塌上侧卧一人。   荻花宫,乃至整个红衣教,没有谁不知道此人。这片牡丹花海便就是教主阿萨辛为他种下,只因他名唤“牡丹”。   这个“人比花娇”的牡丹是教主阿萨辛最疼爱的人。他品行温柔,只要他开口,阿萨辛多少都会听,所以红衣教中谁都知道,牡丹万万不能得罪。   叫人惊奇的是,牡丹是个男人。或者说曾经是个男人。但整个荻花宫,却从没有一个人将他当做男人。包括他自己。   午后,牡丹似在假寐,身后侍女上前来,低声说道:“教主命人送来的。”   “大人呢?”牡丹依旧闭着眼。   “教主事务繁忙,正在为信徒洗礼。”   牡丹的脸蒙一层阴郁,闻言才缓缓睁眼,瞧见眼前的侍女捧着一柄做工精美的羽扇,脸上毫无喜色,接过,轻轻扇了扇,“艳阳酷暑,大人担心我不适,心意牡丹收下了。”   侍女这便退开,牡丹却忽的“咦”了一声,手指摩挲,凑近一看,羽扇手柄处刻了一行小字:唯有牡丹真国色。   唯有牡丹真国色……   牡丹看着这行小字,想起了一年前他决心要做阿萨辛的女人,阿萨辛为他改名时说过的话:“阿木拉,唐人有一句话叫‘唯有牡丹真国色’,说的就是你,你便叫做‘牡丹’吧。”   “今日起,牡丹就是阿萨辛大人的人了。”   阿木拉?   想到这个名字,如今的牡丹都会情不自禁问自己:这是谁?谁叫做阿木拉?   是了,那又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   在南诏之乱爆发前,牡丹是南疆洱海越巂部落的王子——阿木拉。   阿木拉的父亲阿尤是越巂部的族长,年轻时爱上了阿木拉的母亲,一个长相十分美丽的外族人。族内通婚是越巂部族人的传统,族人的反对没有让阿尤退却,他坚持娶了这个外族女子。   生下了和母亲长得一样美丽的阿木拉。   但阿木拉的母亲早逝,父亲阿尤心痛欲绝,每每见到酷似妻子的阿木拉,就会情不自禁思念妻子。阿尤出于对妻子的思念,便将阿木拉当做女儿来教养。   久而久之,阿木拉也觉得自己本该是温柔美丽的女子。但偏偏他拥有一具男子的身体,这使得阿木拉极其苦恼。   开元二十五年,南诏之乱爆发。   越巂部被皮罗阁控制,阿木拉被掳。唐兵趁机进入越巂,肆意烧杀抢掠,甚至撬开了越巂族长夫人的陵墓棺椁。   阿尤为保住妻子棺椁的完整,竟不惜向唐兵下跪!   少年阿木拉见到这一幕,感到了憎恨。憎恨统一南诏的皮罗阁;憎恨入侵越巂的唐兵;憎恨软弱无能的父亲!   唐兵抢掠之后见到了阿木拉,被他的美丽吸引,将他抓到军中。却发现这个极其美丽的俘虏是个男人。   唐兵皆感到愤怒,只觉得被阿木拉戏弄了,便对他又打又骂,拳脚相向。倘若只是如此,那便作罢,可那些人却将他视如玩物,将人心中的私欲、恶行,全都释放在他身上。   那些肮脏狰狞的面孔,那些粗鲁残暴的男人,在阿木拉的身体   上、心灵上留下了比烙印更深刻的东西——仇恨。   他想在那一刻死去,就这样结束这一切苦难。但就在这时,军中统领严正海制止了那些人,救了阿木拉。   严正海惊奇地发现,受过良好教育的阿木拉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尤其对山河地形极其了解。行军打仗若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实在如虎添翼,遂善待阿木拉。   可好景不长,严正海隐退,阿木拉随着他回到武汉。   在那里,因为阿木拉出众的样貌、怪异的举止,一时间风波不断、流言四起。旁人的冷眼相看、冷言相向,那些带着侮辱、轻蔑、诋毁的话如同利剑一般,每一日都会凌迟阿木拉一遍。   这时候,阿木拉比以往还要思念母亲。   他不止一次地想:母亲,你给了我这样的一张脸,为何给了我男儿身?   百般折磨,万般煎熬。那些念头和想法一直存在,阿木拉清楚地认识自己,却苦于无法让旁人认同。他想:天下之大,莫非这一生之中,我竟然连一个真正懂得我、明白我的人也遇不上吗?   就在阿木拉觉得自己正浑浑噩噩坠入深渊时,他遇到了阿萨辛。   红衣教进入中原许多年,却受多方压制,直到明教稍有败势后才不断壮大。阿萨辛正四处传教,来到武汉。   红衣教教义主张:阴阳合一。   当阿木拉听到阿萨辛讲述“女性至尊”时,他想到了那些曾经不尊重他的男人;当阿木拉听到阿萨辛讲述不分男女时,阿木拉想到了自己。   阿萨辛讲罢,却无人站出来呼应。   正在这时,阿木拉从人群中走出,匍匐在阿萨辛脚下,真心实意地说:“我愿永生永世追随真神阿萨辛。”   阿萨辛自然是一眼就看中了阿木拉。立即将他带回。   那一晚,阿木拉就成为了阿萨辛的人。   阿萨辛想让阿木拉入教,可红衣教只收女子,教规不可更改,两人都十分苦恼。阿木拉只得先返回自己的住处,再作打算。   可阿萨辛却找来六圣女,对严正海的儿子下药,另他发狂,对阿木拉施以宫刑。   阿木拉没想到恩人的儿子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身心俱痛,几乎想要寻死时,阿萨辛又一次出现了。   阿萨辛杀了严正海一家,将受了宫刑、虚弱孤苦的阿木拉带回了荻花宫。   当阿木拉恢复后,他出门便看见荻花宫后殿外这一片牡丹花海。听六圣女说,这是阿萨辛为他种下的。   在荻花宫第一次伺候阿萨辛的时候,阿萨辛为他改名——牡丹。   从此,世间在没有洱海王子阿木拉,红衣教里却多了一个牡丹。   牡丹忽的叹气,这一叹将他自己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已再不会有那些遭遇。   那已是过去。   “唤了你几声也不见你回头,在想什么?”阿萨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同时,一只手挑起牡丹的下颌。   牡丹看向阿萨辛,脸上绽开绝美的笑容,阴郁和惊吓一扫而空,道:“你来了。”   “嗯……”阿萨辛靠过来,将牡丹压在湘妃榻上,手已探入牡丹衣裤。   牡丹喘息变重,浑身只感觉到阿萨辛手指的抚摸,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滚烫。   “怎出了这么多汗?”阿萨辛蹙眉。   牡丹嘤咛一声,喘着气说:“大人若不喜欢,我便去沐浴。”作势要起身。   阿萨辛却一笑,“过后一起沐浴更是一桩美事。”说罢便解开了牡丹的衣带。   牡丹花海中,他又一次将自己交给这个人,全心全意。一如当年初见,牡丹早早肯定,这个人就是他要追寻的真理。纵然艰难险阻,却是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的。   牡丹想:倘若这世上有人懂得牡丹、疼惜牡丹,唯有阿萨辛大人。   阿萨辛大人,从今往后,牡丹就是你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本攻母上的生日,so……照惯例……大家懂的   注:   1、唯有牡丹真国色:此句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772-842年)诗词,时间不符,仅为小说服务,不做参考。   2、雟:音有二(gui归,即子规、杜鹃鸟;xi西,地名,在今四川省)。按照文中牡丹所属部落位置推断,作者取后者地名发音,仅供参考。 第66章 番外二   番外二【可人】   ——此有佳人倾天下   “报——”   洪亮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而来,奏报的浩气盟义士沿落雁城主路一路往正殿奔去。   他跑的极快,不大会儿已经气喘吁吁,待看见正殿门前立着一人,却也不减缓步伐,几步上前,道:“落雁峰前线急报,属下求见盟主!”   “何事?”那女子却不让路,只淡淡问了这一句。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改变丝毫。   “可人姑娘,此乃浩气盟要事,属下受命必须亲自告之盟主。”此人虽心知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的身份,但话中不见丝毫尊重客气,反倒是带了几分轻视。   “盟主不在落雁城内。”可人淡淡说完,拿了一个小册子递给来人。   来人半信半疑拆开来看,一惊,“将要事说与你?”这脱口而出的话更是毫不掩饰对可人的轻视之意。   可人微微侧头,看着他问:“何事?”仿佛对其他毫不关心。   “这……这……”来人犹豫了片刻,“此事十分紧急,盟主怎能在这时候……哎!罢了,金水镇王代来信,浩气盟义士们近日来注意到恶人谷……”   咚!   落雁城城楼上的古钟被人敲响。同时,落雁城外一阵嘈杂厮杀声响起。   古钟声响,备战迎敌。这是浩气盟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只要那古钟被人敲响,势必是有强敌来犯,落雁城内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皆须备战。   来报的人愣愣站在原地,好像一时间还未能接受这件事,须臾后才愤愤道:“还是迟了!十大恶人果然来了!”复转头看可人,“十大恶人欲偷袭我落雁峰主城,看样子已至城下。眼下情形危急,盟主人在何处,还请可人姑娘告知!”   “请这位浩气兄弟率领城中义士们死守城门。”可人说完这句话,突然飞身而起,朝城楼飞去。   “你——”   ---------------------   浩气盟面对这样的偷袭,又群龙无首,除了死死紧闭着城门,无法动作。而恶人谷气势汹汹而来,有十大恶人率领,势如破竹,在落雁城外叫嚣挑衅,源源不断。两边气势一时间相差甚远。   恶人谷的人什么都说得出口,见浩气盟的人不肯打开城门应战,自然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可人在城楼上默默看着城外,一言不发。   守城的一人实在忍无可忍,骂道:“给我开城门!盟主不在也无妨,莫非我们还能败给那些乌合之众不成?”   “兄弟别急,盟主不在是谁说的?”   众人齐齐看向可人。   可人道:“盟主与几位坛主皆不在落雁峰。”补了一句,“一切事宜交由我掌管。这是盟主的亲笔授命书信。”   那几人见这区区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副冰冷傲人的气势,平日里就不与人亲近,此时更像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登时气的吵起来。   ”可人姑娘,这又从何说起?”   “盟主就是这般吩咐的。”可人回答。   众人越听越气,情势危急,这小丫头摆明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仗着美貌和盟主几人撑腰而耍脾气。她的态度冷冰冰,更是让这些义士气愤,便再不顾什么颜面。   “可人,十大恶人都到我落雁峰了,你小小年纪,又未曾经历过什么,如何主持这大局?”   “哼,未曾经历过什么?这是战场,可不是你小女儿家卖弄的地方!”   “可人姑娘,还请你务必告知盟主的去向,我等也好……”   “与她费什么话,我们便自己主持这局势,必将叫十大恶人有来无回!”   那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完,转身便要下城楼去,可人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令牌,高举过头,依旧冷冰冰说道:“凡我浩气盟中人,见此令牌如见盟主。”话音落,所有人都安静了。都默默看向这个小女子。“我以盟主谢渊之命命令落雁城中守城将士备好手中刀剑,在城中静待,一切听从我的命令,如有违抗者,绝不轻饶!”   一片寂静。   半晌,终于有一人开口,“可人姑娘,恶人谷此番乃是偷袭,我落雁城毫无防备不说,领头正是王遗风,十大恶人尽数出动,可见是蓄谋已久!倘若不趁我方士气犹存之时还击,只怕等不到盟主归来,这落雁峰就要被攻下了!”   可人看向他,众人都等着她的回应,但她却默默转过身,盯着城外,不再言语。   “这……”面面相觑。   城外恶人谷大小骚扰不断,却也不强攻。就这么过了三刻,只见恶人谷阵营东面突然一阵骚乱,还不等众人看清,谢渊一马当先,手握□□从人群中杀将而来!   “天道不灭,浩气长存!浩气盟义士们,随我一同迎敌!”谢渊振臂一呼。   他身后随即赶到的正是几位坛主及近千人的浩气盟义士。几位坛主率人从东南西北几个方向包抄,谢渊出现的同时,浩气盟的蓝色大军已浩浩荡荡将恶人谷众人围在了中央!   几乎是同时,城楼上的可人猛然将背上长剑拔出,剑指青天,道:“你若选择了浩气盟,咱门便就是同胞!兄弟们,随我一起出城迎敌!”   落雁城顷刻沸腾,众人握紧了武器,齐声高喊,“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   这场恶战足足抗衡了六个时辰。   天色渐暗,两方人马皆筋疲力尽,却还都坚守在各自的阵营。   谢渊与王遗风缠斗许久,胜负难分。   王遗风道:“多年不见,盟主的□□还是毫不留情,未免叫故人心寒。”   “王谷主此言差矣。王谷主千里而来,老夫不敢怠慢。”   “如此虚耗下去并非恶人谷本意。”   “哦?”   “何不一场定输赢?”   一直不见人影,这时才从人群中缓缓行来的米丽古丽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打量着都在拼杀的众人,笑嘻嘻说:“谢盟主以为,小女的提议如何啊?”   谢渊冷哼做回应。此番恶人谷偷袭浩气盟落雁峰,天旋影早早探得消息,浩气盟将计就计引出十大恶人,在落雁城外奇袭。果然成功!只要斗下去,胜负必见分晓。   “盟主不理会,莫非是已觉浩气盟胜券在握了?”米丽古丽笑问,扭着妖娆的身躯继续说,“既是偷袭,没有秘密武器又怎是我恶人谷的作风呢?”   她一说完,忽然阵营中传来一声怒吼,谢渊看去,四五个浩气盟义士被甩开,竟连还手之力也无!   谢渊心中一惊,却因王遗风的缠斗来不及去看是谁如此厉害。却没想到,王遗风挡开□□,猛地后退三尺,“且慢。”   谢渊只得停手,“不论恶人谷要使何等诡计,今日我浩气盟必为民除害,将尔等十恶不赦之人尽数斩尽!”   米丽古丽哈哈笑起来,“谢盟主何不先看看我们为浩气盟备的大礼?”   谢渊侧目看去,却见浩气盟阵营中是一身高九尺的壮汉,双手握着一对大锤,反应虽慢了些,但只要被他击中的浩气义士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忽而默。”谢渊吐出三字。   “谢盟主好眼力,此人便是‘乾坤锤’忽而默。”   传闻忽而默天生奇力,三百斤的巨鼎他单手便能举起。他手中的两个大锤更是足足有百余斤。这样的力道打在肉身之上,任是谁也绝招架不住。   忽而默的出现扭转了局势,浩气盟众人频频挫败,气势也逐渐低迷。一场混战竟然变成了众人观战。忽而默立在正中,浩气盟义士纷纷上前应战,却都惨败下来。   “盟主,待我去会会他!”月弄痕丢下一句话便冲上前去。   “千万小心!此人……”   司空仲平的提醒还未说完,忽而默的重锤已砸向月弄痕的后心。月弄痕受身避过,长剑单挑向上,欲刺忽而默心口,但另一个重锤随即而至。月弄痕眼看是避不开了!   “当心!”众人惊呼。   却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人。一柄纤细的长剑破空而去,直朝忽而默的重锤刺去。   铛!   一声巨响,两件兵器都是巨震弹开。   忽而默竟然连退了三步才站稳,脸上显出了一丝惊讶和无法遏制的愤怒。而另一边长剑的主人,竟然是可人!   “月姐姐可有事?”可人眼睛盯着忽而默,丝毫不懈怠。   月弄痕被司空仲平扶起,笑答:“无妨,若非你出手相救,可当真凶险了。”   “姐姐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与他打。”   “可人……”不止月弄痕大吃一惊,所有浩气盟的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但可人没有给众人喘息的机会,长剑一颤,已朝忽而默刺去。   一个身如铁牛的壮汉,一个窈窕柔弱的少女。   一双铁锤,一柄长剑。   竟然斗了整整三个时辰!   当可人将长剑一转,单刺忽而默右臂时,忽而默中招。紧接着可人收回剑锋,一绕,横劈忽而默腋下。忽而默又未避开。   米丽古丽的秀眉紧蹙,旁边的陈和尚拍着肚皮叫起来,“大块头,还手啊!”   王遗风却摇头不语。   谢渊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浅笑,“忽而默已力尽,不出意外,可人胜了。”   一刻后,忽而默倒地。   几个恶人谷的人上前去查看,却都是脸色惨白,一人回头朝着王遗风道:“谷主,他……他……累死了。”   众人哗然。   这时候,大家的视线都投向了那个持剑的白衣少女。   可人神色如常站立在原地,手中长剑尚未收回,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势。她长发凌乱,随着一身白衣被风吹得飞飞扬扬,白皙的脸上一对黑眸炯炯有神,绽放出凌厉的目光。双颊因打斗许久而一片绯红,密密麻麻的细汗沿着脸颊流下。   可人喘着气,视线扫过恶人谷的阵营,缓缓问道:“可还有人迎战?”   兮有佳人,绝世而立。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场景震慑住了。浩气盟落雁城的人更是颇为震惊。在他们眼中,这个少女来历不明,除了一张出尘绝美的脸,似乎毫无用处,却很受器重。直到此时,他们终于不再有疑惑和偏见。   而他们中不少人都回想起了浩气盟成立那一日的场景……   浩气盟成立,八方来贺。   就在人声鼎沸时,一个白衣少女孤身而来,只背负着一柄泛着蓝光的长剑。   她无视所有人的目光,问:“敢问谁是谢渊?”   众人都噤声看向谢渊。谢渊往前两步,“谢渊在此,不知姑娘有何请教?”   “我师父命我加入浩气盟,随谢渊盟主护江湖正义。”   众人听来,这话实在大言不惭。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竟说的像是什么大人物要加入一般。不少人都开始不满地小声议论。   谢渊却问:“姑娘的师父是?”   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谢渊,同时说出了一个叫所有人都震惊的名字:   “拓跋思南。”   饶是谢渊见多识广也听得一惊,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   半晌,谢渊看完书信,朝小姑娘微微一笑,抱拳,“原来是剑圣的徒儿。敢问姑娘芳名?”   她冷冰冰回:“可人。” 第67章 第六卷   【南疆覆内乱】   七秀坊与浩气盟的围攻下,红衣教大乱。混乱之中阿萨辛与牡丹会何去何从?穆玄英又会有何遭遇?   穆玄英是如何逃出红衣教的?逃脱后,穆玄英能否回到浩气盟?   浩气七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穆玄英临危受命,孤身前往神秘的南疆,所为何事?   七秀坊与五毒教又有怎样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开始啦!番外二也算是承上启下吧,大家速速收藏评论啊啊啊啊! 第68章 第一章   【脱身】   莫雨扛着穆玄英在人群中疾行,他脚步越来越快。   身在厮杀的人群中,身边手起刀落、血花四溅,莫雨全不理会,甚至有人持刀砍来,他视若无睹,只是往前走去。却没有人能靠近他。   难怪恶人谷的雪魔卫是江湖上盛传的仅次于大唐皇家军神策、天策的第三支队伍。其忠心程度极高,本领也绝不逊色。若非是有这样的护卫,这样的混战之中任凭是谁也做不到不管不顾。   红衣教与七秀坊、浩气盟三方人马一片混战,众人皆已杀红了眼,此时趁乱离开是最好的机会,错不可失。   穆玄英纵然又踢又打,但出不了声,倒也不会阻碍莫雨。莫雨一行人一路往外,眼见已脱离拼杀忠心,莫雨看了一眼莫杀,莫杀立即道:“马匹就在前方树林一里外,莫空、采薇带人护送少爷先走,红泥和我断后。”   莫雨没有说话,又看了一眼莫杀和莫红泥,领人往树林里去。   咻!   背后一股疾风,莫雨还未来得及踏出几步,被迫侧身避过,那剑刺来,却猛地横劈,几乎是和莫雨侧身同时转了手法!   预判!   此人竟然在出剑前早料到莫雨会如此。莫雨不信,接连三步后退。那剑却又像早知道一般,连进!   看来这几招果真不是巧合。莫雨冷笑一声:是高手。   短短一瞬,剑锋直指莫雨心口。   好快的剑!莫雨一只手护住穆玄英,单手运功,正要发力之时,那剑却又有收缓之势,一串剑花舞动后竟收了剑。   莫雨心下了然,站定后却没有放松戒备,反倒将内息强行运动,已另作打算。   “少爷!”莫空几人这时才冲上来护在莫雨身前。   “放下人。”对面的人开口。   莫雨冷笑,“剑圣的剑法也不过如此。”   “若非顾及玄英,方才你以为你避得开我的剑吗?”可人冷冷回了一句,对莫雨口出恶言辱汲及师父也丝毫不生气。   莫采薇等人自然认得这个美如画的女人,浩气盟七星之一,绝不可小觑的一位。当即对莫杀、莫红泥使眼色。那两人会意,一左一右朝可人出手,莫采薇和莫空也拔剑上前,形成前后左右夹击的形势。   原本的计划打乱了,毕竟可人非同小可,仅凭两个人带上雪魔卫数人绝对拖延不住,莫采薇和莫空只得上前助攻,为莫雨拖延离开的时间。   他们出手的同时,莫雨转身就走。看样子此番的确是只有一个目的:带走穆玄英。   可人话不多说,眼神一冷,出剑!   莫雨刚要进入树林,侧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休走!”   寒光一闪,一把短剑飞来!   莫雨旋身避过,那剑却又刺来,竟是朝着莫雨肩上的穆玄英!   一瞬之间,不知有几人都紧盯这一剑。   那剑的走势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莫雨当机立断即将穆玄英顺势滑下,想以此免去穆玄英中剑。他只稍稍一动,可人竟突然使出遮影步,闪过了众人围攻,极速纵身上前,单剑横劈,另一只手一捞,从莫雨手中抢过穆玄英!   三人过招只是一瞬,待三人站定,可人已扶着穆玄英退在安全距离外。而那柄搅局的短剑的主人,正是红衣教的沙利亚。沙利亚目视前方没有丝毫犹疑,手中短剑直刺进莫雨的右肩!   “少爷!”莫空惊叫,莫采薇几人见此情形,几乎是同时,一同出剑。   莫雨却无视那剑,突然出手!   “分水!”沙利亚惊呼,当她意识到时急忙想拔剑退开,却已迟了。   轰!   沙利亚被震飞在地,手脚发麻无力,气息大乱,立即自封大穴得以保命,而手中剑已断做三截!甚至连可人和穆玄英都被波及,震退几步才站稳。其他人或死或伤,更是一片狼藉。   “不愧是王遗风的得意门生,十大恶人之一。”可人竟然率先开口,想来也是真的被莫雨这一招“分水”所震慑。   闻言,莫雨毫无反应,默默看向可人,视线停在穆玄英身上。   “少爷,浩气盟的人越来越多了。”莫采薇几人靠拢,低声提醒。   沙利亚似心有不甘,还想运功,莫雨突然发笑,道:“浩气盟的人不会对穆玄英下杀手,有了顾忌自然好对付。沙利亚,我们不妨合作?”   其他人绝没有想到,莫雨在这样的情形下竟还要夺回穆玄英。恶人谷的人却习以为常,莫雨大人要做的事,向来不会轻言放弃,深知还有恶战,便都持剑备战,只等莫雨的号令。   沙利亚稍稍平复后,斜眼看着莫雨,“与恶人谷合作?”话虽是疑问,但人却已微侧身,面向可人,看样子的确是准备先对付了可人。   莫雨早料到沙利亚会合作。世上很少有女人会像沙利亚一样固执,只需要阿萨辛的一句话,她可以赴汤蹈火,不达目的纵然是死绝不罢休!但她方才对穆玄英出剑看来,似乎目的不是穆玄英。莫雨不关心红衣教的目的,却因此还需要有其他准备,否则只怕最后黄雀在后。   合作便理所当然成了首选。   可人看眼前情形只怕是免不了一挑二,只哼了一声,解开穆玄英的穴道,道:“你先往西走。”   “可人姐,我留下助你。”穆玄英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时得以开口,哪里又肯走,说罢便要去拔剑。   可人一拦,“走!”   “可人姐!”穆玄英也很固执。这样的情形下,可人纵然武功盖世,只怕也凶险万分。要他丢下同伴逃命,他不肯。   穆玄英拔出剑,与可人并肩而立,先是看向沙利亚,极快地看向了莫雨,想起之前种种,以及今日莫雨赶来相救、为救自己而中剑,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竟开口说:“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恶人,你为何不肯放下手中屠刀呢?一切还来得及!”言下之意竟然是想策反莫雨!   三方势力相抗相衡,几度情势急转直下。穆玄英此举倒也不是太无意义,只不过没人料到他想策反的会是莫雨。   沙利亚突然笑起来,纵然牵动了伤口,却还是大笑不止,“浩气盟的人!”却不说完,只是冷笑。   穆玄英不理会沙利亚的嘲弄,继续劝说莫雨:“你我本是敌人,但你多次救我,只此一条便可说明你并非十恶不赦!红衣教乃是邪魔歪道,这几日我所见实在骇人听闻,莫非今日这一场厮杀后,你心中竟然分不清这一切的对错吗?你当真要和那个、那个恶毒的女人联手对付我?”   “对错?”莫雨哼了一声,“你说对错是吗?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对错。浩气盟前来营救,奈何人手不足,所以利用我将你带到此处,再由可人伏击拖延,等候其他几人。此处已被浩气盟包围,以你做饵,诱来了我和沙利亚。哼,这就是你所说的对错!”   穆玄英被莫雨这一番话说的一愣,还未开口,四周突然出现许多浩气盟的人,竟然连司空仲平、月弄痕、翟季真、张桎辕也都到齐了。   “浩气盟好手段。”莫雨双目射出杀气,握紧了双拳。他身边的恶人谷众人这才意识到中计,更是举剑备战。   沙利亚见人多,心中也骇得一跳。奇怪的是恶人谷的人,他们明知有埋伏,为何还不趁方才突围?为了那个叫穆玄英的人?他究竟是谁?此人如此重要,引得浩气盟、恶人谷众人抢夺,又牵累了红衣教……   “你们……快住手!”穆玄英稍稍一愣,立即往前走去。   “玄英你做什么!”   “玄英当心那恶贼!”   穆玄英走到中央站定,环视四周浩气盟义士,朗声道:“晚辈穆玄英,有几句话想说,还请各位前辈容我多说几句。”   “玄英,快退开!此处危险!”月弄痕往前一步,似要上前保护。   “不,月姐姐,我没事,他们……”   咻!   “玄英!”   月弄痕几人同时纵身上前,可人终究快了一步,飞出长剑,替穆玄英挡下这一剑。   沙利亚飞出短剑的同时自然不会怠慢,早早上前,适时接住短剑,朝穆玄英刺去。如此人这般重要,无法为阿萨辛夺回,那就就此杀掉他!   穆玄英后退几步闪躲不开,举剑横挡!   铛!   一阵火花四溅,随即可人赶至,剑花连绵不断,从中打断,隔开了穆玄英和沙利亚,“你们先走。”丢下一句话便和沙利亚缠斗。沙利亚纵然想脱手,却被可人缠住。   浩气盟众人见可人动手,皆拔剑出手。   “不要!”穆玄英还欲阻止,却被月弄痕拉住,“随我走!”   莫空几人见这边打起来了,一边抵挡浩气盟的人一边看莫雨的意思,是否要去阻拦穆玄英离开。   莫雨盯着人群中的穆玄英,一瞬后,示意撤退。   恶人谷的人且战且退,竟真的顺利逃脱。沙利亚与可人过招,自不是对手,加上浩气盟的人,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但片刻后红衣教众却大批涌来,浩气盟等人顾及那些教众多是百姓,竟然不得不收手。   这一战,三方皆是败兴而归。   -------------------   战后,浩气盟众人在四处搜寻伤者,七秀坊弟子则为伤者疗伤、包扎。整个树林里,篝火熊熊燃烧,映出满地血迹。   月弄痕见穆玄英独自坐在石头上发愣,便走上前去,“可伤着你了?”   穆玄英回过神来,看着月弄痕摇了摇头。   月弄痕在他身旁坐下,递去水壶,“喝些水吧。我替你检查一下可有中毒、内伤。”   穆玄英还是摇头,“我没事。”顿了一下,很忧愁地蹙眉,满脸的困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很多事。”   “嗯?”月弄痕示意他说下去。   “我本想阻止无谓的杀戮,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可……他并非不可救药,月姐姐,可人姐是清楚的,他孤身前去救我,为了我中剑负伤,这样的人难道会是恶人吗?”   月弄痕看穆玄英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此时听他这样说,更为担心起来,却不露声色地问:“你与他相识?”   穆玄英很认真地想了想,自嘲道:“我当他是朋友,他却未必。”又叹口气,“这就是江湖吗?”   月弄痕松了口气,说道:“玄英,你识人不多,太容易相信旁人。旁人待你的好,未必是真的对你好,也许有别的目的也未可知。你怎知他们救你不是为了用你来要挟浩气盟?你怎知他今日护你不是为了牵制红衣教?如此揣度确实并非大丈夫所为,但人心难测,不得不防。何况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若仅以这两三件事来评判好坏,做了这般不理智的选择,实在枉费往日我们对你的教导!”   穆玄英闻言,兀自想了一会儿,垂头丧气说道:“是,此事是我做错了。”   “你知晓就最好。”月弄痕微笑。这番话只为点醒心善的穆玄英,见他知错,自然不再疾言厉色。   “月姐姐,他说……你们埋伏在此的事……”   月弄痕点头,“他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是为了活捉他而设下了这样的埋伏。此人行踪诡秘,却偏偏是恶人谷的首领之一,要对付他实在不易,这机会稍纵即逝,正因如此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可他却未告诉你,你在红衣教的消息他早早知道了,却通过细作告知浩气盟,想利用我们与红衣教缠斗的时候将你带走。若我们如他所设计,两败俱伤是一定的,而他则坐收渔人之利。这样的心机深沉,你竟还担心他无法脱身么?”   穆玄英一听才知这一切的因缘过节,得知真相后越发失落,不再说话。   月弄痕见他情绪低沉,又道,“玄英,你的信任太轻易给出,你又怎知那人是否担得起你的信任?信任是需要去争取的。于你于他,于所有人皆是如此。勿再轻信旁人,你需谨记。”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今日是我做的不对,害得大家都赶来救我,还打乱了大家的计划……”   “傻话,朋友有难,浩气盟中人岂能坐视不理?何况是你。”月弄痕笑了一下,“你先休息一下,待盟主来了,你随我们一同去见他。”   “谢叔叔也来了?”穆玄英惊讶。   月弄痕点头,压低了一点声音,“此番前来,救你是一事,还有一件急事需我们速速去办。待盟主到了再与你细说。”说罢站起身来,“我去瞧瞧其他兄弟们的伤势。”   “我也去。” 第69章 第二章   【临危受命】   穆玄英随月弄痕路过众人休整的地方,所有浩气盟义士见到月弄痕都会起身作揖或是点头示意,但更多的却是因伤重,不能起身,甚至无法动弹。   月弄痕照旧减慢步伐,对每个人都嘘寒问暖起来,也对每个人都表达了浩气盟的谢意。   穆玄英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切,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也许是月弄痕看出了他的心思,侧头说:“你先进去吧。”   穆玄英略一迟疑,点了点头便垂着头快步朝山洞里走去。   刚进入山洞就见到谢渊坐在巨石一边,指着地图正在说什么。旁边围着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穆玄英默默走上前去,没有开口打扰。但燕小七却噗嗤笑出来。她一笑,众人都看向了这边。   “你这小子哭丧着脸,莫非我们是输给那红衣教妖孽了不成?”燕小七道。   穆玄英看她一眼,忙向所有人行礼,“晚辈穆玄英见过各位前辈。”顿了一下,又深深一鞠躬,“今日之事,是晚辈做错,牵累了诸位前辈。”说罢却一直不起身。   燕小七想扶,却知这是浩气盟的事,便朝身边的王维林眼色。王维林立即会意,道,“且不说此举乃是义举,穆少侠几次出手相助于我七秀坊,只凭这一点,七秀坊上下甘愿为穆少侠如此。穆少侠无须介怀。”说罢看向谢渊,作揖道,“谢盟主,五毒教一事我七秀坊势必会牵连其中,若有需要,我等随时恭候。此番,就先行告辞了。”   谢渊颔首,也回了一礼,“多谢七秀坊,请代谢某写过叶坊主仗义相助。也多谢王姑娘、小七姑娘及众多七秀弟子。五毒教一事谢某定会插手到底,还江湖一个公道。”   王维林与燕小七点点头,朝众人作揖后双双离开。   这时,洞内只剩浩气七星几人。谢渊依旧没有要穆玄英起身的意思。   张桎辕道:“玄英,起身吧。”   “我……”   “今日之举并非只为救你,你身处红衣教时,想必也了解到此教是蛊惑人心的邪教,为我中原武林所不耻!借此剿灭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你无须为众兄弟伤亡而自责,该自责的是我。我对你的教导尚且太浅薄,这才使你错信他人,误入红衣教。”   “谢叔叔!”穆玄英闻言骇得一跳,立即抬头看着谢渊。   谢渊平静回视,“起身吧。”   穆玄英脑海里千回百转,一瞬后终于站直了身子,想了想才说:“我明白了。谢叔叔,是我信错了。”   “知错,还要改之。”   “是。”   司空仲平看穆玄英还是情绪低迷,便道:“凡事有利则有弊。玄英你此番亲入红衣教,可有打探注意到什么?”   穆玄英一怔,首先想起的就是阿萨辛和牡丹之间那些荒淫之事,一闪而过后却是那些可怕的仪式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红衣教实在可恶!他们竟然……”便将在红衣教所见尽数说完。却隐瞒了自己险些被阿萨辛“折磨”的事。   “竟有此等滥杀无辜之事!”张桎辕听完也是十分愤怒。   “那些人不甘愿被杀而死才是滥杀无辜。红衣教的可怕之处在于,阿萨辛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而死。”谢渊叹气,“这才是真正可怕的手段。”   司空仲平点头表示认同,“西域来的人果然不一般。盟主相信世间有魅惑人心的法术吗?”   这一问,竟将这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几人都问住了。   谢渊还未开口,可人却说道:“有或无又如何?世间事大抵是一样的,见过的、遇上的,便就是‘有’;未曾得见、不曾听过,便就是‘无’。”   这话说的有几分玄机,众人都默默品味。月弄痕进来,见众人都不语,便问:“出了什么事?”   翟季真坦荡笑了一下,“这些事多思无用,还是先想想五毒教内乱的事吧。”   一听,穆玄英立即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谢叔叔,只怕此事是真,还需尽快派人前往南疆提醒曲云教主。”   “玄英你亲眼见过那尸人?”张桎辕听完也有几分不信,问道。   穆玄英点头,“天一教的确在中原聚集了许多无辜百姓来做那尸人。若非是我亲眼所见,也是决计不信的。”   月弄痕道:“不足为奇,那些尸人本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盟主,可还记得那唐书雁?”顿了一下又兀自叹气,“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没想到那时天一教就已有尸人的计划了。”   “只怕那时的唐书雁只是牺牲品。”不知谁说了一句,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见状,谢渊扫了一圈众人,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前往五毒教,见过曲云教主后再作打算。仲平,这一趟就劳烦你与桎辕跑一趟了。”   谁知穆玄英赶在二人说话前道:“谢叔叔,玄英有个不情之请!”说罢一撩衣袍单膝跪下,“谢叔叔,离开武王城后我所闻所见实在是过去十几年不曾想到的。纵然吃了很多亏,但也学到了许多。我想……”   “你想如何?”   “我想随两位坛主前往南疆,一来为浩气盟出力,二来多多历练,也好不再为浩气盟惹事。”   谢渊道:“想法是好,但你这一次经历复杂,身体尚不知是否康健,还是……”   “谢叔叔,天下百姓还有这么多即将、正在遭受邪教的折磨,我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倘若凭此就躲起来修养,不但对不起浩气盟的威名,也对不起唐简大侠当年的传授之恩。”说罢磕了一个头,“浩气盟穆玄英自请前往五毒教,请盟主应允!”   月弄痕竟也突然单膝跪下,朝谢渊道:“月弄痕一并请命,请盟主应允。”   “你们这是做什么?”司空仲平道。   谢渊摇头,欲言又止,可人走上前几步,站在了月弄痕和穆玄英身边,看着谢渊说:“盟主,我亦愿同行。”   张桎辕道:“你们啊!这一桩事牵扯到多少门派你们可都心知肚明,玄英是小辈,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知道无妨。你们二人怎也如此莽撞了?”   可人道:“并非莽撞。”   张桎辕还要再劝,司空仲平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们三个说,“好好好!这才是我江湖儿女的本色!依我看,有什么去得去不得?五毒教莫非是龙潭虎穴不成?不过是传信,纵然有几分危险,但有可人和月弄痕相伴,也能点拨一二。于玄英利大于弊,去得,去得!”   “你?你!哎!”张桎辕气结,一甩手背过身去。   翟季真这时开口劝解,缓缓道:“此事还是由盟主做主为好。”   谢渊又凝视了穆玄英须臾,视线转到可人身上许久,才道:“浩气盟月弄痕、可人、穆玄英听命,你三人此番前往五毒教,只为传信,一达目的,即刻返回武王城。”   穆玄英一听,双目大放光彩,看向月弄痕和可人,竟笑了起来,与她们一起道:“是!属下领命!”   “都起来吧。”谢渊道,“劳驾几位坛主都去看看兄弟们的伤势,你们三人留下,我交代一些要事。”   ----------------------------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策马上路。   路上无趣,穆玄英问起昨夜谈及的唐书雁和尸人之事,随行的几个丫头自然一刻不停地讲起来。   “那唐书雁是唐家堡堡主唐傲天的女儿!”   “公子,唐门你一定熟悉的,唐简大侠便就是唐门的上任堡主。只可惜那唐傲天却比唐简大侠差了许多。”   “几位姐姐,那为何唐书雁姑娘又会与五毒教的尸人有关?”穆玄英问。   冰儿笑着给可人倒了一杯茶,问穆玄英:“公子这些年可在江湖上听过唐书雁的名号?”   穆玄英想了想,摇头。   “前几年南诏之乱时,不知是何缘故,唐书雁牵扯进了五毒教与天一教的内乱之中,被做成了尸人。”月弄痕言辞间满是惋惜和哀叹,“可恨的是,此事尚且不知是五毒教所为还是天一教所为。这也是这些年来,中原武林不待见五毒教的缘由之一。”   “什么?”穆玄英大惊,“尸人?他们将唐书雁姑娘做成了……”   暗香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听闻唐书雁变作尸王后就躲在五毒教附近,此番去兴许能遇见她。”   穆玄英惊魂未定,又问,“这是一桩无头冤案吗?竟然一直查不出是什么人所为?何人如此卑鄙无耻,竟用此手段对付女子!唐门的人又如何能甘心呢?”   月弄痕喝了口茶道,“有些事,唐门也力不从心了。”   “况且,五毒教纵然是做了,也算事出有因。”疏影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唐书雁跑到南疆去,将五毒教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分裂成了五毒和天一。别听五毒教总说他们是五仙教,其实也不过是养一些奇怪的花虫鸟兽来害人。若我是曲云,也绝不会放过唐书雁。”   “净胡说,五毒教内乱又岂是一个唐书雁能控制的?”暗香道。   月弄痕见他们说的兴起,便继续说:“说的倒也不错,这几桩事其中的过节如今的确是说不清对错了。当年唐书雁前往南疆,听闻是为了霸刀山庄的柳静海,为情而去,似乎也怨不得她。五毒内乱,又怎是一个小女子能掌控?但终归,五毒教和天一教都是拜她所赐才有了今日。而她变成尸人,唐家自然无法追究。这一切本就是无法解开的结,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谁也不愿去碰。只是……一个重情的姑娘如此误入歧途,实在叫人唏嘘。”   穆玄英闻言还想问那柳静海和唐书雁为何与五毒教有关联,但心中更觉得唏嘘万分,只叹气,“是啊,万万不曾想到五毒教内乱,甚至牵连国之根本的南诏之乱,竟然都和这小女子的一桩□□有牵扯,也实在是叫人不知从何说起了。”   暗香疏影几个丫头更是触动女儿家心情,都满面愁云,唉声叹气起来。   “师父曾说,世间唯有一个‘情’字是不可控制的。倘若有朝一日他会输,约莫也是输在这个字上。”可人道。   穆玄英似有所想,点点头,“正是。许多武功高强的武林前辈,也是始终过不去这一关。”心中所想正是七秀坊的公孙大娘和霸刀山庄柳五爷的那一段故事。   “人有了心爱之人后,所思所想、一切行为都为了那人,他的喜怒哀乐成了世上最重要的事,旁的事便自然很少顾及了。古代帝王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以致失了天下,也是这个道理。”月弄痕道,“所以你们几人都要管好自己的心才是。”说着却唇边带笑看着穆玄英。   穆玄英本听得极认真,不住点头,回过神来却见月弄痕看着自己,其他几个丫头都掩嘴而笑,登时明白过来,又是羞又是气,“月姐姐瞧我做什么?这样的事竟也拿来玩笑!我要告诉谢叔叔!”   “真是不敢想,公子会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暗香一派天真地说道。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疏影道。   “你敢说我!公子不喜欢我,却也不会喜欢你!我瞧着,冰儿姐姐就很好!”   “你们两个,还敢拿公子说笑了?”冰儿作势要打。   看她们闹成一团,穆玄英哭笑不得,月弄痕却又朝穆玄英问道,“玄英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第70章 第三章   【兵分三路(一)】   “玄英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月姐姐就别拿我说笑了。”穆玄英摆摆手,道:“如今我一心只想为黎民百姓多做些事,个人儿女情长之事,还是……”   “倘若将来有一日你遇上了意中人,又会如何?”可人突然问。   穆玄英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便凝神想了片刻,展颜一笑,说道:“我想,倘若我喜欢一人,他(此处代指,无性别之分)必是明朗之人。没有那些阴暗的机关算尽,没有那些步步为营,一身坦荡正气,仰首无愧于天地、问心无愧于人。若我能与他一起为苍生谋福,做一些于百姓有利之事,自然最好。但倘若他不肯……倘若他不肯……”说是一回事,到了自己身上,却是真的没了把握,说着说着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倘若他不肯,我又能如何呢……”说罢朝月弄痕挤出个略带无奈的笑容。   可人和月弄痕对视一眼,都不再说什么。   穆玄英反倒有些不自在,挠挠头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月弄痕微笑,“没有。玄英你还小,世间事太难言说,一切都为时尚早。我只愿你牢记,一不负天地百姓,二不负盟主正道,三不负世间真心。若能做到,我便知足。”   穆玄英听了这话,默默念了一遍,只点了一下头。须臾却突然吐吐舌头,笑道:“此事就往后再说吧,几位姐姐就别再拿我说笑了!咱门喝了茶赶快上路吧!”   ----------------------   几人又赶路几日,到达白龙口阴山城。   此城背靠盘龙谷,往北行二十几里便是江口,倒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入城后几人皆下马慢行,一边寻找客栈,一边四处游览,倒有几分游玩的意味。   暗香和疏影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地说话,这一路来倒也不寂寞。   “公子!你瞧她!”暗香说不过疏影,就找穆玄英哭诉。穆玄英笑而不语,却是朝疏影使眼色,疏影便住了口。暗香反倒得势不饶人,道:“等咱门过了白龙口,就到瞿塘峡了,到时候坐船,将你扔到江中去,看你还说不说我!”   “你怎知道我们要走瞿塘峡?我瞧南屏山也可!”疏影反驳。   一提到南屏山,穆玄英心头一颤,二女见他笑容虽还在脸上,但却没入心,自知说错了话,便都支支吾吾起来。   穆玄英却反倒突然指着前方说:“肉包子!”复又转头看月弄痕几人,“你们饿了吗?不若我去买一些来?”   月弄痕颔首,还想交代几句,穆玄英却已将缰绳递给冰儿,自己已跑向肉包子店铺。月弄痕便示意两个丫头跟去,自己却朝可人道,“瞿塘峡坐船要快些,过了瞿塘峡就到成都了。再走两日便进入南疆,倒是要早早提防天一教才好。”   可人点点头,“走瞿塘峡吧。”   冰儿人如其名,冰雪聪明,闻言只默默看了一眼穆玄英,道:“也许公子心中早已放下了呢。”   “放下是无畏于提起。他不敢提、不愿提,都是因他放不下。”月弄痕道,“你瞧他在笑,可他心中的苦却早早散开,叫他自此笑也笑不痛快,哭也哭不痛快。稻香村那些经历,是玄英心中的魔障,只盼能被时间消磨殆尽。”   冰儿点点头,“公子是个善良通透的人儿,不会如此为难自己,会有那一日的。”   几人找到客栈后便各自回房休整,到了晚饭时分,冰儿去叫穆玄英,他却说路途劳累要先休息。   “公子不饿吗?不如我松些清淡的饭菜上去。”暗香一听穆玄英不下来用饭,自然放心不下。   可人道:“不必了。我们吃吧。”   月弄痕也不做声,几人只好低头吃饭。待吃完后各自去准备行李,月弄痕朝可人说,“夏日里阴山城不热,可愿出去走走?”   可人颔首。   -----------------------------   两人沿着街道慢行,傍晚的风倒也叫人舒爽。   “可人,有些话我早该说的。”   “姐姐不说是对的。若要我说,如今也不是说的时候。”   月弄痕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可人。可人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默默回视。月弄痕反倒无奈地笑起来,“是否世间事于你都这般无关痛痒?”   “姐姐何必打趣我?”   “倒也不是打趣,只是羡慕。关己则乱,非是人人都做得到你这般的,正如我心中知道不该说,可还是忍不住。明知玄英心结在此,我们还这般瞒着他,若有一日他因此心结做了错事,只怕我们追悔莫及!”月弄痕面露难色,想来是真为此事苦恼已久。   可人依旧不疾不徐道:“告诉他什么呢?当年莫雨被逼无奈而选择了恶人谷?还是如今莫雨已位列十大恶人?又或是……他心心念念的莫雨哥哥,如今是他穆玄英立誓杀无赦的那种人?我觉得不该说并非想一直隐瞒,而是我觉得该给他们一点时间。”   月弄痕道:“可人似乎对那莫雨有别的看法?”   可人凝思片刻,站在江边道:“恶人谷里,那个小疯子莫雨的确有些不一样。”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月弄痕,“我有些推测,但如今尚未成熟,也再给我些时间吧。”   “时间……”月弄痕叹气。   可人道:“再等一些日子,也许一切会明朗许多。盟主似乎也猜出了什么,故而此行他才不肯让玄英上路。姐姐也该猜得到,莫雨那一日若非是腹背受敌,是铁了心要带走玄英的。”   “他早已认出玄英,可他为何不点破?为何不与玄英相认?”月弄痕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可人不再言语。   江边微风徐徐,两个女子并肩而战。月色溶溶,月光皎洁,江面上印出人影,微风过处,人影婆娑,随即散开。   阴山城一如往日,寂静无声。   ------------------   昆仑凛风堡。   凛风堡耸立于昆仑玉虚峰顶,云雾缭绕,俯视脚下一片苍原茫茫。   王遗风已多年不回恶人谷,大多时候便是居住于此。恶人谷的人不知他为何如此,只当这是王遗风的谋略。   一年前,莫雨也从恶人谷小少林搬到了凛风堡来。故而有不少人猜测莫雨极可能是王遗风属意的下一任谷主。但莫雨却很少出现,一直在外奔波。   但这一次,莫雨却在凛风堡住了近半月。   莫雨身边的那几个下属更是被罚到冰原去静坐。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议论,莫雨不知犯下了何等打错惹怒了王遗风,竟被软禁在了凛风堡。   莫空每次去拿吃食都会听到有人议论莫雨,每次都会教训那些人,教训完了还是生闷气,只觉得满腹委屈。   “那些人凭什么?有什么本事在背后说人?若是这样厉害了不起,与我过招又怕什么?”莫空提着食盒一路走一路骂。   莫采薇道:“少说几句吧。”   “他们说莫蓉蓉是给少爷发疯是杀死的!”   “净胡说!”莫杀也忍不住了,“莫蓉蓉配少爷动手吗?”   “他们还说少爷在扬州着了肖天歌的道,所以才被谷主责罚!”   “净胡说!扬州雪魔卫调令如今在谁手中他们也心知肚明。”莫杀又道。   “他们还说宫傲是给少爷杀死的!”莫空说罢又补了一句,“虽说是这样的,可……可那宫傲是咎由自取,怎怨怪到少爷头上了?”   莫红泥也忍不住了,说道:“宫傲一死,十二连环坞一夜就乱了。此事的确是……当时该劝住少爷的。”   “劝?”莫杀看了一眼莫红泥,显然表示“若是劝得住还会有此事”?   说着已走到殿外,几人披上貂皮,又用貂毛套将食盒裹得严严实实,莫采薇将食盒牢牢抱在怀里,还用披风盖住,便走进了风雪里。其他几人依次跟上。   “我却想不到谷主为了那宫傲竟然真的责罚少爷……还说什么静坐有助于少爷提升内功……这冰天雪地,冻坏了可如何是好?”莫空冻得小脸通红,却还在为莫雨抱不平。   “哎!”莫杀叫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旁人可不知道被罚去冰原静坐的是少爷。还嫌少爷背后说的人不多?你少说几句。”   莫空嘟嘴道:“我就是气不过嘛!”   莫采薇道:“少爷体内的真气在昆仑的确受到压制,谷主确是为少爷考虑的。不提少爷也是为少爷在谷中名声考虑。谷主处事十分周全,待少爷更是真心实意,可不许再腹诽下去。只是……少爷心不在此,只怕一切徒劳。”   闻言,几人便都默契的不再说话了。   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在茫茫冰原上见到了一抹红色。几人相视一眼便加快了步伐,朝那边行去。   待走近了皆一一行礼,“少爷。”   莫雨盘膝坐在雪地里,周身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只剩旁边放着的火红色貂皮大氅。   莫红泥“呀”了一声,快步上前,将自己的披风一展,披在了莫雨肩上,“少爷怎不披上……”抬头,却见莫雨已睁开眼睛,正看着自己,话便再说不下去。   莫红泥登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此时与莫雨一同披着一件披风,一只手还搭在莫雨肩上。而她也是第一次这样接近这个人。   莫红泥看着他,他的头发已被白雪覆盖,眉眼间也尽是风霜,双唇毫无血色,胸前更是因出了汗而结成了一个一个冰珠子。他在这冰原上坐了好几日了,换做旁人早早冻死了,他却浑身还散发着暖气。   那股暖暖的气息因莫红泥的靠近将她也笼罩进去,叫她忽的产出一个念头:若能这样坐在此人身边,纵然在这冰天雪地待一辈子,也无不可。   “浩气盟有消息了?”   莫雨开口便还是这一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问着同一句话。因私杀宫傲,被王遗风惩处于此,他只问浩气盟去向;身处这冰天雪地之中,他只问浩气盟去向;整个恶人谷都在议论莫雨杀宫傲的目的,他只问浩气盟去向。莫雨此人身上,一直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执着和耐心。   只要他想做到,早晚会做到;只要他愿意等,多久都能等下去。   莫红泥听到这句话毫不惊讶,默默收了手,退开,又将地上的大氅轻轻拿起,拍掉上面的雪,又轻轻放在莫雨腿上。   “少爷,的确有消息了。”莫杀道。   莫雨动了一下,看过去,眼神示意莫杀继续说。另一边莫采薇和莫空却已将食盒里的吃食都拿了出来,一一递给莫雨。   “一日前有人在瞿塘峡见到了可人。那人只记得可人,毕竟那女人长得太美。”莫杀顿了一下,又道,“他说可人包下了一船,却不肯告诉船家要去何处,只说走一步看一步。与她一同上船的,有四个年轻姑娘和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那四个姑娘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紫衣,应该是月弄痕无误。至于……好似没有其他人的消息。”   “瞿塘峡?”莫雨张口吐出白气,笑了一下,“看来浩气盟要插手五毒教的事了。”   “少爷神算。我派人盯着那船,看他们的路线的确是朝成都去了,唐门似乎没什么动静,目的应该是五毒教。”   莫空倒了热茶递给莫雨,“少爷喝口热茶吧。可船上没有那个穆玄英啊。”   “在扬州出了那样的事,谢渊极有可能会先命穆玄英回武王城,毕竟早先他身上中了钩吻之毒,先查看一番为好。他不在船上也是常理。”莫采薇道。   莫雨喝了茶,又接过手帕,擦了擦胸前的霜雪,不语。   莫杀问:“浩气盟一行人行踪太隐秘,还未打听到穆玄英是否回到武王城。属下无能,接下来少爷有何打算?”   “浩气盟一向防备极强,此举也是意料之中。继续跟着,出了瞿塘峡他们应该会有动作。盯紧。”   “是,属下明白。还有十二连环坞那边……有三寨都表示愿追随少爷,其他散的散,大部分还是入了恶人谷。”   莫雨只“嗯”了一声。   莫杀却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是收了那些人还是拒绝?这可难办了。   不料莫雨竟自己开口,“由他们去。明日我要见王谷主,你替我传话。” 第71章 第四章   【兵分三路(二)】   莫雨推开殿门时带来了一股寒气,身后风雪卷出一个巨浪,往室内席卷而去。只这一瞬,风雪带着冷气涌入,室内的人都是倒吸一口气。   殿内几个人都默默看着莫雨,脸上带着各种玩味的表情。莫雨却视若无睹一般,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王遗风。   “莫雨拜见王谷主。”   王遗风盘膝坐在正中,闻言,问道:“可曾思过好了?”   此话正是询问莫雨,他杀了宫傲,不论如何是该给十二连环坞一个答复,这所谓的“思过”也倒算是恶人谷的态度。可莫雨却不顺着王遗风的意思,“王谷主觉得我做错了?”   陈和尚听了只“哎嘿”一声。   王遗风却盯着莫雨看了片刻,问:“既然觉得你没有做错,为何甘愿受罚?”   “那宫傲一死,十二连环坞群龙无首,恶人谷正是壮大的好时机。听闻近来几日恶人谷可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谷主,这可都多亏了小疯子的功劳啊。谷主可曾赏他些什么有趣的物事?”米丽古丽裹着一身雪白貂皮大氅,笑盈盈说道。   王遗风不答,莫雨却开口,“谷主需堵住他人之口,况且在昆仑久待于我体内咒印有益,算赏而非罚,我明白谷主的苦心。宫傲该死,纵然是罚,我亦不悔。”   陈和尚笑呵呵问:“莫雨小兄弟,你倒说说那宫傲怎的招惹了你?我也好小心些,免得叫你给害死。”   “正是此理。”柳公子也一本正经点头。   王遗风打断了他们的打趣,说道:“你们就按照计划去办吧。我与莫雨还有话交代。”那几人听了便都不再多说,各自散去。   待他们走后,王遗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欲开窗,“这一趟可有所获?”   莫雨毫不惊讶,道:“肖天歌很轻易就交出了雪魔卫调令,肖药儿等人反叛出谷的谣言应该是假。天一教也的确在培育尸人,若说成立军队助叛军倒是不至于,但对付五毒教却是足够。”   “浩气盟呢?”   莫雨道:“如我所想。”只答了四个字,一瞬后又补了一句,“可人的确很强。”   王遗风笑了一下,“强却也是有弱点的。可人性子清冷孤傲,不近人情,倒真不愧是剑圣教出来的。以你之长,攻其短,即可。”   “凝雪功我已更进一层。”   “以此就可打败可人?甚至打败浩气盟?”王遗风毫不怀疑莫雨的实力,若要真的动手,可人未必是莫雨的对手,但他似乎并不满意莫雨的回答。   莫雨道:“我只需要变强,达到无人可挡的境界。世间任何力量的极致,都可达到令人难以阻挡的境界!这就是我想要的。”   王遗风终于推开了窗,风雪迎面袭来,他却不避,任由霜雪扑面,脸上带着莫测的表情,说道:“所以你来,告诉我你想插手五毒教与天一教的事?”顿了一下,“恶人谷从中能得到什么?南诏之乱是大唐如今的弊端之一,却不是浩气盟的。”   “我追寻的仍是最强力量,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我如今更在意运用的时机和手段。我既主动要求插手,王谷主何不再信一次?”   王遗风回头瞥了一眼莫雨,又看向窗外的一片雪白,想到了莫雨近来的行动举止,半晌才问:“你所做的都是为了那个孩子?”   莫雨不答反说:“王谷主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好。”   对二人的约定,王遗风没有多说,面无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莫雨,“瞿塘峡雪魔卫调令。此番好生使用吧。”   ------------------------------   莫雨即日出发前往瞿塘峡,日夜兼程,到达后却得知失去了浩气盟的行踪。莫杀等人本以为莫雨会大怒,莫雨却不怒不言,下令赶往黑龙沼。   却在半路上得到雪魔卫传信:无量山方向发现浩气盟行踪。   莫雨略迟疑,莫非此番穆玄英当真不在其中?若是他在,浩气盟必定会绕开南屏山走水路前往南疆,那势必会途径黑龙沼。还是……浩气盟丝毫不顾及穆玄英,选择了无量山路线?莫雨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以逸待劳,原地休整几日。   不料两日后却又得知:浩气盟出现在五仙潭附近。   这下子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了。浩气盟一行人究竟在做什么?黑龙沼在五毒教总坛西面,无量山在五毒教总坛南面,五仙潭在五毒教总坛东面。按照这样的路线,浩气盟莫非是围绕着五毒教打转?   莫雨却看着地图意味深长一笑,“兵分三路扰乱视线,妙计。他果真在。”   “少爷,你的意思是……”   “我们去五仙潭。”   “是。”   ----------------------------   到达瞿塘峡的前一夜,浩气盟几人便商量好对策。此番虽是送信,但天一教在前,恶人谷势必在后,不可轻敌,故而可人三人想出了一个法子。   兵分三路。   月弄痕在瞿塘峡下船,绕道无量山,再从无量山进入五毒教地界。其他两人各自走一条路线,分头行事,在仙踪林汇合。   莫雨料到穆玄英会走五仙潭这条路,既避开了充满儿时回忆的无量山、南屏山,又避开了可能遇上天一教的黑龙潭,算是三条线路中最稳妥的一条。故而莫雨下令众人在此恭候。   果然,傍晚十分三匹快马疾驰而来。   恶人谷的人早已埋伏在五仙潭附近的树林,只等莫雨下令。   “公子,这里就是五仙潭了,再跑三十里就到仙踪林。”一女子道。   马背上三人皆戴斗笠和长袍,虽掩去了面容,但莫空一听便知这女子正是穆玄英身边侍女暗香。众人心中大喜。   “咱门在这里喘口气吧。”疏影道。   另一人不说话,这三人便下了马,各自拿了水壶出来饮水。这么安安静静过了一刻,暗香问:“公子,上路吗?”   那人却有些迟疑,等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翻身上马。   莫空与莫杀十分惊讶,想出手,却迟迟不见莫雨的信号。眼看着穆玄英近在咫尺,却偏偏不敢擅自动手,莫非要眼睁睁看他与可人等人汇合?   正想着,那三匹马已飞奔起来,往仙踪林而去。   莫空忍不住了,“追吗?再不追可来不及了!”   莫杀也是急的一头汗,却只得说:“少爷没下令。”   “可,可那是穆玄英啊!不追,他可就跑远了!”   莫杀也知道这道理,可他更清楚莫雨的计谋,便紧紧握着拳,咬着牙说:“不,等少爷下令。不见信号,绝不现身。”   那三匹马一路疾驰,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后马速稍减,领头那人回头去看,却不言语,又跑了一段路才拉住了马。   暗香又回头看,问:“为何无人?”   “莫非恶人谷此番真的不与我们作对,没有追到南疆来?”   暗香道:“怎会?影大哥查来的消息绝不会错。可……可分明应该有埋伏的啊……”说着看向领头的人。   疏影低声问:“莫非是……我们叫他们看出了错处?”   领头人将斗笠拿去,道:“不会,恶人谷一定来了。方才,我总觉得有问题。”竟然是可人!   “会有什么问题?咱门兵分三路已是妙计,纵然他们猜出来了,按照推测也一定会来此地阻拦公子。可偏偏我们跟着坛主你,他们决计是猜不到的。他们方才若是出手,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可人道:“可他们没有出手。”   暗香也有些失望,“是啊,究竟为何不追来呢?”   疏影道:“他们会不会以为公子走的是无量山线路?故而不来此处。”   可人摇头,“影说莫雨没有从昆仑回到恶人谷,今日领头的一定是莫雨,他肯定知道玄英绝不会走无量山那条路。”   究竟为何,方才莫雨为何不下令呢?   三人在原地思索许久,忽然头顶炸开一个红色烟雾。可人一怔,望着那红烟散开,恍然大悟,立即调转马头,道:“快!赶往黑龙沼救玄英!”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希望大家都过个好年~多点时间陪陪家人~ 第72章 第五章   【泥沼故友】   按照浩气盟几人的安排,穆玄英此时与冰儿两人结伴,正在赶往黑龙沼的路上。   这一招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甚至在穆玄英和可人告知可人的时候,连可人都犹豫过。兵分三路的确是妙计,但风险却也不小,何况黑龙沼一带地形险恶,又多有天一教人活动,穆玄英走这一条线路冒险,实在不是这几人来此的初衷。   穆玄英却坚持要这样做,而打动可人的正是穆玄英的一句话:“我是穆玄英,如今的我不再是那个常会惊慌恐惧的小小童子了。”   出发前可人交代:“黑龙沼一带十分凶险,你只需赶路前往仙踪林与我等汇合,不论遇上何事,不可动手,若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也切不可恋战。”   “是,我记住了。”   穆玄英与冰儿同行倒也叫可人放心,可却不曾想过,还是叫恶人谷的人看出了端倪。可人一边赶往黑龙沼,一边却命暗香前往仙踪林通知月弄痕。   ----------------------------   “冰儿姐姐,可要休息?”   冰儿噗嗤笑出来,拉紧缰绳,减慢了马速,含笑道:“这句话你问了六次了,我若再不休息岂非不识抬举?”   “不不不,冰儿姐姐误会了,我只是……”   “我明白。”冰儿笑了笑,拿出随身带的水囊递给穆玄英,“玄英你总是太过心善,处处为他人考虑。”   穆玄英接过水囊,却不急饮水,反问:“听冰儿姐姐的意思,似乎这样有所不妥?”   冰儿敛去笑容道:“这样的世道,好人多是没有好报的。”说罢望了一眼穆玄英。   穆玄英却立即说:“如若冰儿姐姐当真这样想,又怎会加入浩气盟选择在这样的世道做一个好人?好人难当,可若以此为借口行恶人之事,才叫人瞧不起!可对?”   冰儿摇头轻笑,“我说不过你。”顿了一下,兀自喃喃道:“加入浩气盟也不过是心中尚且存着一丝不甘心罢了。”   穆玄英喝了些水,拿出地图来看,“还有十几里路就到仙踪林了,这一路倒也算太平。”   “不可轻敌。这黑龙沼你可知是什么地方?”   “嗯……我似乎在书中看到过,天宝元年五毒教左长老乌蒙贵对新任教主曲云有所不满,故而连同教众发动内乱。曲云教主在右长老艾黎的支持下平定内乱,乌蒙贵事败,只得率领手下逃到这黑龙沼来栖身。却不想,成立了天一教不止,竟然还妄想凭借‘尸人’此等卑鄙手段返回五毒教夺取教主之位。”   “公子博览群书,说的不错。”冰儿道,“只不过此番天一教培育那尸人,却也和当年的事有些牵连。”   “莫非是……当年曲云教主平乱,正是运用了尸人?”   冰儿露出几分钦佩看着穆玄英,“难怪公子年少有为,果真是一语中的。当年曲云离开七秀坊转投五毒教门下,莫说七秀坊和江湖上的侠士们看不起此等作风,连五毒教内也是十分不满的。教内会有几人是真心追随呢?一个弱女子,饶是有盖世的武艺在身又如何?想要统领南疆第一大教,绝非易事。”   穆玄英也点头表示赞同,道:“曲云教主确是不容易。想来也应该是运用了一些不寻常的手段吧,否则这声势浩大的内乱,书中怎会只以寥寥数字说尽。只不过我不明白,曲云教主当年在七秀坊乃是‘七秀’之一,可谓是名门侠女,名气不输任何正派人士。为何突然放弃这样的身份,转投亦正亦邪的五毒教?”   “你可知那曲云的父母是谁?”   “这……倒未曾听过。”   “她的生母乃是五毒教上一任教主魔刹罗。她临死前留书一封,说育有一女,只可惜下落不明流落在外,寻得此女,传位之。此女便就是如今的曲云。”   “原来有这样的一段往事,曲云教主也算是颠沛流离半生了。那曲云教主的生父又是何人?是否是五毒教中人?内乱时可曾出来相助?”   冰儿一向畅所欲言,所说的话却又不像其他侍女一般没有轻重,此时欲言又止,穆玄英便猜到:只怕曲云生父的身份不寻常。   只这短短犹豫的片刻,两人隐约听到有人呼救:“救命——救命呐!”声音时隐时现,却也听得出十分虚弱。   两人对视一眼,冰儿一看穆玄英的神情便立即说:“不可多管闲事,出发前两位坛主再三交代,我们需尽快赶往仙踪林。”   “可……”穆玄英犹豫,“我也知晓此行的目的,但若我们为一己之事置旁人于不顾,岂非违背浩气盟信念?”   不错。倘若为了自身安全置之不理,怎会是正道所为?可冰儿却担心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越发犹豫。   穆玄英却已拉着马往声音那边走,“我们去瞧瞧也耽误不了多久,这一带也许有上山打猎的百姓,若能帮上什么也好。”冰儿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说服穆玄英和自己,便只好策马跟去。   走了一段路后便远远瞧见一个人趴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呼救。   “果真有人!”穆玄英下马,看了看附近不见其他人,也不见马匹,便道,“莫非真的是猎户?”   冰儿昂着头看了一会儿才说:“不可妄动,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他似乎是深陷在泥沼之中?”   穆玄英闻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颔首道:“冰儿姐姐好眼力,他的下半身已陷入泥沼之中,想来是无法脱身这才呼救。黑龙沼这附近多有泥潭,以沼泽出名,经验不足的猎户稍有不慎陷进去也不算怪事,我们这便去救他出来吧。”   冰儿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我们要警惕些。”   “知道了。”穆玄英做个鬼脸便捡起一根树枝,一边试探一边往呼救的人那边走。   靠近了一些后两人来到泥沼边站住了。穆玄英却是一声惊呼,“阳宝大哥?”   泥潭里的人扭动了一下身子,侧头看向穆玄英二人,脸上虽是污泥,但依旧难掩惊讶之色,“你你你……你不是我穆玄英小兄弟吗?哎呀呀!可算是……快快快,穆小兄弟,在这里遇上你真乃是……天助我也!快些救我出来!”   “阳宝大哥别急,我这便想法子救你!”穆玄英和阳宝在扬州七秀坊匆匆一别,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朋友有难,穆玄英话不多说便要救人。   “公子,此人是谁?与公子是旧识?”冰儿低声问。   穆玄英只道:“阳宝大哥在金水镇与我相识,在扬州对我也很照顾,待救他出来我再与你细说。”穆玄英这样说,冰儿便不再多问,只是帮着穆玄英找藤蔓。   忙活了一会儿,穆玄英将藤蔓缠在手臂上,又将身上多余的剑、包裹、披风都脱下,穿了一身利索的束身短打,朝阳宝道:“阳宝大哥,我这就来救你,你只需放松就是。”   “好好好,你快来,我腿都麻了。”   穆玄英回头,藤蔓的另一端系在树干上,冰儿就站在树旁,“公子小心。”   穆玄英点点头,运功平地飞起,脚踩泥沼,如履平地,几个漂亮的旋身便落在了阳宝身边。几乎是落下的同时,穆玄英拉住阳宝的手臂就往上拉,意图在短短一瞬,仅凭借单脚踩在泥沼上的外力就救出阳宝。   这样的举动十分凶险。泥沼深不见底,只要是重物落上去,顷刻就会沉入其中,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但若是人躺平了,翻滚着过去,反倒安全。一些猎户会在脚上绑两个宽大的木板,这样也能防止陷进去。但时间紧迫,穆玄英只能如此。倘若慢了,两人便会一起陷进去,但若是把握的好,这是最快、最省力的法子。   穆玄英很有把握,毕竟阳宝只有下半身在泥沼中,只要够快,一定能顺利救出他。可谁知就在穆玄英拉住阳宝手臂的一瞬,阳宝突然用另一只手拉住穆玄英手臂上的藤蔓,借穆玄英的力,整个人脱身泥沼。   “公子当心!”冰儿已看出阳宝的意图,却还是晚了。   阳宝将穆玄英当做了木桩,借力之后迅速脱身,又拉住了藤蔓,离开了泥沼之中,平躺在泥沼上。而穆玄英却被他一压,整个人陷入泥沼,没过了前胸,动弹不得。   “穆小兄弟,我为自保,对你不住了!” 第73章 第六章   【人心之争】   “穆小兄弟,我为自保,此番对你不住了!”阳宝说完这话,拿匕首断了穆玄英手臂上的藤蔓,侧身一滚,一边拉着藤蔓,一边往安全之地滚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却是与他之前被困的窘态相差甚远。   冰儿见状已拔剑上前,却听穆玄英喊:“不可伤他!”冰儿乍闻此话,犹豫间反被阳宝点住大穴。   “好险!”阳宝叹道。   “阁下身手寻常的紧,只怕不以这样的法子,确实是无法得手。是冰儿大意了,阁下好手段!”语气满是对阳宝的讽刺。   阳宝早已没了气力,看情势被自己控制住了,脚一软坐在地上大喘气,“我,我也不愿如此,穆小兄弟,你就多担待吧,倒是没想到又遇见你,你也艳福不浅啊。”说着便斜看着冰儿傻笑。   冰儿恼怒,发狠道:“我家公子好心救你,你恩将仇报不说,竟还侮辱公子,若非我不慎中计,定不饶你!”   穆玄英困在泥沼中倒也不慌乱,只道:“冰儿姐姐我没事。”又说,“阳宝大哥,我分明可以救你出来,你为何又要反过来害我?穆玄英实在想不明白。”   阳宝蹙着眉,神情有几分凝重,转而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能活着离开这里,他日来找我报仇,我绝不还手就是。”   “你!无耻之徒!”冰儿一贯温婉,此时也忍不住骂道。以阳宝的身手,他纵然还手,也绝不是穆玄英的对手,这话说出来反而一副他“大人大量不计较”的意味,冰儿自然生气。   穆玄英却道:“阳宝大哥,今日之事……也许你也有苦衷,罢了,纵然天下人负我,我也不愿负天下人。你走吧。”   阳宝一愣。   不远处的树林里窸窸窣窣动起来,只听身后一个阴沉的男声响起:“纵然天下人负你,你也绝不负天下人。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   阳宝只看了一眼,立即翻身而起欲逃,却已有一人上前阻拦,两人过招不到十招,阳宝便一声惨叫,抱着左腿跌倒在地。   “啊——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打断我的腿!”   动手之人后退几步站定,并未说话。反而是方才开口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道:“自古就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说,不想如此容易。”   “啊……是你们!原来!原来骗我说阿诛被天一教捉走的人就是你们!恶人谷!哎呀!我着道了!我上了山掉进泥沼也是你们设计的?你这个卑鄙小人!”阳宝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这样一说起,早已清楚了一切,心中忿忿不平,嘴里自然破口大骂起来。   “卑鄙?彼此。”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冰儿,看着不远处泥沼中的穆玄英,   “穆玄英,好久不见。”   穆玄英自然认得此人,想了想才开口,“原来是你。这么说,你们为了捉到我,不但骗了阳宝,还故意引他入泥沼?只为在此地诱我?恶人谷为了捉住我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莫雨不回答。   冰儿一听,却不冷静了,“你们……你们竟追到这里了?那两位坛主……”   莫雨冷笑,捡起地上穆玄英的佩剑,道:“兵分三路是么?好计谋。只不过,人心这样的东西,不过是一场场胜败堆砌而成。若如穆少侠方才所言,却是永远赢不了的。”   穆玄英哼了一声,道:“不敢苟同。”   莫雨拔出长剑,打量着,说道:“若能看破人间千种念头,便可参透这尘世人心之争。穆少侠应该懂的。而眼下棋子利用完了,就该丢掉。此人方才背叛你,我想还是交由你处置为好?”   “这是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事,让他走。”   阳宝大惊,“穆小兄弟,方才我害你,你,你怎还要求他让我走?”   “我并未求他,原因我也说过了。阳宝大哥,你快走吧。”穆玄英又道,“烟,我只是好奇,纵然你能看破兵分三路的计谋,猜到我会走这条路,你又如何能保证阳宝大哥一定会来此?又如何保证我会救他?又如何保证他会……会……”会背叛我?   “他不来,我也会找上别人。不论谁被困在泥沼之中,以你的性子,想必不会见死不救吧?只不过他的出现,让我省了一些事。”   “原来如此。”穆玄英苦笑,“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莫雨却一笑,收了剑,道:“眼下三条人命在手,不知我与穆少侠可有谈一谈的资格?”   穆玄英不答,冰儿道:“公子无须受他要挟,此等卑鄙之人,定不安好心!冰儿绝不拖累公子!”   话音刚落,莫雨极快地闪身上前,捏住了冰儿的下颌,制止了冰儿咬舌。莫雨颇为不耐烦道:“想死?交易未谈好,筹码怎能先拿掉呢?”说罢转头看向穆玄英,“三条命,包括你自己,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去留由你。如何?”   穆玄英沉默了须臾,问道:“什么事?”   莫雨却以一笑回应。   穆玄英明白他的意思,带着怒气道:“好,我答应便是。”   闻言,莫雨的手这才松开了冰儿,反手一劈,冰儿晕倒在地。阳宝骇得一跳,想跑,却也被人打晕。莫雨这才笑了一下,说道:“随我前往五毒教。”   穆玄英瞪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莫雨说出的话。但莫雨毫无表情的神色和一如既往的阴冷告诉穆玄英,他没有开玩笑。   可这又是为何?许多念头在穆玄英脑海里闪过,恶人谷、浩气盟、十大恶人、七星、烟……   他究竟要做什么?   半晌,“纵然我答应随你一同前往,浩气盟也难免不会插手救我,你以为你的计划能实现?”穆玄英道。   谁知莫雨反问:“为我担心?”却不等穆玄英回答,就说:“冰儿这个女人我会命人送她去瞿塘峡,路上她会平安无事,到达瞿塘峡之后就与恶人谷无关了。至于他……”莫雨瞥了一眼阳宝,“他会和我们一起去五毒教。”又补了一句,“你不介意的话。”   与此人打交道几次后,穆玄英已很清楚两点:其一,此人心机颇深,所做之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二,此人暂时不会伤害自己。这个交易以眼前各方形式看来,似乎还算稳妥,况且此刻的处境,穆玄英也没有太多选择。   “救我出来。”穆玄英只得道。   莫雨救出穆玄英后,不但亲自递了佩剑过来,还拿了一套衣衫给穆玄英,“既然你亲口答应与我同路,就希望你不要给我惹麻烦,否则冰儿能不能活着到达瞿塘峡,我不保证。”   穆玄英默不作声接过东西,愤愤看着莫雨像在想什么。半晌,往前一步,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盯着莫雨问道:“这样玩弄人心,你觉得很有趣吗?”   这双清澈的眼眸中映出莫雨的影像,莫雨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围绕在那两个身影四周的,是穆玄英的善良、纯粹、宽厚、侠义,但那些东西却全都与他莫雨无关。   此时穆玄英看着莫雨的眼神,是一种带着无奈和失望的愤怒。   这样玩弄人心、玩弄我在意的人、利用我,你觉得有趣吗?   莫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那么一瞬的念头,他甚至觉得,穆玄英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待莫雨回过神来,穆玄英已走到林子里换衣服去了。莫雨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脸上散开一个笑容,似是冷笑,又似是苦笑,怪异到了极点。   ------------------------------   马车走在大路上,从黑龙沼离开,一路往仙踪林而去。   穆玄英正坐在马车内,闭目静思。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想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身边有谁、身处何地,此时都无足轻重了。   而莫雨斜靠在软垫上,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穆玄英,却没有任何情绪。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车内,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先改变。   一个时辰后,两人还是丝毫不动,马车却停下了。马车外传来人声:“属下拜见少爷。”   莫雨的手终于动了,缓慢地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摆了一下手。   “恭喜少爷。还有三里路就到仙踪林,少爷可要先休整一下?”   “不必。”莫雨收回手,不大会儿马车又动起来。   “恭喜?恭喜你捉住我?”   莫雨的眼神微微一闪,看着依旧闭着眼的穆玄英反问道:“喝水吗?”   穆玄英稍稍一怔,道:“恶人谷的俘虏不但能坐马车,还可喝水,倒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莫雨转身拿了水囊,说道:“对待俘虏,断水断粮这样的低劣手段,恶人谷向来不屑使用。”将水囊放在穆玄英膝上,“况且,你是我的俘虏,并非恶人谷的。”   穆玄英缓缓睁开眼,不再说话,拿了水囊便一饮而尽,可见的确是口渴了。   这一番喝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一会儿后,穆玄英却先开口了,“你既然知晓我们的计划,还敢到仙踪林来,不怕遇上浩气盟的人,可见月姐姐和可人姐已知晓我的事,此时只怕已在黑龙沼四处寻我。好一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此夸奖我倒是很受用,不过你猜错了。我到此处并非是料定她们已经离开,而是纵然她们在此,又能如何?”   穆玄英想了想,不说话了。   “整个瞿塘峡的雪魔卫皆聚于此,不要说她们几个人,再多两倍人手,我亦不惧。况且浩气盟在南疆一带人手薄弱,短时间根本无法调用。”   穆玄英闻言点点头,“确如你所说。看来你并非只是卑鄙,的确也有些才能,对浩气盟诸事也是所知颇多。”顿了一下,“你有如此本事,为何要……”   “我今生绝不会叛恶人谷,你大可不必再费口舌。”莫雨打断了穆玄英,语气很平淡,却不知是否是穆玄英想的多了,竟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落寞。   穆玄英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这个话题,说:“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见莫雨看着自己,穆玄英继续,“在扬州你捉走我后,为何……为何要将我交给红衣教?”   莫雨却突然大笑。   “你笑什么?”   莫雨又笑了须臾,才说:“恶人谷与红衣教从无往来,更不会联手,浩气盟不必猜测,你也不必担心。那件事……只不过是我手下之人办事不利,这才有了诸多转折。”说到后来神色渐渐变冷,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   穆玄英有些惊讶,“这么说,不是你将我交给阿萨辛的?”   莫雨侧头凝视穆玄英,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将你交给任何人。”   闻言穆玄英心中一震,与莫雨四目对视,心中竟莫名有几分慌乱,却故作平静问:“包括王谷主?”   “包括王谷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问一句,甜不甜????【快夸我 第74章 第七章   【惊心】   “包括王谷主?”   “包括王谷主。”   莫雨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反倒使得穆玄英觉得不可信。身处恶人谷,莫雨又不止一次表明绝不叛恶人谷,这样一个人,他所作所为若非是效忠于恶人谷、王遗风,那又会是为何呢?   穆玄英不再多问,移开了视线。莫雨却还盯着他看,穆玄英被莫雨看的有些尴尬,又转过头来,反盯着莫雨。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开口,穆玄英越发觉得尴尬。莫雨面色平静,毫无情绪,只是眼神里的坚定让穆玄英坐立难安。穆玄英被他看的心烦,蹙着眉瞪了他一眼。谁知莫雨丝毫不受影响,穆玄英有些头疼起来。   却在这时莫雨打破了这样的局面,突然发问:“你被困红衣教中,发生了什么?”   话入耳,穆玄英脑海中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便就是那幽暗的洞穴里他与阿萨辛的第一次正面较量。香气弥漫、一片旖旎,阿萨辛和牡丹的喘息,阿萨辛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想到这些,穆玄英立即强迫自己忘掉,但阿萨辛的步步紧逼、牡丹的妖娆多情,反而清晰起来。   “嗯?”莫雨的声音打断了穆玄英的思绪,他猛然回过神来,见莫雨已没有一直盯着自己,只是刚刚抬头看过来。   “呃……没什么。”穆玄英掩饰着,心中却想:莫非他已知道了什么?还是……那些事都是他授意阿萨辛?不会,他已说过不会与红衣教有瓜葛。   莫雨扫了一眼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穆玄英却总有一种做错事被发现的感觉,匆促说:“我困了,你的俘虏可以睡觉吗?”莫雨示意他自便,穆玄英立即翻身背对着莫雨躺下。   待穆玄英自己盖好毯子,不再动,莫雨的眼神突然暗下来。他还是倚靠在软垫上,侧身躺在马车的外侧,视线定在穆玄英背上,却冷的如数九寒天。   穆玄英方才的一切皆落入他眼中,慌乱、紧张、手足无措、坐立难安,还有瞬间变白的脸色,躲闪的眼神,他嘴上说“没什么”,无非就是证明了莫雨想到的四个字——欲盖弥彰。本来只是猜测,但穆玄英的反应已经证实,在红衣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那件事让穆玄英很不安。   莫雨心中有些猜测,却盼着自己猜错,想要证明自己猜错,唯一的办法就是逼穆玄英说出来。但方才,当他看见穆玄英脸上那种担惊受怕的表情,他不但无法继续追问,连继续看着穆玄英都觉得不忍。   阿萨辛究竟对毛毛做了什么?   “放开我!”穆玄英突然坐起身子,拼尽全力地吼出这句话。   马车外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想来不管马车内传出什么声音,没有莫雨的命令,他们都不会插手。但马车内的人却好像静止一般,都定住了。   穆玄英脸色极差,额头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带着一脸的呆滞看着莫雨,显然还有些出神。   莫雨姿势不变,显得很放松,问:“做噩梦了?”   噩梦?穆玄英恍惚了,眼下他的噩梦是方才梦中的阿萨辛还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烟”,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我没事。”穆玄英尽力平复心绪,不愿露出任何情绪,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被眼前这个人利用。   “快到仙踪林了,还睡吗?”   穆玄英自然是摇头。   “既然不睡了,便跟我讲讲穆少侠你在红衣教的经历吧。”   穆玄英浑身一震,却很快回答:“我不想与你讲。”   莫雨却猛然起身,扑上前来,在穆玄英猝不及防间一只手捏住穆玄英的脸,“你以为你有选择吗?别忘了,你是我的俘虏。”   回答莫雨的是穆玄英反手横劈,莫雨抬另一只手挡下,反手一绕,反钳制住穆玄英。穆玄英另一只手又欲反抗,莫雨却是再没有钳制这只手的法子。   穆玄英如愿单手锁住莫雨的咽喉。   “放开我,否则……”   莫雨却邪气一笑,“否则你要杀了我?”   “你觉得我下不了手吗?你是恶人谷的人。”穆玄英手上力道加大。   莫雨却又一次做出叫穆玄英始料未及的事。他全然不顾穆玄英,身子前倾,将穆玄英压倒在软垫上。若穆玄英没有顺势收手,莫雨此刻已被掐断喉咙。   穆玄英震惊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莫雨,那只本遏制住莫雨咽喉的手停在半空,微微发颤。莫雨的手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你果然下不了手。”   莫雨脸上透出笑意,在穆玄英眼里,那却是犹如嘲笑、炫耀一般的侮辱。穆玄英只觉得莫雨在嘲笑自己,他穆玄英口口声声说着要杀他,到头来却真的下不了手。莫雨在炫耀,他拿命赌,却赢了。   “你这个疯子!”穆玄英恼怒地骂了一句,扭开头。   “穆玄英。”莫雨捏着穆玄英的脸转过来,“告诉我,阿萨辛对你做了什么?”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莫雨又问一遍:“阿萨辛对你做了什么?”   “你这个疯子!”   穆玄英试图挣扎,莫雨却先他一步将他双手压住,勉强使得穆玄英难以挣脱。   “穆玄英,我没有耐心再问一遍,回答我!我命令你现在就回答我!”   穆玄英却吼道:“你凭什么命令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事,与你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想以此折磨我、羞辱我,我无力反抗,你尽管来好了!但我绝不会对你说一个字!你若不满,要杀了我也请便!”顿了一下,怒视莫雨道,“只盼你动手时不要像我一样,因一瞬的良善而犹豫,以致落到此刻境地。”   莫雨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惊的他一颤。已经透红的双眼渐渐褪去异样的颜色,双手的力道也顷刻收回。莫雨看着自己身下眼中含泪、一脸求死的穆玄英,忽然就慌了。   我在做什么?   莫雨猛地退开,“我就是个疯子。”说罢看也不看穆玄英便跳出了马车。   ----------------------   入夜。   为掩人耳目,一行人就在城郊的荒山上露宿。   自从莫雨匆促跳下马车后,穆玄英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他靠在软垫上假寐,脑子里一团糟,心烦的什么也想不了。   忽听见有动静,穆玄英警惕地睁眼,却见是莫空进了马车内,朝穆玄英瞪了一眼,放下水囊和一个油布包,“我家少爷说不能饿死你。”   穆玄英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我家……我走了二里路去市集买来的,你若不吃,简直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说罢,莫空将东西往穆玄英身上一扔。   穆玄英不接,任由那些东西掉落。   莫空见状,哪里还能忍,指着穆玄英怒骂起来:“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家少爷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在恶人谷,连王谷主都不曾对少爷说过重话,你这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坏蛋却几次气的少爷险些发病!少爷想要谁死,谁能活?可偏偏少爷不肯杀你!为了你不但杀了蓉蓉、宫傲,还几次以身犯险,你当我家少爷是什么?你若想寻死,只管自己饿死好了,若是叫少爷为你伤心了,我便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后变成孤魂野鬼,再也不能……”   “莫空!”莫采薇也上了马车,喝止了莫空的话。   “采薇姐,他……”   “出去吧,我来伺候。”莫采薇道,“在少爷身边伺候多年,什么该不该说你若没了分寸,下场你是知道的。”   莫空骇得一跳,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即就软言道:“采薇姐,你可千万不能让少爷知道我方才……你可要救我!”莫采薇点点头,“出去吧。”莫空这才略显放心一些,瞪了一眼穆玄英便离开了马车。   莫采薇跪着靠近了些,捡起水囊和油布包,微微一笑,“穆少侠若是此刻不饿,也可等饿了再吃。奴婢替你收好。”便将东西放在了一旁。   穆玄英自然记得这几个侍女,也清楚她们都是恶人谷的人,但他人以礼相待,穆玄英所学的礼教却让他无法再以冷漠相待,便道:“多谢。”   “穆少侠客气了。只不过奴婢还要提醒一句,此处荒僻,这吃喝得来不易,凉了、坏了便吃不了,岂不是浪费了?”莫采薇笑了笑。   穆玄英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为这姑娘的心思感动,便拿了油布包说:“你们拿去吃吧,我不想吃。”   “这是给穆少侠的,旁人谁也绝不敢吃一口。”   穆玄英也不是矫情的人,见如此,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便收回手来,“那就多谢了。”打开油布包却见是三个肉包子,顿感惊讶,“这……”   “怎么?”   穆玄英摇头,“没什么。”便拿了一个。   莫采薇打开水囊,递来,“穆少侠脖子上有些伤口,虽小,却也不可忽视,待少侠吃完,奴婢替你处理一下吧?”   穆玄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来是方才与莫雨争斗时不慎弄伤的,也不多说,点了一下头便兀自吃包子。   吃着吃着,穆玄英突然问:“你家少爷,他杀过许多人吗?”   莫采薇答:“少爷如今很少亲自动手。”   看来的确是杀过许多人。穆玄英道:“不瞒你说,我一直很惊讶他为什么不杀我。也许你们也很惊讶吧。”说罢尴尬一笑。   莫采薇却摇头,“奴婢原先有些不明白,但少爷做事,我等一向是听从服从,从不曾质疑过丝毫,后来却慢慢懂了。”   “他为何不杀我?”   “聪明如穆少侠,还不明白吗?”莫采薇微笑,“少爷怎会杀你呢?只怕少爷宁愿自己伤了、死了,也绝不会伤害穆少侠分毫。”   穆玄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话我可不认同。”   莫采薇噗嗤笑出来,穆玄英也觉得自己此举实在好笑,也笑了。莫采薇笑归笑,见穆玄英吃完了,手也不空闲,拿了药膏上前,替穆玄英擦药。   穆玄英道:“这点小伤我自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想说,你家少爷并非是如你所说一般待我。他不杀我,只怕是我还有活着的价值罢了。”   莫采薇道:“穆少侠不信?那不妨与我赌一赌?”   穆玄英蹙眉想了想,摆摆手说:“我才不赌,输赢似乎我都没好处。”   莫采薇抿着唇笑了一下,“穆少侠当真是个有趣的人。”顿了一下,“也是奴婢见过最善良的人。”   穆玄英苦笑,心想:我若不是太过善良,怎会几次落入你们手中?世间万物皆是有利有弊,好坏并存,只怕这“善良”二字终会害死我自己。   莫采薇擦好药后,一边收拾一边说:“奴婢斗胆与穆少侠多说几句。”   “但说无妨。”   “我家少爷不能动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穆少侠纵然不为少爷考虑,也请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不要惹怒了少爷。”   穆玄英试探着问:“因他有病在身?”又解释,“方才听莫空姑娘说的。”   莫采薇道:“算是一种病吧。”   “那为何不治?治不好吗?”穆玄英又想了想,“恐怕是他不肯吧?这个人莫非真是个疯子?”   莫采薇笑而不语。   穆玄英道:“这我可保证不了,毕竟每一次都是他先惹恼我,我只不过是反击罢了。反倒是你们,看你们都很关心他,为何不劝他去治好……”   马车帘子被撩开,穆玄英猛地停住了话,看着站在马车外的莫雨。 第75章 第八章   【悠悠我心】   穆玄英一瞬便觉得如坐针毡,莫雨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进了马车。   “少爷。”莫采薇垂下头,收拾好东西便说:“奴婢先出去了。”便默默下了马车。   莫雨没说话,上了马车后又靠在一边,好似有些累。穆玄英本想说什么,但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又见他这幅模样,便背对着莫雨侧身躺下。   “你不是我的俘虏。”   穆玄英转身,显得有些惊讶,“什么意思?”   莫雨道:“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不是我的俘虏不代表你可以离开。你对我许下的诺言,便要完成它。”   穆玄英道:“只要你兑现你的承诺,我会的。”又转过去准备睡觉。   莫雨又道,“既然你不是俘虏,恐怕我也无法命令你。但我一定要知道你在红衣教的经历,你想要什么?除了离开,我都可以满足你。”   再提起红衣教的事,穆玄英已平静许多,毕竟那是过去的事,相比起那段回忆,眼下要对付这个人更让他头痛。穆玄英盘算起来,看来这个人是要转变手段了。   穆玄英问:“你是认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   穆玄英转身坐起来,盘腿坐好后竟有几分谈判的意味,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若向我发誓此生绝不杀一个无辜之人,我便……”   “哈哈哈哈哈……”莫雨大笑,“穆玄英啊穆玄英,时至今日,你还妄想说服我离开恶人谷?”   “不,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恶人谷。”穆玄英肃容道,“但杀了一个人,他没了性命,你没了心安。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利人利己之事,我只是希望你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   莫雨收起笑容,说道:“我从不杀无辜之人。”不等穆玄英辩驳便说,“我劝你换一个要求。”   穆玄英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沉思了须臾,又说:“如我要你发誓终生不与浩气盟为敌,只怕也是强人所难。你说吧,既然你来找我,一定是想到了你觉得妥当的条件。”   莫雨赞赏地看一眼穆玄英,倒也不客气,真的说起来,“我们定一个协议如何?”   “什么协议?”   “从今日起,只要你向我提问,我需如实回答,回答后我也有权利问你一个问题,自然你也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穆玄英道:“这样一来,似乎你占了不小的便宜。”   “一问换一问,坦诚相对,对你如此,对我亦然。我不觉得我占了便宜。”   穆玄英反问:“你有问题想问我,你怎知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呢?”   莫雨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这么说穆少侠是有自信对我没有丝毫好奇了?我还记得穆少侠有一个旧识,叫做陈月,在七秀坊我曾拿她做筹码威胁过你,重情重义的穆玄英,眼下竟不关心那个叫陈月的丫头的死活了吗?”   “你把小月怎么了?”这一提,穆玄英哪里还有方才的冷静。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穆玄英咬牙,心知自己只怕是又败了。左右考虑了一会儿,便说:“好,这协议就如你所说。小月可有事?”   “不急。若是穆少侠的回答不是真话呢?”   穆玄英不屑道,“我既然答应了,自会如实回答。倒是你才会说假话骗人吧?”   莫雨笑而不语,打量着穆玄英。   “你若不信那便罢了。”穆玄英作势要转身,莫雨却道:“你若信我,自然最好。”   穆玄英坐好,打量了一会儿莫雨,才说:“暂且信一次。现在我可以问了?”   莫雨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月如何了?”   莫雨一副“早料到”的神色,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垫上,悠悠道:“当日陈月被萧白胭惩罚,关在七秀坊偏殿中,我费了些功夫才抓到她,本想以她要挟你,没料到你听到她的名字就随我离开了,所以我放了她。”   穆玄英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莫雨继续说,便问:“然后呢?”   “后来我没有再见过她。”   穆玄英叹气,“是我连累了小月……”   “她不会有事。”莫雨顿了一下,“她一定还活着,你大可放心。倒是少见你对谁如此关心,陈月是你的心上人?”   穆玄英瞪了一眼莫雨,“她是我儿时的玩伴!”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哎呀我不该告诉你!这样算一个问题了!”   莫雨瘪瘪嘴,“我随口一问,你要答与我何干?我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   穆玄英垂下头,喃喃说道:“我还是觉得我似乎中计了。”   话虽如此,穆玄英还是将在红衣教的经历都说给了莫雨。自然,阿萨辛做的那些事,他闭口不提。   两人在马车内讲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全暗下来。期间莫采薇进来添了烛台和一些野果。莫雨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穆玄英讲,斜倚在软垫上偶尔喝水,偶尔吃一个野果。倒是穆玄英,一直不停地讲,连水也不曾喝一口。   “我被发现后阿萨辛碍于当时发生混乱,只命旁人将我送回原处,路上我……”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莫雨打断穆玄英,示意他吃野果,穆玄英却只是拿了水囊喝了些水,“这么说,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   “你所经历的,都讲完了?”   穆玄英心虚地移开视线,又拿起野果擦了擦,说:“讲完了。”   “是吗?”莫雨凝视穆玄英,那些不安、掩饰自然尽数看在眼中,却道,“阿萨辛行事怪异,他只是将你困在洞中,不曾……对你做别的事?”   “什么事?”穆玄英立即问。   莫雨蹙眉,拿起一个野果道:“诸如……”却慢吞吞咬了一口,“酷刑逼供。”   穆玄英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喝了几口水,才说道:“他逼我吃下了丹药,我……”   “这一点你说过了。”莫雨道,“穆玄英,我听说阿萨辛身边有个男人……”   莫雨不知他为何一定要知道、一定要确定这件事,但他就是觉得穆玄英有所隐瞒。他不能接受这样的隐瞒。他有信心,不管穆玄英怎么左右避让,他还是能引导着他说出来,但看到穆玄英此时的表情,他不想承认、不想面对,但他不得不。   莫雨心软了。   如果那是穆玄英不愿说起的回忆,莫雨千方百计逼他说出来,恐怕是比伤害他的阿萨辛所做之事还可恶的行为。   只是一瞬,莫雨就接着说:“听说阿萨辛身边有个男人叫陆瑶峰,你不曾见到他?”所说之话却是变了。   “陆瑶峰?不曾见到此人。”穆玄英带着十分惊讶的表情回答。   莫雨点点头,不再多说,穆玄英想来是此人不重要,却看得出莫雨的神情却暗淡了几分。   穆玄英拿了一个野果,兀自吃掉,又拿了一个,却迟迟不吃,半晌,开口说:“方才我对你有所隐瞒,实在惭愧。”   莫雨一怔。   “我被阿萨辛捉住后他拿我上祭台并非是当做祭品,我觉得更像是一种仪式。他好像……在对他的神说明什么、对教徒宣告什么。后来,他多次想要与我行……苟且之事,却都被我逃脱。”穆玄英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有停顿,说到此处才停止,“我还见到了他身边那个男人,牡丹。却不曾见过你说的陆瑶峰。”   此时莫雨心潮翻涌,想问却问不出,想说却说不了,看着穆玄英的脸蒙上一层阴影,反倒觉得这番话说出口,于穆玄英是心痛、挣扎,于他莫雨,只怕是万分的心痛、万分的挣扎。   穆玄英不等莫雨开口,道:“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吧?我已毫无隐瞒说了。我累了。”说罢转身就躺下。   纵然他不给莫雨机会说些什么,莫雨却还是要开口的,“穆玄英,为何肯对我说?”   “协议。”   莫雨早猜到这个答案,但他不死心,此时听了只是冷笑,“原来……”   “还有……方才与你说着话、吃野果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穆玄英嘴角露出苦笑,眼中已有眼泪,莫雨却是看不见的,“对他,我不想有所隐瞒。”   莫雨怎么还能问的出口——那个人是谁。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莫雨更清楚穆玄英所说之人,却因如此,他开不了口。   毛毛没有忘记。   毛毛从不曾忘记过那些他们一起逃命、躲藏的日子。   纵然他的毛毛已经是名满江湖的浩气盟少侠,纵然他的毛毛已经是盟主谢渊的徒弟,纵然他的毛毛已经是拥有另一个身份的穆玄英。   他从没有忘记过。   他没有忘记两个人躲在树上、看着星星聊天;他没有忘记两个人摘了野果一起吃;他没有忘记那些日子;他没有忘记莫雨。   莫雨再没有追问下去,穆玄英好似也渐渐入睡,马车内忽的就安静下来,外面雪魔卫众人的低语声、荒郊的虫鸣鸟叫顿时变得异常清晰。   莫雨侧目身边的人,看到他背影,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竟然恍惚了。   好像他们还是当年的他们。   纵然身处险境,可彼此就在身边。只要他叫一声,毛毛就会醒过来,带着睡意和倦容,满脸担心地问:小雨哥哥,是不是他们追来了?   但就在莫雨想伸手叫醒穆玄英的时候,他看见穆玄英蓝色的衣袍。   那是浩气盟的颜色。   他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毛毛了。 第76章 第九章   【山雨欲来】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睡着了爱翻来覆去。   莫雨一直睡不着,便只是默默看着穆玄英在马车内辗转反侧。穆玄英是入睡了,但似乎睡得不踏实。   月上中天,莫雨忽然盼着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到了后半夜,穆玄英却开始喃喃自语。   起初莫雨并未在意,待过了两刻,穆玄英还在呓语,莫雨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这便轻轻移过去。   穆玄英口中说这些什么,却听不清楚。莫雨摇头轻笑:只怕是又做梦了。替他拉了拉毯子,却隐约瞧见什么。   莫雨俯身靠近,这才看得清楚。   穆玄英在哭。   他双目紧闭,因为太用力,浓密的睫毛互相挤压,显得他的睫毛越发浓密乌黑。那些泪水就从睫毛之间溢出,很缓慢,但是源源不断。   他在哭。   莫雨的心一颤,顷刻就乱了。   他在哭,是因为想起了阿萨辛而害怕吗?   他在哭,是因为这些年受了委屈吗?   他在哭,是因为今夜想起了他的小雨哥哥吗?   莫雨听到了穆玄英的呜咽声。   很小。每一声却都撕扯着莫雨的心。穆玄英哽咽一下,莫雨的心就颤一下。   梦里的他也许在经历狂风暴雨,梦外的他却早已是风雨飘摇。   天地之大,此时的莫雨什么都可以抛弃。   莫雨一把将穆玄英拉到怀中,像他过去一样,紧紧把这个人抱在自己怀里。   穆玄英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在莫雨的死死不放中放弃。   “毛毛。”这是二人分别多年,莫雨第一次对穆玄英叫出这个名字。话出口,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短短两字,却不知饱含了多少风霜雨雪、春秋冬夏。   不知是否是梦中的穆玄英听到了,他竟然蜷缩起身子,往莫雨怀里躲。他还在哽咽,声音也放纵了许多。   像是一头小兽,受伤后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而如今,却有一个让他可以安心躲藏、放声哭泣的地方。   他卸下防备,毫不犹豫躲进莫雨的怀中。   莫雨的手臂又紧了紧,将穆玄英圈住,却是很轻、很轻,好似怀中的人一碰就碎,他需小心呵护。   莫雨轻轻环着穆玄英,低声道:“毛毛,我回来了。”   穆玄英的哽咽声渐渐变小,兴许是哭累了,渐渐睡熟。   莫雨却是一夜无眠。   ------------------------------   第二日清晨,穆玄英醒来时马车内只有自己一人,马车正在前行。   他收拾好后,莫雨上了马车,见到穆玄英已醒,只是递了一些野果过来,冷冷道:“吃一些吧。眼下已到五毒教祝融宫附近,吃喝都要谨慎。”   和之前一样的语气、表情。穆玄英有些糊涂:莫非昨晚是一场梦?转念一想,阿萨辛和莫雨怎会一起出现呢?定是一场梦。遂接过野果,问:“我明白。可五毒教怎允许我们进入的呢?”   “我拿了你的令牌。”   穆玄英大惊,忙去腰间摸,浩气盟令牌却已不见。登时大怒,“你竟然!”   “莫非你以为我以恶人谷的身份能进入五毒教?五毒教虽不是名门正派,却也是绝不会与恶人谷打交道的。”莫雨说完便将令牌扔还给穆玄英,“你还是穆玄英,我们只是穆少侠身边的无名小卒。可有异议?”   “你究竟要做什么?”   莫雨道:“和你一样,我也不太希望天一教对五毒教有什么影响。”   穆玄英问:“你是说,你也是来助五毒教度过此次内乱的?”顿了一下,“我凭什么信你?”   莫雨反问:“我几时骗过你?”   “穆少侠,到了。”马车停下,传来莫采薇的声音。听称呼,看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由不得穆玄英不配合。   穆玄英只好低声对莫雨说:“你若胆敢做什么对浩气盟名誉有损之事,我定不饶你!”说罢自己下了马车。   一下车才发现,众人身处树林之中周围竟是浓郁参天的巨树和纠缠攀附的藤蔓。四处都是湿漉漉的,阳光依稀透过,却还是有些阴冷。   这样的地方不比武王城山清水秀,却也是钟灵毓秀之地,否则五毒教也养育不出那些奇花异草为他们所用。   穆玄英正想着如何前行,就被人用披风盖住,“此地乃是圣兽潭,从此处起需步行七里路到五毒总坛,走吧。”   穆玄英问:“怎不见五毒教的人?”   莫雨瞥了一眼穆玄英,将他拉近了些,装作在整理穆玄英的披风,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界,从靠近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只怕皆在他们掌控之中。五仙教教主可不喜欢旁人称呼他们为五毒教。”   穆玄英只是一时口误,忙的后退开,自己拉了拉披风,道:“多谢严兄弟提醒,我们这边走。”穆玄英凭借“烟”的名字顺势编了个姓氏给莫雨,说完就率先往前走去。   莫雨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跟了上去。   ----------------------------   七里路不远,却走了很久。   一行人倒也不多,大部分雪魔卫都被莫雨留在了圣兽潭附近以作接应,他们则朝着五毒总坛而去。   在树林中慢行,穆玄英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却像是很熟悉此地一般,避过了很多不好走的路。这树林中毒虫毒花不计其数,更有从未见过的虫、鸟、兽。这一路走来,纵然莫雨早有准备,五毒教也不曾为难,却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几人坐下休息时“你很熟悉这一带?”莫雨问。   穆玄英喝了水,摇头:“只不过原本浩气盟也是要来的。”却忽然起身拉住莫空,“这蝴蝶看似美丽,你若一碰,必然中毒。”   莫空还是少女,见到这树林中的新奇事物,总是免不了好奇。她的手距离一只停在树枝上的蝴蝶只有一寸。   那蝴蝶十分好看。周身都是浅紫色,却像是透明的一般,身体的骨骼都能透过那层薄如纱的紫色看到。那样清晰的脉络骨骼,精致而不真实,难怪莫空喜欢。   穆玄英朝众人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虫皆是可取人性命的东西,大家若不想惹上麻烦,还是什么都不要碰的好。”   莫空甩开穆玄英的手,又瞪他一眼,“你又不是五仙教的人,你怎知道?”   “书中有。”   “书中所记未必是真。”   “那莫空姑娘以为什么才是真?”   “眼见为实。”   穆玄英想了想,道:“既如此,你便碰那蝴蝶,一试便知。”说罢转身便走了。   莫空心中也是有些怕的,不过是为了和穆玄英赌气,见穆玄英如此,反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穆玄英径直往前行去,莫雨悠悠跟上,一直不曾说什么,经过莫空身边时更是没有丝毫反常。直到追上穆玄英,才说:“既然是带路,穆少侠总该顾及旁人是否跟得上。”   穆玄英听了虽不说话,却将步调放慢。   莫雨快走几步,走到了穆玄英身侧,带着几分懒散说:“穆少侠说此蝴蝶有毒?”   莫雨右手食指上正停着一只紫色的蝴蝶。   穆玄英大惊,一把抓住莫雨的手腕,长袖一扫,那蝴蝶已扑闪着飞起,盘旋后落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你这是做什么?那蝴蝶剧毒,纵然你们不信我所说,你也不必当真去试!”   莫雨却是不语。   “你可有不适?”穆玄英问,抬头却见莫雨正笑睨着自己,登时一怔,便松开了手,说道:“你不要以为戴了手套就无妨,有些毒却是防不胜防的。”   “是,有些毒的确是叫人防不胜防。”莫雨神秘莫测地一笑,往前走了。   穆玄英听的一知半解,却见那树枝上的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后翩翩而落,死了。穆玄英又是一惊,立即追上莫雨,“纵然它有毒,但它不曾害过你,你为何要毒死它?”   莫雨抬手替穆玄英挡开头顶上的树枝,神情十分无所谓,反问:“你可知我为何要戴手套?”   莫非……   “你……身中剧毒?”穆玄英何等聪明,一点就透。   莫雨道:“那倒不是。不过是一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毒罢了。”说到此处看一眼穆玄英,“这世间的毒于我无用,像这样的生灵,反倒应该避着我才是。”   穆玄英道:“我曾听说,江湖上有养育‘毒人’一说,倘若自小食用剧毒,便可百毒不侵,也可变成最强的□□。恶人……呃,你所在之处竟然这般待你,将你的性命如此轻贱?”   莫雨却对穆玄英的话置之一笑,道:“快意恩仇,慰此平生,便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何必太过在乎生死?”   穆玄英却猛地拦住莫雨,神情十分认真地说:“一只蝴蝶于我都是一条性命,何况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尚且不在乎,你又何必?”莫雨继续往前走。   他加快了步伐,只因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穆玄英。告诉他自己就是莫雨?告诉他自己身上咒印并未解除?两只手已被咒印所致,变得狰狞可怕,他变得百毒不侵,却也变得铁石心肠了。   穆玄英说得对,有些毒,叫人防不胜防。   莫雨这样的性子穆玄英也不陌生了,只得叹口气,又跟了上去。   他却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其实他的每句话都被莫雨牢牢记着,都让莫雨那多年不曾有反应的心一再波澜壮阔。   就如此时,莫雨第一次觉得:   这条命很重要。   不只是他要活着报仇、变强。   不只是他要活着保护毛毛、小月,和他在乎的人。   不只是他要活着。   也是因为他的毛毛要他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方树林中突然传出少女的笑声,打断了莫雨的沉思。在这葱茏的世界里,那声音银铃一般,如同一股清泉,淌过众人心田,使得人浑身舒畅。   莫雨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穆玄英走上前低声道:“似乎有些不寻常。”   莫雨不说话,只侧头看了一眼莫杀。莫杀点点头,“我去看看。”   穆玄英却道:“慢着。这里很容易迷失,如你独自前去,纵然平安回来,却也不见得能找到我们。”顿了一下,“大家一起去吧,也好有所照应。”   众人表面服从穆玄英,那是为了做给五毒教看的,自然还是要看莫雨的意思。莫雨思量了须臾,点头,“莫杀开路。”   “是。”莫杀立即戴上手套,拿了太刀走到最前面。这样的局势已经是眼下最妥当的,穆玄英不再多说,跟上莫杀便朝笑声源头走去。 第77章 第十章   【杀机一线】   众人默默潜行靠近,行至笑声处,便都矮身躲在树丛后。   穆玄英正认真寻找笑声的主人,身边的莫雨低声道:“似乎比起旁人,你更在乎我的死活?”   “何以见得?”   “莫空。”   穆玄英恍悟,笑了一下道:“提醒她,只是我不愿白白让她送死,但她不听,我便没法子了。何况她与我势不两立,我想我所做的已经仁至义尽。”   “在那里。”莫雨指了一下前方的一条小溪。穆玄英和众人便都看去。   小溪穿过树丛和碎石,蜿蜒在林中。溪边坐了一个小姑娘,看身形不过十二三岁,一身紫衣,头上、脖颈、手腕、脚踝,皆戴了白银事物,她一动变发出好听的响声。   她侧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两只脚不停在水中交替拍打,溅起水花也不闪躲,反而笑的很开心。   此处已很靠近五毒教总坛,再看这少女的衣衫打扮,应该是五毒教教徒无疑。   穆玄英和莫雨对视一眼,穆玄英低声道:“这小姑娘在此戏水,并非是什么陷阱,我们走吧。”   莫雨不说话,莫采薇说:“她既然是五毒教的人,何不请她带路?”   “不可,她……”穆玄英阻止的话还未出口,莫空已跃出树丛,在地上接连几个翻滚,顺势拔出匕首,压在了小姑娘脖颈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穆玄英当即起身喊:“不可伤人!”   莫空道:“说!五毒教教主在何处?”   众人都一一出了草丛,小姑娘微微回头,瞧见身后尽是陌生人,却也不怕,只是将众人一一看了一遍。   “说!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莫空道。   穆玄英忙上前一步,“别伤人!”复又朝小姑娘道,“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   “你是谁?”小姑娘突然开口,声音却不像她的模样一般稚嫩,倒显得像是成年女子的声音。   穆玄英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此番特来拜访五仙教,若有打扰之处,还请不要介意。”   “中原人到南疆来做什么?”   穆玄英如实回答,“此番有急事要见你们教主,待见过之后你便知晓。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你为我们领路。”   “见教主?”小姑娘转转眼珠子,朝其他人努努嘴,“这么说他们也是浩气盟的人?”   穆玄英为难起来,莫雨往前一步反问道:“姑娘芳名?”   小姑娘道:“我的名字实在寻常,不说也罢。你们要见教主,为何到总坛来?”   穆玄英惊讶,“莫非曲云教主她不在总坛?”   小姑娘道:“总坛乃是教众聚集之地,平日里不过是左右长老、五仙使久居之所,教主是不在总坛的。”   “那你们教主在何处?”莫空问。   小姑娘却白她一眼,不说话。   穆玄英看出这个小姑娘的性子颇为高傲,便道:“莫空姑娘你快收了匕首吧,我们有求于小妹妹,你怎能……”   莫空却看莫雨,待莫雨点头,这才收了匕首,退开一步,却还是紧紧盯着小姑娘,好似怕她逃走。   小姑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略做整理,说道:“教主在祝融宫神殿,没有人领路,外人是去不了的。穆玄英,你过来,我喜欢你,我这便带你去。”   这话摆明是只带穆玄英一人前去,莫空登时又拔出匕首来。   “不可!”穆玄英先是制止莫空,迟疑着要不要过去。自己与莫雨有约定,要与他一起前往五毒教,此番这样的情形却是始料不及的。   谁知莫雨道:“我是他的随从,他去何处,我亦同去。”   小姑娘打量着莫雨,穆玄英生怕再有变数,便道:“小妹妹,我们千里而来,确实是有急事,你便不要为难我们,带我们一起去吧?”   小姑娘想了想,指了指莫雨说:“他可以跟来,其他人却不行。”   “为什么?你这个小丫头,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莫空怒道。   那小姑娘却也不生气,只是平淡地说:“穆玄英说他有急事要见教主,我信他,这个人说他要保护穆玄英的安全,我也信他。至于你们……”言下之意,其他人的意图却不明确。   “你!”   “莫空,你们在此等候。”莫雨道。   莫采薇走到莫雨身侧,低声道:“少爷,此人看似不大寻常,气度颇为不凡,内力虽无,却总觉得有些诡异。少爷与穆少侠独自前去,只怕若是有诈……”   莫雨摆摆手,没有多说便走上前,“请领路吧。”   小姑娘露出个笑容,朝穆玄英伸手,“来,你拉着我,我带你去祝融宫。”   “哦。”穆玄英虽有犹豫,却也握住小姑娘的小手。   谁知那小姑娘又道,“你也拉着他啊!这一路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什么也不能碰,只能跟着我走。”   穆玄英点点头,朝莫雨伸手。莫雨稍稍一愣,伸手握住穆玄英的手。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他们拉好,这才满意一笑,说道:“要拉紧了,跟好我。”这便拉着他们二人往树丛里走去。   穆玄英虽然也觉得这小姑娘行为颇为怪异,但似乎她也没有恶意。况且眼下仰仗她领路,她的话不能不听,便紧紧握着莫雨的手。莫雨感觉到穆玄英加重了力道,看了一眼穆玄英,也握紧了一些。   “我带你们走的路很少有人知道,却能绕开总坛直接去祝融宫,你们跟紧我,很快就到了。”   “嗯,多谢小妹妹了。”穆玄英道。   ------------------------------   这一路上小姑娘话很少,大多时候都在唱歌。她唱的是什么语言,穆玄英和莫雨都听不懂,但穆玄英却觉得好听。小姑娘唱着,穆玄英偶尔会情不自禁跟着哼唱几句。倒也有趣。   小姑娘说过为数不多的话,却都让人记忆深刻。休息时穆玄英看见她正在与许多紫色蝴蝶玩耍,忍不住提醒:“小心有毒。”   “你觉得我会中毒吗?”小姑娘笑问。   穆玄英道:“会,只不过你有解药罢了。”   小姑娘却摇头,手微微一抬,那些蝴蝶竟然像是听她号令一般全都落在她的手臂上!她轻轻上下摇摆手臂,蝴蝶却不离开,像是紧紧抓住一样,随着她一起晃动翅膀。   这场景美轮美奂,穆玄英看的目瞪口呆,一边为小姑娘担心,一边却也被这样的美丽震慑。   “这神秘莫测地方,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宝物。这林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虫、一鸟一兽,皆是我们的朋友。若我没有害它们的心,它们又怎会害我呢?”小姑娘笑着。   穆玄英连连点头,颇为赞同,“人人都说南疆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能与这样灵气的生命为友,想来也必是心地善良之人。”   小姑娘却笑而不语。   到傍晚时分,三人终于看见了那座建在深山之中的祝融宫。   小姑娘拉着他们走上近百级台阶,拉着他们径直进了祝融宫。   当穆玄英意识到自己一路畅通,已站在五毒教最神圣的祝融宫内时,顿觉不安,忙道:“小妹妹,我等该先在殿外等候的。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只怕打扰了你们教主的清净。”   小姑娘却走开去点亮了周围的蜡烛。他们这才看清祝融宫内是什么模样。   穆玄英也不忙去看,只道:“小妹妹,你们教主在何处?我们这样闯进来,似乎有些不妥。”   小姑娘笑嘻嘻回头,“你们不是来找教主的么?找她做什么?”   穆玄英显得有些为难,道:“事关贵教的存亡安危,我只能当面告诉曲云教主。”   “这么说,你们一定要见她了?”   穆玄英点点头,“还请你快通传一声。”   小姑娘朝穆玄英招招手,“你上前来,我告诉你教主在何处。”   闻言穆玄英便要上前,莫雨却突然拉住穆玄英的手,穆玄英疑惑回头,莫雨道:“你不要离我太远。”穆玄英一怔,道,“你未免太过警惕了。”便朝小姑娘走去。   刚走近,穆玄英还未说话,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猛地回头,却见方才站的地面突然打开一扇活门,莫雨饶是有防备,还是落了下去!   “小心!”穆玄英惊呼,转身要冲过去救已不见人影的莫雨,却被小姑娘拉住了手腕,“尔等前来我教,究竟所为何事?”   穆玄英赫然回头,那小姑娘的神情早已没有少女的天真烂漫,脸上全是冷漠和杀气。这时候穆玄英想起先前的一切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姑娘就是五毒教的教主曲云!   穆玄英忙说:“晚辈等不识曲云教主,还请教主见谅!此番我们前来确是为了贵教要事,请教主不要伤了他。”   眼下穆玄英哪里来得及多想五毒教教主曲云为何是个小姑娘,一心只想先救出莫雨、取得曲云信任。   曲云虽是个小姑娘,力道却极大,内力更是很强,单手拉住穆玄英的手腕,穆玄英若不使用内力竟然无法挣脱!   “还请曲云教主手下留情!”   “你所说要事是什么?既已见到我,何不细细说来?”   穆玄英想了想,说:“事关天一教,请曲云教主先放了我们,晚辈定毫无保留尽数相告。”   曲云冷笑,“天一教?我识人无数,早看出你们心怀不轨。纵然你是浩气盟的人,他却绝不是。那陷阱之下是我五仙教五圣物所居之地,他若能凭一己之力活下来,我便饶他不死。”   五圣物?   青蛇、冰蟾、红蛛、黑蝎、天蜈。   穆玄英一听,心知莫雨抵挡不了多久,忙求情,“曲云教主,他……他的确并非浩气盟中人,但他此番确是为了贵教安危而来,请教主先听我们说一说,再做决定也不迟!”   谁知曲云反道:“你以为我信你吗?我眼下不杀你,只不过是看你一直礼数周全,并未说假话。你若再不说此次意图,我便送你下去陪他!”   “曲云教主,事关贵教存亡,事情说来话长,但天一教即将于贵教不利,还请教主不要错杀好人!”   穆玄英话说的简短明了,本想曲云一定会相信,谁知曲云道:“胡说!你们身上尽是七秀坊的香料气味,你身上更是还有孙飞亮的气味,若非是七秀坊命你们来此寻人,还会是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敢骗我!”   “不是的……”   曲云全力一推,穆玄英也被推下了陷阱。 第78章 第十一章   【栖身洞穴】   穆玄英万万没想到曲云看似一个少女,行事却十分狠辣决绝,竟不由他多解释就将他也推了下来。   这陷阱像是个树木丛生的滑道,穆玄英下落时试图撑住或攀附墙壁上的藤蔓,却不想藤蔓十分光滑无从下手,旁边也会有青蛇缠绕。   这一犹豫,人已然要落到底部。   穆玄英心想,莫非此番竟然莫名其妙命丧于此?正想着,忽然飞来一根藤蔓,虽不长,但却刚好可以抓住,穆玄英不多想,立即单手握住,身子在空中一旋,将藤蔓紧紧绕在了手臂上。   待稳住后,穆玄英抬头去看,虽已料到莫雨不会束手就擒,这藤蔓必定是他出手相救,但穆玄英看到眼前场景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从远处看,莫雨单手挂在墙壁上,看不清他是否是拉住了什么,再往上看,却是一条划痕,像是用什么利物一路划下所致。穆玄英猜测多半是莫雨用了匕首插在石壁上,这才停住了。但莫雨的手臂上已缠满了青蛇,再看莫雨的脸色,恐怕已被咬了。   “上来。”莫雨道。   穆玄英道:“这些东西都是天下最毒的,你……”   “藤蔓坚持不了多久,我也是。”   穆玄英不敢再多说,借着藤蔓,脚踩墙壁,避开那些毒物,慢慢往上爬。他的身手不差,很快就到了莫雨身边。   穆玄英又是一惊。   靠近才看清楚,莫雨根本不是用了匕首,他是活生生用手指划出了那些划痕!此时,他那只紧紧扣住墙壁的手早已满是鲜血,再加上手臂上缠绕的青蛇,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   “再往上一些有个很小的洞穴,去那里暂避不是问题。”莫雨松开方才拉住穆玄英的藤蔓,将手臂上的青蛇一一拽掉,见穆玄英还不动,眼神一冷,“你想死?”   穆玄英打了个颤,抬头看了看,似乎真的有个洞穴,才问:“上去倒不成问题。”又看莫雨,“你……还好吗?”   莫雨冷冷看着穆玄英,“自身难保还有时间同情我?”说着便单手拉住藤蔓,又轻轻将另一只手从墙壁里抽出来,单手借力往上爬。   穆玄英不再多想,立即跟上。   很快,两人都到了那洞穴门口。只可惜洞穴太小,两个人若要藏身,实在困难。   “你进去吧,我未受伤,花些心思也可避开那些毒物。”穆玄英道。   莫雨却毫不推脱真的进去了,待他坐稳后,却伸手对穆玄英说:“进来。”   “这地方太小了……”   莫雨却拉住穆玄英手臂,“别让我浪费力气说服你。”   穆玄英知道莫雨只怕是已经有些不妥,又比自己先下来,只怕体力上也支持不了多久了,想了想,也不再争论,问:“可我们怎么……”   莫雨两条腿分开,牢牢踩住洞穴入口的两边,中间果然有了空隙可以容纳一人。穆玄英缩着身子坐进去,脚踩住入口边缘,倒也不会掉出去。的确是个法子。只不过两人若是这样挤在一起,倒实在是有些尴尬。   “这时候还想什么?”莫雨有些没耐心。   眼下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穆玄英便坐了进去。两个人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坐的不要太累,以此保存体力。但洞穴狭窄,又不好着力,穆玄英几乎是靠在莫雨怀里。   待两人休息了一会儿,方才情形危急,顾不得许多,此时静下来穆玄英越发觉得尴尬,便不停动来动去。   身后莫雨却暗自“啧”了一声。   穆玄英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包扎一下伤口,你先不要动来动去。”   穆玄英这才想起莫雨的伤,微微侧过头问道:“可有事?我怀里有金创药,外敷很见效。”说着就要去拿。   他一动,莫雨道:“你别动,你一动我不很不舒服,我自己拿。”   “哦,就在怀里。”穆玄英便真的不再动。   莫雨便伸手进去拿了金创药出来,用嘴咬掉封布,说:“我的手被你压着动不了,你抖一些在伤口上。”   穆玄英点点头,单手接过金创药,“嗯?蛇毒若是不吸出来只怕……”复又想起莫雨百毒不侵,“哦,你没事。”便将金创药小心地抖在伤口上。蛇咬的地方简单处理了,但莫雨血流如注的手指却又难倒了两人。   穆玄英想了想说:“手还能动吗?”   莫雨摇头,却又想到穆玄英看不见,才说:“断了。”   “我猜也是,看你一直不用这只手。”穆玄英道,“伤了筋骨与外伤不同,不包扎不可能好,若是我们想活着出去,你只能用一只手,恐怕……”   “有机会你就走,不用管我。”莫雨冷冷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方才救我不说,我们既然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离开。”穆玄英有些生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个法子,只不过需要你配合我。”   莫雨点头。   “你自己不可能帮自己包扎,所以只能我来。我这样背对你肯定包扎不了,我得转身。但这里太挤,我怕我一转身会掉下去,所以恐怕……”   以莫雨的眼界,怎么可能不知道眼下的形势,穆玄英想到的时候,他也想到了。穆玄英说着说着就不说了,他虽明白,却偏偏不接话,反倒问:“所以?”   看到穆玄英耳根有些泛红,莫雨笑了一下,嘴上道:“若是你觉得有什么难处,不必勉强。我不喜欢欠别人。”   闻言,穆玄英忙说,“你的伤可是伤在手,若是稍有不慎,往后落下病根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我要转身的话,无处着力,还需……还需……还需你扶住我才行。”   “怎么扶?”   穆玄英哪里知道莫雨是明知故问,想了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搂住我的腰就可以。”   “这样?”莫雨却已用未受伤的手搂住了穆玄英的腰。   穆玄英的背顿时绷紧了,耳朵也通红,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太、太紧了……我转不了身。”   莫雨松了一些,“这样?”   穆玄英点点头,“那我转过来了,你别动。”   “你就这么相信我?”   穆玄英没明白莫雨的意思,莫雨又道,“若是我一松手……”   穆玄英看了一眼外面,爬满毒物的底部、墙壁,若是掉下去,倒不会摔死,摔断腿倒是有可能。掉进一个满是毒物的地方,断了腿,后果可想而知。他收回目光,道:“我早就说过,我愿意做先跨出一步的人,我愿意先相信你。”顿了一下,“我转身了。”说完只等了一下,就真的动了。   穆玄英在洞穴里慢慢调整姿势,缓缓转身,整个人除了两只手可以扶住洞穴顶,其他全无着力,只凭着莫雨单手搂住他的腰,以此平衡。   就在穆玄英慢慢转过身的同时,他刚要松一口气,莫雨的手却突然一松。   力道突然撤去,穆玄英本能地用双手猛地抱住眼前莫雨的脖子,好防止他重心不稳。莫雨却同时又搂紧了穆玄英的腰,将他抱进了怀里。   穆玄英搂着莫雨的脖颈,又被莫雨紧紧搂住腰,整个人都靠在了莫雨怀里。两人更是面对面,莫雨的鼻尖距离穆玄英的下巴不过一寸。   这时候莫雨却突然仰头,和穆玄英四目相对,两人的鼻尖几乎已经碰到。   穆玄英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脸色不大好,却因体力消耗而有些红,“你方才松手做什么?”   “手麻了。”   穆玄英毫不怀疑,喘着气,尽力平复心情,“刚才好险。”   “嗯。”莫雨的手臂又紧了紧,穆玄英又往莫雨身上靠了靠。   “我……你……太紧了。”穆玄英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人的尴尬姿势,以及以及快要贴在一起的脸。   莫雨却道:“万一手又麻了太危险,抱紧一点好。”   穆玄英的耳朵又红了,神色却不变,道:“你这样我动不了,怎么替你包扎。”   “那就等一下再包扎。”   “嗯?”穆玄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问,莫雨的手已松了松,他便又说,“这样就可以了。我只能先简单包扎一下,涂了药之后你不要再用这只手出力。”   “嗯。”莫雨将两只腿移了个位置,好踩的更稳一些,这才松开那只受伤的手,“手套不要脱。”   “不脱手套怎么上药?”穆玄英感觉莫名其妙,“都什么时候你还讲究这些。”便要去摘掉莫雨的手套。   莫雨却猛地搂紧了穆玄英的腰,穆玄英一个踉跄,又贴在莫雨怀里。莫雨不等穆玄英说话就说:“我戴手套就是不希望别人看见我的手。”   莫非他的手有残疾?   穆玄英道:“此番我们被困在这里,也算是生死与共了。不瞒你说,我到此刻依旧不认为我们能出去,但不到最后,总是要拼一拼的。但你的手若是这个样子,我们却是一定会死在这里。”顿了一下,“我还不想死。”   莫雨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盯着穆玄英的眼睛,眼神不但坚定,而且充满了斗志,“动手吧。”   穆玄英立即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这便侧身去脱手套。   “你笑什么?”莫雨问。   “我若说了怕你会生气。”穆玄英轻轻脱着手套。   莫雨握拳,手套自然脱不下。穆玄英瞪着他,蹙眉道:“你这人不要拿自己性命如此随便可好?”想了一会儿才说,“刚才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信任。烟,你刚才对我的信任让我很开心。”   莫雨问:“这让你很开心?”   “当然。因为我对你一直以来的信任终于有回报了。”   穆玄英脱下手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只手的手指尖因为插入石壁已经血肉模糊,指甲和血肉都已分不清楚。五根手指却是紫色的。   “你中毒了,所以才会这样,你才一直戴着手套?”   莫雨道:“不是中毒,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是咒印。”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莫雨心里的紧张难以言喻。   他觉得眼下也许是个告诉毛毛事实的机会,如果不说,他几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对毛毛开口。   穆玄英一怔,看着莫雨问:“咒印?”   莫雨点了一下头,打量着穆玄英,等着他的回应。   穆玄英怔怔看了一会儿手,自嘲一笑,喃喃说:“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身上也有咒印。”   莫雨心中一阵沮丧,看来这个提醒还不足以让穆玄英联想起来,他只是淡淡问:“什么人?”   穆玄英像是回过神一般,一边处理手一边说:“是儿时一个……总之是很重要的人。只不过几年前他与我走散了,后来再也没有消息。不知道,他身上的咒印是否好了,还是……和你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死了。”   “不会的!”穆玄英立即反驳,“不会的!绝不会的。他一定活着。”   “何以见得?”莫雨问。   “哎,告诉你也无妨。”穆玄英说,“我与他有一个约定,若我们走散,便在南屏山附近的稻香村大榕树下相见。过去是我太小,谢叔叔不放心我离开武王城,从去年开始,每个月的初十我都会去那里等他。虽然他一直没来,但有一次我在树下见到了他留下的肉包子。所以我知道,小雨哥哥虽不来见我,但他一定还活着!”   莫雨记得。   这些年他一直在恶人谷勤练武艺,和穆玄英一样,他一直牢记这个约定,却也一直没机会去稻香村。那一次,他趁王遗风外出,这才有机会。可惜,他等了半个时辰,他的毛毛没来。   所以他放下买好的肉包子,离开了。   谁知道,毛毛就在他走后不久来了!他不但也记得也记得约定,他还来了!他还拿到了肉包子!   莫雨几乎就要对眼前的人说——我就是莫雨!毛毛,我就是你的小雨哥哥!   “不说这个了,此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起,今日居然和你说了,也是一种机缘吧。”穆玄英笑了一下,又帮莫雨戴好手套,“好了,只要不再伤到筋骨,应该会好。”   莫雨不答话,穆玄英以为他在想自己的事,说,“别想了,还是想一想我们怎么出去的好。”   “她就是曲云吧。”   “你知道?”   莫雨道,“猜的。”顿了一下,“浩气盟与五毒教竟然也如此剑拔弩张?”   “你又想挑拨,休想。”穆玄英道,“她好像不相信我们是浩气盟的人,呃,我是浩气盟的人。而且她说我们是七秀坊派来寻人的,还一口咬定我们与七秀坊有关联。这一点很关键,但我一直想不明白。”   “曲云离开七秀坊时并无人为难,寻人一说恐怕不成立。”   穆玄英也点头,“可她很肯定,而且……哦,她提到了一个人。”顿了一下,“孙飞亮。你可知是谁?”   莫雨想了许久,才说:“孙飞亮是七秀坊唯一收留过的男弟子。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如今孙飞亮踪迹全无,我也不清楚其中过节。”   “男弟子……”穆玄英又疑惑了。   两人又想了一会儿,莫雨有些累,就靠着闭目休息,手却一直牢牢搂住穆玄英的腰,没有丝毫松动。   就在他快要入睡时,穆玄英突然叫起来,“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们不会死了!” 第79章 第十二章   【惊天逆转】   穆玄英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倒是着实吓了莫雨一跳,但莫雨毕竟不是寻常人,很快就恢复平静,问:“想到何事?”   穆玄英脸上神采飞扬,说道:“你说孙飞亮是七秀坊唯一的男弟子,若是不假,我在七秀坊晕倒时曾穿过一件男子衣衫,当时觉得颇为奇怪,却也未细想,如今想来,应该是孙飞亮的。”   “纵然那衣衫是孙飞亮的又如何?”   “方才曲云教主口口声声说我们身上有七秀坊的香料气息,想来是前些日子在扬州逗留的原因。但她还说我身上有孙飞亮的气味,这才一口咬定我们是七秀坊派来寻人的。若能让曲云教主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也许就……”   莫雨打断穆玄英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她眼下人在何处?你又要如何说服她?”   眼下不要说向曲云解释,该如何离开此地都是一件颇为困难之事,穆玄英忽的又垂头丧气,“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两人又同时沉默。   就这么静静抱在一起坐了一会儿,莫雨突然开口,“我背你上去。”   “不可!”穆玄英想也未想便已一口否定,说:“纵然你百毒不侵无惧那些毒物,但你的手已伤了一只,单手背着我往上爬,根本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莫雨笑了一下,道,“眼下除了赌一赌还能如何?赌赢了我们都得救。”   “可若是输了呢?”   “输了……”莫雨凝视穆玄英,“呵呵,若是输了,你便永远还不了我的恩情,一辈子牢牢记着我。”   莫雨在恶人谷这些年,所经历的恐怕常人连想都不敢想。饶是如此,此刻的他却是真的觉得这一次凶险万分。说来轻松,他却是真的想要拼死博一次。   纵然一死,他也要将穆玄英送出去。   只不过……莫雨看着穆玄英,心中情绪翻涌起伏,几度难以自持。   ——毛毛,他日你若得知我的身份,只盼你不要怪我。如今这世间值得我以命去换的,唯有你了。   就在莫雨要动手时,忽听见外面有喊声:“公子?公子?公子你在何处?”   两人顿时愣住。   “我好像……是不是听到……”穆玄英面露疑惑,支支吾吾道。   莫雨想了想,点头说:“是你身边的人。”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穆玄英当即高呼回应。   莫雨道:“小心有诈。”   穆玄英点头,嘴里却依旧喊:“我在这里!暗香?疏影?是你们吗?”却听下面有人答,“公子?公子还活着!奴婢绿玉、无心,此番特来接应公子。”   “是你们!绿玉、无心二位姐姐,我就在上面石壁的洞穴里,外面都是毒物,我们出不去。你们在何处?要小心!”   “公子别慌,我们有五仙使相助,我与无心这便上去接应你。”绿玉说完,立即与身边的人讨论起来。   一听有五毒教的五仙使在,穆玄英的心终于放下,又是无奈又是庆幸地看着莫雨。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这情形实在狼狈,却都是死里逃生的一般心思。   ------------------------------------   二人被救下后,一行人还留在这地下陷阱之中。却见与绿玉、无心在一起的,除了不认识的五仙使,还有便是曲云了。   绿玉上前为穆玄英检查,“前几日收到坛主的消息,命我们直奔五仙教来等候公子。却不想公子失踪后果然没有遇上两位坛主和冰儿,反倒自己来了。是我们来晚了,公子可伤着?”   穆玄英摇头,“我很好,多谢二位姐姐。此行变数颇多,只能从长计议了。”遂对曲云说,“曲云教主,我朋友被青蛇所咬,请教主赐药相救。”   曲云道:“没想到你们能活到现在,倒也不是泛泛之辈。”说着从长袖小瓶中拿出了一粒红色药丸,很爽快地递过来,穆玄英忙接过,“多谢教主。”便又递给了莫雨。   莫雨却不接,反将穆玄英拉到身后,颇为戒备地看着曲云道:“你不信我们,又凭什么信她二人?”   绿玉道:“我们出示了浩气盟令牌与盟主手函,曲云教主自然深信不疑。”   “哦?是吗?我倒想看看这两件信物。”莫雨道。   “她们是可人姐身边的侍女,我与她们一起……”穆玄英试图解释,却被莫雨打断,“纵然浩气盟命人来接应你,也不会远从武王城出发,就近大可由可人、月弄痕负责。何必舍近求远?何况,时间上,从你失踪到今日只短短几日,她二位根本赶不到此处吧?”   莫雨说罢,曲云大笑起来,挥了挥手,那两个女子便离开了,她才说:“久闻王遗风王谷主身边有不少后起之秀,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负虚名。我这设计好的小小手段,竟然骗不过你。”   莫雨冷笑,却是极其防备地看着曲云,道:“这些年曲云教主面临天一教诸多刁难,行事谨慎些倒也不奇怪。”   此话提起曲云的心事,曲云方才的得意一扫而空,“你们之中鱼龙混杂,关系颇为复杂,我若不加以试探,如何能得知你们所言是否属实?一硬一软,正好看得清楚。”   穆玄英道:“既然曲云教主已相信我们,还请听我们将此事来龙去脉说清楚。”   曲云问:“你们不需要先休息?”   两人的确是狼狈至极,又累又饿,闻言,穆玄英看向莫雨,显得对莫雨的伤势颇为不放心。莫雨却摇头,穆玄英便说:“我不过是奉命来传信,消息早一日告知贵教,贵教也好早一日做打算,就不休息了。”   “好,二位随我来。”   -------------------------------------   曲云带他们来到祝融宫正殿,命侍女送来了擦洗的水,两人稍作整理便各自坐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忽而生死一线,忽而又成了座上宾,加上劳累,穆玄英有些失神,只是一口一口喝着茶。莫雨的手已重新包扎过,可能是药效的缘故,他显得有些昏昏沉沉。   曲云则默默打量着二人。   一盏茶后,穆玄英打起精神来,先是起身,朝曲云行了一礼,方才道:“晚辈穆玄英,奉浩气盟盟主谢渊之命,前来五仙教提醒曲云教主,天一教叛党正在谋划向贵教发动攻击,以尸人为伍,对贵教百般为难。晚辈二人也曾与那些尸人交手过,教主若有疑问尽可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云歪着脑袋,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着穆玄英,许久才说:“我方才要杀你们,你不恨我,反倒愿诚心助我?”   “若是说实话,对曲云教主所作所为,晚辈的确有些不满。但晚辈奉命前来,绝不辱使命,更不会分不清事情轻重,教主大可放心。”穆玄英道。   “天一教的事情我已明白了,尸人……哼,若是真的这般容易就能育出尸人,我五仙教岂非是人人都可踏足之地?”曲云说罢,缓缓起身走下台阶,“你们气我不过是怨怪我不肯信你们,险些将你们害死。却不知我到此时还有疑问。”   穆玄英道:“但说无妨。”   曲云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盯着穆玄英看了好一会儿,问:“你们与七秀坊有何干系?”   “难道堂堂五毒教教主,竟然惧怕七秀坊?”一直未开口的莫雨终于说话,“又或是……身在此处,心却一直还在扬州?”   曲云轻笑,肃容道:“非也。正如我入教那一日所说,从那一日起,‘昭秀’便是过去的事了,往后我定当肩负重任,中兴无毒!这些年来,我也是这般做的。至于与七秀坊的情缘……几位姐妹与我多年不见,不知她们可都还好吗?”   “几位前辈都很好,教主可放心。”穆玄英说道,“只不过教主想问的应该不止如此吧?”   曲云莞尔,“世上七窍玲珑心之人甚多。我早说过,你们身上有七秀坊的香气,这香气伴我半生,纵然离开多年,我也绝不会忘。”   穆玄英便草草将先前在扬州的事情说了,两人说了些关于七秀坊的事,曲云终于点点头,“原来如此。师父她老人家……”曲云叹口气,又问,“穆少侠身上还有别的香气,可对?”   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问曲云:“孙飞亮?”   “哈哈哈哈哈……果然!莫非师姐到今日了,还不肯放过阿亮与我吗?”曲云忽然变得喜怒无常,“这些年来,人心冷暖、真情假意,我却看了许多。可怜我看破的太晚,师姐终究还是要带他回去吗?”   穆玄英听得一头雾水,虽不太喜欢曲云,总觉得这小小女子几次欺骗自己,实在叫人生气,但终归也心软,刚想说些话安慰曲云,却听莫雨道:“公孙前辈命我们此次前来一定要见一见孙飞亮,曲云教主请带路吧。”   穆玄英猛地回头看他:莫非恶人谷的目的是这个叫孙飞亮的男子?是吗?我该阻止还是……   曲云笑罢,“师父还记得?好……你们要见他,便随我来吧。”   穆玄英见莫雨已起身,生怕他会做什么不利于五毒教的事,便慌忙拉住曲云,低声道:“教主不要太信任我们,还是以保护孙飞亮的安全为重。”   曲云颇为奇怪地看了一眼穆玄英,“你与他不是朋友吗?”   “我……”穆玄英有些懊恼,“是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却也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曲云笑了笑便往殿内行去。   穆玄英落后几步,走在了莫雨身侧,不等他开口,莫雨先说:“曲云并不像你所想的一般信任我们,你不必替她操心。”顿了一下,“我的目的也不是孙飞亮。”   “那是……”穆玄英话出口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慌忙住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   “你当真不清楚?”   穆玄英蹙眉,“什么?”   莫雨只好放慢步伐,说:“当年,孙飞亮乃是七秀坊唯一男弟子,潇洒风流、儒雅俊秀,可谓是迷倒了许多少女。但他却只倾心一人,便就是七秀坊昭秀曲云。只可惜,落花有意,曲云却对他无意。后曲云离开七秀坊,孙飞亮毅然追到这里,从此再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过。”   “然后呢?”   “看来你果真不知这一段秘闻。曲云当年是如何平定乌蒙贵掀起的内乱的?”莫雨问。   “尸人?”   “有传闻说,孙飞亮被做成了尸人。而且可能是尸王。”   “什……”穆玄英脱口便要叫出来,被莫雨及时捂住,莫雨道:“若是曲云能控制孙飞亮变作的尸人,天一教不足为惧。尸王的本事,怎会是那些东西能比的。”   穆玄英拉开莫雨的手,继续往前走,说:“所以恶人谷只是想确定孙飞亮能否为曲云所控?若是曲云控制不了,恶人谷想将孙飞亮带走?”   莫雨笑了,“与我有关的事,穆少侠总是想的很长远。”   “你真是这样打算的?”穆玄英又惊讶了。   莫雨毫不掩饰地点头。   穆玄英看了看前面的曲云,拉着莫雨越走越慢,才说:“你疯了?这件事不要说浩气盟插手与否,这里是五毒教,你要从这里带走孙飞亮,岂不是如同虎口取物?”   “所以若是等一下事发,你两不相帮如何?”   对这个人,穆玄英头疼无比,无奈道:“纵然我帮你,你也不可能成功!”   “哦?你何不帮帮看?”   穆玄英道:“若是曲云教主当真将孙飞亮做成了尸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事,我或许会帮你。但若是有其他隐情,我不能保证。”   莫雨不再说话。   很快,曲云在一个池子边停下,回头说:“这里是血池,你们后退一些,以免他伤到你们。”   两人都退了几步。   曲云这才走到血池边,轻轻唤:“阿亮,我回来了。”   轰!   一声巨响,血池翻滚起来,里面缓缓站起一个巨大的、如同野兽一般的东西。它口中发出嘶吼,浑身都是血水,只要走动一步,大地都在颤抖。   尽管有所准备,亲眼所见这所谓的“尸王”,还是叫人心生畏惧,穆玄英又往后退了几步。   曲云却毫不惧怕,反倒往前走去,“阿亮,是我。”伸出小手。   那怪物却好像听得懂一般,竟笨拙地低下头去,蹭了蹭曲云的手心。曲云咯咯笑了起来,那怪物便轻轻将曲云扛到了肩上。   曲云看着穆玄英和莫雨,说道:“眼前这似是野兽一般的怪物,便是你们要找的、七秀坊唯一的男弟子,风流倜傥的孙飞亮。” 第80章 第十三章   【腹背受敌】   他就是孙飞亮?   穆玄英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已迅速朝莫雨看去。若是他方才的话不假,只要有机会他随时都会出手。当看到那变作尸人的孙飞亮笨拙地用畸形的大手去抚摸曲云脸颊时,穆玄英就已下定决心:倘若烟(莫雨)出手,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莫雨怎么会不知道穆玄英的心思,见他盯着自己,却只是一笑置之。   “你们已见到阿亮,还不肯说实话?”曲云道。   “教主——”   几人一起朝殿门看去,先瞧见一个五毒教男子跌跌撞撞跑进殿来,他还未多说什么,他身后紧随的就是一批破空而来的箭矢!   箭雨顷刻而至,穆玄英却一改平日和善的性子,眼神一凝,运气迎面而上。却见那锋利的箭头到了眼前平白一停,陆陆续续掉落在地。穆玄英颇为惊讶,却听身后,“天一教坐不住了。”   那些箭头刺在孙飞亮背上毫无用处,也一一掉落,丝毫伤不到他,曲云被他护在怀里,自然也毫发无伤。曲云深深看了一眼莫雨,喃喃道:“凝雪功?”   莫雨上前,对穆玄英道:“走。”   “天一教来袭,曲云教主你需尽快通知五毒教弟子迎敌才是!”穆玄英却不理会莫雨,反倒对曲云说,“只怕已经来不及,可有能暂且一避的地方?”   曲云道:“你的剑。”便将穆玄英的佩剑扔了过来,“随我来。”穆玄英接住长剑,立即拔剑要跟去,被莫雨拉住,“看来你是要插手这件事了?”   “江湖儿女,自当相助!”穆玄英早已忘了不久前曲云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莫雨微微蹙眉,穆玄英本以为他会劝说自己,谁知莫雨朝曲云道,“后山的路想必早已被天一教截断,没有别的退路了?”   曲云看过来,“你竟知晓我五毒教密道?”却因形势危急也不计较,“不错,乌蒙贵不会让我有逃走的机会。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他不过是想对付我,旁人他是不会为难的,你们趁乱离开此地吧。”   “那你呢?”穆玄英问。   “乌蒙贵敢率领天一教贼党到这里来,看来你们说的‘尸人’他是练成了。你们与我非亲非故,何必留下送死?”曲云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激。   穆玄英反倒笑起来,露出几分与此时紧张情形不符的调皮、轻松,道:“曲云教主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看了一眼莫雨,“不如你就……”   “曲云!”殿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   是玛索!看来天一教果真是有备而来。穆玄英立即收起玩闹之色,后退一步与曲云并肩,说道:“曲云教主可有应对之策?”   曲云见穆玄英不肯走,莫雨虽不说话,却也是站着不动,便道:“你们既要留下,只需护好自己便是。”说罢轻轻拍了一下孙飞亮的肩,“阿亮,我们出去。”   谁料,玛索却已带着天一教教众冲进了殿内,他们人虽不多,但个个都已杀红了眼,尽显凶恶之相。   “纳命来!”乌蒙贵甩出一把刀,回旋着朝曲云而来。刀无声无息穿透殿内的昏暗,直奔曲云面门!   咔!   那刀飞近,却被孙飞亮单手握住!   “嗷——”孙飞亮一声怒吼,同时发力,竟将那柄太刀捏了个粉碎!   在场众人无一不被此举震慑——莫非这才是真正的尸人?却又见玛索已在乌蒙贵飞出刀时欺身上前,将至曲云身边。另一边乌蒙贵也纵身上前,天一教教众更是一拥而上。   “小心!”穆玄英单臂一振,上前。   叮!   兵器相碰,一声脆响。   玛索后退两步方才站稳,凝神一看,有几分讶异,“是你?”   穆玄英右手握剑,剑锋指地,浑身上下尽显少年意气,那一双桃花眼已被眼神里的敏捷平添许多英气。竟叫玛索看的愣愣出神。   “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穆玄英道。   玛索回过神来,娇媚一笑,“是吗?”飞身上前。   乌蒙贵见未得手,冷哼一声,单手一掷。抛出的东西却是正好被曲云接住,是一个铃铛。   “糟了!”穆玄英心中暗叹,奈何玛索缠的很紧,他连开口提醒曲云的机会都没有。   曲云从孙飞亮的背上跃下,“乌蒙贵,今日我便替我教斩草除根!”说话间竟不知从何处飞来许许多多的紫色蝴蝶,飞的很快,所到之处会飘落粉末,天一教教众皆是连忙躲闪。   莫雨在一旁观战,见状当机立断扯下一段衣袖抛给穆玄英,“有毒。”穆玄英接住,也不多说,立即往脸上一裹,掩住口鼻,又与玛索缠斗。   莫雨和孙飞亮一直不曾插手,都站在原地不动。孙飞亮是听命于曲云,莫雨却是不知为何。穆玄英余光瞥见,心中一惊:莫非他想趁乱带走孙飞亮?念及此突然转向,抽身而出,奔向莫雨。   “想跑?”玛索追上。   穆玄英跑近,却见莫雨突然动了。黑暗中一个身影凌空而起,翻飞间只依稀能看见他的长发在飞扬,如他此人,张扬、狂傲,四散纷飞。   莫雨身在半空,突然两指一并,以指为剑,直指穆玄英双目!   穆玄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一霎,他来不及闪躲,莫雨逼近,却到眼前微微一抖手臂,手指从穆玄英耳边划过。穆玄英只听见身后一声嘤咛,回头,玛索飞出,摔倒在地。   莫雨一个旋身,落地,恰与穆玄英背靠背站好,“你欠我的。”说罢人已跑开。   穆玄英看去,见莫雨一路所向披靡,人或是尸人都难以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究竟要做什么?   火!   穆玄英终于看到莫雨的目的地——祝融宫的火坛。   “尸人畏火,教主当心!”穆玄英喊完便提剑跟上莫雨。   殿内源源不断涌入天一教的人和尸人,不大会儿已将曲云和乌蒙贵逼到了死角。尸人行动虽慢,但刀枪不入,实在难以对付。曲云对战乌蒙贵本不是难事,但同时要提防尸人的围攻,实在不易。听到此话,立时四处搜寻火把。   玛索暗骂一声,起身去追穆玄英。   人越来越多,看来天一教凭借对五毒教的了解,是避开了五毒教教众,直奔祝融宫来杀曲云。这里教众稀少,穆玄英几人纵然身手极好,但以一敌百却也难免力不从心。若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势必大败。   莫雨却已到达火坛,匆匆点了火把,用凝雪功将十几只火把送向四周的尸人。   穆玄英见状,却转向另一边。玛索不明所以,却还是紧追。莫雨却猜出穆玄英的意图,见不远处地上有弓箭,立即捡起。   穆玄英的目的却是酒缸。   尸人太多,他们几个腹背受敌,若是用火把去烧,只怕他们早晚不敌,唯有群攻。这才想起用酒来引火,索性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休想!”看见穆玄英在酒缸边停下,玛索也终于明白穆玄英的目的,“看招!”   穆玄英微微侧身,一个简单的起手式,紧接着一串剑花舞出,将玛索的暗器全都打落。这一招看的玛索一愣,“十煌龙影剑!”   穆玄英却不理会玛索的干扰,仰着头四处找人。   咻!   穆玄英右后方一人被射死,顺势看去,射箭之人正是火坛不远处的莫雨。   莫雨又救穆玄英一次,穆玄英脸微红,却立即提起一个酒缸,单掌一推,百斤的酒缸飞到空中。   咻!   酒缸被一箭射了粉碎!酒水临头而下,凡是在殿内的人、物,不论远近多多少少都被淋湿些许。   穆玄英见与莫雨的配合很有效,立即将长剑一收,接连抛起五六个酒缸。莫雨却也毫不怠慢,三箭齐发,将酒缸一一射碎,无一遗漏。   “放火!”穆玄英喊出二字,同时向尸人最多的地方抛起最后一个酒缸。   莫雨手指后挪一寸,箭在弦上!   玛索知道,若是他们成了,天一教此行只怕……   咻!   酒缸不负众望炸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支箭带了火,酒缸一碎,立即变成火雨落下,所到之处,起先淋湿的酒水立即变作火苗,窜起,燃烧!   顷刻间,整个祝融宫内火光四起,短短一刻便已被如同火海!   穆玄英扯掉脸上的布,还站在原地,看着尸人一一倒下,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   “撤!”莫雨喊。   穆玄英提剑朝殿门而去,玛索却想:今次我纵然是死也一定要杀了坏我计谋的这个小贼!   见尸人死局被破,曲云脸上也露出笑意。乌蒙贵却冷笑,怒道:“既然杀不了你这野种,那便一起死!”   曲云突然喊:“阿亮!”   “嗷——”孙飞亮突然动了,无视所有身边的进攻,无视一路上的熊熊烈火,直奔曲云所在。   哪有人能阻拦孙飞亮?他一路狂奔,震得整座祝融宫都在发颤。跑近,他却突然单膝跪地,借奔跑的速度在地上侧滑。一眨眼便已到了曲云身侧。   孙飞亮单手撑地,一只大脚将乌蒙贵活生生踩在墙壁上,另一只脚弯曲蹲地,另一只手轻轻将曲云拢在他手臂间。   乌蒙贵本也不敌曲云,已受了轻伤,再被孙飞亮这一击,口吐鲜血,连话也不曾说出一句便七窍流血而亡。   曲云转头看孙飞亮,莞尔一笑,“我们走。”便坐上孙飞亮的肩。   孙飞亮站直身子,“嗷——”   听到这声嘶吼,穆玄英直奔殿门,丝毫不担心曲云。孙飞亮刀剑不惧,怎会有人能伤得了曲云?只要他们顺利逃出去,便大功告成。   “休想走!”玛索突然飞出,一掌打在穆玄英后背,将穆玄英扑倒在地。   这一掌倒没有内力,只是狂奔的穆玄英被这一扑乱了气息,顺势一个翻滚,立即翻身单膝跪地,拔剑。玛索却不给他出剑的机会,又扑上来,胡乱地朝穆玄英拳打脚踢。   穆玄英这下反倒没了对策。   若是出招,他自可拆招,纵然无招,他也可在打斗中慢慢找对方的攻势弱点。但这样似孩童一般的胡乱踢打,全无规律可循,他又该如何应对?   “你这是……”穆玄英侧身滚开。   玛索却死死拽着穆玄英的衣衫,随他一起滚动,“你这臭小子,我几次饶你性命,只盼你能知我心意,谁知你不但佯装不知,还坏我大事!今日我便是死也要困住你!”   穆玄英单掌拍地,欲起身,玛索猛拽住他的衣衫。穆玄英无奈,挥剑,想要斩断那截衣袍。   玛索却突然盯着穆玄英,说道:“你竟真的这般无情无义吗!”   这一句撕心裂肺的话竟然真的击中穆玄英软肋。穆玄英一怔,只觉得这姑娘似乎真的不曾害过自己,纵然下毒,却也是一番女儿心思罢了。   竟然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犹豫的这一瞬,莫雨突然从天而降,单脚踏在方才穆玄英欲斩断的衣袍上。玛索和穆玄英皆被莫雨的力道带倒在地。   手起刀落,玛索已然毙命。   莫雨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弯刀,玛索正是死于他手。   穆玄英目瞪口呆,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莫雨将玛索杀死,连一丝犹豫也不曾有。穆玄英心中的震惊起止一点点?他缓缓抬头看莫雨,本以为他已经了解这个人了,却在这一瞬,他又觉得莫雨陌生的像是第一次相见。   莫雨握着刀低头回视,没有闪躲。   那目光森寒。   那目光冰冷。   像是一个人在走一段永没有尽头的路。   “你……噗——”穆玄英方才开口,却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穆玄英!”莫雨蹲下身来,穆玄英却已昏迷不醒。莫雨立即查看他的脉象,心中一凉,看了看穆玄英的脸,一言不发将穆玄英抱起。   竟然触动了他体内的三阳绝脉! 第81章 第十四章   【以吾之血】   三阳绝脉。   莫雨对穆玄英体内的三阳绝脉十分了解。自从他得知穆玄英被这三阳绝脉所困扰,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寻医治之法。只可惜,当年连孙思邈、少林寺方丈都无法彻底根治的三阳绝脉,他莫雨又如何能治?   重逢后穆玄英身体强健,似乎已不再受三阳绝脉的折磨。他本以为,他本以为,他的毛毛已被治好,不想……   这一场恶战,竟触发了穆玄英体内压制许久的三阳绝脉!   此地不宜久留,莫雨当即抱起穆玄英一路狂奔而出。到殿门处两人一同飞出,莫雨护住怀中的穆玄英,几乎是以自身做软垫,抱着穆玄英落在地上。   回头,祝融宫内已一片火海坍塌。   莫雨不顾其他,立即将穆玄英扶起,去摸穆玄英的脉搏。片刻后五毒教其他人一一赶到,一边救火一边清除天一教的余党,倒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曲云这时才走来,衣衫也有破损,几缕秀发零落在肩头,显然方才的混战她也十分辛苦。而五毒教的五仙使、左右长老皆在她身后,与她并肩的只有孙飞亮。   “二位侠士可还好?”曲云问。   莫雨置若未闻,只是将穆玄英扶起,两人盘膝而坐,似要运功疗伤。   曲云见状才知穆玄英受了严重的内伤,莫雨是要为他疗伤护住心脉,立即上前说:“我教的医术虽比不上万花谷、七秀坊,却也不差,你若信我,便让我看看。”   “你可听说过三阳绝脉?”莫雨冷声反问。   三阳绝脉?曲云一怔,她身后的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莫雨冷笑一声,“走开。”便与穆玄英双手相握,意图将自己的真气输给穆玄英,只求先稳住他的性命。   曲云打量了片刻,有些惊叹,没想到如今的江湖上,竟还有人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真气输送给另一个人?侠义,二十年前不值一提,江湖人士最看重的就是这二字,可如今的世道,官商勾结、正邪不分,朝廷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   曲云看似是个少女模样,却已历经世事,见此情形幽幽叹道:“他竟然是三阳绝脉之体?”顿了顿,“他若是三阳绝脉之体,你纵然耗尽自己的真气也救不了他丝毫。又何必明知……”   “那是我的事。”   曲云对莫雨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也不与莫雨计较,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左右长老,几人目光相交,都是一般心思。这才朝莫雨道,“你二人此番相救于我教,对我们恩重如山,我教有一多年不曾使用过的法子,或可救他一命。”   闻言,莫雨微微侧头瞩目。   “你可听说过换血之法?”   莫雨凝神思索,脸上略显惊喜,问:“世间真有此法?”   曲云颔首,表情却并不轻松,道:“不但有,很小的时候我曾跟在我娘身边见过一次。”   “要如何做?”莫雨问。   曲云却道:“你既然听说过这法子,就该知道要用此法救人,几乎是以命换命!”这也是五毒教一直以来不曾使用此法的缘由。   “我知道。”莫雨却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内功深厚之人自愿将自己的血送入他体内,凭借活血引导,游走中将他体内穴道打开,以此暂缓三阳绝脉。”扫了一圈其他人,“想要冲开他的穴道,恐怕一个人的血也未必够,而贵教想必也不肯为此送出一条人命。你只需告诉我要怎么做。”   言下之意,五毒教要报恩,莫雨接受,却也清醒的明白五毒教所能做的只有到此。莫雨不责怪、不贪图,反倒使得一直对穆玄英和莫雨冷言冷语的曲云,对莫雨平添几分好感。曲云一次次被莫雨的行为震撼,忍不住问:“你们不是分别属于浩气盟、恶人谷吗?你竟肯舍命救他?据我了解……”   莫雨双眸一凝,默默看着昏睡的穆玄英,说道:“这是我的事。”   曲云见他不愿多说,又回头与其他人商量,须臾,道:“好,你若不悔,就随我来。”   莫雨反倒不慌不忙,静静看着穆玄英的脸,也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微微动了一下,吐出一句话:“以吾之血,做药为引,这世间若有谁能舍命救你,只能是我。”   莫雨随即抱着穆玄英起身,跟在曲云、孙飞亮身后往五毒教总坛走去。他身后的那些议论和惊叹,此刻全都被背弃。   他习以为常,他早已不在乎那些眼光。   一直以来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毛毛、留住毛毛、保护毛毛。   ------------------------------------   穆玄英醒来时,他躺在干净的床榻上,身上是顺滑呃绸缎薄被。   微微侧头,竟看见床榻边靠在桌案上打瞌睡的暗香、疏影。外间地上盘膝而坐的不是白衣的可人有是谁?   那一瞬,穆玄英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武王城,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贪睡时的一场梦。但他看见墙壁上印着一个极大的标志,那标志独一无二,只属于五毒教。   “唔……”穆玄英想起身。   “公子?”暗香不知何时醒来,一声惊呼,疏影也醒了,外间的可人起身,冰儿也端着汤药赶过来。   “唔……我……”   “公子快别动,是渴了吗?”暗香问。   “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吗?”疏影也问。   看着这两张脸,穆玄英摇头,蹙眉。   冰儿却道:“公子放心,我们赶到时,天一教余孽已尽除,大家都没事。“顿了一下,“公子因三阳绝脉而昏迷,已四日了。”   冰儿果然冰雪聪明,经她提醒,穆玄英这才猛地想起昏倒前的最后一幕——莫雨持刀……   “他……”穆玄英话出口又停住了,他是恶人谷的人,难道这些日子下来自己竟然忘了?穆玄英,你怎可因他的一点恩惠就忘记正道正义?有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公子?”   穆玄英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可人一直不说话,这时才说:“玄英你先好好休息,好一些再作打算。”   两日后,穆玄英终于可以下床了。   月弄痕一直忙于与五毒教处理后续的事,不得空相见。穆玄英想问,却又不好去找可人,只得找上冰儿。   冰儿险些在树林里迷路才瞧见穆玄英坐在树上,像是在小憩。冰儿抿嘴笑了笑,低声道:“公子约我出来相见,莫非是要考验我会不会爬树?”   穆玄英嘴边露出笑意,眼睛却还闭着,“五毒教总坛外的树林幽深安静,很适合一个人想些东西。你不上来吗?”   冰儿转转眼珠子,索性在树下坐好,“公子是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的清净?”   穆玄英噗嗤笑了一声,终于睁开眼,说:“几时起你也如此伶牙俐齿了?”顿了顿,语气又没有了那份轻松,“我只是在想我体内的三阳绝脉……”   接到穆玄英的密信时冰儿早有准备,若非是有不便于提起的问题,穆玄英怎会单独约她出来。闻言,冰儿只说:“公子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知道。”穆玄英茫然摇头。   “公子性命无碍,只需静养一些日子就能恢复。那三阳绝脉非人所能承受,公子已做的极好了,若是心中有愧,大可不必。”   “心中有愧?”穆玄英苦笑,“果然,是有人出手相救于我。冰儿,三阳绝脉与我相伴多年,一旦发作,除非少林寺方丈与孙思邈老先生在此,否则回天无力。这一次来势汹汹,纵然他们在,也……我本该死的。”说到这里,穆玄英低头俯视树下的冰儿,“但我没有死。”   冰儿抬头,直视穆玄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反问:“那又如何?”   穆玄英凝视冰儿片刻,自嘲一笑,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希望能知道是谁救了我。希望能知道,他现下如何,又为何肯舍命救我。”   “公子……”   “冰儿姐姐,不要瞒着我。”穆玄英十分低沉,语气里全是沉重,“若这世上有人能救我、肯救我,至少,在结束后我该知道他的姓名。”   冰儿表情十分为难,许久之后才无奈地说道:“我并非亲眼所见其中过程,当时在场的只有曲云教主。但是公子,有些救人的法子,却是比酷刑还要叫人胆寒的,大家不愿你知晓,也是为了你好。说实话,至此时我依旧不信,世上有人能忍受那样的苦痛。”   “谁?”穆玄英沉声问。   冰儿抿唇不语,盯着穆玄英,犹豫着该如何说出那个大恶人的姓名。   -------------------------   上部完,谢谢大家 第82章 番外三   【孙飞亮】   ——除却巫山不是云   七秀坊,扬州名门。大小湖泊掩映,宛若一粒落在凡世间的珍珠。内坊亭台楼阁不计其数,瑞气环绕、白雾蒸腾,如梦似幻,果真是一处人间仙境。   建于瘦西湖畔的七秀坊内坊,有一亭名为云雨亭。只因其地处奇特,终日烟雾缭绕,平添几分仙气云雨之意味,故而命名云雨。   平日里,只有叶芷青会来此处绣花、静坐,这一日却早早就传来兵器相撞之声。   云雨亭建在水中,除去亭顶用碧瓦、红砖建造,四面皆用翠竹、红梅围绕作墙,再配上此处的烟雾,确是像清雅的仙人居所。这一日,却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在亭中比武。   女子一身粉衣,头上珠翠点缀,一头秀发飘洒在身后,一转身、一扬臂,皆如跳舞一般曼妙玲珑、婀娜多姿。但女子手持双剑,一刺、一挑,尽显大家风范,刚柔并济、柔中带刚,一招一式无不叫人拍案叫绝。而与她练武的是个男子。   男子身穿水红色衣袍,若非是成年男子款式,那绣纹、颜色、装饰倒有几分像是女子的衣裙。但男子使得是一柄金色长剑,与他头顶束发的镂金羽冠、腰间坠金腰带相衬,尽显男子英气。   两人在云雨亭中过招,不到一刻,男子的剑被震落,女子用双剑直指男子心口,眉眼间却毫无杀气。   “还不快捡起来?”女子尖细的声音很清脆,“莫非今日只打一局便认输了?”   男子弯腰捡起金剑,朝女子夸赞道:“师姐方才好手段!说好了三局定胜负,再来!”说罢扬剑便刺。   女子揉腰一转,反手回刺,同时踢腿正面阻拦,男子似早料到,倒是轻松挡下这一招。但片刻后,女子单手触地,双腿翻身踢起,同时刺出一剑。男子稍一犹豫,终究躲避不开,忙的抬臂格挡。   “胡闹!”女子呵斥一声,站起来就用手掌重重拍了一掌男子的头,“剑如猛兽,怎可用手臂去挡?你这手臂若是不想要了,我替你收拾便是!”   男子面露尴尬,也有些羞涩不安,后退一步,忙道:“师姐自不会伤到我。”   “若是我失手可如何是好?若是今日与你打斗之人不是我是敌人又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这条手臂……”男子见女子瞪着自己,又忙改口,“师姐教训的是,下次不会如此了。害师姐担心了,是我不好。”言语间却是没有半分违背女子的意思。   女子却问道:“方才那一剑,你既然躲不开,为何不跃到我身后反攻?”   男子微微蹙眉,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女子看了出来。   “哼,我竟需要你来想让么?”   “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愿伤……”   “孙飞亮,是你说你若能在三局内胜我,我便与你去瘦西湖泛舟一日。这么说来,这些日子勤学苦练,现下你是不想去了?”女子有几分愠怒。   男子正是七秀坊唯一男弟子孙飞亮。而女子正是他的师姐、鼎鼎大名的“七秀”中的“昭秀”曲云。   孙飞亮忙道:“不不不,师姐,我绝没有那个意思。这些日子苦练,只为胜过师姐,绝无反悔。只是……”   曲云摆摆手,“罢了,还有最后一局,你若赢不了可别怪我。出剑吧。”曲云说罢摆了起手式。   孙飞亮也不再解释,稍一停顿便再出剑。   也不知是否是曲云的话起了作用,孙飞亮这一次表现不俗,竟逼得曲云以全力相对。这样的本事,已算是高手了。   曲云觉得有意思,自然打的更认真,孙飞亮不必说,招招都是好招,以致两人缠斗近半个时辰,还未分出胜负。   眼见着近百招过去毫无进展,曲云想到自己还要赴约,只得使出杀招吓吓这个小师弟。想罢,一串极快的剑花飞舞起来。孙飞亮怎会不认识?见曲云使出这招,心知要更加仔细,便也不怠慢丝毫。   两人一边缠斗,曲云将孙飞亮引到亭子边缘,琢磨着将他推下水去。谁知,曲云却为了躲避孙飞亮的侧踢,旋身避过时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角,竟害的自己要掉下水去!   “师姐小心!”孙飞亮的剑本已送出,但见曲云要摔倒便立即收剑,伸手上前,揽住曲云的腰,这才将曲云抱了回来。   曲云站定后与孙飞亮四目相对,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师弟抱在怀中不说,还险些掉进湖中,却是又丢脸又害羞,便将无数少女心思转为秀眉一瞪。   孙飞亮丝毫没有注意到曲云的异样,问:“师姐可受伤了?”   曲云却突然伸手一推,孙飞亮落入水中。   “哈哈哈哈哈……”曲云在岸边大笑起来,收了双剑,道:“你看是你输了吧?今日的三局已罢,你若不服,改日再比!”   孙飞亮浮出水面,只见到曲云已跑远的背影。   只差一点!   她又赢了。   毫不留情地赢,然后开心地离开,去见藏剑山庄的叶晖。曲云的意中人。   意中人……   孙飞亮微微叹口气,眼中、脸上尽是失落,却没有丝毫怨怪曲云使诈的意思,默默游到岸边。   “孙师叔!孙师叔?”   人未到、声先至。孙飞亮刚刚上岸,便隐约见一个七秀弟子朝云雨亭跑来。   待她跑近,见孙飞亮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却是有些惊讶,“孙师叔,你这是……”   这小丫头是燕小七门下弟子,孙飞亮虽不记得她的名字,却是记得她这个人的。只因这些日子,她不知送了多少东西给孙飞亮。   孙飞亮在七秀坊,乃至整个扬州,都极其有名。不只是因他是七秀坊唯一的男弟子,也因他年方二十,外表俊秀,气度儒雅,明明是江湖人士,却偏偏没有江湖上的打杀戾气,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亲和力。   这样的男子,自然虏获不少少女的心。   “练剑不慎落入水里。”孙飞亮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   “师叔太不小心了,这样会着凉的。”   “无妨。”孙飞亮道,“有何事?”   小丫头甜甜一笑,试探着问道:“师叔,明日你可要早起练剑?”   孙飞亮颔首,“那是自然。”   “那……师叔是在听香坊练还是在……”   孙飞亮心中了然,转头默默看着小丫头。   小丫头登时羞红了脸,嘟着嘴说:“是别的师叔要我来问的……”   孙飞亮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上一次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锦帕不能收、腰带不能收。”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了,可师叔她说……你不收这些不要紧,却可以一起练剑,也好一起进步。”   “练剑需专心一意,我习惯一个人练剑。”   小丫头有些为难,孙飞亮也知道她只是传话的人,有些心软,便道:“她若有剑法需要讨论,可以自己来找我。”   小丫头却道,“师叔她不肯……师叔,师叔,那……这荷包……”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绣了莲花鸳鸯的小小荷包,“这荷包你便收下吧?”   “我不是说了……”   “不不不,这是另一个师叔要我送给你的。”小丫头打断孙飞亮的话。   孙飞亮紧紧蹙眉,抿着唇,半晌才开口,“不论谁送的,都不收。劳驾你转告。”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丫头急了,一把将荷包塞进孙飞亮手里,扭头就跑。   “你!”孙飞亮叫也来不及,低头,见那荷包在自己手中,叹一口气,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叹一口气。   -------------------------------   “师叔!师叔!”门被敲响,外面是小丫头的喊声。   孙飞亮正在看书,闻声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这么晚了何事?”   小丫头双颊红扑扑,急乎乎说:“师叔不好了!”顿了一下,“我听其他弟子说,曲云师伯走了!”   孙飞亮一怔,“什么?”   “哎呀,师叔你果然不知道!今日一大早我就听说了,曲云师伯前日夜里离开了七秀坊,走了。”   孙飞亮问:“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外出了吗?去了何处?”心中却想,莫非是去藏剑山庄见叶晖了?   “不是不是!不是!是……是……是再也不回来了!”   孙飞亮猛地抓住小丫头的手臂,“什么意思?”   “好像是……是……曲云师伯去南疆五毒教了。不知为何,师父吩咐说,往后曲云师伯再也不是七秀坊的人了。”   南疆?   五毒教?   孙飞亮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转身进屋拿了佩剑,对小丫头说:“你替我转告你师父:小七师姐,孙飞亮去五毒教将曲云师姐接回来,来不及当面告辞,待归来时再亲自向坊主请罪。”说罢夺门而出。   “师叔!师叔你去哪里!师叔——”   --------------------   然而孙飞亮没想到的是,当他跋涉千里,没日没夜地赶路,累死了四匹马,来到五毒教时,却连见曲云一面都很难。   面对地形复杂的树林、剧毒无比的鸟虫,他没有退缩。就像离开七秀坊那一夜,他明知不告而别、擅自离开,在七秀坊是什么罪责,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为了曲云,他离开养育他、教导他的七秀坊,难!但他很清楚地知道,纵然难,却也比不上再也见不到曲云的痛苦。   在树林中摸索着前行,被毒刺划伤腿脚,却置之不理;因匆匆离开,一路而来带的粮食早已吃完,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泉水;夜里防备猛兽,几天里只睡了四个时辰;为了开路,手臂上被花草划开一条条血痕……   我一定要见到曲云师姐!   一定要!   当孙飞亮狼狈地掉进五毒教捕兽的陷阱里,被几个五毒教弟子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但他嘴里念着一个名字。   曲云。   那几个五毒教弟子知道,这个穿着七秀坊弟子衣衫的男人,嘴里说着他们五毒教新任教主的名字,恐怕有问题。于是没有杀他,将他送到了五毒教总坛。   孙飞亮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看见了曲云。   “师姐……”   “别说话,你怎乱吃东西呢?那些果子都有毒,若是晚些,你便死定了。”   曲云穿着一身紫衣,头戴银饰,很美,却不再是七秀坊的曲云了。孙飞亮不问,却已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曲云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给孙飞亮喂了一些水。   孙飞亮终于忍不住,“师姐为何不问我为什么在此?”   曲云淡淡一笑,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无奈,道:“自然是你自己跑来的,师父她……是不会命你来寻我的。你不怕回去被师父责罚?”   孙飞亮反问:“师姐是要永远离开七秀坊了吗?”   “按理说你现下该喊我一声五毒教教主。”   “可是……”   “阿亮,有的事,我不想提。你伤好后就回去吧。我会写信求师父不要罚你。”曲云起身欲走。   “叶晖呢?他……在这里吗?”   曲云身形一顿,咬着嘴唇不知该回答什么。孙飞亮对自己的心意她早知道,可她已经有了叶晖。如今,叶晖不再是她曲云心中的人,却要如何对孙飞亮说起呢?   在曲云犹豫时,孙飞亮猛地拉住她的手,吓了曲云一跳,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孙飞亮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猜测和打算,抢先开口,“我要留下。”   曲云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要留在你身边。”孙飞亮又说了一遍。   看着孙飞亮苍白的脸上透出的坚定神色,曲云脑海里却出现了离开前叶晖说的话:“你既然决心要去五毒教做教主,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就此别过吧。”   说的那么绝情。   只这一句话,就将曲云彻底推向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再也不肯与曲云并肩。   “噗!”孙飞亮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曲云吓了一跳,猛地上前查看,见是体内毒血被渐渐逼出,反倒放心些许,只轻唤一声,“阿亮?”   孙飞亮迷迷糊糊,似是昏迷却又清醒着,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因虚弱疲惫而无法说出。   曲云见他这般摸样,也觉愧疚、心疼,含泪轻轻擦着孙飞亮嘴角的血,柔声道:“阿亮,世间事复杂多变、人心难测,过去我太傻,是以才信错了人。如今我心中的痛,你却是不明白的。”   孙飞亮囫囵开口,艰难地说:“我明白的,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21号我急需人品,所以就来连更啦~这个番外想写很久了~另外那两个番外一男一女~后面会发~这三章番外发完,《三千世界》的上部就真的全部完结了。如果我有时间会写后记,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写的过程中那些好玩的事,以及可以聊一聊后面写什么~至于大家一直心心念念的“雨哥掉马甲”事件,我只能说:那大约在冬季……【什么鬼23333 第83章 番外四   【曲云】   ——天不老,情难绝   “晖哥,你瞧。这一对鸳鸯双宿双息,在这西湖之中好不快活。”   “嗯。”   “你嗯什么?”   “没什么。”   “哎,你这人!高妹妹(高绛婷)说你本性正直,又注重礼教,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我很有福气。我却觉得你本性木讷,又寡言少语,实在……”   “你却偏偏喜欢这样的我。”   “你……此时又油嘴滑舌了?你倒是说说,方才嗯什么?”   “嗯……我只是在想,将来有一日,我就像那只鸳,云儿你就像那只鸯,我们形影不离、生生世世、白头到老。”   “谁要和你形影不离、生生世世、白头到老了?我那只鸯长得真难看,游得也很慢,我才不要做呢!”   “云儿你去何处?”   “我回去问问师父,肯不肯让我陪你做这对丑鸳鸯!哈哈哈哈哈……”   ……   ……   “云儿?”   “你找我作甚?你心中只有藏剑山庄,却没有我半分!你要回去做庄主便去好了,到时我必上门送一份大礼,恭祝叶庄主你子嗣繁多、光宗耀祖!”   “云儿,我几时说过要离你而去?”   “你嘴上未说,可江湖上谁人不知,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属意于你,你父亲若有意立你为庄主……”   “胡说!一派胡言!”   “胡说?那你说叶庄主是否曾想过立你为新任庄主?”   “这……云儿,我凡事不瞒你,这便说与你听。当年我尚且年幼之时,我大哥叶英理应才是新任庄主,可大哥……不知是何原因,对剑术一道实在……实在有些……故而父亲才命我勤学苦练,他日若是大哥无法挑起我藏剑山庄的重担,我确实是也必须是下一任庄主。这是我身为叶家子孙、身为藏剑山庄二少爷该挑起的责任,但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剑术,也不想做这个庄主。纵然如此,我从未有一刻敢怠慢丝毫,也不敢多想,自己纵然不愿意,但若真的落到我头上来,我却是一定要做好的。可如今,大哥受到点化,剑术、悟性皆高于我,于情于理,大哥才是新任庄主的最佳人选。你却又从何处听来那些胡话误会于我?”   “当真如你所说?”   “字字属实。我何曾骗过你?”   “可……可你为何还要这般苦练剑术?不陪我逛街,不陪我看花灯,在你心中,藏剑山庄终究是比我重要的,是不是?”   “这又从何说起?父亲曾教导我们,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无数个家便就是国。如今我大唐昌盛、四方来贺,我藏剑山庄乃江湖上名门正派,自当肩负保护百姓之重任。这剑术为了百姓也好,为了你也罢,我七尺男儿,若无力保护家、国,又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平日里,怎不曾听你与我说起过这些?你若早告诉我,我便也不会置气了。你要练剑,我也可陪你。”   “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便不想说给你,叫你担心。”   “往后凡事,你都不可再瞒我。”   “好。”   ……   ……   “晖哥!晖哥!晖哥你开门呐!是我,我是云儿!”   “曲姑娘,曲姑娘……二庄主他……”   “是你?你替我通传,我要见他。”   “曲姑娘,二庄主吩咐了,若是你来寻他,不必通传,只需将这封信交予你。”   “信?”   “曲云姑娘亲启:自古礼教大防不可破,家父时刻教导不敢忘,在下听闻姑娘已转投五毒教门下,心中滋味难述。云儿,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叫你,你既决心要去五毒教做那教主,自古正邪不两立、水火难相容,你我就此别过吧。多日不见,今无言面谈,故而书信一封,望兀自珍重。叶晖绝笔。”   兀自珍重……   叶晖……   绝笔……   “不——”曲云一声惊呼,将自己从睡梦中惊醒。   这才意识到,这些不过是一场梦。   往事如烟,在梦中却无比清晰,历历在目的有曾经两人间的温存,也有那些诀别时刺痛人心的话。人心当真深不可测,那样凉薄绝情的话,竟是当年对自己说着“生生世世”的人亲口说出的。若非亲眼所见,曲云却是绝不信的。   好在,只是一场梦。那样的痛,任是谁,再也不愿再承受一次。曲云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刚想躺下再休息时,却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此时半夜,在下觉得一切还是等天亮再议吧。”“事急从权,哪里能等?孙少侠,烦请让路,我等这便亲自面见教主。”“艾黎长老,不可擅闯祝融宫。”“孙少侠,容老夫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乃是七秀坊弟子,长住于我五仙教总坛便也罢了,如今竟然还想插手我教内之事吗?”“不,艾黎长老误会了,近来教中事务繁杂,师姐她……”“孙飞亮!如今她已是我五仙教教主,还请你……”   “出了什么事?”   五毒教中不少人早对孙飞亮有些不满,艾黎对孙飞亮还未开骂,便听到曲云的声音,齐齐回头,见曲云立于门边,只着素衣,看来是被吵醒了。   “禀告教主,左长老乌蒙贵、灵蛇使玛索昨夜叛出我教,今晨集结不少教众,似要……似要……”   “叛出?可有证据?”曲云却很冷静。   很多时候,大家都很惊讶。往日里七秀坊的昭秀是何等风光美丽?如今的曲云,因修习五毒教心法而使得身体变小,模样似是十三四岁少女,哪里还有曾经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娇美?   她摒弃了过去,将曾经的一切都丢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曲云一肩扛起的不只是整个五毒教,还有那些她曾经唾弃的人、事、物。   并非是谁都能做到的。   艾黎无言以对,那乌蒙贵带人已至总坛山下,若此举还不是叛出,那……   “师姐,乌蒙贵、玛索等人已在总坛山下聚集多时,只说要师姐你让出教主之位。”孙飞亮说的倒也不错,只是语气之平淡,近乎事不关己。   艾黎有些不满,往前一步道:“教主,乌蒙贵谋划已久,教主早在回到我教之时老夫已说过,今日之事是早晚会来的。请教主先离开祝融宫暂避,待他日再寻机会。”   “我明白。右长老对我忠心耿耿,思虑周全。但五毒教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来那一日已对天发誓,必将光大五毒,今日亦如此。乌蒙贵若要来,便由他。”   “师姐!”   “教主!”   孙飞亮与艾黎皆是大惊,曲云此番话莫非是要和那些叛徒硬拼吗?   “艾黎,你家世世代代效忠我教,此番的事与你无关,你的心意我明白。有的事,却不是你我能掌控,你去吧。”曲云微微笑了笑,显得丝毫不在意。   但孙飞亮看得出来,她是在意的。她的脸色极差、她眼中已带了“同归于尽”的意味、她长袖下紧握的拳头……可她无能为力!   孙飞亮质问自己:你曾下定决心要用性命去保护的女人,眼下,难道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吗?   艾黎左右为难中,孙飞亮突然问:“艾黎长老,我在书阁中曾看到古书上记载,我教有一古法名为‘炼尸’,不知……”   “胡闹!不可!不可!如今我且不计较你擅自观看我教古书之罪,那上古炼尸之法……”艾黎说着说着停住了,忽的看着曲云说,“教主,也许此法会有转机。”   “说来。”   乌蒙贵等人反叛不过是因为曲云原本并非五毒教人,纵然是上一任教主之女,纵然也修习了五毒心法内功,纵然殚精竭虑为五毒考虑,但他们终究是觉得曲云名不正言不顺。但若是曲云能用那炼尸之法炼出毒尸,不止可自保,也相当于告诉所有五毒弟子:这失传已久的炼尸之法,唯我可掌控。   这才是解决内乱的妙计!   “既然如此,我们先想法子拖延,待炼出毒尸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孙飞亮听艾黎说完后面带喜色。   曲云摇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艾黎立即点头,说道:“且不说工序繁杂,要求苛刻,炼尸需活人献出身体,对活人施蛊,在毒水中浸泡。那人要受万蛊蚀心之痛不说,炼尸期间不可昏迷,否则前功尽弃!那样的罪世间有几人受得住?人人皆是父母生养,只怕谁也不肯受这样的罪。”说着便垂头丧气起来,只当这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几百年来,五毒教中无一人成功过?”孙飞亮问。   艾黎叹气,“哪有那么容易?万蛊噬心之痛,那是世间最可怕的酷刑!常人哪里受得住?疼的晕过去都是轻的,何况整个炼尸过程中需保持清醒。难!”   曲云微微蹙眉,想了想说道:“此法恐怕行不通,暂且如此吧。请艾黎长老转告众兄弟们,尽力拖延周旋,将老少妇孺先从后山送走,能抵挡一时便是一时。”   “是。”   ——————————   咚咚咚。   “何人?”   “艾黎长老,是我,孙飞亮。”   “深夜来访,孙少侠何事?”   “我想请你在我身上施蛊。”   “什么?”   “我想请你对我施蛊,用我来炼制毒尸,助五毒教渡过此劫。”   “你……你疯了?那、那会要了你的命的!”   孙飞亮浅浅一笑,“生死有命,绝无怨言。”   “你……你这人……”   “只是,我有个请求。”   “哎,若是此举不成功,你也是我艾黎敬重的人,若是成功,你便是我五毒教上下的恩人。莫说请求,你只管吩咐!”艾黎一向看不起这个白白嫩嫩、总跟在曲云身后的小子。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挺身而出的,是他。   “我知道若是事败,我便会死;若是事成,变成毒尸后我也没了过往记忆、心智,只怕那时想说什么已迟了。我有一封信,希望艾黎长老能替我转交给师姐。”孙飞亮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艾黎想了须臾,接过信封揣好,郑重地说:“我以女娲大人的名义发誓,不论成败,此信一定亲手交给教主!”   孙飞亮展颜笑道:“多谢。”顿了一下,“那……开始吧。”   ----------------------------------   当曲云得知时,孙飞亮已跳入血池。   曲云匆匆赶到,却听见祝融宫内撕心裂肺的惨叫、嘶吼。   她犹豫了。   在殿外站了片刻,她轻轻走到紧锁的殿门边,靠着殿门坐下,张了嘴,话未出口,泪已倾泻而下。   孙飞亮!你给我出来!   是谁允许你做这样的事的?我拒绝!我拒绝你做这样的傻事!   曲云重重拍门,想喊,却怕自己影响了炼尸让一切功亏一篑。她将许许多多想说的话都化作掌心的力道,一掌、一掌,重重拍在门上!   阿亮,为何连一个告别的机会也不给我?   曲云紧紧攥着那封信,怔怔说不出半字。   这个小师弟,幼时追在自己身后,跌倒便快速爬起来再追;这个小师弟,儿时偷偷躲在花丛里看自己练剑;这个小师弟,少时追着自己比剑;这个小师弟,当年抛弃一切跟随自己来到南疆;这个小师弟,如今……   如今,却在血池里经受着噬心之痛!   都是为了我!   曲云咬着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簌簌而落的泪水将手中的信纸打湿,印出一行行娟秀的字体……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比不上他,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第84章 番外五   【米丽古丽】   ——与君相决绝   皑皑白雪,冰封三尺。   这漫天的风雪,放眼望去天地间尽是一片雪白。阳春三月伊始,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世间只有昆仑会是此景象。   这样的风雪之中,鲜有人至,今日的雪地里却延伸了一排足迹,一行人坐在马背上,几乎没有驮着什么行装,领头的人却是坐在一头雪驼背上。   西域雪驼,浑身雪白而得名,行进速度与小跑中的小马驹一般无二,最重要的是雪驼极其耐寒,在雪地中行走,可十几日不进食,乃是昆仑神物。   这样的神物,绝非寻常人可有。   雪驼背上的是一女子。身上裹着白色貂皮大氅,用帽兜罩住了头部,若非细看,她与这雪驼都和天地融为了一体。唯有她双脚,着一双火红色绣鞋,前端向上弯起,挂了一个小铃铛。   雪驼慢悠悠走着,她的腿随着雪驼走动一摇一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铃。   叮铃。   …………   没走多久,前方隐约出现几个人的身影,雪驼上的女子突然开口:“是他们。”话音刚落,马屁突然加速,雪驼更是像听得懂人话一般,发力往前奔去。   前面的几人约莫是听到了铃铛声,有女子吓得惊呼一声,几人搀扶着往前跑起来。却已是晚了。   马队迅速赶上,前后夹击,将这一行人围了起来。   “什么人?”被围住的五人中一个男子率先开口,单手握住了身侧的佩剑。   叮铃。   叮铃。   雪驼慢慢走上前来,马队自然地让开一条路,雪驼站住。那几人心知这才是领头人,遂一起看向雪驼。   “在下昆仑派张昌,敢问阁下是……”   “果真是昆仑派。”雪驼背上的女子娇笑一声,“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为何而来。”   张昌感觉有些不妙,朝自己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却往前一步,道:“请教。”   “我是来……”女子轻轻拂了拂貂皮大氅,露出了衣裙一角,也是火红色,女子脸上带着一抹浅笑,柔媚入骨,看的在场男子尽是心神一荡。   “取你性命。”   咻!   张昌已倒地不起。一瞬后,白雪被艳红色浸染,在张昌周身晕开一圈刺眼的红。   剩下的四人皆是大惊,唯一的女子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护住怀里的婴儿。其余三个男子互看一眼,都不敢说话。   “交出吞吴刀。”雪驼背上的女子声音极其森冷,一改方才的娇媚姿态,但脸上依旧带着绝美的笑容。   “哼,原来是中原人。吞吴刀乃我西域第一刀,纵然是死,也绝不会……”   咻!   抱着婴儿的女人阿宁吓得又叫起来,定神一看,雪驼上已无人,那个女子正一只手掐住身边说话男子的咽喉,站在自己眼前。   出手这样快、准、狠,为吞吴刀千里迢迢追到昆仑来,又有这样惊世骇俗的容貌,看来背后的势力不简单。这女子穿着红衣,莫非是中原红衣教的人?阿宁扫了一圈马队上的人。不,红衣教中没有男人。那莫非是……明教?   “天寒地冻,我没有太多耐心。”红衣女子发出警告,手指一动,轻轻扭断了那男子的脖子。   “你!”另一个男子怒,要动手却被另一人拉住。   “我?”红衣女子侧头看去,脸上又浮出诱人的笑容,“你们若再不交出来,我一生气可不知会给你们吃下什么东西呢。”说着视线停在那熟睡的婴儿脸上。   抱着孩子的女人吓得腿一软,吞吞吐吐道:“明教与昆仑向来无冤无仇,此番……此番传言吞吴刀现世,明教贸然来抢夺,就不怕传到中原武林叫人笑话吗?”   “明教?”红衣女子面露疑惑,很快恍悟地一笑,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落寞,突然凑近,低声道:“竟还未认出我来……”   “啊——”旁边一个男人突然惨叫,倒在雪地里打滚,对着自己又是抓又是挠,叫的十分凄惨。不到片刻,男人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像是身体遭受着炙烤一般。   另一个男子恍然大悟一般看向红衣女子,惊呼道:“毒皇院炎阳粉!你你你……你是恶人谷的……”   唰!   男子倒地,地上的男人也同一时间不再动弹。唯一活着的女人抱着孩子吓得摔倒在雪地里,脸色发青,双目呆滞,嘴里念叨着:“毒皇院……毒皇院……”   “啧。”红衣女子轻叹一声,面露一丝遗憾,转身的同时脸上又出现媚笑,“不过是打听吞吴刀的消息,王谷主竟能劳动你来,真是大材小用。”   她身后站着一个男子,正是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马队上的人一直不动,此时齐齐下马,朝莫雨道:“见过莫雨大人。”   莫雨不理会,冷声问:“莫非圣女已问出来了?”   女子脸色不大好,指了指地上的几具尸体,道:“若非是莫雨首领出手,兴许是问出来了。”   莫雨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不加理会,看向唯一活着的女人。   那女人吓得一个哆嗦,移开视线,盯着红衣女子道:“你是、你是十大恶人米丽古丽!你……”突然沉默,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终于认出我来了。”米丽古丽极其开心地笑道,又突然皱眉,“可已经晚了。你若不告诉我吞吴刀的下落,我便将你的孩子抢来,让他吃世间最毒的药。”   这样狠毒的话,她说的十分开心,看着那粉嘟嘟的孩子,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下不了手。   那女人却依旧不肯开口。   米丽古丽只好伸手,朝着婴儿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啧啧,这孩子长得真是粉嫩。”   “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那女人浑身颤抖,却不敢妄动,只得求饶。   “真是为难!这样的话……那你只好乖乖告诉莫雨大人,吞吴刀在哪里了。”米丽古丽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叫人看的心软,仿佛她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一般。   “不,不!我不能说!”那女人猛摇头。   “你不说的话,莫雨若是发起疯来,我可……”   那女人眼神一顿,身子往后倒去。她倒地后的一瞬,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又死了!   米丽古丽赫然转头瞪着莫雨——几次出手坏事的人。   莫雨突然出现在昆仑,又连杀几人,此时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像是什么也没有做一般,说道:“吞吴刀根本不在昆仑。”   “王谷主说的?”米丽古丽问。   “柳风骨不是寻常人,他一死,凭柳惊涛的本事根本守不住吞吴刀。他不会冒险。”   “所以吞吴刀才被他留在了昆仑。”米丽古丽顺着莫雨的意思说道。   莫雨却冷笑一声,“霸刀山庄纵然没落多年,但在中原武林终归有声望,总好过在昆仑孤立无援的好。”顿了一下,“我们中计了。”说罢转身往回走。   米丽古丽也意识到“吞吴刀出现在昆仑”极有可能是陷阱,来不及细想,只在心中暗暗佩服莫雨心思敏捷,却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倘若他们几人都知晓吞吴刀的去处,你滥杀无辜,岂不坏事?”   莫雨脚步一顿,“滥杀无辜?”   恶人谷的人竟然会用上“滥杀无辜”这样的字眼?   米丽古丽一怔,意识到自己给莫雨落下了话头,不自然地轻抚自己的秀发,说道:“我可还没杀够呢。”   “不是还有一个吗?”莫雨抛下这句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米丽古丽回头,雪地里嚎啕大哭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小声抽泣。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太冷了,那孩子的哭声减弱。   没了娘的孩子,纵然是哭,也没有人疼吧。   米丽古丽走近,想着这孩子死了也好,刚要动手,突然听见身边的雪魔卫齐齐拔剑的声音,赫然回头,竟是明教的人!   “烟儿?”   米丽古丽心一颤,脸上却神色不变,站起身来道:“明教竟也追来了,还劳动了右护法沈大侠,看来吞吴刀不止恶人谷惦记呢。”   “烟儿,你们也是为吞吴刀而来?”沈酱侠问。   米丽古丽不回答,突然秀眉一蹙,不再言语便径直往雪驼身边走。   沈酱侠却突然靠近,极快地拦住米丽古丽的去路,轻声说道:“烟儿,时隔多年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米丽古丽脸色一变,竟然鲜少的露出了怒容,微微侧头,瞪着沈酱侠,一字一顿说道:“不要叫我烟儿。”   坐在雪驼背上的米丽古丽独自一人往前走,雪魔卫被下令跟在后面。她默默流泪,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他出现了。   他又出现了。   米丽古丽曾下决心一辈子不再踏入昆仑。可越是如此,她越要证明,她早已不是当年明教的圣女陆烟儿!昔日所有,好的坏的,她早已抛下!   可她却哭了。   这个位居“十大恶人”之列的女魔头,杀人不眨眼、用尽世间最可怕的□□。却在一个人默默流泪。   米丽古丽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爹爹用皮鞭抽打自己、用脚踢自己,耳光拳头如同暴雨一样打在自己身上、脸上……直到……那个男人救下自己。   后来米丽古丽才知道,那个人竟然是明教教主陆危楼。而那时候,她已经成了陆危楼的义女——陆烟儿。   那时候的她,身为教主的义女、将来的圣女,有陆危楼的疼爱,有明教上下的尊敬,还有义兄沈酱侠的宠爱。此时回想起来,竟连自己都觉得那时的米丽古丽实在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这一切,都被毁灭在了她即将成为圣女的那一晚。   “烟儿,圣女需是圣洁之身,此番入冰心宫后,你便潜心修习《断情》,身负起圣女的使命,勿要再为红尘俗世烦扰。”   陆危楼的话言犹在耳,那时候听来是怒火中烧和不甘心,如今听来,却只剩自嘲。   当日未曾做到的事,到今日竟还未做到。   “烟儿,你出来。”   “教主,期限未满,依照教规,属下不能离开冰心宫。”   “我以明教教主之名义命令你,陆烟儿,你立即出来!”   陆危楼的勃然大怒、沈酱侠的难以置信。   米丽古丽全看在了眼里。   她走出冰心宫,看着地上那些骇人的白骨,坦然面对明教所有人,淡淡说道:“这些人是我所杀,只为修得本教秘籍《断情》的至高境界。”   啪!   陆危楼的一个耳光伴随而来,“住嘴!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这些人乃是明教教众,是你身为圣女曾立誓要为之舍去性命的人!我陆危楼竟教养出你这样心很毒辣的女儿!”   那些人确为她所杀,她无话可说。   “我陆危楼,在光明顶,以光明之子的名义宣告,陆烟儿违反教规,滥杀无辜教众、修习魔道之术,天理难容。驱逐出教、永不复还!”   离开明教的几年间,米丽古丽杀了许多人。长歌门、藏剑山庄、七秀坊、五毒教……只要是名门正派的女子,她都不放过。   她不明白,为何圣女不能成亲?   她不明白,为何沈酱侠不肯和她私奔?   她不明白,为何修炼《断情》会入魔?   她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当那些疑团萦绕心头时,唯有用鲜血来洗涤,她才能找到平静。   而昆仑这个地方,却是她被浩气盟围堵时逃窜到走投无路的绝境。   那一日,就是在这里,一样是雪白的天地,她身负重伤,被司空仲平领人围住。那时她想:看来是要死在这里了。   却就是这时候,沈酱侠又一次出现了。   “沈酱侠!她已不是你们明教的圣女,是江湖上的女魔头!你莫非要公然阻拦浩气盟替天行道?”   沈酱侠护在米丽古丽身前,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她,在他要转回头去的时候,她终于问出了多年来想问的话。   “那一晚,你为何不来赴约?”   沈酱侠骤然听见米丽古丽哽咽着问出这句话,竟然浑身发颤,背对着米丽古丽道:“当年之事,终是我对不住你。”   他没有去约定的地方赴约,没有带着她远走高飞。所以她做了圣女,练了《断情》,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不怨沈酱侠,但他却从未停止自责。他也一遍遍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   “沈酱侠,你们也告别过了,切勿再做错事!此妖女作恶多端,我等正道之士今日必为民除害!”司空仲平道。   沈酱侠却出人意料地突然拔剑,另一只手将米丽古丽的手握住,看着米丽古丽道:“今日便叫他们见识见识明教‘金童玉女’的厉害!”   那一战,竟胜了。   米丽古丽最终却逃进了恶人谷。   “为什么——烟儿——”为什么不肯随我离开?为什么不肯随我回明教?   一切从头再来,你为何不肯了?   为何?   米丽古丽嘴边的苦笑被风雪吹散,打了个哆嗦,收回了神思。   这风雪之中,那些痴缠执念,忽远忽近,飘忽在身侧,好似可以触碰,却又好像远在天边。   为何?   那一晚,你为何不来?   你为何不肯随我回明教?   为何呢?   两人留给彼此的“为何”,岁月给不出答案,便只好如此两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大家评论不了,可以到微博来说想说的话,我也会一一看过并回复的。给大家带来不便,不好意思了 第85章 第十五章   【正邪】   “玄英?是我。”   穆玄英侧躺在床榻上,听到门外月弄痕的喊声,半晌才缓缓起身去开门。   自从瞿塘峡兵分三路后,到天一教内乱,穆玄英一直未曾与月弄痕重逢,在五毒教总坛暂住这几日,月弄痕也忙于与曲云面谈,此时再见,穆玄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月弄痕道:“你没事就好。曲教主要见你。”   穆玄英随着月弄痕来到大殿,却见殿内有曲云、孙飞亮不说,月弄痕、可人、冰儿几个丫头也在,还有燕小七。   “晚辈穆玄英,拜见曲云教主,还有各位前辈。”穆玄英走上前去,环视众人,视线最后停在燕小七脸上。   “你这小子真是命大,可好些了?”燕小七性子直爽,倒是从不避讳。   穆玄英微笑,“没想到小七姐姐也在此。”顿了一下,忽然神情紧张起来,走上前去问道:“小七姐姐,我有一要紧事想问问你。”   “何事?”   “七秀坊中有一弟子陈月,小七姐姐可还记得?就是上一次在扬州与我……”   “哦,陈月那个丫头啊。”   “她如何?她眼下可还好吗?”穆玄英忙问,问罢却见燕小七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嘴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忙解释,“她与我是儿时的玩伴,上次扬州匆匆一别,此番几月过去,不知她是否安好,我实在不放心,还请小七姐姐告知。”   燕小七侧脸看着月弄痕,挪揄道:“你们还说这小子心静如水,我瞧他眼下却是心急如焚呢。”   月弄痕抿唇浅笑,暗香几个丫头却是已经挤眉弄眼起来,穆玄英顿感不自在,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小七姐姐,我与小月……”   “好了好了,逗你呢。陈月那丫头……嗯……当日你被恶人谷的人带走,她的确是下落不明。可当时诸事突发,我们只命十几个七秀弟子去寻她,可惜却是毫无音讯,说来也心中有愧。好在,不久前万花谷来信,说陈月遇险,巧合被‘花圣’宇晴相救,带回了万花谷。”燕小七说了个大概,面露喜色道:“陈月一心想修习医术,也颇有天赋,于她,这世间却没有比万花谷更好的所在了。巧的是,她与万花谷也有缘分,便在那里留下了。”   穆玄英一听是如此,自然眉开眼笑,抚掌笑道:“真是太好了!小月不但无事,还得蒙万花谷的前辈指教医术,真是……多谢小七姐姐!”   “你可放心了,那小丫头眼下比你有福气多了。你呀,有大事要做了。”   穆玄英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吐了吐舌头,忙看向曲云,作揖道:“事关晚辈发小安危,晚辈一时情急,有失礼教,请曲云教主见谅。不知,曲教主要见晚辈所为何事?”   曲云微微一笑,满脸天真,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情之所至,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穆少侠无需介怀,我却是很欣赏你呢。”   穆玄英挠挠头,有几分害羞,“晚辈愧不敢当。曲教主有何事只管吩咐,晚辈若能做到,必定照做。”   曲云蹙眉道:“倒也不是大事,其一,那个叫阳宝的人是否是你的朋友?”   “啊!阳宝大哥!”穆玄英受伤后诸事烦心,此时才想起,忙说,“他是我的朋友,之前与我一起被恶人谷的人捉住了,不知他可有事?”   “他很好,不过整日是吵着要见你,被五圣使囚住了。”曲云顿了顿,又道,“穆少侠可放心,待你们离开时我自会放他随你走。眼下,在见他之前,我却是想请穆少侠随我去一个地方。”   “不知是何处?”穆玄英问。   “黑龙沼。”   ----------------------------   黑龙沼。   曲云坐在孙飞亮肩上,领着穆玄英一人走在松软的沼泽地外,不到百米外,五毒教五圣使已恭候在此。   五毒教制与中原各派不同,分为左右长老、五圣使、四鬼。当初乌蒙贵便就是曲云身边右长老,艾黎正是左长老,本该二人辅佐教主,如今却只剩白发苍苍、佝偻年老的艾黎一人在曲云身边。而五圣使在教主却是负责教导弟子。圣蝎使阿幼朵、玉蟾使凤瑶、风蜈使纳罗、天蛛使容夏,以及在玛索叛逃后接任灵蛇使的娜尤。可以说,整个五毒教的弟子都掌握在五圣使手中。这也是当年乌蒙贵、玛索能够反叛的原因之一,他们带走了大批当初(前任)灵蛇使玛索门下弟子。   经当年的事,曲云改制,加入四鬼,用以监督五圣使。两边相互权衡、制约,五毒教这才稳定下来。   天一教此番突袭,好在被五毒教破解,故而这昔日天一教的藏身处便成了关押俘虏的地方。曲云命五圣使看守,可见重视程度。   “拜见教主。”五圣使一齐作揖。这五个全不相同的女子,皆着紫衣、银饰,有的肩上盘着毒蛇、有的头顶栖了毒蛛,乍见之下,却都是一副蛇蝎美人的模样。   曲云点点头,却朝穆玄英道:“穆少侠,当日你重伤昏迷有所不知,玛索虽然已死、天一教教徒也多死伤,但有人逃走了。”几人边走边说,不知要去何处。   穆玄英道:“曲教主是担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曲云微笑回头,笑睨着穆玄英,“是,却也不是。”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山,“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我五仙教的山川,它们为我所控。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无辜百姓被做成尸人。当年我被逼无奈之下害得阿亮如此……”   “嗷——”孙飞亮吼了一声,不知是否听得懂曲云的话。   “经历了这些事,我明白,尸人这样的东西,是不该存在世上的。”   穆玄英想了想,问:“曲教主是想借此机会,将天一教散落的尸人尽数除去?那倒是的确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纵然玛索已死,但天一教中仍有余孽逃走,不得不重视。而我教中人,除了我们身后这五位圣使,却是没有一人支持我铲除尸人!不容易?只说不容易都太容易了!”   穆玄英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五圣使,见五女神色如常,才道:“右长老艾黎已年长,只怕对诸多事也是力不从心了。曲教主的处境的确不易,那不知……晚辈有什么可帮忙的?”   “被擒的人中有一个人也许穆少侠听过她的名字。中原人都叫她——唐书雁。”   “竟是她?”穆玄英乍闻之下也是颇为惊讶,“唐书雁姑娘竟然……也加入了天一教么?”   曲云摇头道,“其中过节我也不甚了解。但她被天一教做成尸人后,却有自己的想法,后又逃到黑龙沼一带做了塔纳尸王。她恨天一教,却也恨创炼尸之法的我们。这炼尸之法害人害己,我此番却是一定要尽除的。我找你来,只因那唐书雁点名要见你。”顿了顿,“虽有蹊跷,但我不得不试。你若不肯,我自不会逼你。变成尸王后她心狠手辣,早已不是唐门小姐,身为长辈和受惠于你之人,我自是不愿你去冒险的……”   五圣使却在曲云说完后突然一起跪下,圣蝎使阿幼朵朝穆玄英道:“尸人之法乃古书记载,当年我教祖先将其封存,只因此法有违人道。如今看来,却是连天道也不可恕的。”说罢,五女齐声道,“请穆少侠看在黎民苍生的份上,从唐书雁口中套出话来!我教上下,万般感念、终生不忘!”   穆玄英骇得一跳,稍一愣便忙去虚扶,“快请起!快请起!莫说是此等小事,纵然要我帮忙铲除,晚辈也是绝不推脱的!”   “嗷!”孙飞亮突然怒吼。   灵蛇使娜尤道:“德夯一定也希望我们这样做吧?”   曲云眉眼带笑,默默看着孙飞亮,用小手拍了拍孙飞亮的头,“阿亮,我曾说要以一己之力守护五仙教,如今却是要靠大家,你定是愿陪我一起的,对不对?”   “嗷——嗷——”   待五圣使起身,穆玄英道:“我这便去见唐书雁姑娘,虽不知她如何知道我,又为何要见我,但如能套出话来,自然最好。”   “教主,我等恳请教主允许德夯陪穆少侠同去,也好照应一二。”玉蟾使凤瑶道。   阿幼朵外向开朗,立即解释说:“‘德夯’是苗语中‘美丽的峡谷’之意,我教上下皆是这般称呼孙侠士的。若此番穆少侠能助我们捉住乌蒙贵、铲除尸人,穆少侠也是我教的德夯。”   “不敢当,不敢当。晚辈略尽薄力,不图任何回报。”穆玄英说罢,看向曲云,“曲教主放心吧,晚辈带剑进入,想来唐书雁姑娘也不会如何。”   曲云踌躇,与五圣使交换眼神后终于颔首,“穆少侠伤未愈,不可逞强。”顿了一下,“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穆玄英点点头,展颜一笑,“穆玄英定不负所托!”   ------------------------------------   四个时辰后,穆玄英从唐书雁处得知大部分尸人散落在洛道。消息一出,曲云当机立断,命五圣使带人前往铲除。浩气盟一行人也打算告辞,故而随行一同前往洛道帮忙。   路上大家心情沉重,各怀心事。穆玄英心中只反复回想着两件事。   其一,穆玄英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素未谋面的唐书雁肯说出洛道据点,要求只是穆玄英的一个拥抱。穆玄英不明白,那个女人无辜地被亲生父亲设计、被毒虫鸟兽折磨的已不成人形,但说出那要求的时候,眼神温柔、唇边带笑。莫非她认识穆玄英?又或是,穆玄英让她想起了谁?   其二,离开前,曲云对穆玄英说:“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若能做到凡事遵从你的心,你会知道,世上是有人爱你胜过一切的。”   这两个女子的话反反复复在穆玄英脑海里出现,交叉重叠,时而是唐书雁伤痕累累的脸,时而是曲云意味深长的笑,将穆玄英的心搅的更乱。   一天后众人到达洛道。   几乎是花费了又一天的时间,也没有找到尸人的下落。这时候穆玄英终于明白,“难怪唐书雁肯告诉我,她早料到我们纵然到了洛道,也找不到尸人。”   “尸人行踪不定,又没有思想,的确是难以捉摸。”月弄痕道。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可人起身,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个人。”   “谁?”阳宝忙问。   “不知五圣使可曾听过一个名字——慕容追风?”可人看向五圣使。   五女相视一眼,皆是愁云惨淡面容,阿幼朵说:“不瞒女侠,慕容追风那人,性子古怪,不要说我们五人来此,纵然教主亲自前来,他也不肯见。”   阳宝听得一头雾水,问:“慕容追风是谁?”   穆玄英也是小辈,自然未曾听过,便看向月弄痕,“月姐姐,慕容追风前辈是何人?若是他有法子能找到尸人,纵然要被拒绝,我也想试试。”   谁知连月弄痕也说,“此人我也未曾听过。”说罢看向可人。   “我只是听师父说起过。慕容追风是当年南诏之乱爆发时被制成尸人的,但不知为何,他却保留了身为人的思想,而非寻常我们见到的尸人。他一身武艺,可妻儿与自己皆被害,愤怒下,他先找到了中蛊不深的妻子,奈何不忍下手,便将妻子关在棺材之中,背着棺材继续寻找儿子的下落。我师父说,当今世上,唯有慕容追风一人叫他分不清正邪。你若说他是邪,他终生以捕杀尸人为己任,不求回报;你若说他是正,他却偏偏是正道不齿的尸人。”   娜尤点头,接口说:“不错,正是此理。且不久前慕容前辈在洛道山中发现了自己的儿子,由于中蛊太深无可救药,无奈之下他亲手结果了自己的孩子。原本他的性子就很古怪,如今却更是软硬不吃。”   听完,穆玄英心下震惊,叹道:“此等英雄,实在可惜了。”   众人沉寂须臾,可人又开口,这一次却带了几分为难,“月姐姐,不若你带玄英他们先回瞿塘峡与盟主汇合?”   “你想……去见慕容追风?”月弄痕问。   可人颔首,“我师父与他曾有一面之缘,那时我太小,虽不记得什么,但他看在我师父的情面上,也许会出手相助。”顿了一下,看着穆玄英说,“如玄英所说,为百姓做事,纵然艰难,却还是想试一试的。”   “若慕容前辈真能看在剑圣前辈的情面上出手,那真是太好了!”穆玄英大喜。   燕小七也笑了,“就是,慕容追风是尸人最怕的敌人,若能得他相助,如虎添翼!那我也留下帮忙,就此与你们告别了!”说着作揖环视浩气盟众人。   又是匆匆离别,几人交代了一些事后,各自离开,分头行事,与可人、冰儿相约半月后瞿塘峡见。   唐天宝十一年初秋,南诏之乱再起,尸人祸乱,南疆混战一片、民不聊生。三年后,五毒教教主曲云一统南疆。   天宝十三年冬,曲云率五毒教归顺大唐。   ——《隐元秘录·江湖轶闻·卷六》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完,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未免大家误会,说一下,这只是上部完结,明天就会开始更新中部,内容紧接,也会有更多的门派、人物陆续出现,不管是喜欢莫毛的,还是喜欢剑网三的盆友们都不要错过。1号和2号会更新,大家多多支持~   谢谢大家啦! 第86章 第七卷   【霸刀之会】   被救的穆玄英能否得知真相?   离开五毒教的浩气盟众人为何匆匆赶往北方?   在霸刀山庄穆玄英又遇到了什么人?   为何穆玄英险些命丧霸刀山庄?在霸刀山庄又误入了何处?   穆玄英为何泪洒霸刀山庄?为何怒杀柳惊涛?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一卷来了!中部开篇,就让我给大家讲讲当年雄霸一方的霸刀山庄吧~ 第87章 第一章   【霸刀山庄】   半月前,江湖上传出消息:当年被柳浮云带去西域的霸刀山庄镇庄之宝吞吴刀惊现昆仑派。   一时间江湖各个门派都将目光投向塞外的昆仑。其中不乏许多门派都派出人手前往昆仑,只为先一步找到这把西域第一刀。身在瞿塘峡的浩气盟却在十日前得到消息——吞吴刀在中原。   此事轰动武林,若要细说,需从当年霸刀山庄的扬刀大会说起。   穆玄英不但看过一些传记,也从公孙大娘那里了解了一些有关霸道山庄的事迹。如今的藏剑山庄首屈一指,是中原兵器第一庄,但霸刀在落寞前,却比今日的藏剑还要风光许多。   河北的霸刀山庄乃柳风骨所建。柳风骨,人称“柳五爷”,使得一手好刀,名扬天下,手中武器便就是这把吞吴刀。   后来柳风骨因公孙大娘一事隐居,霸刀更是从此没落,一蹶不振。直到柳风骨长子柳惊涛突然宣告继承霸刀山庄庄主之位,江湖人士才得知:柳风骨已故。   纵然当时的霸刀山庄已沉寂多年,甚至连公孙大娘都不知道柳风骨已故之事,可见柳家不但封锁了消息,也的确是淡出了江湖。但此事一出,仍有一些与柳风骨尚有交情的人前往悼念,却被柳惊涛拒之门外。事后才得知,原来传家之宝吞吴刀失踪了!   柳惊涛所言乃是,柳风骨次子柳浮云叛离霸刀,离开时带走了吞吴刀。   “啊!”随行而来的暗香失声惊呼,见客栈内众人都看着自己,讪讪低声道:“柳浮云不是传闻早早死了吗?那吞吴刀下落岂不是……”   谢渊不语,张桎辕反开口,“只怕那柳浮云未死,当年为躲避霸刀山庄的搜捕,去了塞外。”   “正是。”翟季真接话,“柳浮云的身手高出柳惊涛不止一层,当年若说柳惊涛等人无力阻拦他夺刀离庄,倒也可信,若说他因围捕而死,未免牵强了几分。柳浮云未死只怕是事实。”   司空仲平皮笑肉不笑道:“霸刀庄主之位向来是传武功高者,柳惊涛坐上那位置,当年倒也是叫人惊讶。”显然对当年的事明知有不寻常处,却不愿多说。   这一点穆玄英也是清楚的。霸刀当年如日中天,也正是因为他们崇尚武功,奉武功高强之人为上宾,所以地位很稳固。正因如此,霸道山庄的每年一次的扬刀大会才能一次次成功举办。当年的势头,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呼百应了。   柳风骨膝下一共三子一女,除长子柳惊涛、次子柳浮云外,三子柳静海、幼女柳夕。这四人命运却也是千奇百怪,故而牵扯了许多事。柳惊涛如今虽是霸刀庄主,却总有一种“名不正言不顺”之意;柳浮云携带吞吴刀下落不明;柳静海因早年情伤闭门不出;柳夕自杀而亡。当年的霸道山庄,如今竟成了这样!这样一想,穆玄英难免又为这柳家叹息。   “当年的事只怕除了柳惊涛和柳浮云二人,谁也说不清。”翟季真叹道。   “霸刀的家事,浩气盟不会插手。”谢渊一句话表明了态度,众人自然也都是这个意思,他又道,“不过,吞吴刀却是无论如何也该送还霸道山庄,尤其是若牵连到了塞外。”   众人都是赞同点头,月弄痕也点头,问:“盟主的意思是此事浩气盟理当出面?”   “柳惊涛为人不算正直,立场一向不明,此事浩气盟出面是否妥当只怕还需从长计议。”张桎辕道。   谢渊却又一次否定,“此事不可再拖延。浩气盟成立便就是为了联合众门派一起伸张正义,此事旁人不便插手,浩气盟却是推脱不了的。”   “嗯……”张桎辕想了想,“也好,今次既然我们都到此来,此事也非插手不可了。不知盟主的打算是……”   “影已送了消息来,恶人谷半月前已命米丽古丽前往昆仑,虽是空手而返,但恶人谷却未再往塞外去搜寻。”谢渊继续说,“这表明了什么?”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万万没想到这些长辈谈论时谢渊会突然发问,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说:“恶人谷既然是冲着吞吴刀去的,却做此安排,表明……吞吴刀不在塞外。”   谢渊点点头,“说下去。”   “既然不在塞外,当年柳浮云前辈离开到了何处就成了关键,吞吴刀极有可能就在那里。但中原武林一直不曾有门派或是个人传出得到了吞吴刀,若是如此,除非有门派偷偷藏了起来,否则……否则,就说明柳浮云前辈尚在人世,吞吴刀还在他手中。”   闻言,大家都微微含笑看着穆玄英,月弄痕率先鼓掌,笑道:“看来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玄英聪明过人,真是一点就通!”   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可到底是被藏起来了还是柳浮云前辈还活着,这就有些不好下结论了。”   可人还在南疆处理尸人之事,一直不曾与众人一起行动的影这一次却是跟来了,此时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开口,“烫手的芋头。”   穆玄英闻言,恍然大悟,“吞吴刀必归霸刀山庄,旁人拿了有哪里敢用?一把好刀若是藏起来不用,对任何一个练武之人都是极大的不甘。所以……这刀纵然到手也无法使用,自然无人去抢了。”   暗香、疏影到这时候总算听懂了,异口同声喊:“柳浮云还活着!”   谢渊猛然大笑,笑罢说道:“此事既然到这里停住无法再推断下去,接下来只能仰仗霸刀山庄。”   月弄痕道:“此番前往霸刀山庄,就由我、影和玄英先行一步,带上暗香、疏影,影在暗处照应,我们先拜访霸刀,也好探探口风。”   众人都不反对,想来是来之前已经有了初步的商讨。几个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拜访,霸刀山庄也不致太过抵触防备,而牵扯到浩气盟,霸刀又不得不好好招待,况且还有影在,这倒也是万全之策。又交代了几句,定在两日后出发,众人便各自散去。   穆玄英几人却被谢渊留下了。   谢渊先是询问穆玄英的伤势,又问起穆玄英这些日子的经历。穆玄英自然是细细说来,丝毫不敢隐瞒。   当说到身中钩吻之毒,月弄痕立即抓起穆玄英的手诊脉,见他气息平稳,这才放心,“没事就好。当时是我们大意,没想到天一教竟也来到中原了。”   穆玄英颔首,将后面的事情一一说了。   “看来南诏之乱一时难以平息。”谢渊道。   一旁的影却又突然发问,“你说当时与你一起对付尸人的人是谁?”   穆玄英一怔,踌躇须臾,突然跪下。   “这是怎么了?”月弄痕骇得一跳,忙去搀扶。   “我离开武王城时,曾受嘱咐,若见了恶人,必当毫不留情杀之、除之!可……可与我一起那人正是恶人谷的人,起先是没有机会杀他,后来他……他多次救我,甚至在五毒教被困时不惜舍命相救,月姐姐也知道的,三阳绝脉突发,是他救了我,眼下我连他的生死尚且不确定,我实在、实在不知该不该杀……”穆玄英垂着头,本想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说着说着却没了声音。   “此人就是在红衣教外救你的人?”谢渊问。   穆玄英点头,“正是。他就是不灭烟。”   “什么?”月弄痕大惊,众人皆看向影,都是神色异常,各有心事。   穆玄英也知有些不妥,忙道,“他亲口说他是恶人谷的烟,且武功高强,心思深沉,想来不会错。影大哥,对不住,我……”   “是他?”看不见影的脸,但众人都知道“烟影不相逢”一说,此时,影的心里只怕已经怒火熊熊。   月弄痕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谢渊却抢先了一步,“玄英,起来。”说着伸手去扶穆玄英,穆玄英哪里敢劳动谢渊来扶,慌忙站起来,“谢叔叔,我叫你们失望了。”   “我曾告诉你,善恶自在人心,世间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一切都看你如何判别。你的心里可觉得他是恶人?今日此时,你可曾有一刻后悔当日未杀他?”   穆玄英闻言,兀自想了一会儿,更疑惑了,看着谢渊道:“谢叔叔,我总觉得他不是坏人,可他的确杀了许多人,剿灭红衣教那一日,若非浩气盟众人出现,只怕我与可人姐也凶多吉少;在五毒教,他也设计于我,害得我受了很多罪。可……可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总觉得他不会害我。我这般,究竟对不对?”   屋内几人一时都安静了。   气氛变得十分沉重、诡异,就在穆玄英又是困惑又是懊恼的时候,影道:“不杀他时,你不知自己是否后悔,更不知他是善是恶,下一次相见,你便出手吧。”   ——若是出手时心中闪过了一丝犹豫和后悔,一切不就明白了?   穆玄英张口欲说,月弄痕道:“好了,此事不急于一时,往后再慢慢想吧。红衣教的事你再细细说一说,阿萨辛等人逃走了,此事比天一教要棘手的多。”   于是,穆玄英将红衣教的事说了。只是没有提起阿萨辛和牡丹对自己做的□□之事,只是以“教中人常做十分肮脏不堪的行为,并且丝毫不以为耻”带过。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月上中天时,穆玄英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匆匆洗了个澡,穆玄英便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着,却梦见阿萨辛扯掉自己的衣衫,将自己压在身下,就在穆玄英以为自己这一次逃不掉了的时候,猛然惊醒。   一身虚汗让穆玄英冷静了几分,伸手擦汗的时候看见自己腹部被阿萨辛吻出的几块痕迹,简直触目惊心!   不想时隔几月,这吻痕竟然还在!莫非阿萨辛用了什么巫术?   他猛地下榻,冲出门去,“暗香!”   “公、公子?”守夜的暗香骇得一跳,迎上来,“才四更天,公子你……”   “我……我……”穆玄英又冷静了几分,“我身上有淤青,可有药膏能褪?”   暗香更疑惑了,“公子怎半夜想起这事了?淤青又不碍事,等它自己……”   “不!”穆玄英打断暗香,“不……我,我想好得快一些。”   暗香困惑地点点头,“有的,我去拿来。公子哪里有淤青?我帮你?”   “我自己来。”穆玄英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朝暗香笑了一下,“多谢你。”这才转身回房。   穆玄英不想被任何人看见那些痕迹,纵然只有两三个,很细小,但他总觉得只要被人看见,定会被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不愿再想起那些事。   阿萨辛、红衣教,都叫他惧怕。   而穆玄英是第一次面对敌人时有那种想不顾一切逃跑的冲动。因为他怕。比起刀光剑影,比起生死一瞬,他更怕这种折磨。   他可以为正道去死,却不想被任何人左右他的身体。   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   -------------------   赶路数日,一行人比拜帖上的日子早了一日到达霸刀山庄附近。   几人稍作休整,前往霸刀山庄。   出乎意料的是,霸刀山庄以“未至拜帖日子不便迎客”将浩气盟一行人拒之门外。   “你说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然不许我们……”暗香一把揪住看门人的衣襟,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暗香,不可失礼。”月弄痕制止了暗香,朝看门人说:“这位兄弟,我等千里赶来只为要事求见柳庄主,还请兄弟再跑一趟,替我们说明缘由,以免耽误要事。”   “庄主说了,不见。日子不到,就是不见,任何人来也不见。”看门人看月弄痕语气平和,越发嚣张。   “什么霸刀山庄,我……”暗香被可人一拦,可人对月弄痕说,“庄有庄规,我们改日再来吧。”说罢转身就走。   穆玄英看看月弄痕,又看看可人,不知这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月弄痕却很快就朝看门人说,“劳烦了,告辞。”也潇洒转身。   这一举是穆玄英未曾料到的,如此一来,一行人便只好在霸刀山庄附近的客栈住下。   暗香和疏影一路咒骂,在客栈里布置时还在大骂柳惊涛,这也不够,连同把柳家一起骂了这才算消气。反倒是赶来相助的冰儿十分乖巧,毫无怨言,只是低头做事,颇有可人的风范。   月弄痕喝了一口茶,苦笑,“还真被张坛主(张桎辕)说中了。”   穆玄英一愣,“天权坛主早料到我们会吃闭门羹?”   “这也不难料到,这些年柳惊涛几乎拒绝了所有江湖人士的来往。若非是霸刀威名犹存,一些门人尚且会走动,连我都快要以为霸刀准备金盆洗手了。”月弄痕说:“我们只是不相信柳惊涛会做得这么绝。”   “霸刀的事本就不归浩气盟管,咱们回武王城吧!管它什么吞吴刀,被抢走那也是柳惊涛没本事!”暗香又愤愤不平骂起来。毕竟她也是侍女中有头有脸的小人物,在浩气盟甚至十大门派都没有人这样给过脸色,要说不气,那也不可能。   “柳惊涛有权利拒绝我们的帮助,我们也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帮他。”影道。   穆玄英问:“影大哥的意思是……”顿了一下,“我们偷偷进入霸刀山庄?” 第88章 第二章   【孤身打探】   “影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偷偷进入霸刀山庄打探?”   影摇头,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一人去就够了。”   没想到月弄痕立即反对,“你的功夫我自是信得过,但霸刀实力还在,若是你不慎被擒,不但牵扯到浩气盟,只怕还会被有心人利用,以此挑浩气盟与其他门派的关系。”   霸刀山庄这些年来与外界无甚联系,却依旧无人敢挑拨,不得不说,纵然昔日风光不再,余威犹存。若是影不慎被擒,以如今各个门派与浩气盟的关系很微妙,再加上恶人谷若从中挑拨的话,月弄痕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影道,“不会被擒。”   “世间事哪里有绝对?”月弄痕坚持。   冰儿也说,“摇光坛主放心吧,天璇坛主的功夫纵然有十个柳惊涛庄主也是拦不住的。”   冰儿倒不是夸大,影来去无踪,浩气盟的许多事都是由他打探,除了恶人谷从不露面的烟,影也是唯一一个令江湖人士捉摸不透的人,甚至连多年的死对头恶人谷也不知影武功的深浅。   但月弄痕却还是摇头,看着影说:“你知道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功夫。只不过柳惊涛此人行事阴狠虚伪,只怕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情急,但在这时候更该谨慎些。我传信给盟主再作打算吧。”   影却好似还心有不甘,虽不说话,但却不肯走,此时穆玄英却站起身来,说道:“不如我去吧。”   此言一出,屋内四女都看着穆玄英,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们干等也不是法子,只怕被恶人谷捷足先登了。倘若要偷偷进去,人多也不可,我一人去最好。影大哥毕竟是浩气七星之一,若是不慎被抓住,不但牵扯到浩气盟,只怕牵连到恶人谷的不灭烟,未免不妥。我若是被抓住,大可说是少年顽皮,随便找一个缘由搪塞,大不了责罚我一顿,总好过你们去冒险。若真的无计可施,这法子似乎由我去做更为稳妥些。”   浩气盟人人都知道,影几乎没有弱点,若一定要说,那就是他的死对头——不灭烟。凡牵连到烟之事,影都会再三小心、变得心狠手辣、暴躁异常。在场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以穆玄英的功夫足以应付里面的情况,出了事也能自保,被抓住了倒不是想赖掉,但比起他们两个七星的身份,的确更好解释。   穆玄英这一说,似乎这法子成了眼下最好的、唯一的法子。   “二位坛主,那我和疏影随公子一起去,也好照应一二。”暗香见可人她们不说话,猜到只怕穆玄英是要跑这一趟了。   “进去刺探,人多反而坏事。”月弄痕竟然先开口,说罢看着穆玄英,“你之前的伤势……”   “不过是一些擦伤,用药后早早好了。”穆玄英急忙岔开话题,道,“这些日子我已经历了许多,再不是莽撞的那个我了,你们放心吧。”   ----------------------   当晚,穆玄英独自潜入霸刀山庄。   天快亮前,他平安返回。   月弄痕和影几人自然一夜未睡,在屋里静坐等候,暗香和疏影在霸刀山庄附近闲逛,以便出了问题及时接应穆玄英。   穆玄英一进屋,第一句话就是:“庄内人少的实在不寻常。”   月弄痕当即起身,“你可还好?”   穆玄英对月弄痕最为亲密,展颜一笑,“这不是回来了?”又朝众人道,“我自西南角进入,守卫极其松懈,全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森严。一路畅通,我按照计划先去了东厢,却未见到本该在东厢的柳静海前辈。为了避开守卫和侍女,我往西绕到柳惊涛前辈的住处,屋内依旧无人。”   “柳静海与柳惊涛都不在屋内?”月弄痕也有些迷惑了。   穆玄英颔首,又继续,“我反倒在西厢见到了许多人。为了搞清楚西厢出了何事,我耽搁了一会儿,上了屋顶。西厢原本是女眷所住,我起先还有顾虑,可我一瞥却看见许多男人在里面,其中一个我一看便知是庄主柳惊涛。”   “这老家伙在西厢做什么?”暗香听得入迷,忙问。   “西厢里似乎有女子重病在身。”穆玄英回忆,又说:“一股很重的药味,靠近就能闻到。而且屋内的丫头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人太多,我不敢久留,只好偷偷跟着丫头查探,发现她们一些是去药房熬药,一些是倒掉血水。那血水血色清淡,不像是外伤所致。”   “这么说……莫非霸刀山庄内有人有严重的内伤?”疏影道。   “不止如此,看那些丫头的作为,只怕内伤的人已经拖了许多年,庄内人皆习以为常了。”穆玄英道。   “莫非是一直避而不出的柳静海?”暗香推测。   暗香所言也有理,穆玄英却摇头,得意地说:“我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个小丫头见一块手帕上的血迹洗不干净了,随手埋在院子里,我正好瞧见,趁她们不在给挖了出来……”说着有几分羞愧,拿出来时干巴巴笑了几声,“此举似乎不大……光明正大……”   影默默拿过手帕,查看了一下,不语。   穆玄英道:“这手帕应该就是那内伤之人所用。但我没想通的是,手帕上为何绣着一个‘叶’字?”   月弄痕脸色变了变,却故作镇定地在想什么。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看了一眼穆玄英,说道,“辛苦玄英你跑了这一趟。”却不再说下去。月弄痕适时接口,“影说的不错,但今日所做此等偷偷摸摸之事,为浩气盟和江湖正道所不耻,此番为免吞吴刀落入恶人谷手中,迫于无奈才如此。”   “浩气盟穆玄英,你可知错?”影眼神一冷,毫无情绪地注视穆玄英,整张脸上只露出一双眼,没有情绪的眼神反而比平时更带着森寒。就与平日里难以亲近的可人一般,叫人连看她一眼也不敢看。   情势急转,穆玄英闻言,倒也愣了愣,却二话不说垂下头,“我知错。”   “去廊子里面壁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是。”穆玄英放下手帕,便要走。   影却又开口,“你一路赶回来未曾喝水,先喝些水再去。”   穆玄英应了一声,接过冰儿倒好的的茶水,喝完后就出去领罚了。   等他走后,月弄痕道:“你做的很对。该让他知道,世间有些事明知是错的,却不得不做,既然如此,做错就勇于承担。不过更深露重,三个时辰却未免长了些。”   暗香和疏影心里不服气,虽知影无恶意,但却为穆玄英抱不平,奈何整个浩气盟里,影才是她们不敢招惹的人,此时一听,早就跑出去送毯子和热水了。   “疼痛是最好的记忆。少年可犯错,却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往后每当他要做错事时,都会想起今夜的月光有多冷。”影说完,顿了一下,缓缓拿起那手帕,默默看了看。   月弄痕问:“是那个三阴逆脉在身的藏剑小姐?”“也许。”影应了一声。月弄痕有几分难以置信地说,“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能活下来。”   影点点头,放下了手帕,对月弄痕道,“霸刀将我们拒之门外也许正是因此。”话未说完,月弄痕却也明白了,“其他的事就待入了霸刀山庄再打算吧。你若得空,可去探一探。”   影未多说什么,顶着黑色长袍走出屋子,没入黑夜之中。   ---------------------   月光溶溶,带着几分寒气。   穆玄英独自站在长廊下,面朝墙壁,挺直了背脊,闭着双目,静思己过。   其实进入霸刀山庄之前,他曾有过疑惑,影和月弄痕为何会有这样的打算?此举的确与浩气盟往日行事作风不符。想来想去,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不知,吞吴刀背后一定还牵扯了别的,这才让影和月弄痕都急于确认霸刀山庄的安全。   但,是什么呢?   进入后,穆玄英有所顾忌,探查起来也就多有不便,这也是他天亮才返的原因。   但他被责罚时却是毫无怨言的,做错就是做错,他向来无纠结于这些无谓的对错之争,更愿意相信值得相信的人的判断。   正想得入迷,穆玄英忽听得身后有声,细听却又没有了,便自嘲一笑,自己莫非也害上了草木皆兵的毛病?却又听到脚步声,这一次却是很清晰。   穆玄英也不急于回头,只不过心里已有了防备。   这深更半夜的脚步声,鬼鬼祟祟,自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人。那脚步挪动了几步便不再移动,这也叫穆玄英奇怪,只好继续以静制动。   又等了片刻,穆玄英猜测那人恐怕已走。这念头刚刚出现,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本能地一惊,转身。   却只见到一角衣袍一闪而过。   “何人?”穆玄英单手握住身后的剑柄。   无人回应。   他确定有人就在附近,但那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就站在自己身后,实在匪夷所思!江湖上有这样的本事的人却也不多的,倒不是穆玄英狂妄自大,他的听力向来是极佳的。何况此时夜深人静。   但那人似乎并无歹意。这也是穆玄英未追去、未出剑的原因。   突然右边的树丛晃动,穆玄英面向右侧,集中精神。   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人声。 第89章 第三章   【声东击西】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人声。   “玄英,是我。”   穆玄英回头,见可人一袭白衣飘飘,面色清淡,尽透着一股清心寡欲和不可捉摸。穆玄英所见过的世间美貌女子也不少,但可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见是可人,穆玄英放松了戒备,走上前去说道:“竟是可人姐,方才树有所晃动,我以为有外人闯进来了。”说着便转身继续面壁,“你们从南疆赶来,想来也是舟车劳顿,快去休息吧。”   可人却不说话,默默走到穆玄英身侧站好,与穆玄英一模一样面对墙壁,似乎也是面壁思过。   “可人姐?”   “影做的不错,罚你面壁三个时辰,我该自罚四个时辰。”   穆玄英稍稍一愣,想劝却没劝,只点点头便自己站好。   那一夜,两人无话。   风吹影动,树影婆娑。   皎洁的月光映出一轮弯月高挂,也映出廊下的两个人并肩而站。   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竟然无人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不速之客。那人隐在暗处,抱着手臂,用比月光还冷的眼神默默看了那个背影一夜。   -----------------------   莫雨回到客栈的时候一身霜露晨雾。   “少爷这是去哪里了?此番去南疆伤的不轻,少爷可不要再冒险了!”莫空忙拿了手帕递给莫雨。她们几个跟在莫雨身边久了的丫头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莫雨自然不答,也未接手帕,径直进屋。   莫采薇倒了热茶送上,“少爷,谷主来消息,命你速回恶人谷。”见莫雨不说话,又补了一句,“应该是为五毒教的事。”   莫雨点了一下头,“还有吞吴刀的事吧。”吹了吹茶梗,饮尽热茶。   莫采薇道:“吞吴刀涉及太广,谷主只怕会……”   “我独自回去,你们留在河北继续打听吞吴刀的消息。过几日米丽古丽他们应该会来,你们与她汇合即可,旁的不必多说。”   “是,我们明白。”莫采薇点点头,“那……若是我们遇上浩气盟的人……”   若是遇上那个人,该如何处置?莫采薇哪里还看不出来,一向自在逍遥、天地不拘的莫雨少爷,近来有了顾忌。今日这一身霜露,可不是应了那句话吗?   为谁风露立中宵。   莫采薇怔怔出神:少爷也会有顾忌吗?可惜那人却身在浩气盟。   “米丽古丽会处理。”却不曾想莫雨是这般回答。   -----------------   莫雨稍稍休整后便赶往恶人谷,一日后的半夜便入了谷。在谷口就见着柳公子、陈和尚和肖天歌三人,远看他们都似乎在等候。   换做旁人,这三人的等候就足以胡思乱想一番,但莫雨下了马,缓步行去,竟像是全没有看见这三人一般。   莫雨一直前行,走过三人身边时也未曾有片刻停留和注目,陈和尚忍不住开口:“我说你这个小疯子,没瞧见我们在等你?”   “哦?”莫雨终于脚步一停。   肖天歌冷哼一声,“惺惺作态。若非是谷主所命,我等何必等你。”   莫雨听了这话非但不气,提步往前行去。   “你!”肖天歌气的指着莫雨想骂,陈和尚笑呵呵道,“别动气别动气,大小姐还不清楚?多少年了,这小子就是这般脾性。莫说你这小娃娃了,这谷中他连谷主都不给多少好脸色。”说着朝柳公子使眼色,自己追上去,喊:“莫雨,走慢些!我可好些日子不曾出谷,腿脚不利索了。”   莫雨依旧不减速,只问:“何事?”   “有事、有事!自然有事!谷主要我们在此候你,一并前去大悲殿。”陈和尚说着,三人陆续跟上了莫雨的脚步。   “我认识路。”   肖天歌又给气着了,恨不得冲上去动手,柳公子却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夫人笑嘻嘻睨着莫雨的侧脸,“有意思,有意思。”   陈和尚也不气,还在笑呵呵,说道:“虽说你往来于凛风堡和恶人谷频繁,近来也不大住在小少林了,但我也清楚你认得路。不过咱们还是同行的好。”   莫雨闻言,侧头看了一眼陈和尚,又直视前方说:“我要走的路,不需有人同行。”说罢又独自往前走。   肖天歌却是忍无可忍说:“你难道不知,有些路却是一定要有人同行的!没有人在你身边领路,难道你一直都能这般清醒地往前走吗?”   “就算有,”莫雨回头,“那个人也绝不是你。”   闻言,肖天歌怒气暴增,手往身后摸索,一甩长鞭便与莫雨动手打了起来。   前几招莫雨都不做回应,只是躲闪避让,显然丝毫未将肖天歌放在眼里。但正因如此,肖天歌越发怒不可遏,招招不留情面,越战越勇。旁边观战的陈和尚早也习惯了肖天歌的性子,与莫雨动手定讨不到好,等她闹够了也就罢了。谁曾想,被激怒的肖天歌竟然下狠手!   “哎……”陈和尚刚想说几句就被柳公子拉住,“慢,听说莫雨的凝雪功又进一层,如今谷中唯有王谷主才是对手,我等何不瞧瞧?”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显然是有意说给肖天歌听的。   肖天歌冷哼,“是吗?狂妄之徒!今日便由我来教训你!”挥鞭,一卷。莫雨略一蹙眉,单手握住满是钢钉的鞭子,紧紧拉住。肖天歌见莫雨终于有反应了,用力抽鞭。谁知莫雨却死死拽住,任凭肖天歌拉也不松手,两人陷入僵局。   女子的力道到底不如男子,何况莫雨生来力大,也不是寻常男子可比的。   “你做什么?”肖天歌怒问。   “闹够了?”莫雨反问。   “你!你放开!”肖天歌又觉受辱,气的满脸通红,更是用尽全力去拽鞭子。谁知,莫雨竟真的松了手。   “哎哟不好!”陈和尚的话才出口,肖天歌已往后一倒,摔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陈和尚一看肖天歌狼狈的模样,想笑却硬生生给憋住,偷偷瞥了一眼柳公子。柳公子何许人也,低声道:“要出事,我先闪了。”   “莫雨——”肖天歌的怒吼声传遍恶人谷,“我要杀了你——”   “天下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肖姑娘慢慢排队吧。”莫雨说完便转身欲走,身后肖天歌坐在地上不停咒骂。可莫雨没走出几步脚步便是一滞,只感觉气息混乱,似是中毒。   “你下毒?”莫雨赫然回头,眼中的杀气四散开来。   肖天歌方才还在骂骂咧咧,被莫雨突然这么一瞪,吓得一怔,顷刻又道:“谁下毒了?你说什么呢?”   莫雨哪里信她,一眨眼已至眼前。肖天歌这才看清楚,莫雨双唇已是紫黑色,显然是中毒了。不等肖天歌想清楚,她见莫雨左手手套已覆上一层薄霜,整个人也发出寒气。   “凝雪功?”肖天歌骇得一跳,“我没有下毒!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回头去看身后的陈和尚和未走远的柳公子。那两人也是一脸无辜,三言两语赶快撇清,生怕被莫雨的凝雪功祸害。肖天歌却早已吓得不敢动,只是盯着莫雨的手,只怕莫雨突然出手取了她的性命。   莫雨稍稍一愣,突然收手站直,扫了一圈周围,冷声道:“好手段,天下间的剧毒算什么?我若死,拉上肖天歌似乎也不冤枉。”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旁边突然跑出一人,同时朝莫雨飞出什么。   陈和尚几人也是颇为惊讶,竟然有人能躲在附近而不被他们几人发觉?细看才知,竟然是肖药儿。   莫雨单手接住,见是一些粉末,便扬了出去,冷笑一声,说道:“看来我们之间的恩怨,你是想在今日了结了?”   “我早知毒皇院的毒对你没用,但这两种毒却是老头子我为你所制,如何?可还受用?”肖药儿拄着拐杖缓步走上前。   莫雨丝毫不惧,“不过如此。”   “哦?你运气试试?中此毒,能运气走出五步者,当今天下绝无一人。”   莫雨一知自己中毒便已运气护住心脉,此时气运丹田,刚想踏出一步,却只觉气息大乱,似要走火入魔一般。原来如此,此毒专克制内息高强之人,尤其像莫雨这般爆发力极强的高手,一中此毒,几乎动弹不得。   纵然如此,莫雨却还是生生跨出了一步。   “莫雨!”陈和尚连忙制止,又朝肖药儿道,“我说肖老头,大家都是恶人谷的,你们有恩怨也不是一两日了,在谷里出事,不大好吧?”   肖药儿一瘪嘴,不语。   “莫雨你先稳住心脉,我这便去毒皇院找……哦不,我这便去找谷主来。”柳公子忙道。   莫雨哪里是会听劝告的人?纵然心口剧痛、浑身酸软酥麻,感觉如同站在悬崖边,稍稍不慎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一般。但他还是迈出了第二步。   “使不得!”陈和尚喊。   莫雨的第二步落下时,已满头大汗。   而肖药儿却已露出惊讶之色,旁人更是早已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有陈和尚喃喃说:“真是个疯子。”   “莫雨的命,要取便来。”莫雨说完,嘴边已溢出黑血,显然是中毒颇深了。   “你是疯了吗?我爹哪里想真的取你性命?”肖天歌站起来说完便看向肖药儿。肖药儿哼了一声,往前走几步,缓缓说,“老头子受命将你困在恶人谷一月。这毒没有两三月,你是解不了的,哪里也别想去。”   肖药儿刚说完,又走来两人。左边一人一身白衣,手握白色羽扇,乍看之下像是个书本网的贵公子;右边一人衣衫褴褛,露着整个右臂,上面纹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在场几人见到这两位都是一惊,那贵公子正是“无骨惊弦,素手清颜”的康雪烛。那衣衫褴褛的便是“恶丐”沈眠风。   肖药儿道:“莫雨,此番你就好好在谷里养伤吧。”话音落,已是强弩之末的莫雨轰然倒地。   “莫雨!”肖天歌惊呼。   莫雨已动弹不得,却还有意识:肖药儿说受命困住我,又劳动了康雪烛和沈眠风二人,看来是王谷主的意思。却是为何?   难道……   莫雨挣扎着又动了,康雪烛笑了一声,“果真是不俗,中了这样的毒竟还能撑到此时。”   “霸刀……”莫雨吐出两个字。   “聪明,霸刀山庄的事谷主自有打算。难怪王谷主再三叮咛我们不可大意,更不能先露面。还好那鞭上的毒我早早准备好,否则恐怕今日留你不住。”肖药儿将一粒红色药丸塞进莫雨口中,“送他去小少林吧,死不了。”   莫雨眼前一黑,却又拼命逼着自己清醒过来,纵然天旋地转,但意识仍然很清楚——王谷主为何要他们设计于我?恐怕是想支开我。霸刀山庄一行不可避免,为何要支开我……是因为……   毛毛!   他们的目的是毛毛!   莫雨猛地抓住正架着他的柳公子,拼尽了全力说:“穆玄英……不能……”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90章 第四章   【昔日名门】   清晨,穆玄英罚站一夜后又练了功,这才回房。还没等他洗漱完,疏影跑来说霸刀山庄来消息了。暗香一听,慌忙给穆玄英准备衣服和吃喝。   一刻后,穆玄英神清气爽出现在大堂。   “公子早。”冰儿嫣然一笑,示意穆玄英坐下便兀自去煮茶。   “早。”穆玄英回以一笑,缓缓坐下,这才问月弄痕,“月姐姐,来消息了?”   月弄痕颔首,道:“今日一大早霸刀山庄来了人,请我们午时过去,庄主亲自款待,以作赔罪。”   穆玄英听了只点点头。可人道:“盟主他们还要些时日才过来,咱们三人先去就是。”   “那我们去收拾行李。”暗香道。   “行李不必了,你们也都留在这里,一来好接应盟主他们,二来若是我们有什么不测,也好应对。”可人道。她的话向来是没有人敢违背的,暗香疏影纵然不愿意,却也只得幽幽看一眼月弄痕和穆玄英,点头。   “你们昨夜一夜未眠,可还好?不若先休息一会儿?”月弄痕问。谁知这两人却异口同声,“没事。”复又相视一眼,一起笑了。   笑罢,穆玄英一口饮尽茶水,笑着说:“冰儿姐姐的茶艺越发好了,喝了茶丝毫不觉疲惫。既然我们要去霸刀山庄,再让我多喝几杯。”便将茶杯又递过去。   冰儿莞尔笑道:“公子也愈发会说话了。”又倒了一杯热茶。   “恶人谷的人来了。”暗处突然传来声音,冰儿给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说:“天璇坛主真是神出鬼没,可把我吓的不轻。”   可人问:“什么人?”   “不敢靠太近,但一定是恶人谷,应该是……毒皇院那个女人。”影道。影很少有不能靠近的人,这世上他唯一的对手恐怕也只有恶人谷的烟了。   莫非此行烟也在?   穆玄英问:“影大哥,只有米丽古丽一人吗?”   影摇头不语。   月弄痕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说:“看来吞吴刀的事是交给米丽古丽了。在昆仑她没讨到好,此番不会让霸刀山庄好受的。”   “若只有她一人倒不难对付,毕竟霸刀山庄也不是任由她来去的地方。”穆玄英笑了笑,“何况,咱们既然先得知了她的行踪,就该有些准备。”   “哦?玄英有对策?”   穆玄英笑着挠挠头,说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对策,我潜入霸刀山庄时,还去了一个地方。虽未进去细看,但霸刀对江湖上觊觎吞吴刀的人早有防范,旁人若想从山庄里夺刀,几乎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月弄痕道,“霸刀山庄内有机关?”   “起初我也这么想,但霸刀似乎更胜一筹。庄内剑库中有数百刀剑,纵然能进去,恐怕短时间内也找不出吞吴刀。”   可人浅笑,补充说道:“何况,吞吴刀根本不在霸刀山庄内。”   月弄痕点头,“没想到盟主说得对,霸刀气数未尽。”顿了一下,又显露担忧之色,“但恶人谷绝不好相与。我总是不心安。”   可人道:“明日便有分晓。”   ----------------------   霸刀山庄。   很难形容这庄子是什么模样。但穆玄英站在庄门外,看着门外两个极大的石柱、看着里面正派挺立的楼房,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房屋才是我中原正派的所在。   和浩气盟有些相似,这里的房屋简单、正统,单从建筑来说也可以看出霸刀山庄过去的辉煌和其名门正派的身份。唯一不同的是,浩气盟宏伟广大,而这庄子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穆玄英在月弄痕身边低声问:“月姐姐,那石柱上的雕像是谁?”   门两侧的石柱很粗,约莫四五个人都无法围住。石柱上雕着猛兽,顶端却还立了一个人像。只看得出那人衣冠楚楚、衣抉飘飘,却看不出是谁。   “月姐姐?”穆玄英转头看月弄痕,却见她在出神,神情似悲似喜,似有顾虑,“月姐姐?你可好?”   可人侧头看了一眼月弄痕,道:“可以吗?”   月弄痕吸了一口气,朝可人笑了笑,这才看向穆玄英,指着那石像说道:“此人便就是霸刀山庄柳风骨柳五爷。玄英,当今世上你敬仰的人是谁?”   穆玄英认真地想了想,说:“初唐四杰。我虽未见过他们中一人,但从书中看到许多他们的事迹。何为侠?何为义?何为忠?何为善?‘纯阳子虚、翠玉白衣’也。”   “纯阳子吕洞宾、万花客子虚道人、唐老太太梁翠玉、白衣神僧渡会大师。我也曾听师父说起过,可我师父敬重的人却只有唐简大侠。”可人道,“一个人的出生并不能左右他,生而为民,事成退隐,侠之大者。”   穆玄英连连点头,“不错,唐简大侠却也是性情中人!我觉得剑圣前辈、谢叔叔、藏剑山庄庄主叶英前辈、公孙大娘前辈,还有天策府的李承恩前辈也是大侠中的大侠!若说敬重,这几位前辈也都是当之无愧的。”说罢又想了想,笑着说,“各大门派中都有很多让我敬重佩服之人,并非只因他们武功高强、为人和善,而是他们的一言一行,皆在告诉世人:无论世间有多少恶,他们在这里,他们就是每个人心中的善。”   月弄痕却道:“这世上我佩服的人很多,玄英说的不错,他们的确值得我们敬佩。但若要说叫我十分敬仰的,却只此一人。”说着指了指柳风骨的雕像。   “柳五爷的事迹我也听闻过一些,月姐姐,是否……”   这时,霸刀山庄的大门敞开。   穆玄英三人立即住口,齐齐向大门看去。中央站着的那人一身华贵内敛的紫衣,配上脖颈周围的一圈白色貂毛,更显富贵。而他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穿着比较素净的男子,看他的面容,似是精神不振。   这两个男子站在最前面,紫衣男子略往前一步,想来应该是庄主柳惊涛无误。可人往前一步,道:“浩气盟可人、月弄痕、穆玄英奉命前来拜见霸刀山庄。”   紫衣男子果然开口说话,“哈哈哈……久闻浩气盟开阳坛主美如天仙,今日一见,天仙也不及阁下之美貌。”   可人面不改色,说道:“此番我们前来乃是奉盟主之命,护霸刀山庄渡过此劫。还请庄主带路吧。”可人的性子一贯清冷,也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往总是月弄痕与各大门派周旋,今日不知为何是可人,被她几句话说的柳惊涛有些发怔。   但柳惊涛毕竟是见识过世面的人,笑了笑,说道:“开阳坛主如此柔美的女子前来相助,自当欢迎。请。”   ------------------------   进入霸刀山庄后倒没有再发生什么。柳惊涛命人安排了住处,穆玄英三人道谢后便住进了霸刀的一处小院子里。   晚饭后,穆玄英敲了可人的门,“可人姐,月姐姐未吃晚饭,我给她送一些去吧?”   可人在屋内应了一声。   “那我去了。”穆玄英转身,却还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又朝门内说,“可人姐,在霸刀山庄内,你要多加小心。”   白日里,柳惊涛看可人的神色有些……穆玄英纵然未经□□,也不懂得那些欲望和纠缠。但柳惊涛的那个眼神叫他想起了一个人,让他很不舒服。   提醒完穆玄英也觉有些尴尬,便要赶快离开,却听门内传来可人的声音:“我明白,放心吧。你该担心的是月弄痕。”   今日的月弄痕的确有些怪怪的。穆玄英乍闻此话,猛地转头要追问,但可人却已熄灭屋内的烛光。既然她们都不愿提,穆玄英自然也不追问下去,便说:“好。”   月弄痕的屋子却是暗的。   穆玄英在门外徘徊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不曾回应,“莫非是睡了?”穆玄英又等了一下,还是没有人开门,便将食盒轻轻放在门边,说:“月姐姐若是饿了,便吃一些吧。”   就在穆玄英走出几步后,身后的门打开了。   “我从未向你说起过,过去,我是霸刀山庄的人。”   穆玄英回头,见月弄痕站在门边,月光就这样洒满她周身、长发、脸颊。光影交替、明暗相间,她脸上的神情尽是悲叹,一时间连穆玄英也被感染,心中浮出一阵忧伤。   穆玄英稍稍愣了愣,月弄痕已取了食盒转身进屋。门没关,不敢多耽误,穆玄英也跟了进去。   “月姐姐,你是不是与霸刀有什么……”   月弄痕露出个笑容,摇头,“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柳五爷收养,若是要细算,柳惊涛兄弟几人都是我同辈的兄长,柳夕也是我唯一的姐姐。”   十年来,穆玄英的确从未听说过月弄痕的过往。在浩气盟,大家都有着过去,很多人都是各个门派中挑选出的精英。如可人出身剑圣门下、盟主谢渊出身天策府、司空仲平出身丐帮……月弄痕应当也是这样。但整个浩气盟却从无人提起。   “那这里……不就是你的家?”穆玄英略有些惊讶。   月弄痕苦笑,道:“当年成立浩气盟,柳惊涛不肯让门内弟子前往,于是,我成了他送给浩气盟的一份大礼。”蹙眉想了须臾,又道,“不,我是自愿离开这里的。玄英,柳五爷于我恩重如山,纵然他去世,我也一辈子都是霸刀的人,终生为霸刀而战。但你应该能猜到,并非是人人都能包容异己、心存坦荡的。五爷去世后,霸刀哪里是原来的霸刀?每每看到霸刀的大门,我都会想,若五爷还在,一定不是如今这样的!”   穆玄英点点头,神情也凝重起来,“我明白了。”又默默倒了一杯茶给月弄痕,“有柳五爷的时候,这里才是你的家吧?但是那个值得你为他做一切的人离开后,这里也许只是一些好看的房子、陌生的桌椅,甚至还有居心叵测的人。”顿了一下,“我明白。我心中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没有那个人在,什么都不是。”   月弄痕怔怔看着穆玄英,半晌后苦笑一声,说道:“但好在,眼下我们有浩气盟那样的家,还有肝胆相照的彼此。我很庆幸,离开了这里,我能遇到你们。没有五爷的照顾和陪伴,我也要好好活下去,像他一般,为黎民苍生做些事。”说着轻轻将手覆在穆玄英的手背上,捏了捏。   穆玄英点点头,将另一只手覆在了月弄痕手背上,“我想,柳五爷在天有灵会开心的。”   “玄英,没有那个人,我们也要学会一个人活着。”   穆玄英凝视月弄痕,似乎知道月弄痕想对自己说什么,也似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开不了口,他承诺不了。   他想:若世上没有那个人,他还是不是自己。 第91章 第五章   【鸿门之宴(一)】   第二日一早,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阴沉的霸刀山庄增添了几分生机。穆玄英醒来便收到柳惊涛传话:诸位辛苦奔波,千里而来,昨日时辰不合,今日特为三位贵客布下接风宴,恭候。   确实,昨日霸刀有失礼数,但今日以这一句“时辰不合”来解释,,恐怕除了搪塞的意味,还有几分防备。细细一想,且不说首次将浩气盟众人拒之门外,昨日出门相迎也是摆足了架子。看来,月弄痕对霸刀的失望不是无来由,柳惊涛处事实在不妥。   换好衣服后穆玄英立即出屋去找月弄痕与可人商议。一出屋子,住在对面的月弄痕却也正好开门,两人相视一笑。   “月姐姐早啊。柳庄主的宴请在今日晚些时候,咱们先去找可人姐吧。”穆玄英道。月弄痕颔首,“这时候可人许是在静坐。走吧,去看看。”   两人沿小路走了一段,见到可人的房门前站了一个男子——柳惊涛。   穆玄英和月弄痕对视一眼,穆玄英快步上前,径直朝屋内喊:“可人姐?你还好吗?是我。”   “玄英?我很好。”可人的声音响起,穆玄英松了一口气,“我和月姐姐来了。”   却听身后的柳惊涛道:“可人姑娘自然很好,何来此等担忧?”   穆玄英乍见柳惊涛在可人门外,担心可人出事才失了礼数,眼下柳惊涛这么问,自然也是有所不满。穆玄英正发愁如何解释此举,月弄痕上前说道:“柳庄主在此,我们还以为可人出了什么事竟劳动您尊驾,既然无事,多谢庄主照拂。”   柳惊涛回头,盯着月弄痕看了须臾,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真的是你。”又蹙眉,“浩气七星之一?当初是鄙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在我霸刀默默无闻之辈,到了浩气盟也成了一块宝。”   此话嘲讽意味显而易见,月弄痕脸色不大好,默默扭开头去。穆玄英也有所不满,但顾及浩气盟与霸刀山庄的情分,也只得忍气吞声。   谁知柳惊涛却还不肯住口,扬声说:“可人姑娘,浩气盟任务繁多,又都是一些不知来处的家伙在身边,实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啊。”说着眼神却一直在月弄痕身上扫。   月弄痕视若无睹,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羞辱。   柳惊涛踱步到可人房门外,说道:“与这样的人为伍实在有失你的身份,可人姑娘,何不再考虑考虑鄙人的提议呢?”   “多谢好意,不必了。”可人道。   “可人姑娘,想我霸刀山庄,中原第一大门派,我柳惊涛虽无甚成就,但一身武艺却也还算不辱祖上。我诚心诚意相邀,你又何必……”柳惊涛说着便要伸手推门。   穆玄英旋身而至,横手一拦,道:“柳庄主,我想可人姐说的很清楚了。”   “你是谁?”柳惊涛瞥了一眼穆玄英,“可人姐?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莫非是可人姑娘你的亲弟弟?”   “柳庄主误会了,晚辈只是浩气盟寻常弟子。”穆玄英代可人回答。   “浩气盟寻常弟子?”柳惊涛嗤笑一声,说道:“我与你们坛主说话,你让开。”作势要推门而入。   穆玄英横身挡住门,大有不让步的意味,说道:“柳庄主,女子住处男子不可擅入,这一点江湖正道人人知晓。可人姐在静坐时不喜欢人打扰,还请你……”   “哦?不可擅入?”柳惊涛问,“可人姑娘,鄙人有些要事与你详谈,不知可否入内啊?”   门外柳惊涛与穆玄英气氛怪异,等了一会儿,可人终于开口:“我不喜欢打扰,柳庄主请回吧。”   柳惊涛吃了闭门羹,脸色大变,欲要发作却又生生忍住了,最后只狠狠瞪了一眼穆玄英便匆匆离去。   他走远了,穆玄英才放松下来,朝屋里低声问:“可人姐,你没事吧?”   “他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曾听到,你们知道的,我静坐时不喜欢人打扰,自不会往心里去。”   闻言穆玄英忍俊不禁,摇头笑道:“看来柳庄主的‘好意’是白说了。”复又转向月弄痕,“月姐姐,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没事。”月弄痕莞尔一笑,“走吧,进去和可人商量,在霸刀山庄里,咱们都得小心些了。”说着眼神凝重了一些。   “好。”   -------------------------   恶人谷。   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莫雨终于醒来。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他就用两只手各自捏住身边两个人的咽喉。待看清是莫红泥和一个柳公子身边的小丫头,这才松了手,“我在何处?”   莫红泥端着药碗,回:“恶人谷小少林。少爷昏迷了近两日了。”   莫雨又问:“他们呢?”   “少爷是问……”   莫雨却突然出手,捏断了那个小丫头的喉咙。小丫头瘫软在地上,连声响也不曾发出就没了性命,莫雨也不多做解释。   莫红泥吓得腿一软,慌忙跪下,道:“肖药儿、肖天歌似乎去了河北,应该是为了霸刀山庄的事。柳公子和陈和尚就在谷内。”顿了一下,“是柳公子命人送信到凛风堡,奴婢才赶来照顾少爷的。”   “霸刀山庄可出事了?”莫雨起身穿衣。   “回少爷,莫杀他们在河北并未传来消息,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   “备马。”   “少爷要去……河北?少爷身中剧毒,这毒恐怕只有肖药儿能解,纵然有咒印和真气护体,但若是出了差错……少爷眼下只怕不宜远行。”   “死不了。”莫雨一想到肖药儿几人听了王遗风的命令对自己下药,已经有了怒气,再想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怒不可遏!他们要对浩气盟下手,而且事关穆玄英。   想到穆玄英眼下身在霸刀山庄那个是非之地,米丽古丽、肖药儿、肖天歌,甚至王遗风已近在咫尺,而他们浩气盟的人毫无所觉!莫雨捏住莫红泥的脸,弯下腰盯着莫红泥,一字一顿说:“备、马。”   ------------------------   晚宴就在霸刀山庄正殿举行。   柳惊涛正坐中央,依旧是一身紫袍,配了一顶金冠,这一身本是富贵公子的装扮,却被他穿出了几分艳俗,而非尊贵。周围是一些霸刀山庄的外戚、弟子,倒还算是有些人手,但柳静海却不在席间。   可人一贯清冷,这样的场合依旧穿了一身白衣,月弄痕和穆玄英却也没有换上华服,只是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即可。三人皆在殿外被阻拦,只因赴宴不可佩戴刀剑武器。   “此剑从不离我身。”可人道。   “庄主吩咐了,配武器者不得入内。”   可人看他一眼,淡淡说:“那此宴我不去就是。”说罢便真的转身要走。   却听柳惊涛道:“且慢。贵客自有贵客的待遇,三位请吧。”   柳惊涛亲自来迎,又为他们解围,换做其他女子定是十分感激,可人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柳惊涛便径直往内行去。   入座后,殿内哄然一片。   穆玄英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声说:“这晚宴实在折磨人。”   “大抵在场的人都不喜欢,却都不得不坐在这里。也算是一种乐趣。”月弄痕浅笑,自己倒了茶。   柳惊涛站在中央,举杯说了一些话,自然也是十分客套的。众人配合地饮酒、祝贺、对浩气盟三人表示欢迎、善意。待柳惊涛坐下后,殿内便窃窃私语起来。   穆玄英听力极佳,有的话不需去听却也听得清楚。不大会儿,穆玄英怒气冲冲捶了一拳桌子,动静虽小,却也足够引起身边两人的注意。   “怎么了?你没吃什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穆玄英握着拳摇头不语,却听可人说:“柳惊涛有此意,她们说的是不错,但与我无关,你又何必?”   穆玄英这才知道可人也听到了,才说:“他对你不怀好意也便罢了,那些人说的眉飞色舞,分明是空穴来风之事,却叫她们说的像是真的!女子清白最为重要,可人姐不曾答应过与柳庄主有任何婚约,她们如此议论,我自然不高兴!”   “若连这些议论我都经受不住,这些年是如何走过来的?”可人朝穆玄英微微笑了一下,举杯。   月弄痕道:“在这里不要惹事,由他们去说吧。”   穆玄英无奈,也只得举杯碰了一下,到嘴边却迟迟不饮。只因走来了一人,正是晚宴中未露面的柳静海。   月弄痕留意到穆玄英在看什么,夹了菜给穆玄英,说:“柳静海的身子向来不好,这些年一直……”   柳静海不知说了什么,柳惊涛突然愤怒地大声说话:“我不答应!我一日不答应,你一日不要妄想!”说罢依旧怒不可遏地将酒盏砸向柳静海。   穆玄英飞身而出,踢开了酒盏,朝柳静海询问:“柳前辈可有事?”柳静海神情怔怔,一脸悲伤,再加上满身的药味和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穆玄英见他不说话,便伸手虚扶,道:“前辈身子不大好,先坐下再说吧。”   柳静海却突然看向穆玄英,又猛地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臂,急冲冲说:“你是穆玄英?我听他们说你是浩气盟的穆玄英?”   “晚、晚辈……晚辈正是穆玄英。”   “五毒教!你不久前……”   “咳咳。”柳惊涛的咳嗽声打断了柳静海的话,“今日宴请浩气盟几位侠士,三弟,不要丢了我霸刀山庄的颜面才是,有什么话,往后再问。”   柳静海似是猛然惊醒一般,后退了几步,也松开了穆玄英,朝穆玄英挤出个怪异的笑容,客气地说:“久闻穆少侠年少有为,今日得见,果然不俗。方才我病突发,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柳前辈方才想问什么?晚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静海欲言又止,许久之后只是微微摇头便转身欲走。穆玄英分明看见他眼中有泪水,能让霸刀山庄堂堂三公子如此失态的,定是要事,于是穆玄英又追上前去,搀扶柳静海,低声道:“柳前辈若是此时不便细说,可再来找我。”   柳静海略有些惊讶,半晌后只是点头。   见他如此,穆玄英也不便再多问,便走回自己的坐席处,谁想还未坐下,却听外面一阵嘈杂。   “穆老弟!穆老弟!”   “站住!霸刀山庄不得擅闯!”   “放开我!放开我!我来找穆老弟——”   柳惊涛略皱眉,朝可人这边笑道:“近来总有些庸人前来打扰,叫你们见笑了。”朝身后的人吩咐,“去处理了。”   “慢!“穆玄英已站起身来,这一声,惹得所有人瞩目。穆玄英深吸一口气,道:“柳庄主,那人似是来找我的,请庄主让我见一见他。”   柳惊涛做出惊讶的样子,“此等泼皮无赖竟然与穆少侠你有关联?”   穆玄英正色道:“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泼皮无赖。”   柳惊涛不好再多说什么,轻蔑地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将那人带进来。   几个霸刀山庄弟子押着一人进入,没等穆玄英看清,那人已朝穆玄英这边喊:“穆老弟!可算找到你了!是我啊!”   穆玄英也颇为惊讶,“阳宝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第92章 第六章   【鸿门之宴(二)】   “阳宝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众人都愣了愣,没想到这无赖竟真的与穆玄英相识。这一愣,阳宝却已挣脱开,朝穆玄英奔来,跑到近处,竟突然双膝跪地,泪眼婆娑,朝穆玄英道:“穆老弟,你要救救阿诛!”   两人在黑龙沼重逢,穆玄英却遭阳宝暗算,导致又落入烟(实为莫雨)之手。虽说阳宝也是中了烟的圈套,做了饵,但阳宝当时的确是做了背叛、设计穆玄英之事。按理说穆玄英是绝不该再与他有来往的。后来在五毒教,阳宝虽被曲云关押,却也不曾受到委屈,与穆玄英几人在仙踪林附近分别。没想到,再见时阳宝又变了一副模样。   穆玄英回过神来,忙搀扶阳宝,“阳宝大哥,快起来,这是怎么了?”   阳宝却赖着不起身,竟还哭了起来,“穆老弟,眼下只有你能救阿诛了!那消息是真的,你那个恶人谷的朋友没有诓我,阿诛真的被抓走了!”越说越伤心,竟在晚宴上嚎啕大哭起来。   穆玄英听得一头雾水,旁边的月弄痕起身,柔声说:“你慢慢说,若玄英能帮你,自会出手相助。”“正是。阿诛姑娘被谁抓走了?”穆玄英问。   阳宝抹着眼泪说:“红衣教。几月前她没了音讯,我只当她赌气不理我,后来你那个恶人谷的朋友送信给我,说她被红衣教捉走了。我这才追着红衣教的下落到了黑龙沼去的,谁知却是你那朋友的陷阱!哎呀,可阿诛却是真的叫红衣教给捉住了!你要救她!穆老弟,只有你能救她!”   穆玄英算是勉强听明白了,刚想问,柳惊涛却开口,“哦?怎么听此人所说,穆少侠与恶人谷的人也是朋友?”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浩气盟与恶人谷乃是江湖上最势不两立的阵营。当年雁落峰一战,两队死伤无数,加之近年来的明争暗斗,可谓是水火不容!但浩气盟的少年英侠穆玄英竟然与恶人谷的人为友?   穆玄英蹙着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月弄痕怔怔看着他,也猜到几分:眼下他心中恐怕也不清楚他和那个人算是敌人还是朋友吧?   “穆少侠,与恶人谷的人为友,这是为我江湖正派人士所不耻的。你可不要明知故犯啊。”柳惊涛道。   可人起身,看向柳惊涛,淡淡说:“此乃浩气盟与恶人谷间的事,多谢柳庄主好意提醒。我们便先回去了。”   谁料到四人还未走出去,外面又传来吵闹声。细听,却是有人动手了。众人闻声出去,却见二十几名霸刀山庄弟子正与三个女子打的不可开交。   穆玄英一惊,看向可人。月弄痕却已开口:“暗香、疏影,不得胡闹!”其中两个女子正是奉命等在霸刀山庄附近的暗香和疏影两个丫头。   柳惊涛笑问:“哦?是浩气盟的人?”这样的提问,犹如扇了浩气盟一耳光。   月弄痕似觉受辱一般,拔剑欲上前阻拦,却被可人拦住,“是三方势力在打。”穆玄英也立即说:“没错,另外那个女子我认识,恶人谷的肖天歌。”   “恶人谷?”月弄痕颇为惊讶,柳惊涛闻言,笑道:“恕鄙人无知,浩气盟与恶人谷几时同进同出了?”   “你住口!”暗香骂道。对付霸刀山庄弟子倒不难,但肖天歌也在,暗香和疏影十分吃力。眼下听到连累了浩气盟威名,立即反驳,却被肖天歌抓住空隙,一掌劈来!   穆玄英纵身跃出,一只手臂挡下肖天歌的横劈,一只手拦住暗香的剑,旋身避开了这一招。   “穆玄英?”肖天歌一眼认出来,拔剑便要再斗,却听柳惊涛道:“来人,今日大闹我霸刀山庄之人,决不轻饶!给我拿下!”   肖天歌露出个狡黠的笑,“后会有期。”便抽身离开。   “疏影,别追了。”穆玄英道。   “公子,你可有事?你不该插手的,我们也能对付她。”暗香道。   “你没事吧?”穆玄英反问。   暗香摇头,露出个笑容。疏影也退到穆玄英身边,“公子,恶人谷的人来了不少,看来霸刀山庄……”   话还未说完,霸刀山庄几十名弟子已将他们三人齐齐围住,个个皆是持剑相对。   “来者何人?为何闯庄?”柳惊涛质问。   月弄痕刚要开口,柳惊涛道:“众人皆是有所见,此二女是与那恶人谷的女人同来,那恶女逃走时穆玄英还阻拦众人不要追。此举恐怕有为浩气盟一贯作风吧?想来,鄙人讨个公道不妨事?”   此话不错,月弄痕只好不说什么,只道:“那就请柳庄主好好听一听他们所说。”   原来是暗香疏影在霸刀山庄外等候,却遇上了肖天歌。三人自然动手,肖天歌将她们一路引到庄里来,她们二人未多想便也闯了进来。谁想到会和阳宝闯入撞在了一起,连起来害得浩气盟蒙上污名。   柳惊涛听完,一本正经道:“哦?若是如此,两位姑娘竟然斗不过那小小恶女?”   “她是肖药儿的女儿,武功恐怕不在庄主之下,庄主此话实在……”暗香忍不住反驳。   “那为何穆玄英要阻拦追捕?若非是怕她落入我手,说出与浩气盟的勾当吧!”柳惊涛道。   “公子是担心有诈,你……”   “暗香、疏影,别说了。”穆玄英打断了疏影,看着柳惊涛说:“不论如何,这是恶人谷与浩气盟之间的事,霸刀山庄向来隐于江湖,柳庄主今日要插手吗?”   “哼哼,浩气盟这话倒是百试百灵啊。”柳惊涛嘲讽道,“好,此事我不追究,但闯入霸刀山庄之责,穆少侠又要找什么借口?”   “今日闯入霸刀山庄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柳庄主要罚,晚辈绝不违背。但阳宝是为我而来、暗香疏影乃是女子,一切罪责,穆玄英愿独自领受。”   “公子!”暗香、疏影异口同声,“我们不要公子代罚!”   柳惊涛置若未闻,道:“擅闯山庄,受十鞭。穆少侠为人领罚,共三十鞭。可有人有异议?”   鸦雀无声。   月弄痕早看出来柳惊涛不满穆玄英,此时是公报私仇,想开口阻拦,却听可人说:“确是我们有错,这样也好。”   “可玄英没有做错,怎可委屈了他?”   可人默默看了穆玄英须臾,不冷不热说道:“若连这样的委屈都受不住,岂是大侠之风?”   柳惊涛盯着穆玄英问:“穆少侠可有异议?”   “公子,我们……”   “没有。穆玄英甘愿领罚。”   不到半柱香时间,长鞭已摆好,躺椅也放在了院子中央。   “公子……”暗香含着泪。   穆玄英无奈一笑,“不过是三十鞭,你怎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快别哭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女子哭。疏影,拉她走。”   “公子!你何必……”   “别说了。我们可以做错事,但浩气盟不可以。这三十鞭一定要打,否则浩气盟威名受损,你我绝不愿看到。”穆玄英正色说道,又放缓了语气,“去吧,我不会有事。”   “嗯……那我们备好药。”暗香哽咽。   穆玄英笑了笑,解开自己的衣衫。穆玄英在浩气盟的这九年光阴,也算养尊处优,上衣褪下,身上没有一点伤疤,皮肤白皙光滑,竟与女子相差无几,看的在场众人也颇为惊叹。暗香见了却更伤心,一想到平日里自己捧在手心里照顾的公子要白白受三十鞭,无声落泪,却还是被疏影拉到了一边站好。   穆玄英看向月弄痕和可人,她们并肩站在柳惊涛身边,没有什么神色,但两人眼中都透着赞赏。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朝柳惊涛道:“穆玄英领罚,请吧。”说罢翻身趴在椅子上。   此时已入夜,院子里点满了蜡烛火把,倒是照的一片明亮。   执鞭的人走上前来,活动活动手脚后,缓缓拿起长鞭,“若是受不住了就说一声,可待你休息好了再继续执行。”   穆玄英道:“我知道。”心中却想:柳惊涛是为了让浩气盟丢脸,我却是死也要抗住这三十鞭,绝不能让浩气盟输了气势。   “开始吧。”柳惊涛道。   执鞭的人扬手,将长鞭在空中挥舞起来,那长长的鞭子在空中盘旋,虎虎生风,十分威武骇人。   穆玄英咬着牙,静静等待。   众人也是屏息而视,好像盼着再闹出点什么来才好。   啪!   响亮的声音惊的众人一颤,那一鞭打在穆玄英后背上,已是一条血口子。   “公子!”疏影也哭了出来。   啪!   又是一鞭。   穆玄英只是用真气护住心脉,并没有运功,这鞭子是真真实实打在他背上。纵然疼,穆玄英却是铁了心绝不哼一声。   啪!   啪!   啪!   又接连打了六鞭。这八鞭下去,穆玄英的背上已血肉模糊,许多人已不忍再看。   月弄痕双眼含泪,抿着唇,努力逼自己不要开口,如果求情,穆玄英的这八鞭便白白挨了。可这八鞭却比打在她身上还要痛!她几乎花了全部力气才阻止自己没有出手阻拦。可人面不改色,从头到尾连眼睛也没有眨过,但长袖下的手却紧紧握着拳。   十鞭。   柳惊涛示意停下,侧头问:“二位觉得,是不是够了?”   月弄痕瞪向柳惊涛,可人淡淡说:“还有二十鞭,我没有数错吧?”   柳惊涛瘪瘪嘴,道:“继续吧。”   啪!   啪!   ……   十六……十七……十八……   穆玄英一口血吐出,执鞭的人停下看柳惊涛,柳惊涛却问穆玄英,“穆少侠可还好么?”   穆玄英用手擦了擦嘴角,道:“继续。”   执鞭的人看了一眼柳惊涛,挥鞭。   “慢!”   人群中传来一声喝止,众人齐齐循声看去。柳惊涛却眼神示意继续,鞭子便又朝穆玄英的后背而去。   嗖!   一个东西飞出,压在穆玄英后背上,替他挡下了这一鞭。   是一柄金色重剑。   作者有话要说:   盆友们,你们的收藏和评论呢~用收藏砸我!没时间了,就现在! 第93章 第七章   【人在月中】   那柄重剑替穆玄英挡下了这一鞭,重剑的主人未出现,执鞭的人看了一眼柳惊涛,又一次挥鞭。   突然,人群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明黄色身影,挥鞭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已站了一个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这女子约莫也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神却十分机灵,动作更是敏捷。一瞬,单手拿走了重剑,蹲下身来看着穆玄英的脸。   “你不怕疼吗?”还带着一些稚嫩的女声响起。   穆玄英满脸汗水、血水,缓缓抬头,只见眼前是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正看着自己。   “琦菲,不得胡闹,退开!”柳惊涛斥责。   穆玄英猜想她应该是霸刀山庄的一个大小姐,便道:“你的好意,心领了。”   那姑娘却不理会柳惊涛,反倒伸手敲了一下穆玄英的脑门,“你是傻子吗?一身武艺,人家要打你,你便这样躺下让他打吗?”说着便作势要将穆玄英扶起来。   “柳琦菲!你做什么?”柳惊涛怒道。   谁知这小姑娘笑呵呵看向柳惊涛,说道:“他不是霸刀山庄的客人么?他们远道而来只为帮我们,既是客人又是恩人,怎能这样对待他?纵然他有错在先,却已受了这二十几鞭,够了。”   “轮不到你插手,你给我让开!”柳惊涛指着柳琦菲道。   柳琦菲却一嘟嘴,反倒将穆玄英从椅子上扶了起来,“我不许你们再打他!”   “你!你大胆!”柳惊涛气的语塞,执鞭的人看他眼色,竟然挥鞭向柳琦菲而来!鞭子转瞬而至,穆玄英反手抱住柳琦菲,将她护在怀里,硬生生又挨了一鞭!   柳琦菲盯着穆玄英,穆玄英却笑了一下便要松开她,柳琦菲反倒抱住穆玄英的腰,撑着穆玄英站稳,另一只手握着重剑,瞪着柳惊涛说:“看他受了这二十几鞭我不出手,是因为我是霸刀山庄的人,但不要忘了,我叫叶琦菲,不姓柳!”   “你!你说什么!”柳惊涛大怒,显然这小姑娘说到了他的痛处。   叶琦菲看向穆玄英,“小哥哥,我带你走,他们都不敢追来的。”却不等穆玄英说话便已腾空而起。   “公子!”   “玄英!”   月弄痕几人眼看着这小姑娘将穆玄英带走,暗香和疏影便要去追,只听旁边的柳静海有些愧疚地说:“不敢欺瞒,此女乃是我四妹柳夕之女,性子张扬跋扈了一些,但绝不会加害于穆少侠。几位可放心。”   月弄痕忙问:“贵小姐要将玄英带到何处?”   柳静海思索片刻道:“应该是那个人叫她来的。”顿了顿,“哦,就在庄内,西南面有个院子,旁人不能靠近。”   月弄痕为难起来,可人道:“能否劳烦柳三公子带我们前去?”   “这……”柳静海十分为难,半晌才说:“若是几位信得过,在下可去一趟。但几位乃是庄外人,那个人不会见你们的。”   “哼,她们胆敢胡闹至此!给我带人去将穆玄英抓回来!”柳惊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道。   柳静海忙说:“大哥不可鲁莽!若是那个人的意思,咱们就此作罢吧。穆少侠受了二十几鞭,也已知错了。”   “哼,这事……”柳惊涛欲言又止,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可人,道:“就此作罢。”说完拂袖离去。   可人毫不领情,对柳静海说:“我们就在庄内暂住,玄英那边就请你跑一趟了。”   --------------------------   叶琦菲搂着穆玄英一路慢行,丝毫不急,更像是在欣赏夜景。小路崎岖,穆玄英背后有伤,走的自然不快,叶琦菲也不急,反倒十分将就穆玄英。   穆玄英道:“多谢叶姑娘相救,但为免牵累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你这人究竟是傻呢还是聪明呢?”   穆玄英被问的一怔,叶琦菲笑道:“说你聪明,你却傻傻地要回去挨打,可说你傻呢,你却又知道我姓叶而不姓柳。”   穆玄英哑然失笑,道:“不是姑娘自己说的你名叫叶琦菲吗?”   “旁人说什么你都信吗?”   穆玄英又一次失神。   旁人说什么你都信吗?这句话有个人也问过。那时候穆玄英却是说他愿意做先跨出一步的人——宁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喂?你怎么了?”叶琦菲有些着急。   穆玄英回过神来,笑了笑,“那你要带我去何处?”   “就在前面,有我姑姑在,他们都不敢靠近,你放心吧。你的伤是不是很疼?再忍忍。”   穆玄英有些迷惑,踌躇须臾才问:“有些唐突,但我还是要问。叶姑娘是……”   “我吗?我娘是霸刀山庄四小姐柳夕,我爹是藏剑山庄三庄主无双剑叶炜。我对我爹没什么记忆,却听我娘说,他是个大英雄。”   穆玄英这才明白,原来叶琦菲就是柳夕和叶炜的女儿!如此说来,柳惊涛便就是叶琦菲的大舅了。   “到了,是我姑姑要我去救你的,她一定已准备好伤药,你在这里躺好,我去找她,再给你上药。”叶琦菲将穆玄英扶到院子的躺椅上,便跑走了。   穆玄英觉得有所不妥,自己赤着上身突然来到两个女子的居所,实在有些失礼,便坐起身来,却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住了。四周种满了樱花树,此时虽不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但这里的樱花却都在绽放。   满树红花,微风吹过,零星落下几朵。这番轻红委地的美景,纵然是在夜里也十分美妙。   “你瞧什么呢?”   穆玄英猛地回头,见月下站着两个女子,一高一矮。矮一些的就是方才的叶琦菲,高一些的一身淡黄色衣裙,黑发垂下没有任何发饰,皮肤吹弹可破,竟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在月光下美丽异常。   叶琦菲突然上前,敲了一下穆玄英的头,“还看?我姑姑可要生气了!”   穆玄英自觉失礼,慌忙要起身,“晚辈浩气盟穆玄英,方才初见前辈,失礼之处还请前辈包含。天色已晚,晚辈不敢久留,改日再谢前辈相救之恩,告辞了。”   “玄英。”   穆玄英愣住,那女子温婉一笑,又道,“作为长辈,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穆玄英点头,“是晚辈打扰了叶前辈的清净。”   “你知道我是谁?”   穆玄英又点头,“方才得知。前辈乃是藏剑山庄六小姐叶婧衣,是晚辈失礼了。”   叶婧衣比月弄痕年纪稍长,但因皮肤白皙通透,却像是与可人一般大小。的确,世间女子恐怕只有可人比她美一些。   “失礼?”叶婧衣反问。   穆玄英讪讪说道:“晚辈方才乍见前辈,有些……失神。月色如洗,前辈一身黄衣立于月光之中,晚辈想,天上嫦娥也不过如此了。”   “你这家伙,莫非是个好色之徒?”叶琦菲瞪着穆玄英。   穆玄英忙道:“不不不!晚辈绝无他想!晚辈斗胆说几句,前辈之美于晚辈就像是一轮红日初升、一雕刻精细的花瓶、一幅名家的山水画,很美、很好,但晚辈……”   “好了,好了。琦菲这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被我惯坏了便什么都无顾忌,一个女孩子,净说这些话。”叶婧衣温柔地微笑,“玄英你躺下吧,我替你看看。”   “晚辈只怕连累……”   “我已插手此事,纵然眼下抽身也已来不及,你又何必拒绝我的好意呢?”叶婧衣道,“况且柳惊涛分明在为难你,不必要的罪,无须受。”   穆玄英叹气,缓缓躺下,许久才说:“我只是在保护浩气盟。”   叶婧衣面露赞赏之色,却没说什么,只命叶琦菲打了水来,看了看伤口,才说道:“我用的药见效慢,也会有些罪给你受,却能祛疤,叫你完好如初。你可信我?”   穆玄英苦笑,“其实晚辈是个男子,有些伤疤倒也无妨。”   “怕受罪?”   叶琦菲道:“姑姑,就给他用!这人脑子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别理他!这些伤疤若是留着,将来洞房时可不要吓着新娘子!”   穆玄英脸一红,“叶姑娘,我……”   “你这丫头,没羞没臊,若在胡说,我便将你送回藏剑山庄去。”叶婧衣开始为穆玄英清洗伤口。   “不要不要!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院子仿佛隔绝了天地,外面的一切都与这里无关。纵然身上有伤,疼痛无比,但穆玄英听着这两人的说笑,竟渐渐睡着了。   ——————————   猛然惊醒。   头顶是一株樱花,摇啊摇。穆玄英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翻身便要起来,却听身边叶琦菲说:“你若将伤口弄的裂开了,我便要重重敲你的头!”   穆玄英这才安分地躺好,侧身看着旁边院子里正在浇花的叶琦菲,“叶姑娘,我有些担心……我想还是回去吧。”   “你要走便走,跟我说做什么?”   “嗯……”穆玄英为难,挠了挠头,半晌还是不知该怎么说。   叶琦菲却忍俊不禁,问:“你不认识路?”   穆玄英立即点头,“还要劳烦叶姑娘为我指路。”   屋内传来叶婧衣的声音,“不必了,有人来找你了。”顿了顿,“进来吧。”   柳静海推开院子的门,在门外道:“多有打扰,只因浩气盟的几位姑娘不放心穆少侠,这才托我来看看。”   叶琦菲闻言,笑眯眯看着穆玄英,低声问道:“她们是不是都是你的情人?”穆玄英吓得手足无措,叶琦菲笑的前俯后仰,“哈哈哈……吓你的!你跟我说话都吞吞吐吐,一看便知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哪里找这么多貌美如花的情人。”   “琦菲,让他们说说话,进来吧。”叶琦菲有些不乐意,却也不敢违背叶婧衣的意思,朝穆玄英做了个鬼脸便跑进屋去了。   柳静海这才慢慢踱步上前,穆玄英撑着身子想起来,柳静海道:“躺着吧,以免伤口又裂开。此番,对不住穆少侠了。”   穆玄英道:“没什么对不住,原该是如此。”   柳静海叹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半晌,又盯着穆玄英看。   穆玄英有些尴尬,便说:“还请柳三公子转告浩气盟的几位姐姐,我很好,等伤好一些便立即去见他们。”   “哦,一定转达。”柳静海又开始欲言又止的模样。穆玄英想了想,便说:“柳三公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吗?但说无妨。”   柳静海又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听闻穆少侠不久前刚从南疆归来?”   穆玄英想起了什么,反问:“那日晚宴柳三公子似乎想问无五毒教的事?”   “这……倒不是。”柳静海重重叹气,“我心中牵挂一人,却多年没有她的消息,想去找她,可一来身份有别,我家众亲友决不允许,二来,我身子薄弱,只怕尚未到达南疆就丢了性命……”   “柳三公子牵挂的人不知是哪一位?也许我在南疆曾见过他。”   “你可知道唐书雁姑娘?”   穆玄英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柳静海几经辗转要打听的人竟然是……是已经变成尸王的唐书雁!   穆玄英还在出神,柳静海喃喃自语:“哎,应该是见不到她的。这些年连唐门都没有她的消息,你们……”   穆玄英道:“我见过。”在柳静海震惊地神情中,穆玄英继续说:“唐书雁姑娘在南疆一个叫塔纳的地方生活,那时我们在塔纳寻慕容追风前辈,巧合之下遇到了她。她帮了我们不少忙,说来,浩气盟上下也很感激她。”   “真的吗?她一切都好吗?”柳静海双目绽放出异彩。   穆玄英笑着点头,“都好,只是粗茶布衣不如唐门。但她似乎过得很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她开心就好。”柳静海笑着笑着眼里竟有了泪水,却被他侧身抹去。“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多谢穆少侠!谢谢你!”   穆玄英道:“我没有做什么,更没有帮到唐书雁姑娘,柳三公子言重了。”   “不不不,能知道她很好,我要谢谢你。”柳静海说完,缓缓呼吸了一会儿,朝穆玄英微笑,“我便不再打扰了。会将你的话转达给浩气盟的几位女侠,穆少侠好好养伤吧。告辞。”   “恕不远送。”穆玄英点头。   看着柳静海远去的背影,穆玄英忽然好想哭。   唐书雁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千里之外有人对她如此牵挂,她却不知。柳静海身体不好,若是得知唐书雁的遭遇,恐怕纵然不会病发,却也一定要去南疆吧。   穆玄英,你做得对。   “你不开心?”叶琦菲不知何时出来了。   穆玄英摇头,“没有。”   “你若是开心,眼里怎么没有笑意?你骗了他?唐书雁死了?”   穆玄英忙捂住叶琦菲的嘴,看向门外,生怕柳静海听到又返回追问。叶琦菲却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低声道:“你这个人不是傻,是太善良了!真有趣!”   穆玄英道:“真相太残忍了。”   叶琦菲靠着穆玄英的肩问:“难道残忍的真相和善意的谎言你愿意选择前者吗?”   穆玄英侧目看她。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穆玄英刚意识到自己搂着叶琦菲,叶琦菲却已凑近。   两人的脸仅隔半寸。   穆玄英瞪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动一下。而叶琦菲却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轻轻亲了一下穆玄英的脸颊。   “我娘总说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怎么觉得你是例外呢?” 第94章 第八章   【此刻相逢】   这院子的确是一处好所在。   穆玄英日夜躺在躺椅上,就在院子里一棵不知名的树下,周围都是樱花。白日里躺的无趣,一边听着叶琦菲说话,一边赏樱花,动中有静,心神安宁;夜里微风拂面,已是盛夏时节,倒也凉爽。   养伤两日,穆玄英已能下床,也可平躺,但叶婧衣却不许他到处走动。无奈,只好躺在躺椅上假寐。   今日的天气闷热,穆玄英只是躺着也有些受不住,正想着为何这樱花可以在盛夏时节开放,一阵微风过,头顶传来簌簌的声响,穆玄英睁开眼,却正好瞧见一朵小小樱花被吹落,恰好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穆玄英微笑,又缓缓闭上眼,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穆玄英听到脚步声,虽然很轻很轻。他猜到是谁,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只好装睡不动,看看她要做什么。   那脚步慢慢走近,在穆玄英身边停下,一阵轻轻的衣袍窸窣声,似乎她坐在了一旁。穆玄英依旧不动,却听见叶琦菲开口说起话来。   “你睡着了?”   “姑姑说你的伤好的很快,等你的伤好了,你就要走了吧?”   “你能不能不走呢?”   穆玄英感觉到叶琦菲的不舍,心中一时滋味难述。这小姑娘有着旁人羡慕的身份地位,可以说是藏剑、霸刀两个山庄的掌中宝,再看那一日她的武艺也不差,应当是同辈之中足够幸福的孩子了。   但穆玄英为何能分明感觉到她的寂寞和孤独?   这艳阳天下的满园芬芳,这独一无二的身份地位,身处喧闹的世界,在这名门之中长大,予取予求,却都没有让叶琦菲开心。   约莫,她心里也是和穆玄英一样的吧。   因为孤独,所以畏惧离别。   因为寂寞,所以渴望陪伴。   “如果我想要你留下,你会留下来吗?”叶琦菲又开口。   穆玄英也有自己的心事,正想着,叶琦菲却已轻轻靠在穆玄英胸口。穆玄英有些紧张,却没有动。叶琦菲反倒越发大胆,蹭了蹭,似是找到值得她依偎的地方一般,又用手轻轻拍着穆玄英的肩,喃喃哼唱起来。   曲子婉转,纵然听不清她在唱什么,但她的心情、她的快乐、她的不舍,统统都随着小调倾泻流淌。   穆玄英似被触动了心事,猛然睁开眼,吸了一口气才动了一下。他一动,叶琦菲立即察觉到,慌忙起身,“我吵醒你了?”   “没有。”穆玄英微笑,伸手去拿脸上的樱花。   叶琦菲却阻止,“我远远看见你躺在树下悠闲的模样,再瞧见这花落在你脸上,很想将这场景画下来。”   “你会作画?”穆玄英问。   叶琦菲摇头,穆玄英笑,便将花拿走,坐起身来说:“总有人喜欢将美好的一刻留住,但往往为了留住那一刻,享受当下的心情却反倒没有了。”顿了一下,仰头看着樱花,问道:“为何樱花开得这样好?”   “我娘说,樱花开的时候我爹就会来接我回家。”   穆玄英心头一紧,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转头看着叶琦菲说:“会来的。”   这安慰似乎不太奏效,叶琦菲笑嘻嘻朝穆玄英比了个鬼脸,捂着嘴笑起来,穆玄英困惑,不等他问,叶琦菲捂着肚子说:“哈哈哈哈陌上花开,谁家儿郎如此俊俏?”   穆玄英顺着她的视线用手去摸,谁知自己的竖起的发上被插了一支小花,看着手里这珠花,穆玄英哭笑不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是什么儿郎俊俏。”   “我却偏要夸你长得俊,你又如何?”   穆玄英轻笑一声,将花放在叶琦菲手里,叶琦菲却抓起来就往穆玄英身上扔,“世上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两个男子,你是其中一个。”   穆玄英摇头轻笑,站起身来,叶琦菲忙问:“你怎不问我另一个是谁?”   “各花入各眼,你觉得好看,旁人未必这般想,我自不放在心上。”说完却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暧昧,又道,“况且我是男子,又何必在乎容貌?”   “你不问,我偏要告诉你!那人是我五叔(叶凡),在遇到你之前,我小时候一直想着长大了要嫁给他做新娘子呢!”   穆玄英一听,有些害羞,脸微红,谁知叶琦菲又继续说:“可姑姑说五叔离开藏剑山庄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你现在就是我心里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了!”叶琦菲性子直爽,说话毫无顾忌,一边说还用手挽着穆玄英的手臂,神态十分亲昵。   穆玄英心知叶琦菲并无他意,但毕竟两人男女有别又非至亲,便转身从叶琦菲手中巧妙挣脱出来,弹了一下叶琦菲的头,“你就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啊,好吧好吧,你别走,帮我戴上花。”   穆玄英回头,见叶琦菲手里拿着那珠樱花,却也是十分好看,便走了回去,接过花,说道:“女子该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而不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说着便将花轻轻插进叶琦菲的发髻。   “可我觉得你对我……”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叶琦菲的话,她脸色一变,扬声问:“是谁?”穆玄英也意识到不妥,往前一步,挡在了叶琦菲身前。   “是我,我来找穆少侠。”柳静海的声音。   穆玄英忙说:“柳三公子?我这便来开门。”   门一开,柳静海先是行礼说:“打扰了。”又转向穆玄英,“穆少侠,出事了。”   ---------------------   穆玄英随柳静海来到霸刀山庄正殿时,只见中庭被霸刀山庄的弟子围的滴水不漏,而中庭内几个人打的不可开交。而一旁柳惊涛等人站在不远处默默观战。   细看,竟然是影和米丽古丽、肖天歌、肖药儿!   影不愧是浩气盟的一张秘密王牌。武功深不可测,连穆玄英也从不曾见过他真正的身手。如此时,面对恶人谷两大恶人和肖天歌的围攻,纵然处于劣势,但他依旧从容不迫、进退得当。   “影大哥,我来助你!”   话出口,众人还来不及朝这边看来,已见一抹蓝色身影一闪,飞电一般掠过。人未到,两根手指先至,直指米丽古丽眉心!   以指为剑!   米丽古丽脸上露出一个妖媚的笑容,揉腰一转,穆玄英的手臂穿过她的秀发,她这才避开了这一招。   穆玄英旋步转身,与影背靠背站在了场中,三个方向则分别站着那三个人。   “穆玄英?”肖药儿打量着。   “正是穆玄英。”穆玄英松手,指间的几缕秀发落地,米丽古丽抖了抖身后的长发,愤愤看了一眼,笑道:“我可一直盼着与你切磋切磋呢。”   穆玄英低声问影,“影大哥,她们呢?”   “我接到暗号赶来相助时她们已不在此地。你也不知吗?”   穆玄英惊讶,“我一直在庄内养伤,未曾听说她们出了事,这……”   “穆玄英,我说过后会有期的!待我们杀了天璇,再收拾你!”肖天歌一甩鞭子,打在地上响亮骇人。   穆玄英却问:“月姐姐与可人姐在何处?”   肖天歌抿唇一笑,“这个时候还挂念那两个美人?打赢我便告诉你!”长鞭一挥,向穆玄英卷来。   穆玄英和影翻身跃开,肖天歌的长鞭转瞬而至,可穆玄英因背伤一直不曾佩剑,恐怕是要挨一鞭了。谁知这时影送出真气,将鞭子挡开了。同时,叶琦菲拿起穆玄英的佩剑,一抛,“小哥哥接住!”   穆玄英飞起,稳稳将剑接住,一抖,剑出鞘,竟带着震慑人心的光芒!   “还带了帮手?”肖天歌瞥了一眼叶琦菲,穆玄英不等她多想,长剑直奔而来,凌厉如疾风,靠近后又如灵蛇一般穿行,直刺肖天歌心口!   肖天歌急速后退,无奈只好用长鞭在胸前一挡!   剑与鞭相撞,一声响,穆玄英旋身,剑锋一转,反手一擎,肖天歌慌忙转身躲避,谁料穆玄英长剑上挑,一削!   肖天歌连连后退,发髻被长剑挑开,满头乌发散乱在身后,头上的珠花掉落在穆玄英脚下。   穆玄英单手持剑,看着肖天歌不语。   全场震惊不止!   听闻浩气盟有少年侠士颇为厉害,得到了唐简大侠的真传。初见时,谁也不信穆玄英这个白净柔弱的十九岁少年会是传闻中的唐简大侠唯一传人、连破三寨的骁勇男儿!   但他竟在三招之内制敌于顷刻间!   连柳惊涛也在心中暗叹:肖天歌那个女子招式狠辣无常,换做是我绝不能……   只一瞬,穆玄英便转向肖药儿。两人极快地缠斗在一起,众人只看得清一道深色身影和蓝色身影纠缠不休,早已看不清两人的招式。   影一人对付肖天歌和米丽古丽,倒是比方才轻松不少。   穆玄英年轻力壮,终究比肖药儿耐力更佳,剑法绝妙也更甚一筹;但肖药儿经验丰富、手段老练,加之穆玄英背上有伤。两人竟然一时间难分胜负。   局势僵持,肖天歌却突然飞出暗器,射向叶琦菲!   叶琦菲看得入迷,只盯着穆玄英,生怕穆玄英背上的伤势复发影响了他。怎料到暗器会朝自己而来,慌忙之中竟然连躲闪也忘记了!   穆玄英眼神一闪,虚晃一招,眨眼便至,揽住叶琦菲旋身,用剑将暗器一一挡开。   “小哥哥,你……”   还不等叶琦菲说什么,穆玄英手掌贴住叶琦菲的腰,轻轻一送,将叶琦菲推到了柳惊涛等人身边。   “小哥哥!当心!”叶琦菲站定,越发担心穆玄英。她却顷刻就被霸刀山庄弟子团团围住。   “霸刀山庄不得插手。”柳惊涛道。   叶琦菲忿忿不平,“我不是霸刀的人!让我去帮他们!”柳惊涛以沉默回应,叶琦菲却被抓住,无法挣脱。   穆玄英见叶琦菲安全了,这才安心与肖药儿打斗。“还有空英雄救美?”肖天歌弃影奔向穆玄英。   影意识到他们是想先拿下穆玄英,便要上前帮忙,奈何米丽古丽缠的更紧,竟然无法抽身。   面对肖药儿父女两围攻,穆玄英以一敌二依旧不输。在肖天歌的配合下,肖药儿的长棍一绕,将穆玄英的手挡开,棍头顺势滑向穆玄英心口!   罡风如线,性命攸关!   “危险!”叶琦菲喊。   可穆玄英等的就是此刻!   穆玄英右手突然一松,长剑径直下落,左腿顺势一踢,左手接住长剑,反手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使出。肖天歌和肖药儿万万没料到,被同时打的措手不及。   “十煌龙影剑!”柳惊涛忍不住说话。   柳静海也看的目瞪口呆,“穆少侠……竟能想出如此妙招破解此局!唐简大侠慧眼识珠,后继有人了。”   穆玄英的剑法如夜空之上的电光,刹那间穿越四海八荒,将敌人逼入无尽苍穹!   风声鹤唳,杀气如风。   肖药儿意识到不妙,喊:“退!”   穆玄英却反倒嘴边露出一抹笑,将剑换到善用的右手上。   上抛,飞起,翻滚,飞踢!   长剑破空而来,那剑锋的光芒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和无法避开的速度!   这剑朝自己而来,肖天歌已被震慑住,一瞬,肖药儿挡在肖天歌身前,竟然是想用自己一命救下女儿一命!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肖药儿和肖天歌身前。   穆玄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一眼锁定来人凌厉冷漠的目光。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有一瞬,竟有想收回这一剑的想法。   奈何覆水难收。   那剑刺去,却就这样停住了。   那个人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眼神穿过众人,直逼穆玄英双眸,朱唇亲启,未出声,穆玄英却读懂了他的话:   “好久不见。”   穆玄英想不到,一别几月,他们就这样再次相逢。 第95章 第九章   【首次交锋】   他们,竟然在此刻相逢!   莫雨以凝雪功轻松化解了这一剑,收手,拉了拉手套,侧头看了一眼肖药儿,冷笑,“没想到阎王贴情急之下想出了以身相代这样的蠢法子。”   肖药儿方才出于本能,此时一想也有些愧色,被莫雨嘲讽却冷哼一声不说话。   “来得好,快助我们!谷主有命:夺取吞吴刀,拦者,杀!”肖天歌扬鞭指着穆玄英,眼中又燃气熊熊烈火。   莫雨微侧头,瞥了一眼肖天歌,“哦?我记得不久前谷主有命:对我下毒,我记得不错吧?我还记得: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叛离此谷……”   肖天歌急忙打断说:“谷主是担心你会因为……”眼神往穆玄英身上瞟,“担心你会坏了大事,这才要我们将你困在谷内。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你。”   “你未想过而已。”莫雨道。   肖药儿明知莫雨在说自己,冷哼道:“背叛恶人谷的下场我们很清楚,希望你也和我们一样。”   莫雨冷笑,转头看向对面的穆玄英。   米丽古丽却突然问:“毒解了?”莫雨不答,米丽古丽自嘲笑了笑,“也是。世间的毒与你体内的毒相比,都不足畏惧。不过,你身上的伤……”   莫雨沉声道:“我的事不劳诸位操心。”   穆玄英已回过神来,看着莫雨和肖药儿几人,说道:“浩气盟穆玄英奉命寻找吞吴刀下落,奉命护吞吴刀,大敌临前,今日纵然战死于此,也绝不退缩!”说罢抬手以真气将剑吸了回来,握住。   闻言,柳惊涛等人默默后退,不愿牵扯其中。叶琦菲担忧地看着穆玄英,想说什么,却知道现在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分心。   影退到穆玄英身侧,道:“我拖住他们,你先走,这里的消息需要传出去。”   “不。”一个字。   “玄英,此人不简单,你若不走……”   “影大哥,我知道。他就交给我吧。”穆玄英朝影笑了笑,扭头,眼神一冷,出剑!   莫雨眼眸一凝,急速后退,穆玄英奋力追去,两人瞬间就退开了几十丈,将其他人甩开了。   “玄英!”影立即追去。   米丽古丽三人互看一眼,立即上前找机会助莫雨。   肖药儿与肖天歌左右夹攻拖住了影,暗示米丽古丽助莫雨先拿下穆玄英,谁料米丽古丽刚要上前,莫雨道:“不用你们插手。”   “好啊,我乐得清闲。”米丽古丽收手,竟然抱着手臂真的不插手,观看起来。   穆玄英是知道莫雨的本事的,丝毫不敢怠慢,十煌龙影剑尽数使出。莫雨见穆玄英是认真地打,自然也不懈怠,笑了一下,“能见识十煌龙影剑,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穆玄英却丝毫看不出莫雨的招式,有时会觉得与十煌龙影剑极为相似,但其招式更为狠辣、决断。剑法多为君子所使,故而才会有“君子剑”一说。正因如此,剑大多都是明招,讲究克敌制胜而非偷袭取胜。像莫雨所用这样的剑术,亦正亦邪,实为罕见。   一刻后,两方打的难舍难分。   忽然,穆玄英剑法锐减,快剑之间如此,很难、很危险,却也是克敌制胜的一个法子。莫雨不如穆玄英擅使剑,收剑时便露出了破绽。穆玄英毫不犹豫一剑刺去!   剑锋却在就要刺中莫雨心口时,一转,穆玄英连人带剑从莫雨身边掠过。   莫雨赫然回头,眼中带着很多情绪。   穆玄英也回头看他,说道:“这一剑是为你在扬州救我于肖天歌之手!”说罢又再次出剑。   十煌龙影剑何等高超剑术?何况穆玄英得唐简亲授,此时又是真的卯足了劲儿在对抗。莫雨本也无心于对付穆玄英,加之之前身上的伤和毒,几百招后是暂落下风。   很快,穆玄英又有刺中莫雨的机会,却也让他自己放弃了:“这一剑是为你在扬州替我解钩吻之毒!”说罢又毫不留情再次出剑。   出招,放弃。   “这一剑是为你救我于红衣教!”   出招,放弃。   “这一剑是为五毒教洞穴中你救我!”   “这一剑是为五毒教内乱中你出手相救!”   穆玄英这几剑精妙无比,不只是十煌龙影剑的精髓,还汇集了浩气盟高手的指导、穆玄英自己的领悟,其招式的变幻实在闻所未闻!看的旁人又惊又叹,都恨不得穆玄英再出几剑,好让他们看个痛快。   穆玄英又一次使出了左右手换剑的招式,剑锋直指莫雨咽喉!   这一招,石破天惊!   众人都停了下来,万万没想到穆玄英能凭一己之力将如此狂妄的一个人斗败六次!   穆玄英喘着气,满头汗水,显然因为这样的打斗耗费了很多体力,但他持剑的手没有颤抖、没有软弱,直指敌人咽喉。   但众人都疑惑了,怎么看他们两人的表情,更像是穆玄英被剑逼到了死角?   莫雨没有丝毫惧色,静静看着穆玄英。   穆玄英缓缓道:“这一剑是为你在五毒教以命换命。”   “好剑法。”莫雨道。   “方才的五剑连同这一剑,都是为了还你恩情。自五毒教一别,我想通了很多事,我曾以为只要我信任你,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你便不会害我,甚至会被我说服。纵然有一日你要取我性命,我也不过是拿这条命去换了一场笑话罢了。如今,我却明白,我个人是小,但恶人谷不会为我的死放过无辜的人,你也不会为了我的死从此离开恶人谷,相反,我的亲友会为我伤心落泪,而无辜的百姓也不能因此得以平安。我曾痴傻地想拉你回到正途,不惜一切。如今,我却想先还了你的恩情,与你在此了结。”穆玄英深深吸一口气,“你我,两清了。”   莫雨不作声听完,脸上出现一个嘲讽的笑容。   穆玄英的剑往前一寸,“你不信我能杀了你?”   “穆玄英。”莫雨叫出这个名字,默默凝视对面这个人的眼眸。   热烈、纯粹、坚定。   莫雨从未怀疑过他说的话。如果不是莫雨一直很好地利用着穆玄英的善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穆玄英就会出剑。   如今日一般。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救你?”   穆玄英一怔,道:“不重要了。那些阴谋诡计,我不想知道。我下一次出剑不会再留情面,你若不想死,就先杀了我。”说完作势要收剑。   莫雨却反倒往前一步,那剑便停在了他心口,道:“你说这六剑之后我们两清了,你不再欠我。说得对。”莫雨笑了一下,“但是,穆玄英,我要你永远还不了我的情。”   莫雨说出的同时往前一步,那剑就这样刺进了他的心口!   鲜血瞬间从莫雨体内涌出,他的衣衫向来袒露胸口,这一剑连衣衫都未穿过,就这样刺进了他的心。   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莫雨又往前走了一步,穆玄英吓得连连后退,握着剑的手竟然发颤起来。   “你不是要一剑一剑与我两清吗?”莫雨又往前一步。   穆玄英猛地拔剑,莫雨一口血喷出,身子前倾,摇摇欲坠。穆玄英那时候什么也顾不得,竟然冲上前去接住了莫雨。   “你疯了?”穆玄英用手压住莫雨的伤口。   莫雨脸上蔓延开一个笑容——似乎这场争斗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穆玄英顿时一怔,意识到这个笑容背后的念头,忙解释:“你不必误会,我不会趁人之危,也不需要你……”   莫雨用手压住穆玄英的手背,很用力、很用力地压在自己的伤口上。   血水源源不断涌出,将两人的手染红。莫雨的血在两人上下交叠的手中流淌,从穆玄英的指缝间溢满莫雨的手心。   半晌,莫雨才说出话来:“我不允许。”   莫雨说完便在穆玄英怀中失去了意识。而穆玄英则错愕、茫然地看着怀中这个让他不知如何对待的疯子。   ——你要与我两清吗?   ——我要你永远还不完这份情。   ——你要与我两清吗?   ——我不允许。   穆玄英还在原地发怔,柳惊涛已开口说:“穆少侠,正邪不两立,此人武功不弱,此时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   肖天歌一听便要上前,米丽古丽却拉住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别上去坏了他的事。”肖天歌当然知道“他”是指谁,但她不明白莫雨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的命交在了穆玄英手中?岂非太过冒险?   恶人谷的人不上前搭救莫雨,旁人谁会出手?大家一时间都这么默默看着。   穆玄英盯着莫雨的脸看了一会儿,苍白、棱角分明。闭上眼后,莫雨没有了平时的戾气、狂妄,显得不那么吓人了。   他的命有多少人想要?机关算尽、阴谋阳谋,他杀过多少人?但此时,他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   穆玄英反倒不知所措。   “动手吧,穆少侠!他是恶人谷的人。”柳惊涛催促道。   穆玄英一听,口中喃喃道:“对,他是恶人谷的人。”但为什么我下不了手?   “穆少侠,还不动手?”柳惊涛道。   穆玄英又看了莫雨一眼,缓缓抬头,视线先是停在柳惊涛身上,继而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了影脸上。   沉寂须臾,穆玄英道:“我还欠他一命。”   “穆少侠的意思是不杀他了?”柳惊涛问。   穆玄英依旧看着影,影没有说话,长袍隐去了他的面容,甚至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到。但他却点了一下头。   任何人的生死都无权由他人决定。   但如果眼前这个人的生死一定要与谁有关的话,穆玄英觉得,影能代表浩气盟。如果穆玄英放他走是对他的义,那么要顾全的还有对浩气盟的忠。   见到影点头,穆玄英嘴边浮出一个浅笑,朝肖天歌道:“你们带他走吧。”便要将莫雨交出去。   连肖天歌都觉得不可思议,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柳惊涛一挥手,霸刀弟子将穆玄英、莫雨二人齐齐围起来。   “柳庄主这是何意?”穆玄英问。   “穆玄英善恶不分竟然要放虎归山?我霸刀山庄岂能坐视?哼,我早看出来你与这个人关系匪浅!他为何平白救你这么多次?穆玄英,恐怕你早与恶人谷有所勾结吧!”柳惊涛义正言辞说道。   穆玄英道:“我也想知道他为何救我,所以他眼下不能死。”   “哼,错过今日,何人能再杀他?”柳惊涛挥手,“给我上!”   穆玄英单手搂住昏迷的莫雨,另一只手握住长剑,做出防备的姿势,盯着柳惊涛说:“柳庄主,方才我们恶斗之时你为何不出手?眼下浩气盟与恶人谷达成一致,无需旁人再插手!”   柳惊涛一时语塞,便岔开话题说:“此乃霸刀山庄,纵然你们要饶他性命,我却不答应!上!”   穆玄英手中的剑一震,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善恶自在人心,我自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柳庄主今日要趁人之危取他性命,我却是绝不答应的。”   就在这一瞬,突然传来一阵笛音,所有人就像被下了麻药一般动弹不得,连穆玄英也瘫倒在地。唯有影反应极快,一眨眼已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愧于心!”   一个白色身影在穆玄英身侧落定,笛音绵长悠扬,听久了却让人提不起力来。穆玄英刚想回头去看,却被人点了睡穴,意识迷糊起来。   “浩气盟这小子很好,恶人谷王遗风一并带走了。”   待众人重新恢复后,穆玄英与莫雨已不见人影。柳惊涛大怒,刚想命令众人围攻剩下的三个恶人,米丽古丽道:“既然如此,咱们也走吧。”   他们要走,柳惊涛是留不住的。   闹一场后,霸刀山庄内竟然谁也不剩,却是一片狼藉。 第96章 第十章   【一夜春光】   梦,太乱。   公孙大娘的惋惜无奈;燕小七的爽直明朗;牡丹的温柔妩媚;曲云的亦正亦邪;柳惊涛的咄咄逼人;肖天歌的仇视毒辣;玛索的凄惨死相;叶琦菲的不明所以;影的寂静无声;可人、月弄痕等下落不明……而怀中这个人生死未卜。   这些日子以来所接触的每个人都从穆玄英梦中闪过。似乎每个人都有他们难以为人道的故事,似乎一切都无关。但穆玄英知道,这一切早已纠缠在一起。从他孤身踏出武王城,妄想凭借一柄长剑主持江湖道义时,他已与这些琐碎而震慑人心的故事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不曾试图挣扎,反而想像谢渊一般,与这些事、这些人更靠近些。但最终,当他手持那柄正义之剑对准了这个人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一瞬犹豫让他畏惧、让他迷茫,更让他担心。   穆玄英,你还有“以手中剑扬浩然正气”的自信吗?   梦断断续续,飘渺无边。   穆玄英醒来时一身虚汗,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可惜,没有人想杀他,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是他自己。是穆玄英对那个人的私心。   穆玄英甩甩头,意图让自己清醒。   私心?我对他……有私心吗?若是有,却是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处?   穆玄英头痛欲裂,下意识抬手,却见自己的手腕上有零星的伤口。这才一惊,想起自己在霸刀山庄经历了种种。   “影大哥?”穆玄英猛然起身,无人,却见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之上,身处山洞之中。   这是何处?是何人救了我?穆玄英只记得柳惊涛欲杀莫雨,而他正要与之相抗,却……   而那个人又是生是死?   眼下情势不明,要打听什么也无济于事,穆玄英便盘膝而坐,调养内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玄英觉得又饿又渴,看四处无人,便起身想出去走走。谁知刚站起身来,却见洞口站了一个人。   穆玄英下意识要去拿身后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省省吧,你的剑在我这里。”肖天歌走进来,背上果然缚着剑,她捧着一些野果,走近了一些,道,“吃吧。”   穆玄英默不作声,也不上前。   肖天歌索性将野果放下,抱着双臂看着穆玄英,那眼神怪异到了极点,好一会儿后噗嗤笑了出来,“莫非,你是谷主安排在浩气盟的人?”   “你什么意思?”穆玄英立即有了反应。   肖天歌又笑,“开玩笑的。”冲穆玄英挤了一下眼睛,道,“你也见识到了,所谓的名门正派也就是如此。没想到么?要杀你的是柳惊涛,救了你的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顿了一下,“而这三日里照顾你、给你找吃的、寸步不离的,是我。”摆摆手,又补了一句,“当然,若是没有谷主的命令,我早杀了你了。”   穆玄英愣了须臾,盯着肖天歌问:“你说,我已离开霸刀山庄三日了?”   肖天歌点头,一脸:你以为呢?   “那他……”穆玄英出口却又停住,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恶人谷谷主都来了,连穆玄英都救下,那个人怎还会有事?刚想解释,肖天歌一副“我明白”的表情说:“谷主在,他的命自然能保住。何况,有你如此挂心,他舍不得死的。”   穆玄英气结,耳朵忽的就红了。   “哈哈真有趣。他就在附近疗伤,你若要去看他,求我我便发慈悲带你去。”   穆玄英瞪着肖天歌,又想了片刻,幽幽问:“那你们带我来这里又是为何?”肖天歌要开口,穆玄英又说,“不要说什么顺手救了我或是感激我放过他,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和报答。而且,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与霸刀山庄的人发生冲突。”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肖天歌打量着穆玄英,见穆玄英有些不自在,便自己坐在草堆上,拿了个野果吃,“现在还能这么清醒,倒也是让我惊讶不小。看来恶人谷对你这小子的确是低估了。”   穆玄英不屑多说,“说吧,你们要利用我还是折磨我?”   肖天歌摇头,拿起一个红色的野果放在自己手掌心,起身,缓缓走到穆玄英身边,举着送到穆玄英面前,慢吞吞说:“若我说,我们想要你加入恶人谷,你肯吗?”   穆玄英突然大笑,笑罢瞪着肖天歌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你这人……”肖天歌翻白眼,“你对他下不了手,这一点你否认也没用。那么,穆少侠,让我替你分析分析如何?”见穆玄英不说话,又继续,“简单地说,只要他活着一日,面对恶人谷时,你永远处于下风。还不明白吗?你不忍杀他,甚至不能允许别人杀他,他就成了对付浩气盟的最佳王牌。”   穆玄英不以为然道:“纵然我不杀他,浩气盟其他人也绝不会放过恶人谷的人。”   “哈哈哈……”这又换做肖天歌大笑了,“穆玄英,你果然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谁都能有靠近他、杀他的机会吗?不要说浩气盟,江湖上多少人连做梦都想杀了他,可他活的却比任何人都自在。旁人想杀他,却靠近不了,能靠近的只有你,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杀他的。有意思,实在有意思极了!难怪谷主不杀你。”   穆玄英扭开头,冷冷道:“我不与你说这些无用的话。要我背叛浩气盟?你可以现在杀了我,想来,王谷主也不会知道我死于谁手。”   “你当我不敢杀你吗?”肖天歌用匕首抵住穆玄英的喉咙。穆玄英则以闭上眼来回应她:要杀便杀。   肖天歌气闷,发狠说:“你记着,他一死,我第一个便来杀你。如若不是小疯……”   “哎哟!这是做什么?”洞口传来惊呼,几乎是同时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打开了肖天歌的匕首。   穆玄英看去,一个胖和尚,一个书生。莫非是“从不杀人”陈和尚和“妙手空空”柳公子?   “大小姐,谷主的话你也不听?”陈和尚走上前。   肖天歌道:“我没想杀他。”便收了匕首,欲走。穆玄英却突然拉住肖天歌的手腕,“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和尚上前将两人分开,笑呵呵对穆玄英说:“什么什么意思?小子,她脾气不好,你跟我聊聊?”   穆玄英不罢休,还想问,肖天歌却走了。她方才说什么“只要他一死……”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色暗了,走吧。”柳公子看了看洞外的天,说道。   穆玄英蹙眉,陈和尚却拿出绳索和布袋,晃了晃,“带你去见个地方。可别给我们惹麻烦,我要是生气了,我不杀人,但你肯定会不好受的。”说完还是笑呵呵地把穆玄英的双手捆好,将布袋往他头上一罩。   -------------------------   一路上坑坑洼洼,道路不平坦,陈和尚却只用一只手拉着穆玄英的手臂,几乎是拽着穆玄英往前走。穆玄英看不见,自然吃了不少苦头。   走了一刻,穆玄英听到了泉水的声音。   “这是哪里?”穆玄英问。   “听力不错嘛小子。”陈和尚笑道。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穆玄英头上的布袋被人取走,他眯着眼想迎接阳光,却发现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能看见的,只是前方不远处有个小瀑布。   陈和尚道:“绳子就不解了,毕竟你功夫也不弱。”说罢推了一下穆玄英。   穆玄英往前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回头,却见陈和尚笑的不见眼,柳公子则轻扇羽扇,一脸深不可测。   穆玄英也不多想,转头便朝瀑布走。   能劳动这两个人当跑腿的人,应该是恶人谷谷主无疑。这瀑布下等着穆玄英的,会是王遗风吗?   穆玄英走到瀑布附近就停住了,环视一圈却不见有人。   这是何意?他们将我带到这里来却没有人?莫非是……放我走?穆玄英回头,那两人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能走,他们一定有别的安排。况且佩剑还在肖天歌手中,一定要取回来才行。   穆玄英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无人。   天上月亮已慢慢升起,月光流动,瀑布的水变得如鱼鳞一般闪耀夺目。周围寂静无声,却能听到虫鸣鸟叫,偶尔还可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若是不论眼下的处境,这里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   穆玄英走到瀑布前,看着瀑布倾泻到池中,溅起水花,将水中他的倒影打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心慢慢就安静下来。四周也变得更加安静,想听见的那些声音变得越发清晰。穆玄英闭上眼,就这么静静的听、静静地享受这一刻带给他的平静。   站了一会儿,忽听见水中有声响,穆玄英睁开眼,后退一步,盯着看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   莫非是出现了幻听?又或是鱼?   正想着,哗啦一声。   水池中出现了一个人。   单看背影,穆玄英只看见他(此处代指,无性别之分)的长发垂到大腿根部,却依旧能隐约看见……   他没穿衣服。   穆玄英出于本能,立即背过身去,慌忙中险些被绊倒,歪歪斜斜终于站定,这才开口,吞吞吐吐道:“对、对不住,对不住姑娘,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只是……” 第97章 第十一章   【水下一吻】   “对、对不住,对不住姑娘,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只是……”   穆玄英听完,身后却无声响。莫非那姑娘吓晕了?又或是已经走了?想着穆玄英又等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无声,便开口,“请、请问……姑娘你,还在吗?”   无声。   穆玄英有些纳闷,莫非自己看花眼了,其实根本没人?不,不会错。那么长的头发,还有那么白皙的……穆玄英忙止住自己的思绪,又说:“那,那我转过来了?”顿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我转过来了。”   等了须臾,这才缓缓转身。   穆玄英万万不曾想到,他身后的水中的确有人。而那个人也未走。   当穆玄英缓缓转过身去,那个人就那样站在水中,印着月光的水波光粼粼,那个人□□着上身,长发垂在身后,依稀有几缕黏在胸前。他面对穆玄英,就这么坦然地站着。   两人对视。一个漠然,一个惊愕。   穆玄英余光瞥见他身材匀称,线条流畅,尤其是胸腹部,这么清晰的脉络只属于男人。那水没到此人腰下,刚刚将下身挡去。水偶有波动,隐约可看见些什么。   那人忽然动了一下,水晃动,穆玄英慌忙想用手去挡住双眼,奈何手被缚住,慌乱中竟然自己将自己绊倒在地。   “我我我……我……”穆玄英跌倒在池边草丛中。   “现在看清楚我是姑娘还是男人了?”还是那么冷漠、孤傲的语气。   “看、看清楚了。”穆玄英囫囵回,自己却因这句“看清楚”而红了脸,甚至连耳朵、脖颈都红透了。   一阵沉默。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穆玄英抬起头,见烟(莫雨)还站在水中,好似不会动的雕像一般,不敢细看,移开视线说:“他们让我来见王谷主。”   水声,莫雨朝这边走,穆玄英更是不敢看,只听莫雨说:“谁告诉你王谷主在此?”   “那我来……”穆玄英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猜错了。他要来见的人不是王遗风。想到这里,穆玄英挣扎着自己站起身来,说:“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你继续洗澡吧,告辞了。”   “又是谁告诉你我在洗澡?”   穆玄英郁闷了,忍不住回:“不是洗澡你□□做什么?”说着便往回走,不想与莫雨多说。   “我在疗伤。”   穆玄英脚步一顿。这四个字声音不大,但是却让穆玄英无端走不动了。   疗伤?没受伤的人需要疗伤吗?他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那一剑正正刺在心口。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穆玄英背对着莫雨问:“好些……了吗?”   “为什么不自己来看?”   “我不习惯……”穆玄英刚说出四个字就被莫雨用极大的力气拉着转过了身,下意识想闭眼,却听莫雨说:“穆少侠这一剑实在伤我很深。”   穆玄英也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心中竟有几分愧疚,便怔怔看着莫雨的胸口。   的确是有一道伤口——不大,但是应该很深吧。   穆玄英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这一剑,是我欠你的。来日有机会,我会再……”莫雨猛地往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穆玄英将话吞了回去。   “穆玄英,你欠我的,还不清。”   穆玄英一听就来气了,立即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微抬头盯着莫雨的眼睛,说道:“我不觉得我欠了你什么,如果要说,我们之间是两清了的,这一剑是你自己……”   “是我咎由自取?”莫雨又一次打断。   那个眼神为什么这么冷?   穆玄英无奈,只好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想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再说什么也……总之,烟,下一次再见,我会说到做到。”   莫雨轻蔑一笑,“说到做到?是指,杀了我吗?”顿了一下,突然将穆玄英的手抓起来,压在那道伤口处,“现在就动手。”   “你……”   莫雨双眼透出愤怒和杀气,盯着穆玄英,一字一顿说:“现在就动手。”他手上加重了力道,那伤口分明已经愈合,现在却又开始流血。   “你……你……”穆玄英看着那鲜血沿着他们的指缝流淌而出,顺着莫雨的胸口滑到腹部。   那鲜红触目惊心。   那鲜红刺激人心。   穆玄英猛地将手抽回来,愤愤说:“是,我现在杀不了你,因为我……我下不了手!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就背叛朋友的人!就算你是恶人,就算我知道你处处利用我、骗我,但是你救过我、帮过我,我穆玄英做不到将理智和情感分的清清楚楚!所以我下不了手!那你想要如何?逼我加入恶人谷与你们同流合污吗?逼我背叛浩气盟成为人人唾弃的恶贼吗?我做不到!和不能杀你是同样的理由,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牵绊、太多顾忌,太多太多的不可以、不忍心!所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莫雨紧紧蹙眉,看着穆玄英,听他将话说完,看着他气愤、委屈、挣扎。有那么一瞬间,莫雨竟然有点庆幸,庆幸:穆玄英的这些气愤、委屈、挣扎都和他有关。   “我做不到。”穆玄英垂下头,“所以,趁我被你们抓住的时候,利用我、骗我吧。”   莫雨听见了穆玄英在哭。   他用手捏住穆玄英的脸,将他固执倔强的脸抬起来——他真的哭了。   尽管没有声音,尽管只是流泪。但莫雨方才分明听见了他在哭。   他的毛毛在哭。   ——而且是为了他。   所以,莫雨心软了。   莫雨承认,刚才他心里的怒气丝毫不输稻香村被灭那一日。他怎么可能不气?   ——他的毛毛一剑一剑,口口声声说着要还清他的情。   ——他的毛毛一剑一剑,分明记得他们之间的所有事,却还是要把他推开。   ——他的毛毛一剑一剑,没有刺在他身上,却是剑剑刺在心上。   他气,他气自己,气毛毛,气恶人谷,气浩气盟……所有的愤怒都积攒在刚才。但这一刻,他却心软了。连他自己都想嘲笑,莫雨,十年了,你竟然还会懂得心软的滋味吗?   庆幸,他懂。   莫雨看着穆玄英的眼睛,用手指轻轻去擦脸上的泪水,道:“往后,我不会再骗你。”   穆玄英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只当是莫雨又在试图感动他好以此控制他,道:“我不在乎,你骗的还少吗?”便要扭开头去。   莫雨将他的头转过来看着自己,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再骗你。”   “是吗?”穆玄英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坚定,那么真诚,几乎有那么一瞬穆玄英就要相信他了。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莫雨微微蹙眉,眼中的坚定和真诚瞬间不见,换做了穆玄英看不懂的神色。穆玄英没等莫雨开口,自嘲一笑,说道:“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我的人,竟然要我相信吗?”   莫雨惊愕,“你如何……”   穆玄英挣脱开莫雨的手,走到池边,说:“也许你也没料到吧?我从未怀疑过你就是烟,但那一日,你在霸刀山庄面对影……”说着转身看莫雨,惨淡一笑,“阁下一定听过‘烟影不相逢’的传闻吧?”   那一日,莫雨与影相见,两人不但没有认出对方,更连传闻中“私情敌意”都不曾流露一分一毫。穆玄英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烟?后来细想,不灭烟是恶人谷最隐秘的人。传闻只有王遗风知道他的长相。但这个人却从未在人前遮掩过面容,也从未听其他人叫他做“烟”。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烟吧。   穆玄英苦笑,“无话可说了吧?我很庆幸,在那样的场面下我还能思考。”   莫雨静静站着,的确是无话可说。   若要问他为何,连他自己也忘了。   为何要装作烟?从一开始就告诉他:我是莫雨,你的小雨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局面?   不。不能。毛毛若是知道小雨哥哥在恶人谷、杀了这么多人,他会更伤心,会真的从此和他两不相欠吧?   他早就不是他的小雨哥哥了。但他必须一直是他的毛毛。   穆玄英幽幽道:“一个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的人,我却下不了手杀他。”顿了一下,含泪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穆……”   “别叫我的名字!”穆玄英后退,悲愤道:“背叛的滋味,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懂?”   噗——   穆玄英一口鲜血喷出,向后倒去,落入了池中。   他倒下的那个眼神。   那么的悲伤。   那么的心痛。   莫雨的心早就没了知觉,穆玄英痛,他比他更痛!   痛到没了感觉,痛到失去了理智。   穆玄英在水中下沉,他看见头顶的月亮,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被水波打散。而他,慢慢下沉,下沉……   是不是,他要去地狱了?   穆玄英这么想着,也好,快点结束吧。却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他想起了小雨哥哥:毛毛,别放弃,至少我们在一起。   小雨哥哥……   我们的约定,毛毛恐怕要失约了。   穆玄英的意识渐渐模糊,胸腔疼痛难挨,嘴里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不散,在水中的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人影。   他四处寻找,他游向穆玄英……   视线渐渐变黑,穆玄英以为他真的要死了,却感觉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嘴唇上。   睁眼,他看见莫雨那双黑亮而不可捉摸的眼眸,近在咫尺。   莫雨抱住穆玄英,阻止他下沉,用舌头撬开他的嘴——气体如清泉一般从口中灌入。   穆玄英心中想拒绝抵抗,但身体对呼吸的渴望,他残存的求生的意念让他拼命呼吸,拼命吸允。   莫雨却突然停住了所有动作,盯着穆玄英的眼睛,好像想看到什么。只是一瞬,他闭上眼。   这个本来只是渡气的亲吻,从这一刻开始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两个人在水中以十分怪异的状态,甚至生死未知之下,亲吻。   莫雨闭上眼,忘记了一切,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各自的宿命,忘记天地之大。将所有的感官都封闭,仅仅感受这一个吻。   唇齿纠缠,轻柔如丝。   由浅入深,温存而又细腻,仿佛对方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美梦,丝毫不敢僭越。   穆玄英迷迷糊糊回应着。他不知道,他的回应让莫雨如久旱遇甘霖,越来越难以控制,理智渐渐退去。   但穆玄英略显笨拙的舌头和渐渐减少的空气很快就让穆玄英恢复了清醒。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惊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莫雨被猛地推开,他看见穆玄英惊恐无比的脸。方才的温存和欢愉顷刻之间变成利剑,将他的心刺得生疼。   穆玄英向上游去,渐渐远离。   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入梦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梦破却也一样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那一刻,莫雨想:   如果能留住刚才,他愿意付出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两天连更,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98章 第十二章   【成疯成魔】   浮出水面。   穆玄英猛地喘气,向岸边游去。待上了岸,绳索已经有些松动,穆玄英用力便挣断了,到此时,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身体极度疲惫,但意识却越发清楚。   那个……方才在水下的……   那个……吻?   穆玄英几乎不敢相信,那竟然是个吻。   他竟然在水下,和恶人谷不知名的人,一个男人,亲吻。   如果是这不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是,他感觉……   一想到这里,穆玄英感觉胸口又开始疼,头也昏昏沉沉,用手覆在双眼上,大口呼吸,将所有事都忘记,只记得呼吸。   但为什么,现在连呼吸他也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   “我究竟是……”穆玄英懊恼,握拳锤了草地,闭着眼平躺,喃喃道:“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猛地坐起身。   ——他怎么还没有上岸?   穆玄英在岸边看,没有人上来的迹象。他还在水里吗?想到这里,穆玄英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一直在想那个吻,也许他渡气给自己后就无法浮出水面了呢?   穆玄英张口想喊,却突然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喊什么。就在犹豫的这一瞬间,水面波动,莫雨浮了出来。   莫雨故意在水中等,等着对自己的宣判。他想:就这样吧,让毛毛离开,只要他不阻止,毛毛一定会逃一样的离开。   他几乎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然而,他浮出水面时,却看到穆玄英满脸担心地在看着他。   他没有走。   他在担心。   莫雨游到岸边,穆玄英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伸手。莫雨看到那只递到自己眼前的手,愣了愣,没有拉住。莫雨自己爬上岸,将地上自己的衣服捡起穿好,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他知道他不能。他知道,只要开口,他就会失去理智。   穆玄英静静站在旁边等,等他穿好衣服后才说话:“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救我。”   莫雨还是不说话。   穆玄英又道:“方才在水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顿了一下,“你自己应该能处理伤口吧?我先,走了。”   莫雨没有挽留,任凭穆玄英就这样走了。   等穆玄英走远一些,莫雨才转头看。他眼中的不舍、留恋、忧伤、不安、挣扎,全都袒露无疑。   这一生,他恨过自己两次。   一次是毛毛在枫华谷跳崖,他没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毛毛消失在万丈深渊之中。   另一次,就是此刻。   他只能这么看着,看着穆玄英走,看着穆玄英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着穆玄英和他一样备受折磨。他却只能看着。   他开不了口,他怕只要他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告诉穆玄英:我就是莫雨,我是小雨哥哥,毛毛,我回来了。   他开不了口,他怕只要他一说话,就会告诉穆玄英真相:方才水下一吻,根本不是为了救你,而是因为……   他开不了口,因为他不能说出那三个字。   如果他不想让穆玄英真正永远消失在眼前,他就不能说。只要话出口,毛毛就真的永不会回头了。他会怕,他会惊慌失措,他会怀疑,他会担心,他会挣扎,他会憎恨……而莫雨,无论做什么,都不允许毛毛这样。   毛毛是一道光,要永远明亮。   他背后的黑暗,才是属于莫雨的。   所以,走吧。快走。   毛毛,再给我一点时间,有一天,等我可以无惧身后的黑暗时,我再不会放你走。   ——————————   过了一日,穆玄英又来到瀑布边。   这里的温泉水有利于莫雨体内咒印的调整,所以他日日泡在水里。见到穆玄英,他和往常一样,冷漠、平静,好像反常的是那一日才对。   穆玄英见他没有要起来穿衣的意思,只好自己走上去,却也没有靠太近,说:“陈和尚他们都走了,他们说我的去留……由你来定。但是我的去留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那你还来做什么?”   穆玄英道:“临走前,我有件事想问你。”顿了一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莫雨看过来,不作声。   “可人姐她们在霸刀山庄和我失去了联系,影大哥说她们失踪了。我想问……”   “你想知道是不是恶人谷所为?”   穆玄英点头,“暗香她们几个侍女,武功平平,毫无自保能力,请你们看在……请你们不要为难她们。”   莫雨冷笑,道:“此事你恐怕应该去问柳惊涛。”   “什么?”穆玄英惊讶,蹲下身问,“你的意思是她们失踪与柳惊涛有关?可……”   “总之,与恶人谷无关。”   穆玄英踌躇起来,不得不说,莫雨的话尚且只得商榷。毕竟要困住可人她们几个并不容易,以柳惊涛的本事,不太可能。而莫雨很可能会借此挑拨本就不太和谐的霸刀山庄与浩气盟的关系。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对穆玄英的心思了如指掌,悠悠说道:“恶人谷为何要困住她们?不论旁人,单以可人的武功,恶人谷的人想靠近也并非易事。但是柳惊涛不一样,至少她们对他没有那么多戒心。对老狐狸来说,没有戒心的狮子,要得手,容易了很多。”   “可柳惊涛为何要……”穆玄英还有疑问,却顷刻间恍悟,“他……卑鄙!”愤愤骂了一句后朝莫雨说,“多谢你,我这便赶回霸刀山庄去!”   “你一个人?”   穆玄英很自然地回答道:“我会联络浩气盟的人,算起来谢叔叔他们也该赶到了,影大哥应该也还在附近。”说完却是一愣,转开头说:“这些事,与你没什么关系。”   闻言莫雨眼底神色冷了冷,漠然转头别处,却道:“自己留心柳惊涛吧。”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很久,莫雨突然开口:“背上的伤好了?”穆玄英闻言,只是点了一下头,默默看向莫雨,却见他并未看着自己,半晌,才喃喃道:“好多了。”   ——————————   这几日穆玄英虽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终归是在河北的。离开后,不敢耽误片刻,买了马径直赶往霸刀山庄。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看到霸刀山庄,穆玄英弃马隐蔽在一旁,想着若是莫雨所言不假,柳惊涛眼下却绝不是浩气盟的朋友了,要与他打交道就一定要分外小心。   就这样潜伏了两日,霸刀山庄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莫非是他又骗了我?   想到此,穆玄英下定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潜入霸刀山庄探个究竟。   入夜,穆玄英为免被人认出而牵连浩气盟,换了夜行衣,遮去面容,这才偷偷越过霸刀山庄的墙壁。   其实他想过,自己四处探查倒不如去问人,而眼下可以问的只有叶家那两位了。纵然穆玄英不愿将她们牵扯进来,但可人几人的安危系于此,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   穆玄英避过守卫、弟子,潜行到叶婧衣姑侄二人的住处,见里面灯火通明,心中大喜,庆幸叶琦菲并未因自己的缘故受到牵连。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实不相瞒,此番大哥命我来劝你们也是事出无奈。二位就请说了吧。”是柳静海。   “不知柳庄主要我们说什么?”叶婧衣的声音略显虚弱,穆玄英担心:莫非是身子不好了?   “叶姑娘,就请你们将他的下落说出来吧,大哥已命人四处搜寻,只要他在河北,绝逃不出的。”   穆玄英一怔,他?莫非是自己?   正想着,叶琦菲忿忿不平道:“哼,我们不知道!就算我们知道,却也是绝不告诉大舅的!他已捉住了那个恶人,为何还要捉玄英哥哥?”   “这……大哥只说穆玄英背信弃义,已违背江湖道义,与那恶人同流合污,连同一气。若是此番不将他们都捉住,只怕霸刀山庄将有一难。”   叶琦菲道:“我不管,我绝不帮你们捉玄英哥哥,你们……”   叶婧衣打断了叶琦菲的话,说:“以他柳惊涛的本事,恐怕来逼问我们也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有那个恶人在手,难道他没法子逼出穆玄英吗?”   “这……毕竟有些卑鄙了。”柳静海讪讪道。   叶婧衣道:“是吗?他竟然也会觉得卑鄙吗?”   穆玄英听到此处已经是满脸的不敢相信和震惊无比。他默默退开,找了个暗处站定,将方才听到的回想了一遍。   柳静海奉柳惊涛之命前来向叶氏儿女逼问自己的下落,叶琦菲她们是真的无从知晓,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的。倒是这两个女子对穆玄英的维护叫穆玄英很感动。可听他们所说,似乎柳惊涛已捉住了恶人谷的人?而且那人似乎是……   “断不会!”穆玄英打消自己的念头。但心中却忍不住反驳……   如何不会?他中了穆玄英的剑,在山中瀑布疗养,穆玄英与他决裂,又匆匆告别,他若是追了来,伤势未愈、心绪不定,又加上毫无防备,柳惊涛只要设下陷阱,他必定逃无可逃!   转念又想,他为何会追来?   想了半晌,穆玄英想不明白这一点,但却是总有预感那个人一定会来。而他带伤赶路,一路上心情起伏,纵然往日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暗算,但这样的时候,他防备极低,很容易就……   难道他真的跟着穆玄英一起回到了霸刀山庄?因为穆玄英而心绪难平,而中了柳惊涛的计,被困在了庄内?   若是如此,他的处境可比浩气盟几女要凶险许多!   穆玄英一想到这里,立即反手拔剑,却才发现自己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好,若是柳惊涛已困住他,此番救出他也算是还了他全部的恩情。何况他纵然该死,却不能让他死在柳惊涛此等卑鄙小人手中!   穆玄英下定心思,立即偷袭了一弟子,逼着那弟子领路。那弟子竟真的将他带到一处单独的屋子前,说里面关押着极重要的人。   这屋子很大,在霸刀山庄内院的东面,周围绿树环绕,若不是极其靠近,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这里有屋子,也算是地处隐秘。如果柳惊涛用来关押他,选这里不无道理。   “开门。”穆玄英道。   那弟子说:“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穆玄英想了想,学着那些恶人的口吻,将剑一横,道:“我不愿害你性命,但你若是要说钥匙在你们庄主手中,那我只好先灭了你的口,再去找你们庄主。”   那弟子果真吓到,忙说:“别别别!我我,门边的石狮子转动,门便可以打开。”   穆玄英拉着他上前,看了看,“你去。”   那弟子也不多说,将右边的石狮子扳动,果然,门开了。   穆玄英点住那人穴道,这才走上前去,在门外一股灰尘的呛鼻味道扑面而来,穆玄英低声咳嗽起来,用手挥打,想借着光看清里面的情形。   奈何里面漆黑一片。   穆玄英便要跨进去,却又停住,担心有陷阱机关,便朝里面低声道:“可有人?”   无人回应。   穆玄英回头看那个弟子,见他神色担忧,便猜地方是找对了,但恐怕要找到人还要费心心思。这便跨了进去。   只是普通屋子的正堂。摆设简单、座椅陈旧,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像是很久无人问津之地。   “有人吗?”穆玄英问。   看没有回应,他只好自己四处看看。但防备未曾撤去,手上持剑,脚步轻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算是极其小心了。   走了一圈,正堂不算大,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莫非那弟子带错了路?正想着,穆玄英忽然听到脚下有声响,盯着脚下的青砖,忽然灵光一闪。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地下密室更适合关押人?   穆玄英立即蹲下,用手指扣地,“果然是空的!”立即趴在地上静听。   “有人吗?”   “有人吗?”   “是我,有人吗?”   当问到第三遍时,地下真的有了回应——呜呜呜呜。虽然听不清楚,但穆玄英确信是有人被堵住了嘴,而他听到穆玄英的声音,故而向他求救。   穆玄英大喜,立即说:“别急,我这便想法子救你上来。”遂将剑放下,四处寻找打开密室的机关。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越来越频繁,穆玄英知他心急,便说:“别急啊,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我也需小心些,否则……”   “否则稍有不慎,也会落入陷阱。”   穆玄英闻声,猛地取剑回头,竟然是柳惊涛站在门外。 第99章 第十三章   【关己则乱】   柳惊涛!   他既然发现了自己,看来有两个选择,要么捉住柳惊涛,逼问他密室的打开方法和可人几人的去处,将他们都救走,要么就是趁他还未认出自己,先离开。穆玄英的理智觉得后者更安全,毕竟只要动手,他的身份一定会暴露,且未必能全身而退。但若是今日他走了,柳惊涛一定会加强看守,甚至会转移他们和他,那时候再想救人就难了。   何去何从?   短短一瞬,穆玄英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柳惊涛竟然也一脸惊讶,看来是他始料未及的突袭。   不论是谁,就是此时!   穆玄英飞身上前,意图挟持柳惊涛,逼他说出他们的下落。   “不可!”   穆玄英竟然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一犹豫,剑锋便转开了,柳惊涛却几乎在同时,朝穆玄英右肩一掌!   穆玄英跌倒在地,未受内伤,却见那个人竟然杀了进来!   无人拦得住莫雨。他一招分水,霸刀弟子死伤无数,他也不恋战,纵身飞进来,抓住穆玄英的手臂,“可有事?”   “你?你不是……”穆玄英疑惑。   “哈哈哈哈哈……”柳惊涛一阵狂笑,“今日我便替武林除害!二位在剑庄内慢慢叙旧吧!”   轰!   穆玄英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就不受控只地掉了下去!   莫雨心中暗叹:糟糕!再怎么防备也未曾料到这机关竟然是两个人的体重!   ——一旦地面承受的力量再加一个人,机关启动。难怪这里摆设简单,柳惊涛每次进入都只是一个人!   两人一齐坠落,莫雨将穆玄英往怀里拉,却刚靠近,两人已落到了地面上。   砰!   砸的一阵灰飞烟冒,“咳咳咳咳……”   莫雨警惕地环视四周,见都是铜墙铁壁,只有一角有一扇小门。看四周没有危险,这才放下心来去看穆玄英。   穆玄英却怔怔看着莫雨,“你……你不是……”   莫雨无奈,带着讽刺和打趣,说:“穆少侠该不会真的相信凭柳惊涛的本事,也可以捉住我而我正好被他困在此处,而你不但巧合地偷听到了柳静海的谈话,还成功挟持弟子来到了这里这种鬼话吧?”   穆玄英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柳惊涛布置的陷阱!   莫雨瞥了一眼穆玄英,“竟然不气自己被设计了?”   穆玄英摇头,叹气说:“老实说,我现在更担心我们的处境,还有,我又连累你了。”   莫雨一挑眉,笑问:“你怎知我是为你而来?”   “就算不是,你终归也是和我一起被困住了。”穆玄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遮面的黑布取掉,说,“以你的本事,我的确怀疑过,但我没想到,以你的本事,为何刚才要冲进来?”   这一问,反倒将莫雨问住了。   穆玄英一走,他也立即赶往霸刀山庄,一直跟踪穆玄英,见穆玄英潜入庄内,当即就猜柳惊涛一定设下了陷阱等着他们。他就是不能不管。   在这里,穆玄英在屋内被困,他在屋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就算是万箭穿心等着他。他就是不能不管。   只要事关穆玄英,他都做不到冷静。   问他为什么要冲进来是吗?   因为穆玄英在里面。   但话出口,他却只是自嘲一笑,“没想到这么多。”   “是吗?”穆玄英有点疑心。   莫雨却想,的确是。一想到你在里面中了计,我的确没想太多。   莫雨指了指那扇门,“过去看看。”   穆玄英拉住他,低声道:“也许有机关。”   莫雨冷冷回视,拉开穆玄英的手,说:“这里是霸刀山庄的剑庄,柳惊涛没这个本事在这里埋下陷阱。”转头,眼中却透出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小门,没想到门的那边竟是一个极大的剑库!   穆玄英目瞪口呆,看着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剑,道:“竟然真的是地下剑庄。”   莫雨不作声,扫了一圈四周,回头,却见穆玄英已跑到一边,伸手要拿剑台上的一柄黑剑!   “不可!”莫雨脱口而出,却已来不及。   穆玄英拿起黑剑,愣愣看着莫雨,还带着几分无辜,“我……做错了?”   莫雨快步上前,环视四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野兽冲出来。这举动也吓到了穆玄英,似乎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惹了麻烦。   两人等了须臾,没什么动静。穆玄英笑了一下,“没事的,不过是剑庄。你看这柄剑,黑金古剑!我是第一次见到。”   莫雨蹙眉看向穆玄英,道:“请你不要乱碰,如果有毒呢?如果有机关呢?如果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可是,我没事啊。”穆玄英有点迷糊,为什么莫雨变得有点大惊小怪,“既然这里是剑庄,柳惊涛平日里也会进来,他不会给自己弄这么多……”   身后突然有声响,两人皆被吓了一跳。莫雨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将穆玄英一把拉到怀里,同时右手聚气,几乎将内力全都聚到了这只手上。   这一招分水打出去,对面不论是什么,只要是活物,绝活不过一刻。   “是谁?”穆玄英问,见没有回应,便要上前。莫雨紧紧搂住他的肩膀不肯松手,穆玄英咳嗽一声,“我……我去看看。”   莫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穆玄英动了一下身子,又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便从莫雨怀中挣脱,往前走。   莫雨立即跟上,始终就在穆玄英身侧。   “谁?”穆玄英问。   “呜呜呜呜呜呜!”   穆玄英道:“竟然真的有人被困在此处?”便要上前。   莫雨拦住他,“不要多管闲事。”   “方才我听到这声音,以为是……是你,若是有人,我们也不该见死不救。”说罢,穆玄英立即上前,绕过几个剑台,在角落里,看见了五花大绑的叶婧衣、叶琦菲、暗香、疏影,还有阳宝,一共五人。   “是你们!”穆玄英忙上前为他们松绑。   叶琦菲一能说话,立即大骂:“疯子!我若能回到藏剑山庄,必叫几个伯伯、叔叔为我们报仇!”刚说完,又立即去扶叶婧衣,“姑姑,你没事吧?柳惊涛他竟然连你也不放过,是我连累你!若是你出了事,我定要取他狗命来……”   “我没事,女孩子不要总是打打杀杀。”叶婧衣安慰一笑,看向穆玄英,“穆少侠,好在你找到我们了。真是多谢。”   穆玄英挠挠头,讪讪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中了计被困在了此处。”   “公子!”暗香疏影二女抱住穆玄英,哭的梨花带雨。   叶琦菲愣了愣,“她们可把柳惊涛气得够呛,我还当是女中豪杰,怎么一见你……”   穆玄英傻笑,拍了拍二女,“别哭了,是我害你们吃了苦头。不过,我们定能想法子出去的。”   “公子,若是出去了,我定要将那柳惊涛碎尸万段!”暗香气嘟嘟说。   穆玄英无奈,便问:“可人姐和月姐姐呢?”   二女摇头,疏影解释说:“我们中了柳惊涛的迷药,等醒来时我们两个就在这里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叶氏两位姑娘也被柳惊涛送了下来,还说要利用她们害公子。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穆玄英拍拍疏影的肩,点头,“原来如此,但眼下是否是柳庄主所为倒也未必,还是等出去再说吧。”说着看向叶婧衣和叶琦菲,有些歉意,“我的确去过你们的住处,我在外偷听,想着救出大家后再与你们相见,为免给你们带来麻烦。却不知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们,是个陷阱。”   “哼!不是柳惊涛会是谁?在霸道山庄,谁还能下药设陷阱!”暗香明知穆玄英心地善良,却还是忍不住哼道。   穆玄英听了却只是低头轻笑。   这个笑容暗香几人不明白,但出身世家的叶婧衣却懂得。穆玄英这么说并非是出于善心为柳惊涛开脱,而是这一系列的行为显然是柳惊涛所为,穆玄英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也明白,若是霸刀山庄与浩气盟因他们几人闹的天翻地覆,更为不妥。知是非,却不世故;明事理,又知进退,实在难得。   叶婧衣含笑看着穆玄英,道:“也难为他们能找到与我们的声音相似的人。害人者,人恒害之,穆少侠宅心仁厚,必有厚报。”   穆玄英道:“厚报不敢奢望,只盼我们能离开这剑庄。”   “也不是不可能。”莫雨终于开口。   一群人这才注意他也在。阳宝凑到穆玄英身边,低声说:“这人是你朋友?那他怎么在恶人谷?是细作?”   穆玄英解释不清,最后只以一个苦笑回应。   “你有法子?”叶琦菲问。   莫雨道:“方才我看了,剑庄内都是名剑,有的甚至是从柳家祖辈传下来的传家之宝。我们在里面,这些剑都归我们处理,若是这些宝贝付之一炬,不知柳惊涛还有何颜面去见柳家祖辈。”   “你想毁了这些剑,逼柳惊涛放我们出去?”穆玄英站起来,立即说,“不行,这些剑是极其珍贵的宝剑,我不能这样做。”   “你不能,我能。”莫雨道。   “你……”穆玄英气结。   叶琦菲插嘴说:“纵然你说得对,那我们怎么毁剑?用脚踩,用手砸吗?”叶琦菲的担心不错,这些宝剑之所以名贵,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刀枪不惧,坚硬无比。   莫雨幽幽问:“有火么?”   叶琦菲恍悟,惊喜地拍手,“哈哈哈!好法子!好法子!柳惊涛敢与我们作对,我便烧了他的宝剑,叫他无颜面对祖宗,叫他活活气死!”   穆玄英道:“纵然有火,但也不过是将剑烧烫,也不能像你所说毁了这些剑啊。”   莫雨拿出火折子,不紧不慢道:“烧过之后剑可以改变形态。你说,我们将这些宝剑弄弯、弄破,是何等乐趣?”   叶琦菲立即拍手叫好,“有趣!有趣!我要把宝剑弄得奇形怪状,气死柳惊涛!”   “我反对!”穆玄英毫不犹豫说。   其他人皆默不作声,都想:此人这一计太阴毒。于霸刀山庄这样的铸剑世家来说,这些宝剑如同他们的生命,这个剑庄,如同他们的祖坟。烧了这些剑,与挖了人家的祖坟实在没什么差别。   不愧是恶人谷的人。在场的只有叶琦菲那个不懂世事,只知好玩与否的丫头会呼应,也难怪了。   “你们呢?”穆玄英问。   莫雨不等他人回答,道:“你们不必动手,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霸刀山庄日后要报复,欢迎到恶人谷找我。”   穆玄英一把拉住他,将莫雨拉着走远了一些,低声说:“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样做,不要说柳惊涛和霸刀山庄,像藏剑山庄这样的铸剑世家,乃至江湖上的正义之士,都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莫雨道。   穆玄英瞪着他,“是,你不怕与江湖正道为敌,你不怕做这样过分的事,你什么都不怕,那你有没有一点点良知,有没有想过,这些剑是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的先人,花了不知多少岁月和心血才铸成的?你一把火,烧掉的也许他们一辈子引以为傲的荣耀和辉煌。”   莫雨漠然看着穆玄英,半晌才开口:“我为何要替他们考虑?他们已死,而我们还要活下去。”   “你!”穆玄英气结。   “你如此顾及死人的感受,那你想过那边那几个虚弱的女子和你的朋友了吗?他们被困了几天,油盐不进,还有多少时辰可以撑下去?穆玄英,如果保护不了在乎的人,一切都是徒劳。”莫雨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你们都不必动手,一切由我承担。”说罢便转身要走。   穆玄英却突然拉住他,“我有想要保护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悔。但我也有做人的底线,为了活命而背弃自己的心,他们和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的。我做不到,也不能让你再做。”   莫雨赫然转头,似是带了怒气,却听穆玄英说道:“不是想以此引起柳惊涛的注意吗?要放火何必一定烧剑呢?”   阳宝立即会意,笑道:“对啊!咱们只要让柳惊涛以为我们烧了剑不就万事大吉了?”   莫雨蹙眉沉思,穆玄英又说,“这些剑台虽也有些年岁了,但比起古剑却是不及,只要有火,柳惊涛一定会放我们出去。”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你要做恶我无能为力,但请你至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说完,穆玄英立即招呼着大家将剑台汇集到一处。   他们一群人手脚倒也很快,堆了一堆后,叶琦菲更是兴奋地几乎要忘记他们现在身处何处,吵着赶快点火。   穆玄英无奈地笑,将火折子递给了叶琦菲,余光看向莫雨,见他默默站在一边,心中便无端添了些黯然。   火起,剑台干燥,烧的很快。   火光潋滟,熊熊燃烧。   火势变大,穆玄英他们纷纷后退,看着这火越烧越旺,盼着柳惊涛早一点嗅到这“可怕”的一幕。   印着火光,莫雨看着穆玄英和叶琦菲她们说笑的脸,心中澄清一片,默默想:柳五爷、剑庄英烈,你们若要怪罪,千万记得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 第100章 第十四章   【不白之冤】   “里面的人听着,这剑庄铜墙铁壁,全凭机关开启,若无庄主亲自操作,世间谁也进出不得。尔等妄想烧毁里面的一切,只盼你们不要将自己活生生烧死才好!”   “他们说话了!”暗香猛地站起身来。   以他们的听力,穆玄英和莫雨早已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反倒冷静地沉思。   叶琦菲也不出声了,显然也是觉得这话不无道理。纵然这地下剑庄内一定有什么暗道与外面通气,但这样的火一直烧下去,他们几人被困久了也难保不是作茧自缚。   “公子,我们……”暗香转头看穆玄英,却反看见疏影朝她摇头,这便闭了嘴。   几个人都沉默了,除了火烧的噼噼啪啪,四处都没了声响。这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之前是希望,如今却好像是催命符,一声一声,叫人听得越发心浮气躁。   叶琦菲有些怕了,不自觉地往叶婧衣身边靠,呢喃:“姑姑。”叶婧衣是这一辈中的老幺,本也只年长叶琦菲不到十岁,却见她毫无惧色,平静而淡漠,与叶琦菲的反应天壤之别。   “别怕,你还记得姑姑对你讲的话吗?”   “记得,姑姑常说生死有命,但尽人事。”   “不错。”叶婧衣欣慰地点头微笑,对穆玄英几人问:“不知几位到如今可了解柳惊涛的性子分毫了?”   她问的突然,也实在不合眼下的情形,但莫雨一直很少说话,其他几人却碍于身份,皆看向穆玄英,穆玄英想了想,说:“晚辈不太明白……”   “我本也不比你年长几岁,不过是六七年光阴,你无须自称晚辈。”叶婧衣微笑,“知己知彼,或才能脱身。”   这时莫雨却自己开口了,“既然这几百古剑还不够威胁柳惊涛的分量,我很乐意再加一些筹码。”说罢,顿了顿,道:“不过,霸刀山庄大难在即,无妨,就再等他一个时辰。”   “大难在即?”穆玄英疑惑。   话音刚落,柳惊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说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心如明镜。莫雨道:“烟太大,我不想说话。”   半晌,头顶传来一声机关活动的声响,剑庄顶竟然打开了一个圆形活门。从上往下看,穆玄英几人围坐一堆;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无数柄长剑的剑锋。   柳惊涛妥协,莫雨几人顺利离开剑庄,但回到地面要面对的却是数十名霸刀弟子横剑相向,将他们团团围住。   “阁下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柳惊涛在最外围朗声问。莫雨看也不看他一眼,自然更不会回答。柳惊涛一看他是这样的态度,也有几分不满。   穆玄英往前一步,道:“柳庄主,我们不想与霸刀山庄作对,剑庄内并未烧毁一柄古剑。也请柳庄主告知浩气盟众人的下落,晚辈谢过了。”   “小哥哥,你别求他,他不会告诉你的。”叶琦菲伸手拉穆玄英,言辞间反倒将穆玄英当做了自己人。   “琦菲,过来。”   叶琦菲蹙眉,“不!我要跟着姑姑!”   “你是霸刀山庄的人,你与那些外人在一起做什么?过来!”柳惊涛最后两字已带了怒气。   “我要照顾姑姑!”   柳惊涛道:“她不是你姑姑,我才是与你有血脉的亲人!刀剑无眼,还不过来?”   若是两人动手,叶琦菲的功夫自然不如柳惊涛,何况这么多人在场,饶是这性子刁钻的叶琦菲也有些惧怕。磨磨蹭蹭后退两步,想缩进叶婧衣的怀里,但她余光瞥见一言不发的叶婧衣,又想到姑姑身患重病,这才忍住了。   她不愿过去,却连个挺身相护的人都没有吗?   “去将大小姐接过来。”柳惊涛见叶琦菲有所动摇,立即吩咐弟子。   叶琦菲含泪,见着那两个弟子朝自己这便走,心一寸寸变凉。却在这时,穆玄英往右前方跨了一步。   “穆玄英!你这是何意?”柳惊涛如一个蓄势待发的烟火,顷刻间就炸开了。   “要带走她,除非她愿意。”   叶琦菲含着泪怔怔看着挡住自己的、眼前的、挺直的背脊。那一头黑色的头发被高高束起,显得他英姿勃发;蓝色的衣衫虽有灰尘,却难掩他一身英气;坚定不移的脚步,让人无比心安。   “霸刀山庄的事你也要管?那你的意思是要与……”   莫雨不耐烦地打断了柳惊涛的威胁,抱着双臂,微微抬眼看去,“要与霸刀山庄作对的,是我。”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连累穆玄英,但他不知道,这一次,却没有谁连累谁。穆玄英接话,“柳庄主,穆玄英今日的所作所为与浩气盟无关,待此事了结,我自会返回武王城接受惩罚。言出必行,在场所有人,皆为见证!”   这番话一出,莫雨侧头看向身侧的人,眼神中带着不解、担心、猜想,却也隐含着几分欣喜。但柳惊涛却气的浑身发颤,指着他们几人道:“好,很好,浩气盟和恶人谷……很好!还有藏剑……”   穆玄英蹙眉,忙要替浩气盟辩解,叶婧衣开口:“何必再多说,是非对错天下人自有评断。”   想到这里,穆玄英心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叶琦菲、叶婧衣、阳宝、暗香和疏影,最后是那个人,这才歉疚地笑了一下,“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住。刀剑无眼,大家都要小心了。”   同样的话,却有着如此不同的意义。   叶琦菲听了忙摇头,“我不怕你连累!小哥哥,我会保护好姑姑,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   莫雨道:“动手吧。”   “不可,不可!大哥不要糊涂!”柳静海突然冲了出来,“不可动手!万万不可!千万不可伤了和气!”   “混账!那个丫头不知道她姓什么,你也忘了你姓什么了?”柳惊涛上前狠狠一脚,提在柳静海腹部,竟将他踢得滚了一圈。   “大哥,大敌当前,众人觊觎吞吴多时,我等已无自保之力,为了霸刀百年的声誉和地位,不可再生事端啊!”柳静海翻身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神情真挚,闻者无不为之所动。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生生将本就体虚的柳静海打翻在地。   “住嘴!外敌当前?”柳惊涛怒指叶氏二女,“你日日往她们院子里跑,当我不知吗?与那勾结恶人谷的穆玄英更是彻夜长谈,我倒想问问你可顾及过霸刀百年的声誉!”   叶婧衣气结,脸色煞白,叶琦菲忙安抚,心中却也是委屈万分。   “大哥!我兄弟几人,何曾做过对不起霸刀之事?莫非,莫非你连我也不信了吗?”柳静海也气的几欲吐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是吓人。   “哼,我兄弟几人?我兄弟几人也并非是人人都忠心于霸刀,否则为何我做了庄主!你心知肚明!”   人人都知,当年柳五爷属意的新任庄主是柳浮云。可传闻柳浮云背叛霸刀,逃了。此话柳惊涛说出,更显讽刺。   “大哥!不要再犯糊涂了!”柳静海几近哀求的声音撕心裂肺,嘴角的伤口被他这样一喊,鲜血直流。他想用这亲兄弟的呼喊叫醒眼前这个不明是非的人;他想用亲兄弟的鲜血刺激眼前这个丧失理智的人。   “好,你伙同外人要对付我是吗?好!我今日便一起了断!”柳惊涛扬剑便刺。   “前辈当心!”穆玄英惊呼。   叮!   长剑被击落在地。   柳惊涛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世间竟有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想要手刃自己亲弟弟。”   “可人姐!”穆玄英大喜,“月姐姐?你们没事?太好了!”   月弄痕持剑,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地看向柳惊涛,“柳庄主,贵庄的私事浩气盟不会插手,但也请柳庄主解释解释为何我们的饭菜中会有迷药,免得传出去叫天下人误会了霸刀山庄。”   柳惊涛一怔,登时怒视身后的弟子,那人将头埋下去,须臾,倒地。   “你滥杀无辜!”暗香怒道。   柳惊涛冷哼一声,“他自愿赴死,与任何人无关。”便看向可人和月弄痕,笑了笑,“哦?二位中了恶人谷的奸计吗?实在危险,好在是没事了。”   众人立即看向莫雨,这人却毫无反应,仿佛刚才的话与他无关一般,依旧抱着手臂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柳惊涛见无人说话,又道:“二位坛主,你们来的正好。有些话我看在浩气盟的面子上不曾说出口,但今日不止是为江湖正义,也因事关霸刀山庄,我不得不说了。若有得罪,还请包涵。”   “柳庄主要说什么?”月弄痕道。   “既然坛主问起,我便一一说了。二位坛主有所不知,你浩气盟弟子穆玄英先是大闹我霸刀山庄,公然救走那恶人谷的小贼,几日后闯入我庄内欲拐走我的侄女,此等恶劣行径,非是正道所为!方才我劝他们不可鲁莽,他却与那恶人谷恶贼扬言要与霸刀山庄恶战一场,不死不休!”柳惊涛以“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口吻说罢此事,竟然突然话锋一转,将长剑对准了穆玄英,厉声道:“好在这些事有浩气盟谢渊盟主支持,久闻谢盟主公正不阿,我也无需担心浩气盟徇私。但,穆玄英前日潜入我庄内密室剑庄,盗走我镇庄之宝吞吴刀,此举却是犯了霸刀山庄的大忌,尤不可恕!” 第101章 第八卷 第八卷 【真诚之心】   蒙受不白之冤的穆玄英该如何自白?柳惊涛的惊世之语又会引发怎样的劫难?   穆玄英为何泪洒霸刀山庄?又为何拔剑怒杀柳惊涛?   柳惊涛是生是死?   吞吴刀又在何处?   霸刀山庄将来又会如何?   离开霸刀山庄的穆玄英为何要重返昔日稻香村?   在充满回忆的稻香村,他能找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卷 来了,咳咳,这一卷嘛,看名字感觉已经很明显了,是的,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别问 第102章 第一章   【真相之痛】   “但穆玄英前日潜入我庄内密室剑庄,盗走我镇庄之宝吞吴刀,此举却是犯了霸刀山庄的大忌,尤不可恕!”   整个山庄都安静了。   所有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目光看向穆玄英。其中包括了月弄痕的不解、可人的担心、叶婧衣的心疼、叶琦菲的委屈、暗香的……但更多的却是霸刀弟子的惊讶和愤怒。   这荒唐的栽赃!   穆玄英张了口想为自己辩解,看见那些人困惑不解而带着期望的殷切眼神,心中突然像被塞满,堵得难以喘息,张了口,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穆玄英,你几次入庄,还曾进入剑庄之内,吞吴刀正是在你们离开时不知所踪,你敢说你没有取走吞吴刀吗?”柳惊涛咄咄逼人,将穆玄英的“恶行”说的更清楚。   “穆少侠,你果真偷了吞吴刀吗?”一个霸刀弟子忍不住问。   “是啊,吞吴刀不在庄内,果然是被你……了吗?”另一个霸刀弟子也附和。   方才纵然穆玄英等人对霸刀拔剑相向,但终归各为其主,这些人并没有怪过穆玄英,甚至有的人觉得他为叶琦菲挺身而出、为朋友担下重责,不愧是浩气盟扬名天下的穆玄英!但此时,事关吞吴刀,庄主口口声声说吞吴刀的失踪是……   任何一个霸刀山庄的弟子都不会原谅觊觎吞吴刀的人。   如果不是他,他们杀他只是为了服从庄主的命令;如果是他,他们杀他是因为他触犯了每一个霸刀山庄弟子的底线。   “你们闭嘴!我家公子此行正是为了保护吞吴刀而来,怎会做这样的事?分明是你们自己将吞吴刀弄丢了,还想诬陷我们吗?”暗香忍不住了,这天上掉下的冤枉,她不要公子承受。   “为吞吴刀而来?浩气盟是为保护吞吴刀而来,但他穆玄英勾结恶人谷,你怎知他是为何而来?”柳惊涛反将一军。   “你胡说!”暗香气的满脸通红,转头看穆玄英,说道,“公子,你快说话啊!”   月弄痕意识到事情不对,先开了口,“柳庄主,吞吴刀的去向并非小事,单凭几句话这么说,为免有些草率了。”   “坛主说得有理。事到如今不敢再相瞒,吞吴刀其实一直被封存在剑庄内,传闻说不知所踪,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好以此分散心存不轨之人的注意。然,吞吴刀就在剑庄内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可叶琦菲那丫头,竟将此事告知了穆玄英,穆玄英得知后才伙同恶人谷恶贼潜入剑庄,盗走了吞吴刀!若是几位不信,大可随我到剑庄一看,吞吴刀安放之处早已空空!”   “你胡说!我根本就……”叶琦菲毫不知情,更是第一次听说吞吴刀的事,一听便情急喊道。   “事到如今你们自然不会承认,多说无益,穆玄英,今日你若不交出吞吴刀,我霸刀山庄无论如何也绝不轻饶你!”   月弄痕忙道:“柳庄主,此事还有颇多蹊跷,何不将他们先关押,待盟主来了,大家再行审问定夺?”   “哼!谁不知穆玄英是谢渊看重之人,待谢渊来了,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们浩气盟真能做到公正不阿吗?”柳惊涛说完,一挥手,霸刀弟子齐齐围上,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月弄痕道:“柳庄主,若要说私心,我斗胆说一句,我可以自己性命担保,穆玄英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眼下这样处理,正是为了公正,只求柳庄主先暂缓此事。”   “不必再说!今日除非他交出吞吴刀,否则纵然我霸刀山庄中人尽数死于此,也绝不善罢甘休!”柳惊涛拔剑,怒视穆玄英。   “玄英?”月弄痕眼神示意穆玄英说话。   一直沉默无言的穆玄英露出个无奈的惨淡笑容,幽幽说:“欲加之罪,恕穆玄英不能认。”顿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人,“看来今日这一战是避不开了。”   柳惊涛几次陷害,如今出口栽赃,旁人不知,这几个人却是亲眼看着、听着的,心中如明镜。,到此时,都是一个心思:不论如何,同进同退!   叶琦菲也不再多说,后退一步,将叶婧衣护在了身后,暗香和疏影各自往侧面一步,将左右两边护好。阳宝则在叶婧衣身后,死死盯住背后的敌人。最前面的正是穆玄英和莫雨。这几人却是被逼到了一定要动手的境地。   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见他还是一副冷清的模样,哑然失笑,“我自小盼着与大侠并肩而战,为各自的性命也好,为天下的百姓也好,为世间的公道正义,都好。却不想,今日生死攸关时,与我并肩的人却是我发誓要保护的无辜妇孺、是我发誓要斩杀的敌人。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莫雨毫不介意,勾起嘴角,淡淡说:“世道本就如此。”   穆玄英听了稍稍一愣,转而扬起个坦然的笑,朝其他人朗声道:“穆玄英不曾碰过吞吴刀,天地可鉴!要我等束手就擒,恕我不能!”   “不准动手!”月弄痕突然厉喝一声。   “杀了他们!”柳惊涛同时大喊。   闻言,霸刀弟子群攻而起,顷刻间,穆玄英几人便陷入了混战之中。   几人都无武器在身,待夺下武器后,叶琦菲与阳宝护着叶婧衣退到一个死角。而其他两女跟在穆玄英身侧,随时照应对方。   手起刀落,霸刀弟子怎会是他们的对手?能仰仗的不过是以多欺少。   柳惊涛见穆玄英几人不过是偶尔受些皮肉伤,但霸刀弟子却是死伤无数,也惧了。半晌,冷哼道:“原来浩气盟就这般放纵他,难怪他公然与恶人谷恶贼斩杀江湖正道盟友浩气盟也不管不顾!”   月弄痕气急,可人拦住她,淡淡朝柳惊涛说道:“柳庄主,事态发展至此,都是你一手促成。残局就请你自己收拾好,勿怨怪旁人。我们绝不插手。”   柳惊涛怒气冲冲瞪过来,却是盯着月弄痕,说道:“好,你便亲眼看着浩气盟的人将这霸刀山庄屠尽吧!”   月弄痕出生霸刀山庄,此话听入耳,难免心中一痛,转头看穆玄英等人,眼神更是闪烁起万般的不安。   “不!不——住手!住手啊!”柳静海的嘶喊声在打斗声中格外清晰,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他看着霸刀山庄弟子一个个倒下,看着穆玄英中了一刀,看着叶琦菲闭着眼砍伤一个冲过去的人……   杀戮!   这无谓的的杀戮!   柳静海突然冲进了其中,看到穆玄英长剑一挥要斩杀一人,他不管不顾,扑上前去,一把握住穆玄英的长剑!   “住手!不可自相残杀!不可自相残杀啊——”   穆玄英愣在原地,看着柳静海鲜血淋淋的双手和自己的剑,看着瘫倒在地的霸刀弟子,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这一刻,像是魔怔了一般,手一松,丢掉了长剑。   叮!   长剑落地。   闻声,莫雨蹙眉,转身便要过来,穆玄英却抬手示意任何人不要靠近,片刻后才喃喃说:“我有幸拜师于唐简大侠,拜师时我曾对着他发下重誓:此生必用他教授我的十煌龙影剑为黎民苍生主持公道正义;离开武王城时,我也曾向谢叔叔立誓:此生绝不错杀一个无辜之人,也绝不放过一个作恶之人!今日,我却违背了这两个誓言。”说到此,穆玄英缓缓抬头,视线从左到右将所有人都看了个遍,“霸刀山庄的兄弟们,既是黎民苍生,也是同道中人,我却……”复又低头看自己,这一身的血腥和伤口。   自己手上沾染的是无辜之人的血。   许久,轻叹一口气,垂着头,他紧紧抿着唇,许久许久,他却突然昂起头,说,   “穆玄英并未拿过吞吴刀,这一点至死不改口,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还我清白。今日,诸位霸刀山庄的兄弟,来为刚才无辜死去的人报仇吧。”   不好,他要……   莫雨怒吼:“穆玄英——”   这一声怒喊率先响起,如同呼啸而过的疾风,狠狠撞在穆玄英心口,将他坚定的心撞的摇摇欲坠。   穆玄英望着狂奔而来的莫雨,忍不住红了眼眶。   同时,柳惊涛长剑出销,剑锋直刺穆玄英心口!   “公子不要!”   嗤!   这是剑入血肉的声音。   这是生命戛然而止的声音。   穆玄英愣了一瞬,待看清后狂掠向前,“暗香——”   他刚刚接住那向下滑落的女子的身体。   “暗香!你这是做什么?”穆玄英立即点住暗香的大穴,却还是见到血水源源不断从暗香的心口涌出。   而那柄剑从刀柄处深深没入暗香的身体。   众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这个不起眼的女子在柳惊涛持剑欲刺穆玄英时,选择了如此刚烈的自戟。   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窝!   血几乎是奔涌而出,场面惨烈到惊呆了所有人。   “暗香,你……你……”穆玄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暗香的脸色越来越白,看着她的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衫,看着她脸上关切的神色……   “公子,别哭……”暗香抬手,轻轻抹去穆玄英脸上的泪水,“呵,血……弄脏了公子的脸。”又想用衣袖去擦。   穆玄英拉住她的手,哽咽,“别……”   “公子……别怪我……若是要用命来结束这场让公子进退两难的……的恶战……就用……暗香的命吧……公子……不要为难……”   “不……不……暗香……”穆玄英猛地摇头,泪水簌簌而落。   “公子别哭……”暗香脸上还带着浅笑,缓缓转向其他人,“我相信……公子没有拿……请你们……也相信……”   “别说了暗香,别说了……”穆玄英重重垂下头去,将额头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月弄痕和可人满面震惊,心疼暗香,为暗香的死一面责怪自己,一面也庆幸:这个刁蛮的丫头心中有着何等的大义;莫雨站在穆玄英身边,低着头,将一切看进眼里;叶琦菲早已泪水连连,哭自己的无奈和懦弱,哭人心的险恶,哭这个绝决的姑娘;叶婧衣口中轻轻念着佛经,闭上眼;柳静海跪在地上,手中还抓着穆玄英的剑,看着自己满手的血,黯然;霸刀弟子都沉默了。   此时,穆玄英也沉默下来。   他不再哭泣,安静地像是一株冬日里被洒了霜的树,冰冷地像是一湖严寒中被覆了雪的水。   在沉默中,暗香闭上了眼。   哭出声的是疏影。她走到穆玄英身侧,跌坐在暗香身边,紧紧拽着暗香的一角衣裙,垂着头嘤嘤哭泣。   总角之交,顷刻之间,阴阳相隔。   性子泼辣如暗香,却是生生给霸刀山庄的人逼死了!   疏影握紧了拳头,攒着暗香的一裙,咬着嘴唇,直到口中有了咸味。就在她要起身,想着就算拼了命也要给暗香报仇时,穆玄英的手轻轻覆在疏影的手背上。   “疏影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疏影一怔,顷刻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却点了点头,囫囵道:“好,我们带她回家。”   穆玄英抱起暗香的尸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往外走。围在他们身边的霸刀弟子,有的不知该拦还是该让,却被其他人拉开,给穆玄英让了一条路。   莫雨等人立即跟上穆玄英,手中依旧拿着武器,戒备着往外走。   没走出几步,却听见柳惊涛的声音:“就想这样走吗?”   叶婧衣忍无可忍,道:“柳庄主,死者为大,你就这么无情冷漠吗?”   “一个丫头的死能说明什么?今日放他们走了,吞吴刀该如何讨回?”柳惊涛道,“何况她的死与我……”   “大哥!快别说了!”柳静海道。   可人往前一步,扫了一圈所有人,道:“我以浩气盟开阳坛主的身份保证,会还霸刀山庄一个公道。”看向柳惊涛,眼神一冷,“但不是今日。”   以可人的身份,此话一出,霸刀山庄是没必要再为难了。   “不必了。”穆玄英突然开口,“就在今日了结。”说罢侧头朝身边的莫雨道,“可以请你帮我先照顾她吗?”   莫雨不说话,只默默接过暗香,又后退了几步。   穆玄英感激地看了一眼莫雨,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直视柳惊涛。   “出剑吧,柳庄主。”   “你,你要做什么?”柳惊涛感觉不妥,往后退了一步。   穆玄英往前走,“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为江湖正义讨一个说法吗?你不是步步紧逼不杀我等不肯罢休吗?你要的公道正义,我给你。”   剑出!   “拦住他!”柳惊涛惊呼。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霸刀弟子冲向穆玄英,却都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紧随其后却是一道红色的身影。   一瞬,穆玄英已站在了柳惊涛面前。而他手上的剑指着柳惊涛的咽喉,却被另一只手握住,阻止了。   那剑距离柳惊涛的咽喉只有半寸。   若不是莫雨出手相救,柳惊涛恐怕早已穿喉而死。   穆玄英盯着莫雨,咬着牙说:“这是什么意思?”   莫雨道:“你不能杀他。”   话音落,莫雨的手突然移开,捏住柳惊涛的咽喉,一扭。一切快的就在一瞬间,众人只看见莫雨的手移动,听到“咔”的一声,柳惊涛已瘫倒在地。   “但我能。”   霸刀山庄众人都傻眼了。这一切变化之快,快到他们连想都来不及想,此时见到柳惊涛死了,众人稍稍一愣,又拔剑。   莫雨冷笑,道:“此等小人,杀之。恶人谷所为,霸刀山庄记清楚,我随时在小少林恭候。”说罢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轻功飞出了霸刀山庄。   “追!”有人喊。   叶琦菲却在这时突然大喊:“大舅已死,请三舅主持大局!”   众人回过神来,齐齐看向神情呆滞的柳静海。   半晌,柳静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此时乃恶人谷所为,吞吴刀的下落也会再查,不可再动手。”说到此处突然扬声,“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很……不知道大家看完有什么感受?和我说说吧 第103章 第二章   【此心成结】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有柳静海的“命令”,霸刀山庄不再为难浩气盟一行人,柳静海甚至几次表达歉意,希望浩气盟能留在山庄内让他弥补这一次的误会。但浩气盟拒绝了。   当晚,浩气盟众人稍作休整便从霸刀山庄告别。值得一提的是叶琦菲姑侄二人竟坚持要与浩气盟等人同行,不肯留在庄内。柳静海几度挽留,却还是没能留住。   浩气盟离开后柳静海默默主持了所有死去弟子的丧葬,为柳惊涛办了一个简单而特别的灵堂。   灵堂内没有任何花圈、挽联,除了一架黑色棺木,什么都没有。整个丧葬间,除了霸刀山庄四处的白色灯笼和下人的白衣,没有请任何一个江湖人士来悼念。   柳静海却一个人在灵堂里跪了整整三日。   没有人知道柳静海跪在柳惊涛灵堂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没有人能明白,一个人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哥哥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入死路而无法救他是怎样的感受。   他们只知道,出殡那日,柳静海晕倒在灵堂中。   随着柳惊涛的死,柳静海不可避免地接任新的霸刀山庄庄主之位。这位新任庄主却在接任的前半年都卧在床榻上养病。   那时就有人说:柳五爷的死,让霸刀山庄变成了不明不白的正道末流;而柳惊涛的死,让霸刀山庄变成了明明白白的正道末流。   -----------------------   霸刀山庄的这场闹剧自然也引起了千里之外藏剑山庄的主意。柳惊涛死后的第三日,还留在河北的浩气盟收到了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的亲笔信:   尊友谢渊见信如晤。   惊闻变故,不甚担忧。幸得浩气盟英侠相护,藏剑山庄上下不甚感激。烦请转告叶女:不日便有舍弟前往相迎。   勿忧,此致。叶晖敬上。   月弄痕看完,默默将信按照原本的折痕叠好,道:“正巧盟主来信说有要事要去塞外一趟,待送走叶氏两位,我们也往塞外去,便于接应。”   “我一人去也可。”可人道。   月弄痕想了一会儿,淡淡一笑,“是我顾虑不周,暗香总归是要早些送回武王城的。如此也好,我们先回武王城办妥暗香的后事,再去寻你们。”顿了一下,“盟主对暗香的死没说什么,但藏剑山庄得信如此之快,想来通过霸刀,其中过节也大多知道了。”   “叶晖的话说的很合适,只是感谢浩气盟对叶家二女的照顾,别的却未多说。进退得当,不愧是中原第一剑庄的二庄主。”   月弄痕不语,可人又道:“叶婧衣闭不出户,叶琦菲那丫头守着玄英,我将信交给她过目吧。”   月弄痕点头不语,兀自倒了一杯酒,饮尽。   “酒能伤身,少饮。”   月弄痕苦笑,又倒了一杯,还不忘给可人也倒了,举杯轻轻碰了可人的酒盏,却不等可人喝便自己饮尽。   许久才吁出一口气说:“霸刀,完了。”   末尾那个“了”字极轻,吐出后带着一股酒气和无奈。   --------------------------   门被推开。   “小哥哥?”   穆玄英静坐在床榻上,似已入定。   叶琦菲站在门口,手中捏着那封信,许久,跨进门去,脸上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小哥哥,我二伯来信了。”   “他说我可以回到藏剑山庄。”   “我一直都想回去,终于,他们肯让我回去了。”   “待我回去便要好好练武,往后不会再被欺负。我的功夫都是爹爹教的,但听说大伯的武功才是极高的!”   “你听说过我大伯吗?”   叶琦菲不再聒噪,住了口,往前挪了几步,轻轻拽住穆玄英的衣角,拉了拉。   那人却还是不动。   三日了。   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睡觉,更不动。   叶琦菲每日都来,和他说话、逗他笑,跟他讲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但他就好像将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一般,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他都不愿说话,不愿回应,甚至连睁开眼看一眼都不愿意。   这样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叶琦菲缓缓坐下,靠在床榻边,抱着腿,怔怔望着窗外。   “小哥哥,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你别嫌我烦,这一次要讲的故事……我很喜欢。”顿了一下,“我希望你也喜欢。”说罢,叶琦菲将头放在床榻上,还拿了旁边的烛台放在眼前,盯着那烛光,笑着说:“我小时候怕黑,我将烛台拿近一些你不介意吧?”   “这个故事好长,我从哪里讲起呢……嗯……很久以前,有个小娃娃,她自打出生起就被她的爹爹逼着练武。你知道的,从她能站稳那天开始,日复一日,风霜雨雪,她从最简单的打坐、蹲马步开始,顶着烈阳高照、淋着瓢泼大雨,就这么一日一日的练。练的好了,爹爹就开心些,许她在院子里和小白兔玩,但若是练的不好,其实她很笨,经常练的不好,惹爹爹生气。爹爹一生气,娘亲就会哭,爹爹不但会罚她扛很重很重的米袋,还会捏死那些小白兔。”   “她被重罚却从未哭过,更没有抱怨,但是那些无辜地兔子却因为她而死,她又哭又闹,每次哭闹换来的却是更重的米袋。”   叶琦菲歪着头靠在床榻上,用手指去拨动灯芯。屋内昏暗,烛光闪烁,将她的身影拉长,清晰地印在墙壁上。干净的墙壁上一无所有,只剩她昏黄的影子,晃动、晃动。   “有一次,她觉得再也受不了了。她不哭不闹,重重将平日里用的木剑砸断,跑了很远的路。”   “她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天。不冷,但风很大。她裹着披风在雪地里,眼泪刚刚离开眼眶就变成一粒粒冰晶。后来,是她娘找来了。她娘第一次说起了他们是谁,为何要躲在这深山之中,又为什么,爹爹要逼着她练剑。”   “娘亲是中原有名剑庄之女,爹爹也是名门之后。爹爹好斗,也不知为何,那一日就找上了娘亲的兄长。在娘亲家中,娘亲躲在门后,看着爹爹和兄长拔剑相向,最后爹爹落败,输得很惨。可娘亲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爹爹。竟然不管不顾追到了爹爹家中,非他不嫁。”   “可爹爹不服输,更觉得是娘亲的兄长几人以多欺少,便还想着回去再战。好在,小娃娃的娘说:温柔乡即英雄冢。爹爹也喜欢娘亲,为了娘,他答应不再去找麻烦。可因为那一战,爹爹的手伤了,很长时间内都提不起重剑。身在剑庄,又是名门之后,青年才俊,有大好的年华在等待他,可他的手伤了。那爹爹的亲弟弟气不过,便独自前往,要为那爹爹报仇。却也给娘亲的兄长打的伤重送回,险些丧命。”   “那爹爹到那一日便带着妻子和不满月的女儿来到了荒山之中,发下重誓,若不能一雪前耻,绝不出山。”   “你猜后来怎么了?果真给他练成了。他一面严苛地传授女儿武艺,一面研究武功,终于创了一套剑法,名为寂剑。”   “那女娃娃听娘亲说到这里,早也不恨她爹爹了。她爹爹曾不止一次在她练剑时说过:孩子,身在这样的世道,出生在世家,若无力自保,不如让你此刻就死了的好。你可以怨怪爹爹,但你要记着,生死由不得你,但望你有自保和保护在意之人安危的本事。他以为孩子还小,听不懂这些话,可他才不知道,那孩子早将这些话牢牢记住了。”   “受过的苦,孩子没有忘记。但只要她活着、她在意的人活着,在这变幻多端的世界上她一次次活下来,她就好感谢她的爹。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烛光依稀,映出叶琦菲的侧脸。   穆玄英不知在何时已睁开了眼,眼前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一切。深冬时节,小女孩手持木剑的单薄身影;她爹爹苦心钻研剑术的一个个日夜;她娘在桌上准备好的一顿顿饭菜……   “小女娃娃慢慢长大,但也不知为何,就在爹爹寂剑练成后,她娘却死了。那些追杀的人都穿着黑衣,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却能看到面巾下的杀戮、残忍和无情。她知道,那些人是来接娘的。娘却自己抹了脖子,因为她不肯回去。”   “爹爹那时的剑术已经很厉害了,可寡不敌众。小女娃娃就被那些人给带回了娘亲的家中,一住,就是好多年。从那日起,她再没有见过爹爹,成了剑庄的大小姐,却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叶琦菲说到这里,长久的停顿,手指不停撵动灯芯,脸上还带着笑。   穆玄英不说话,却动了。他默默一扫,将烛光隐去。   整个屋子又陷入了黑暗。   “许多年来,很多很多人告诉女娃娃,她的娘不懂礼教,与她爹私奔,她爹更是妄作名门之后,竟然拐带着良家女子逃到深山隐居,还害死了那女子。她贵为大小姐,心中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孽种。”   “那时候她又很恨她爹。不是只要练好了剑术,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在意的人吗?那为什么娘会死?为什么你打不过那些黑衣人?为什么我要来到这里?她一遍遍问自己,想找到答案,最终却连岁月也没能回答她。”   “后来她取得了信任,她计划着要逃走。可她的姑姑来了。她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要来,但她喜欢姑姑。为了姑姑,她愿意在这个地方住下去。她盼着那些人会看在体弱的姑姑和死去的娘的份上,将她们两人送回爹爹身边。”   “她不开口,她盼着那些人开口,她只需点头答应就是。但很可惜,他们没有开口。”   叶琦菲苦笑,“小哥哥,是不是这个故事太长了,你睡着了?”   “不长,我在听。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知道的。那爹爹就是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那娘亲就是霸刀山庄小姐柳夕,那女娃娃就是我。”   叶琦菲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坐直身子,看着穆玄英,问:“我讲的好吗?”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   “也许小哥哥会觉得我性子凉薄,但不久前,我却是因为这个故事躲在被子里哭泣到天亮。好在,哭过之后我长大了。我开始懂得,不论你多么厉害,权倾天下也好,武功盖世也罢,生死之事,谁也无法左右。”   穆玄英心疼不已。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在痛,却不知叶琦菲这样的弱女子,与他所经历的何其相似?   叶琦菲的爹是无奈之下被逼到了走投无路;叶琦菲的娘是无奈之下只能如此自处;叶琦菲被亲戚支配左右,甚至连决定自己的去留都由不得自己。然而穆玄英的爹战死南屏山,为的是道义;穆玄英的娘殉情,为的是情义;穆玄英被浩气盟收留、抚养,又是何其幸运!   有的人在痛与不痛间做选择,但有的人只能在痛与更痛之间做选择。   这一瞬,穆玄英也“长大”了。   他忽然懂得,他练武的初衷与叶琦菲又是何其相似?   为了自保、为了保护在意的人。   但如今,他发现他做不到。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总会有人死去。   天道无常,莫非是要与天斗吗?   这样的执念,伤人伤己,坚持下去又有何意义?   人终有一死,他阻止不了。   所以只要尽力了,就可以了吧。   “我二舅说过一句话:勇者不畏生死。我很喜欢。”   穆玄英道:“勇者并非不畏生死,而是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信念要去坚持。”   两人对视一眼,如遇知己,心结尽数消去。 第104章 第三章   【两心之战】   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微光从窗外透进来,将温暖洒满,将心上的疮口抚平。   这小小的客栈内,两个少年少女互相安慰,一起成长。无关风月,只是因为相似的经历和感同身受,为死去的朋友亲人落泪,却也为依旧拥有的一切而感激。   穆玄英默默看着窗上的光影,嘴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叶琦菲与他并肩坐在床榻上,却歪着头看着他,看着看着,眼中却有了湿意。   眼前这个人有着世上最纯粹的心。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他的开心、他的淡然,一切都带着明朗的光。明媚、坦率,像是窗外初升的旭日,纵然被阴云遮挡,那束光却可以穿透一切,照亮黑暗。   心事如镜,干净而简单,照射出人心中的种种。   待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时间久了,会再也离不开吧?   穆玄英好像感觉到了叶琦菲的目光,微微侧头,眼神相交的一瞬,穆玄英扬起个灿烂的笑容,“看什么呢?”   叶琦菲莞尔一笑,痴痴问:“你知道你身边有光吗?”   “嗯?”穆玄英未听得清楚,叶琦菲却不不肯多说,转了话说:“小哥哥,其实我二伯来信说……希望请你送我和姑姑回去。你……”   “我吗?”   “嗯……我也不知为何,兴许是……我二伯他们听说了你的事,想见见你呢?”叶琦菲移开视线,有些不安地说,“我知道,你是一定要送暗香姐姐回武王城的,我们可以等你。”声音细如蚊蝇,很是愧疚。   穆玄英忙说:“我不是不愿意,藏剑几位前辈吩咐的话,我自然要办到。想来藏剑山庄上下都盼着你们早日回去,你定也想见你爹吧?待明日我问过可人姐与月姐姐,咱们就上路。”   “明日?”叶琦菲吃了一惊,“那你不送……”   穆玄英微笑,“我想暗香也会希望我早一些将你们送到藏剑山庄。最后这段路,就让疏影陪她吧。”   --------------------   夜里,穆玄英睡得很熟。   就像很久很久没有安心睡过觉一样,吃过叶琦菲送来的饭后,他去见可人和月弄痕,她们二人却出去了。在屋内等了片刻,穆玄英险些睡着,便先回屋休息了。一碰到床榻,便安稳地入睡。   到了半夜,穆玄英却被人叫醒。   “谁?”穆玄英惊醒,翻身而起,手去抓放在枕边的剑。   “小哥哥,是我。”叶琦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穆玄英看见叶琦菲穿着一身黑衣,凑上来,露出了笑脸。   “你,你这是做什么?”   叶琦菲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却问:“我若是做错事,你可会怪我?”   穆玄英被她说的云里雾里,哑然失笑道:“这是哪里话?你做了何事?”   叶琦菲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才小声说:“我想爹爹。我想见他,一刻也不愿等了……小哥哥,咱们今夜就走好不好?”   闻言,望着叶琦菲可怜兮兮的模样,穆玄英明白了几分,想来叶琦菲早也等不及了,奈何穆玄英这些日子萎靡不振,着实耽误了一些时间。叶琦菲自觉不该这么匆忙,总该让穆玄英与浩气盟的人商量后再走,但她等不及了。   想见爹爹,想见亲人到无法入睡。这样的心情,穆玄英能理解,却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体会了。   穆玄英看叶琦菲为难的样子,更觉叶琦菲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温柔地笑道:“也不是不可。”   “真的吗?”叶琦菲双眸点亮。   “只是半夜赶路,你姑姑的身子可吃得消吗?”穆玄英下了床榻,去找什么东西。   叶琦菲也跟着下了床榻,道:“姑姑也想早些回去,其实……我已经找了马车在外头候着了……就怕,就怕小哥哥不肯走。”   穆玄英回头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别耽误了。”顿了一下,拿了纸笔,“我留封信给月姐姐她们,她们看到信便能明白你的心情,也会原谅咱们不辞而别。”   叶琦菲忙凑过去看,却见穆玄英已写了开口,便研磨说:“小哥哥的字真好看。小哥哥这样的大好人,我能遇上,真是三生有幸。”   穆玄英笑而不语,专心地写信。   当夜,两人出了客栈便见到马匹马车,穆玄英顾及到她们皆为女子,便牵了马。   “小哥哥,上来吧。”   穆玄英道:“我习惯骑马,在前面给你们开路,免得夜路难行,若是有不妥便不好了。”说罢翻身上马。   叶琦菲却还想说,叶婧衣道:“那就多谢穆少侠了。”   “言重,应该的。那咱们就出发了。”穆玄英夹了夹马肚,领头往前走。   放下帘子,叶琦菲嘟着嘴,“姑姑!”   叶婧衣靠在软垫上,笑眯眯看着叶琦菲。   叶琦菲更是不开心,嘴撅的越发高,“夜路难行,小哥哥骑马若是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他的一番好心,你若非要他上车,反倒是你不懂事了。”   “什么好心了?咱们走得慢,不会有事的,他分明是……”   “你这丫头,还未出嫁,怎可与陌生男子共乘一驾马车?我看他倒是很知礼数。”叶琦菲听了心中虽然不气,但脸上还是带着不满的神色。叶婧衣拉了毯子盖好,“靠着休息一会儿,他这一路都与我们同行,你还怕没机会吗?睡吧。”   叶琦菲一听,哼一声,“我就是担心他骑马出事罢了。”便转身侧躺下,嘴边却忍不住透出笑意。   --------------------   “少爷?”   等了片刻也不见有回应,莫采薇和莫空只好轻轻推开门。   自莫雨带人前往霸刀山庄,他们奉命不得中途插手,除非接到莫雨的暗号。如今霸刀山庄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他们几个无不为莫雨感到后怕。   这些年,每一次莫雨都是风雨中来去,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她们几个跟在他身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形了。但却都觉得没有这一次凶险。   以往,她们都知道,天下间想杀莫雨的人太多,却不会有人得手。莫雨的命,只属于他自己。   但莫雨从霸刀山庄归来,脸色很差。   莫采薇什么也没问,默默准备了热水和吃喝用度。莫空这一次也出奇地安静,只是默默守在一旁。   她们早在五毒教一事后就明白了,从此以后,莫雨的命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恶人谷的小疯子,从此有了顾忌。   偏偏他的“顾忌”是浩气盟的人,是随时随地都想取他性命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莫采薇就很怕,再没有过去在莫雨身边的安全感。她怕,这个人风风火火接到消息就走,不知何时回来,或者,不知到底能不能回来。   莫采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却听莫空惊呼一声。   莫雨晕倒在了屋内。   几人将莫雨安顿好,又研磨了肖药儿的灵药给莫雨服下,见莫雨的脸色稍有好转,这才都松了口气。   莫空却突然哭了出来,“自打从五毒教回来,少爷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平白无故的也会晕倒,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哭出去哭,少爷听见了也心烦。”莫红泥道。   “要不是你们不许我上山接应少爷,少爷怎么会在那里受这么重的伤!”莫空不依不饶道。   “那是少爷的命令!”莫红泥大声道。   莫空被她吼的失了声,含着泪看着莫红泥,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心疼。   莫采薇道:“莫杀带莫空出去吧,这里有我和红泥。若是得空,去取些药来,这些药恐怕不够。”   莫杀接过药单,叹气,“哪里去找这些名贵的药材?这破地方连个入眼的大夫也没有。我看还是我回恶人谷一趟。”   莫采薇立即说:“不行!”顿了一下,“少爷吩咐过,他受伤的事不可外传。你若是回去取药,便不要再回来了。”   莫杀见平日里脾气最温和的莫采薇也带了怒气,只得赔笑说:“我识得,我识得!只是抱怨几句罢了,少爷吩咐过,我明白。药材的事你们放心吧,我保管给找齐。走,莫空。”   待莫杀拖着莫空出去,莫红泥才开口,“他没有说过这伤是怎么回事吗?”   莫采薇正在给莫雨擦身,闻言手稍稍一顿,摇头,“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莫红泥不语,轻轻拿起手帕,落在莫雨的侧脸上,轻轻擦拭,沿着脖颈,一路滑到莫雨的腹部,喃喃道:“五毒教的人将他送来的时候,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莫采薇苦笑,起身去换水。   那一日,五毒教的弟子驾了马车找上在山下埋伏等候的莫红泥。他们只说莫雨受了重伤需要医治,他们奉命将人送到,旁的什么也没说。   莫采薇也记得,她见到莫雨的时候……她也以为这个人死了。   但几天后,他又睁开了眼。   “会是五毒教的人暗算吗?”莫红泥突然问。   莫采薇换了一盆清水,走上来说:“少爷不是说了,与五毒教无关。”   “也许他是为了保护五毒教不被报复呢?你应该也知道,他出事后不久前归顺恶人谷的十二连环坞的人都很不满。”   放下水,莫采薇又起身去看药材,许久后才说道:“少爷是在保护什么人,却不是五毒教。”   “那他的伤是怎么来的?那么重的内伤!到了今日还好不了!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能伤他?”莫红泥又带了几分愠怒。   莫采薇缓缓抬头,看着莫红泥说:“你说得对,若不是少爷心甘情愿,世间无人能伤他至此。”说罢,又低头继续煎药。   莫红泥张了嘴,想继续说,却忽的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看着床榻上的莫雨,就这样盯着他,好像希望能看出什么来。 第105章 第四章   【人生知己】   两日后,洛阳。   因顾及叶婧衣的身体状况,穆玄英刻意控制了行进速度,整整两日才来到洛阳。   洛阳,中原一大城镇,虽不算什么要塞之地,却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这里与穆玄英去过的扬州、南疆、河北都不同,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亭台楼阁,比扬州多了几分大气磅礴,比南疆多了几分正派规矩,比河北多了几分生机活力。   “难怪书中说洛阳是个好地方。”穆玄英忍不住说道。   街道平整干净,小摊小贩整齐地排在街边,吆喝声、议论声夹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女子的脂粉香味充斥了整条街。穆玄英骑着马走在前面,速度很慢,倒也悠闲。马车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可见车夫的技术很好。   穆玄英欣赏着洛阳,也搜寻着落脚处。马车内的叶琦菲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瞧,还不时和叶婧衣讨论。   “姑姑,你瞧!那衣服真好看!洛阳真好,你说杭州好吗?”   叶婧衣微笑,“你会喜欢杭州的。”   “姑姑,我听说皇帝的行宫南天别院就在洛阳?咱们能瞧见吗?”   叶婧衣道:“皇家行宫,岂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去的?兴许能远远看一眼吧。”   叶琦菲嘟嘴,“不能去吗?咱们趁夜里偷偷……”   “南天别院那样的地方可不是容我们放肆的。你若要偷偷去,我便将你捆起来,免得你连累了你姑姑。”穆玄英不知何时骑马走到了马车旁。   “凭你的功夫,咱们一定去得!”叶琦菲还不肯放弃。   穆玄英道:“快别说笑了,我的功夫也远远不够。司空叔叔曾为了我潜入南天别院,那一次也十分凶险。神策军与天策军共同驻守,等闲之辈哪里能靠近。”   “司空仲平?”叶琦菲好奇地问,“他为何要为了你潜入南天别院?去做什么?”   穆玄英却神色一滞,极快地将脸上不可捉摸的表情抹去,笑道:“我们还是先找落脚的地方吧,免得饿肚子不说,夜里还要露宿街头。这可为难叶家大小姐了。”   后一句话是穆玄英有意打趣叶琦菲在路上闹的笑话。在荒郊野外,未出过远门的叶琦菲却问有没有客栈落脚,当时着实逗笑了穆玄英和叶婧衣。   叶琦菲也不在意,挥挥手说:“穆侍卫,快去找客栈,本小姐饿了。”闻言,叶婧衣抬手拍了一下叶琦菲的脑袋,叶琦菲却捂着头朝穆玄英做个鬼脸。   这几日的相处,这三人年龄相差不大,叶琦菲与穆玄英的身世更是相似,倒也越发亲昵了。   穆玄英摇头轻笑,道:“我看不如去南天别院附近落脚吧。”   叶琦菲抚掌叫好。   ----------------------   那客栈叫“有客来”。   三人安顿好后便进了院子里,各自入座不大会儿,饭菜没有上来,却见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进了客栈,二话不说便将一些客人赶出门去。老板想拦不敢拦,只在一旁不停地相劝,苦不堪言。客人却都出奇地“安静”,被赶了出去也不生气,赶快低头就走吗,像是怕惹事。   “一楼怎么这么吵?”叶琦菲站起来想看看。   穆玄英听力好,已听了个大概,便说:“没事,一些争执罢了。我们吃了饭就上楼休息吧。”   “好。”叶琦菲莞尔一笑。   谁知穆玄英刚低头吃饭,叶琦菲却已跑到一边往下看,正好看见那些家丁在赶人,态度极其恶劣,大有恶霸的架势。   “这是什么人?做什么将好好吃饭的人都赶出去?”叶琦菲回头问。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说:“小姑娘别管闲事,赶紧吃完走就是了。”   叶琦菲看过去,“为什么?人家好好吃饭,他们做什么赶人?莫非他们还敢上楼来不成?”   “你……你怎么不识好歹呢?”那大叔道。   穆玄英忙起身去拉叶琦菲,朝大叔连连赔笑说:“大叔对不住,我妹妹还小,口无遮拦,请多包涵。”便朝叶琦菲使眼色。   叶琦菲忿忿不平被拉回来坐好,嘴中还嘀嘀咕咕不知在抱怨什么。却又听那大叔道:“你们是外地人吧?那些人是宋家的家丁,是宋家二公子、三公子带来的。洛阳的人都知道,惹谁也别惹他们两位,你们吃完就走吧,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穆玄英一听,却好奇了,“请问大叔,这宋家的二位公子是什么人?为何做这样的事?”   叶琦菲瞪着他,脸上尽是“你看吧你也想知道”的神色。   大叔道:“哎呀,说起他们,”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二位是宋家的公子,宋春来、宋吉祥,可宝贝着呢。宋老爷在龙飞大营任职,也算是朝廷里的人,据说是神策军中担任了要职。所以仗势欺人嘛!”   “龙飞大营?”穆玄英问,“是驻守南天别院的那些神策军吗?”   “是啊,要不是神策军给他们宋家撑腰,能这么欺负人嘛?”大叔满脸的鄙夷,但声音却始终很小,生怕给人听见。   穆玄英道:“神策军不是大唐的军队吗?怎也欺压百姓?”   叶琦菲哼了一声,道:“神策军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南天别院里的宝贝都是他们四处搜刮来献给皇室的,否则他们凭什么处处压天策军一头?”   大叔笑,“你看你看,你这小子还不如你妹子呢!”   穆玄英尴尬地挠挠头,却见那大叔在使眼色,一听,便知那些家丁上楼来了,立即和叶琦菲几人低头吃饭。   “宋二公子,二楼的客人不多,也都安安静静的,您看要不就别……”老板几欲哭出来的声音传来。   随后,一个年轻的少年声音响起,“是不多。”语调颇高,末尾音还往上走,尽显高傲和盛气凌人。   “那您就请……”老板的话却被打断了,“可我看到这些人就烦,让他们赶紧走。”   话音刚落,大叔已经赶快付了钱下楼去,旁边两桌的几个人也都忙低头下了楼。这二楼本也没几桌客人,这一走,竟只剩穆玄英他们三人和另一桌的一男一女。   老板讪讪看一眼宋春来,再看看这不肯走的两桌,只好踱步上前,对那一桌的一男一女道:“二位客观实在对不住,今日宋二公子来吃饭,二位的饭钱免了,还请二位就换一家吧?”   “为何要换?”男子开口,是个十分清朗的男声,样貌也不错。   老板嘴角抽了抽,忙说:“二位,对不住,对不住。”低声道,“快走吧二位,这位,惹不得!”   男子笑了一下,说道:“不巧,我夫人喜欢这道糖醋鱼,我们慕名而来,不吃完,却是不会走的。”   他说完,那女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似有些嗔怪。但男子却反倒回以笑容。   老板看他们还在这里眉目传情,险些憋过气去,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生怕这两位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宋二公子。但这两位呢,不动如山。   二人明显是一对年轻夫妇。女子薄纱掩面,眉目低垂,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吃饭,但她却还是少女的衣着打扮。而男子,看样貌不算那种十分俊秀的,看衣着也不算富贵人家的,怎么看怎么就是个老百姓,可那浑身的气度偏偏就是让人看起来很舒服、不敢轻视。   对,气度。这年轻夫妇二人皆穿布衣,女子头上更是无一装饰,但二人举手投足间却都透着不凡。   老板看他们不走,想着不如先劝另一桌,便想走到穆玄英他们这边。谁知那宋春来走上来,一脚踩在那男子的长椅一端,“喂,小爷今儿心情好不计较,识相的赶紧滚!”   老板赶快上来说:“是是是,他们这就走,这就走。”忙朝男子使眼色,“快走吧,快走吧,啊!”   谁知那男子放下碗筷,拿起茶杯,慢吞吞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还没完,又倒了一杯,笑嘻嘻问:“婉妹,你渴了吗?”   那女子抬眼,微微摇头。   老板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脸都憋绿了,愣是不知该怎么劝这二位了。   宋春来自然是不满了,咬着牙问:“我让你们滚,你们聋了吗?”后一句声音极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男子一脸的不耐烦,用手掏了掏耳朵,缓缓看向宋春来,慢吞吞说:“没聋啊,所以你你能小声一点吗?”   旁边有人笑了一声,不知是谁。   宋春来彻底怒了,抬手就要打男子,谁知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宋春来单脚踩在长椅的末端,男子一起身,长椅翘起,朝着宋春来的脸重重打了上去!   啪!   “啊——”   “少爷!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们少爷!”   身为罪魁祸首的那男子站在一边,满脸无辜地说:“是椅子动的手,不是我。”   “你!你找死!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   那宋春来被搀扶着站起来,脸上正中央印着一个手掌宽的血丝红印,道:“都闭嘴!他,他,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不想活了?”   男子笑了一下,放好长椅,又坐下,“想活啊,就是想活才赖在这里吃饭啊。”   宋春来气的要死,平日里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刚要说话,却听那一直不开口的女子开口了。   “我们还是走吧。”   男子忙关心地凑上前看了一眼女子的碗,道:“就吃了这么一点啊?再吃一些吧。”说着便要夹鱼。   老板见这边女子动摇了,忙上前说:“二位既然吃的差不多了,就快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男子却道:“婉妹吃的太少了,再尝尝这个笋,你肯定喜欢,和你家的……”   “我真的吃饱了,咱们走吧,这里人多,我心烦。”   男子立即笑了,放下碗筷说:“好,那我们走。”说着便站起身来。   谁知那宋春来却听见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看身形样貌也极佳,竟动了别的心思。他凑上来,“想走了?小娘子不是没吃饱吗?”   那女子却不理他,眼睛只盯着那男子。   宋春来又不高兴了,一屁股坐在女子身边,伸手就要拉女子的手,“啊!”宋春来一声惨叫,只觉得左手发麻,“谁敢打我?”   叶琦菲看了一眼穆玄英。穆玄英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低头吃饭。   宋春来闷闷看向女子,又笑呵呵道:“小娘子哪里人啊?喜欢吃鱼?莫不是江浙一带?果真是貌如……”   “婉妹,走吧。”   男子话音刚落,女子已然起身,翩翩跟在男子身侧,十分小鸟依人。   宋春来被彻底无视。这样的气,他怎么忍得下?拍桌而起,指着那两人便道:“老子没耐心跟你们玩了!想活命,留下小娘子,老子发善心就让你走!不然……”   家丁早将路堵住了。男子见走不了,有些懊恼,看向女子,谁知那女子脸上全无责怪的神色,依旧眉眼带笑,含情脉脉看着对面的男子。   见此情形,宋春来更气,“给我打!打死那臭小子!”补了一句,“别伤着那小娘子。”家丁立即围上去,看样子是要动手了。   男子叹口气,拉着女子的手说:“你往后站,免得他们毛手毛脚伤着你。”   “早知要惹事,今日就不该来的。”女子蹙眉。   男子却宠溺地笑,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女子的眉心,温柔地笑了笑,“只要我们在一起,做什么都不要紧。”   “给我打!给我打!”宋春来怒吼。   家丁一拥而上,男子左手轻轻一推,女子后退几步退到了角落里,家丁顷刻便将男子团团围住。   男子拉了拉背上的包袱,道:“老板,打坏了东西赔不赔?”   众人愣了。老板也愣了,赔不赔?赔?不赔?不对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男子随意地一笑,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尽力不打坏东西吧。不过我先说,打坏了算他的,我没钱!”   宋春来哪里跟他讲这些,挥手就命令家丁上。家丁拿着武器,一拥而上!   穆玄英要起身,叶婧衣拉住他。   穆玄英道:“以多欺少,我不能不管。”   叶婧衣道:“放心吧,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第106章 第五章   【我愿成全】   那些家丁自然不是男子的对手。   家丁被打的七零八落不说,男子一边揍人,还不忘一边妙语连珠,场面很是好笑。但穆玄英却看出了别的。男子没有伤一个人,目的只是打倒来敌,而且没有打坏一件物事,可见武功不差且并非是滥杀之人。   不简单。   男子与家丁们周旋了一会儿,宋春来便想跑到女子身边,谁知刚走出几步,一闪,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   “二公子请不要闹事。”是个喇嘛。   宋春来看清来人松口气,拉着那喇嘛忿忿不平抱怨说:“那臭小子打了我!师父,你帮我教训他!”   喇嘛不以为然:“旁人怎敢对你动手?”   “他,他胆大包天!我,我不屑与他动手,免得辱没了师父你的威名。可他越发嚣张了,你瞧!”   喇嘛看了一眼那男子,又对宋春来道:“不要惹事,主公命我接你回去。”   宋春来一转眼珠子,耍赖往椅子上一坐,说道:“我不回去!你拿主公压我我也绝不回去!我被他打了不说,委实受气,我要报仇!再说了,那小娘子我很喜欢,我要带回去!我要带回去!”   喇嘛无奈摇头,看着宋春来问:“是否捉了那小娘子,你便肯走了?”   宋春来自然立即点头。   那喇嘛猛地转头看向那孤身站在角落的女子,长袖一抖,纵身上前!   不好!   穆玄英见那男子顾及不到那女子,恐怕是要糟糕。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去,横臂一挡,将喇嘛的手挡开了。   喇嘛后退站稳,道:“来者何人,不要多管闲事。”   穆玄英站在女子身前,回头看一眼她,见她神色不变,才说道:“往后一些,免得伤到你。”便看向喇嘛,道,“对女子动手,不觉羞耻吗?”   宋春来又郁闷又纳闷,指着穆玄英说:“你这小子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关你什么事?给我滚!”   穆玄英道:“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我不可不管。”   喇嘛嘴里念了一句什么,似有些不满,念罢突然出招。   “小心!”叶琦菲喊。   穆玄英旋身一转,一掌送出。那喇嘛侧身去躲,穆玄英却又侧踢一脚,喇嘛连忙闪躲,竟然被逼的乱了章法。   两人退开,那边与家丁缠斗的男子忍不住叫好:“少侠好身手!”   穆玄英回:“却是不及阁下以一敌百的本事。”   男子笑道:“哈哈哈,以一敌百算什么?板凳拍脑门,怒打看门狗,才是痛快!”   穆玄英闻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阁下真是……”   “小子好身手,和尚我不客气了。”喇嘛脸上的肉跳了跳,将手中佛珠往手腕上一绕,看样子是要动真格了。   穆玄英道:“请吧。”   两人斗在一起,喇嘛招招都是杀招,显然是动了杀心。   男子道:“少侠,若是得空,还请替我好好踢这臭和尚的屁股!”穆玄英不回答,却是真的趁着转身,踢了那喇嘛的屁股。男子见状心中大快,笑的十分爽朗,“快哉!快哉!今日得遇知己,实在快哉!”   喇嘛气的不轻,一声狂吼,几乎将客栈屋顶掀翻。穆玄英怕他其中有诈,急速后退,却见宋春来跑向女子,忙弃了这边去救那女子。   宋春来伸手去拉,穆玄英抓起茶杯扔了过去,打在宋春来手背上。女子恰好旋身避开了。但宋春来不肯罢休,见他们都不顾不上女子,又上前去。   被喇嘛缠住的穆玄英怒道:“卑鄙小人!”   本想斗罢就是,但眼下不出剑便救不了那女子。穆玄英无奈之下拔剑,纵身上前,全然不顾自己身后喇嘛的掌风。   “小哥哥!”叶琦菲惊呼。   穆玄英自然能救下女子,但他是必然要吃喇嘛这一掌。   人至,长剑一挑,宋春来吓得缩手,却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女子。穆玄英正要出脚踢人,却见那只手刚要碰到女子,女子右手一动,已见宋春来跌倒在地,抱着手疼的大叫大喊。   暗器?   “恩公当心!”女子朝穆玄英叫。   穆玄英来不及多想,见女子提醒,运气欲飞起,但已感觉到身后的掌风瞬间就到了后心。   来不及了!   砰!   一声巨响,穆玄英摔倒在地,猛地回头,却见那喇嘛给一张桌子砸到了一边去。扔桌子的自然是那男子。   男子几步跑回到女子身侧,担心地问:“可伤到你?”   女子含笑摇头。   男子伸手看着穆玄英,微笑:“少侠义薄云天,今日的恩情记下了,若不嫌弃,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穆玄英借他的力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敢当。倒是二位深藏不露。”   男子笑了一下,看向宋春来,“还打吗?桌子椅子坏了可都是你赔,我不心疼。”   宋春来被家丁搀扶着站起来,委屈地看向喇嘛。喇嘛怒气冲冲瞪着这边,指着女子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男子哈哈大笑,“我说吧,别惹她,我都不敢惹!”转头看女子,笑着问,“你给他使了什么?”   女子淡淡道:“人若不来惹我,我自不会去惹人。”   穆玄英点点头,却道:“话虽不错,但还请……呃,夫人赐了他解药吧。”   女子看了一眼穆玄英,点点头,弹了什么过去。喇嘛拿到立即服下,也不多说,带着人便走了。   穆玄英道:“夫人心地善良,多谢。”   女子掩嘴轻笑,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都是你胡说,害得恩公误会我们。”便又朝穆玄英行了一礼,说,“小女姓叶,此人不是小女夫君,叫恩公误会了。”   闻言穆玄英大窘,却听男子道:“咦这可不对,你如今不是我夫人,但很快就是了,又何必讲究这么多?在下姓唐,敢问少侠高名?”   穆玄英作揖道:“叶姑娘、唐少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浩气盟弟子穆玄英,幸会。”   叶琦菲跑过来,低声说:“你怎么全告诉人家了?”穆玄英疑惑,不明白为何不能自报身份。   唐少侠见了却笑,“哈哈哈哈原来是浩气盟英侠穆玄英!今日得见,坦荡磊落,果然是当得起这英侠二字!佩服!”   穆玄英笑了一下,“不敢当,不过是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罢了。”   “神策军嘛,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唐少侠示意大家坐下,“只是没想到如今还与那安禄山的狼牙军勾结在一起了。”穆玄英蹙眉,他便又解释,“那喇嘛名叫葛尔东赞,吐蕃人,是安禄山狼牙军中一员大将,武功平平,但脑子转得快。穆少侠应该知道安禄山的狼牙军吧?”   穆玄英点头,“略有所闻。安禄山权倾朝野,仗着皇室的宠爱手下训练出这一支狼牙军,为非作歹不说,好似越发壮大了,实在过分。”   唐少侠冷哼一声,喝了一杯茶,说道:“只怕是别有用心。”   “说来,今日我们得罪于他们,只怕二位……”   唐少侠打断了穆玄英,笑道:“穆少侠无须担心,我们只是来此吃着糖醋鱼和青笋,今日就会离开。倒是你们,三人在外还敢招惹这些人,勇气可嘉。”   叶琦菲道:“放心吧,小哥哥武功过人,那些人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唐少侠笑眯眯说:“对对对,穆少侠师承唐简,倒是无惧那些乌合之众。”顿了一下,问,“不知唐简大侠这些年可好吗?”   穆玄英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倒不是我不肯说,而是唐简大侠已五六年与我未曾见面了。不过想来他老人家性子潇洒,一定是很好的。”   “那就好。”   穆玄英问:“唐突问一句,唐少侠与唐简大侠可是相识吗?”   唐少侠道:“其实我是唐门的人。”   穆玄英几人瞪着眼睛,他却又笑起来,“说笑说笑!天下姓唐之人多了去了,我只是佩服唐简大侠,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此人性子直爽,毫不造作。虽然行为举止放荡不羁,却从不显得失了礼数,倒真是叫穆玄英喜欢。   穆玄英笑着说:“唐兄真是性子爽朗,今日能相识一场,也是一大快事!”   唐少侠道:“正是!”顿了一下,“只可惜我答应了婉妹不再饮酒,否则咱们痛痛快快醉一场,岂不是痛快!”   叶姑娘道:“你若想喝,我却也拦不住你。”   唐少侠忙说:“我不过是说说,既然答应你此生绝不再碰一滴酒,自然做到!”复又朝穆玄英做了个鬼脸。   穆玄英笑,“唐兄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重视承诺之人,叶姑娘好福气。”   “恩公取笑了。只是,他若想饮酒,我却是真的不会拦他。他想做任何事,我都会成全他。”叶姑娘道。   叶琦菲问:“那他为何说是你不许他饮酒?”   唐少侠笑,“自然是因为……哎,这是我亲口发下的重誓,与婉妹无关。”顿了一下,起身,“今日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告辞,只盼改日有缘再见!”   穆玄英几人也起身,目送他们二人离去。   叶琦菲问:“为何他们说的我不懂?”   叶婧衣道:“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这一对却是十分难得。凡夫俗子皆爱的自私,无一不是为了自己,但他们二人所想皆是为了成全对方。并非是为了对方才去做一些事,而是彼此成全,不逼迫对方去做不愿的事、却又为了对方甘愿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所为成全,便是如此。”   穆玄英点点头,“是啊,实在难得。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有那样的对视,眼中只有对方。” 第107章 第六章   【斯人归来】   三人稍作休息,本打算各自回房休息,但想到今日得罪于那宋春来,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为免再生事端,只好连夜上路。   “哎,本想着在洛阳再待一日。”叶琦菲扶着叶婧衣上了马车,“不过夜里不热,却也是赶路的好时候。”   穆玄英上马,“你们便在马车上休息吧,待离了洛阳,走远些,我找找是否有农家可借宿一晚。”   三人从洛阳城出发,往洛道而去。   夜里格外安静,出了城便是不大好走的山路,虽然崎岖,但穆玄英反而喜欢这样的地方。   而叶琦菲似乎也很喜欢。出了洛阳城,叶琦菲便开始唱歌,声音不大,却恰好能听得清楚。   溯洄明月下的涟漪   光阴如踏飞烟散去   彼心忧矣   我心忧矣   独立莲池空寂   人生如寄尽托秋雨   点滴芳华东流而去   我心忧矣   可有灵犀   于你我   可知于何处归息   ……   若有灵犀   可有悔意   莫相疑   可知我心似君心   ……   也曾翻手为云   覆手天下为倾   到天明   朝露消散亦无凭   似蜉蝣茕茕无依   朝生而暮尽   此一尽   一生痴无从计   ……   ……   曲调婉转,带着淡淡的惆怅忧伤。   女子的声音向来清雅,叶琦菲反复哼唱,在夜里,这样的低吟浅唱更将这曲中的哀叹、无奈唱的倾入人心。   穆玄英静静倾听,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马鞍,竟与曲子成了搭配。   “若有灵犀,可有悔意?莫相疑,可知我心似君心?……”叶琦菲掀开帘子一角,笑看穆玄英,穆玄英回以一笑,却听叶琦菲反复唱着这一句,“若有灵犀,可有悔意?莫相凝,可知我心似君心?”   这曲子虽听不出在唱什么,但这两句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穆玄英听的一知半解,却慌忙移开视线,不再看叶琦菲。   虽没有烛光,但叶琦菲却借着天上月光好似瞧见穆玄英的脸颊发红,忍不住笑了一声,停住了歌声,问:“好听吗?”   穆玄英忙说:“好听。”   叶琦菲将手放在窗边,头枕在手臂上,“这歌是我娘唱给我听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懂这歌在唱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听,每次都吵着求我娘给我唱。后来懂了,也觉得好听,却再也不想听了。”   “似蜉蝣茕茕无依,朝生而暮尽,此一尽,   一生痴无从计……”穆玄英喃喃念了几句,道,“唱得好。只可惜恐怕不是好结局。”却不再说什么。   叶琦菲望着穆玄英,看了好一会儿后脸上浮出一股淡淡的忧伤,但转瞬即逝,才噗嗤一声笑起来,道:“你这傻子,这是骗你的!哪里有这么多让人伤心的事!我想骑马,你带我骑马好不好?”   “啊?”穆玄英一愣,但叶琦菲已经出了马车,伸手示意穆玄英拉她上马。穆玄英道,“已是半夜,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想骑马,你便带我骑一段路吧!”   穆玄英性子温和,自然说不过她,便将叶琦菲拉上了马背,让她扶好马鞍,往后移了移,说道:“那我带你走一段,你当心些。”   “我也不是第一次骑马了,上一次是爹爹带我骑呢。”叶琦菲显得很兴奋,想来平日里在霸刀山庄也闷坏了。   穆玄英夹了夹马腹,往前小跑了几步,叶琦菲越发开心,叫起来,“再快一些!小哥哥,我们再跑快一些!”   “你姑姑在马车里,我们不能跑远,就这样小跑吧。”穆玄英道。   叶琦菲道:“我们快些跑过去,立即又跑回来,不打紧的!”   “山路崎岖,我们两个人骑马本也危险,还是就……”   “跑嘛!跑嘛!”叶琦菲叫着,突然弯腰一掌打在马脖子上,那马撒腿就往前跑。穆玄英慌忙拉缰绳,叶琦菲开心地大喊:“跑起来了!”穆玄英想拉缰绳,但看叶琦菲这丫头鲜少笑的如此畅快,又不忍心,便由着马儿往前跑。   跑出去一段路,穆玄英拉紧缰绳,缓缓停了下来,叶琦菲笑靥如花,转头说:“真好真好!难怪男子都爱骑马,果然有趣!”   “往后你爹爹自会教你骑马,到时候你可自己跑,那才畅快。”穆玄英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却似听到什么,脸色一变。   “真的吗?我爹……怎么了?”叶琦菲也意识到有所不妥。   “有人来了。”穆玄英道,“你扶好,咱们得赶回去看看。”   两人跑回来,却见车夫已死。   “姑姑!”叶琦菲惊叫,挣扎着要下马,却被穆玄英拦住,穆玄英扫了一圈周围,朗声道:“不知是哪位江湖上的朋友?何不出来相见?”   无人回应。   叶琦菲声音发颤问:“是不是那宋春来?我姑姑会不会已经……”   穆玄英蹙眉,又朗声道:“既是江湖上的朋友,想来也不会为难不会武功的女子,还请出来吧。”   两人在马背上又等了须臾,终于,马车动了动。车内伸出只手,将帘子一把扯下。   “打扰了两位深夜骑马,穆少侠不会见怪吧?”   穆玄英一怔,叶琦菲指着那人道:“怎么是你?”   莫雨盯着穆玄英道:“有些事想请穆少侠帮忙,不好意思,打搅了二位。”   穆玄英道:“我不觉得我能帮你什么。”   “哦,是吗?”莫雨的手轻轻摸了摸身边昏睡的叶婧衣,“那我想多杀一个人也没什么要紧吧?”   “你找死吗?你敢伤我姑姑,不说小哥哥不饶你,藏剑山庄上下必定踏平恶人谷!”叶琦菲怒道。   莫雨勾起个冷笑,“藏剑山庄是吗……你可知她……”   “你要如何?”   穆玄英知道此人向来是什么都不怕的。杀柳惊涛和杀叶婧衣,于他毫无区别。只有他想不想杀,从没有他敢不敢杀、该不该杀。   莫雨看过来,“让她下马,你过来。”   穆玄英便对叶琦菲说:“你只需护好你姑姑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叶琦菲一把拉住穆玄英的手臂,“你,你要去吗?”   穆玄英拍拍她的手背,将叶琦菲放下了马背。这才骑着马往前走,停在了马车旁,侧头看莫雨,“说吧。”   莫雨突然飞起,坐在了穆玄英身后,一夹马肚,马儿狂奔出去。   “小哥哥——”   穆玄英立即回头去看,却见叶琦菲提气欲大步追来,便喊:“我没事,你护好你姑姑——”莫雨冷笑一声,从穆玄英手中拿过缰绳,又加快了马速。   跑了几里路,马儿累了自然跑得慢了些,穆玄英冷冷说:“你想做什么?”   “如此不给我好脸色,看来我是坏了穆少侠的好事了。”   穆玄英稍稍想了想,立即说:“一派胡言!你当人人都是登徒浪子吗?你若没事要说,我便要回去了。”说着便去抢缰绳。   莫雨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去拦穆玄英。穆玄英便横手一劈,莫雨后仰避开,穆玄英又夺缰绳,莫雨猛地一拉,马儿前脚离地,穆玄英重心不稳之下倒在莫雨怀里。莫雨却也毫不含糊,单手搂住穆玄英。   “放开我!”穆玄英挣扎。   莫雨却死死搂住不放,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儿躁动不安,在原地徘徊,马背上的两个人各自执着,丝毫不肯退让。   穆玄英忍无可忍,将莫雨抓住自己的右臂,便下决心,突然侧身一扭。莫雨感觉到穆玄英的动作,猛然松手,穆玄英旋身飞起,轻轻落在了对面的地上。   “为了逃走,不惜自断右臂,你就这么厌恶我?”   “为了你的目的,不惜滥杀无辜胁迫于我,你就没有一丝的良心不安?”   莫雨苦笑,但背对月光的他脸上的表情却是穆玄英看不到的。许久,他问道:“若我不松手,你真的打算拧断自己的右臂来脱身吗?”   其实穆玄英犹豫了。   也许,他猜到这个人会松手?   一瞬,穆玄英道:“这不重要,我不想与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告辞。”   穆玄英走出一段路,却听身后没人追来不说,也没了声音,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觉得实在诡异,不像是此人的作风,便回头。   却见马儿立在原地,低头吃着草,而原本坐在马背上的人却倒在了地上。   穆玄英跑回来,却见此人双目紧闭,脸色十分难看,忙蹲下喊他,“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一会儿后,莫雨呼出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神情却是十分的痛苦。   “你怎么了?”穆玄英去探脉,却被莫雨翻身挡开了,“没事。”   “你气息很乱,受了内伤吗?”穆玄英扶起他。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冷冷说:“穆少侠不是急着要走吗?”穆玄英稍稍一犹豫,站起身来道:“是,我这便走了。”   走出几步,穆玄英却像是想起什么,又站住了。   月光下,山路中。   一匹马,两个人。   一站,一坐。   穆玄英站在原地犹豫、徘徊,莫雨坐在地上默默注视着穆玄英的背影。   时间好似停住了。   许久,穆玄英犹豫着,开口:“你的伤,是否是为了救我才会……”   以这个人的心智和武功,想伤他几乎是不可能的。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很重的内伤,莫非是在霸刀山庄……又或是五毒教……   “我若说是,你便肯留下?”   穆玄英回头,见那个人的脸被月光照的越发苍白,见此情形,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忍,又柔声问:“是在霸刀山庄还是……在五毒教?”顿了顿自问自答,“看来是五毒教。”神色越发纠结,“我一直想问你,在五毒教为什么肯舍命救我?”   莫雨不答,只是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转身的瞬间说:“与你无关。”却没走两步便踉跄着要跌倒,穆玄英箭步上前,搂住莫雨的腰,这才让莫雨免于摔倒。   莫雨侧头紧紧盯着穆玄英的眼眸。   一瞬,万千云海从他眼中闪过,因这一刻,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也不知往后该如何度过漫漫长夜。   穆玄英支撑着莫雨,平静回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叶琦菲所唱的曲子是鸾凤鸣音乐团队原创曲目《生如逆旅》 第108章 第七章   【何谓放手】   两人默默凝视对方。   不知为何,穆玄英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方才叶琦菲所唱的曲子。心事起伏,眼中的清明一瞬便已不再。   轰!   头顶的一声巨雷打破了平静。   穆玄英抬头看,喃喃道:“今晨看天气不好,果然要下雨。”   “早该下场雨。”莫雨道。   穆玄英看他,半晌,无奈地说:“纵然你的伤不是因为我,恐怕五毒教的一命我却是一辈子也还不了的。你的下属呢?我送你去找他们。”   莫雨道:“洛道。”   “洛道?你独自一人来此?”   莫雨点头,一挑眉,“不然呢?你们三个我能应付。”   穆玄英不屑与他争论,说道:“此处离洛道还有十几里路,这一夜哪里能赶到?不如我们先回到马车那里,待明日一早你好些了再作打算。”   莫雨却推开了穆玄英。穆玄英后退几步,没想到莫雨会这么做,一时间也不明所以。   “你放心不下叶家的大小姐,只管走。”   他的语气叫穆玄英一听登时怒从中来,说道:“我本就不该在此处,我本就该护送着她们上路的,却又是谁将我莫名其妙带到这里,又莫名其妙发病!”转身便走。   却听莫雨又道:“你怕她们出事,不怕我死在这里吗?”   这话显然是说给穆玄英听的。偏偏穆玄英明知是圈套,却就是良心不安于此,闻言,怒气冲冲转头,“那你想如何?”   莫雨道:“留下或是走,择其一。”   “不可理喻!”穆玄英骂完翻身就上了马,道,“她们两个女子深更半夜在这荒山之中,无依无靠,若是遇上土匪猛兽,如何是好?”顿了一下,“你就是一定要逼我做不义之人是吗?”   “你一定要回去是吗?”莫雨问。   穆玄英无比坚定道:“是。”   “因为叶琦菲?”   “是。”穆玄英答完又补了一句,“我奉命护送她们返回藏剑山庄,绝不能有差错。你若是有别的打算大可不必谋划了。”   莫雨往前走了几步,不理会穆玄英的话,又问:“真的只是奉命而为?而不是因为叶琦菲?”   穆玄英刚要回答却恍然大悟,又是气又是羞,道:“你这个人真是……个疯子!”   “我在这里等你。”   穆玄英听到莫雨似乎说了这么一句,也未多想,策马扬长而去。   他刚走,雨便落下。   莫雨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打落,不大会儿已浑身湿透。   ----------------------------   穆玄英冒着雨快马跑了一会儿,见雨越下越大,忍不住想:他不会真的傻傻在那里等着吧?   跑出二里路,穆玄英猛地拉住马,自己暗叹一声,调转马头往回跑。   雨越下越大,穆玄英赶回时远远就看到那个人立在雨中。   大雨倾盆泻下,打的树枝乱颤。   地上的泥土被雨溅起,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特有的气息。   他就站在雨中。   周围一片漆黑,雨雾四散,穆玄英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眼中的神色。   他嘴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眸如天上星熠熠生辉,浑身上下虽然狼狈不堪,却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得意、欢喜。   他回来了。   他让他走。   可他还是回来了。   穆玄英下马快步上前,走到那人面前却反倒停住,迟疑不前。   轰!   一声巨雷打响,马儿受了惊,拔腿就跑。穆玄英看着马儿跑远,兀自叹口气,又转头看眼前的人。   “你……”穆玄英开口,莫雨却猛地将他拉进怀中,抱紧。穆玄英只感觉到自己的下颌重重撞上莫雨的肩头,便已被他紧紧抱了个满怀。   “回来就好。”   莫雨吐出四字,热气拂过穆玄英的耳廓,丝丝缕缕,有些痒。   淡月朦胧,雨水淅淅沥沥打在两人身上。   这样的夜配上这样的话,一切变得如此静好、温醇。   穆玄英却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换来莫雨勒的更紧,含笑道:“你回来,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穆玄英微不可闻地叹气,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喃喃道:“我只是遵从我的心。”补了一句,“希望我没有做错。”   “哎,雨太大,一时间恐怕也不会停,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穆玄英推开莫雨,却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松开,紧接着莫雨的身体一重,往地上滑去。穆玄英本能地用手臂抱住莫雨的身体,才看清他已陷入昏迷。   ----------------------------   月色惨青,照上沟渠。   他看着脚下的路,和那月光印衬下的影子,咬着牙往前行。   漫无边际,在泥泞中前行。   如这一生,不知何时方才是尽头。   一步一步,他踏着脚下的污秽和艰辛,往前走。   当那小小茅屋的主人打开门时,看到的是一个满脸泥渍,双眸清澈的少年,他背上有个人,脸却深深埋在少年背上,被一头长发掩盖。   “大婶,我朋友病重,奈何突遇大雨无处可避,我走了三里路才看见这屋子,还请你……”穆玄英喘着气,断断续续说话,看得出已经是强弩之末,腿一软,慌忙伸手抓住门框,这才没有摔倒。   “小心小心。”农家大婶也伸手扶住他,“快进来,外头雨大。”   穆玄英进了屋,大婶说:“把他放在床上,我去倒些水给你们。”   “多谢大婶。”穆玄英走到床边,将背上的莫雨放下,身上的担子一去,整个人绷紧的弦立即松了,什么也顾不得径直跌坐在地上。   “快喝些水。”大婶走过来。   穆玄英牛饮一通,坐了一刻才渐渐恢复,站起身来对这个好心而有耐心的大婶连连道谢,大婶却还在笼火,“谢啥,我看见你就想起我儿子,阿牛比你壮,跟他似的。”指了指床上的莫雨。   穆玄英挠挠头,笑起来,“给你们添麻烦了,雨一停我们就走。”   “可阿牛去了大营,一去,就没回来咯!好几年了,好几年了!”大婶像是没听到穆玄英的话,烧了柴,又站起身去拿什么,“这衣服是阿牛的,比不得你们的好瞧,但总是干衣服,你们换上,不要受了凉气。”   穆玄英又惊又喜,忙道:“这……这真是多谢大婶了!”   “我瞧你大哥病的不轻,去烧了姜汤给他喝下,能好!”   穆玄英讪讪道:“他,他不是我大哥。”   大婶歪着头瞧了瞧床榻上的莫雨,又瞧了一眼穆玄英,笑呵呵说:“娃娃怪爱害羞,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便转身去了伙房。   穆玄英将门掩上,用干净的抹布擦干莫雨身上的雨水,替他把湿衣服换下,又将他的头发尽数拉到床沿边,垂下。待莫雨安顿好,这才打整自己。   谁知衣服穿到一半,却听见床榻上的人开口说话:“你腰上的那块红色是胎记吗?”   穆玄英骇得一跳,忙用衣服裹住自己,回头怒道:“你这人醒来为何不说话?偷偷摸摸看什么!”   “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   穆玄英语塞,话虽如此,但那红色的印记就在臀部上方,实在有些难为情,便扭回头沉着脸继续穿衣服。莫雨拄着头侧躺在床榻上,见穆玄英不回答自己,便又问:“还是练武时受的伤?”   穆玄英知道,他不问个究竟是不会罢休的,便道:“是儿时爬树摔在尖利的石子上划伤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红色。”   “我怎么不知道?”莫雨脱口而出。   穆玄英回头,“你如何会知道?”   莫雨蹙眉盯着穆玄英看了片刻,一挑眉,笑着说:“你忘了在扬州的马车上我替你换过衣服?”顿了一下,“我们有来有往,你今日替我换衣服也不算吃亏。”   穆玄英一听,反倒不满,“换衣服便换,做什么看的这么仔细?莫非我身上哪里有胎记哪里有黑痣你要看清楚不成?”话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莫雨道:“莫非方才你没有看我?”   穿好衣服的穆玄英脸大红,抓起莫雨的湿衣服便去砸他,说道:“你当谁都像你一般吗?”谁料莫雨抓住衣服一角,一扯,穆玄英始料不及,被拉到了床上。   莫雨躺在床榻上,穆玄英趴在他身上,也不知怎么,气氛突然就变了。穆玄英不知道变成了怎么样,但他感觉不好,或者说莫雨看他的眼神让他的心跳得很快。   “放手。”穆玄英沉声。   莫雨的手却反倒不听话地压住穆玄英的腰,就落在方才的红色印记的位置。   穆玄英紧紧蹙眉,盯着莫雨,带着警告的意味说:“放手。”   “何谓放手?穆玄英,你知道的,我永不会放手。”   “我听不懂,我叫你放开我。”   莫雨平静地注视穆玄英,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凑近,在距离穆玄英的脸半寸时停下。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一个冰凉而温软的唇贴上了穆玄英的唇。   穆玄英惊讶地瞪着眼睛,却更清晰地看到莫雨双眸中的情绪。   坦荡无疑。   坚定无比。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穆玄英连想也不敢想,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撑起身体,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刚站稳却听到门被推开,大婶的声音:“姜汤好了。”   电光火石,一瞬之间,莫雨眼神一冷。穆玄英横跨一步,将大婶挡住,笑着接过碗:“好,多谢,就先放在这里吧。大婶,我要替我朋友查看伤势,还要劳烦你……”   “好好好,知道知道,我就在伙房,不打扰你们。”   大婶一走,穆玄英关上门的同时莫雨的声音响起:“还有别人在此?你是在冒险。”   “只是一个朴实的农家人。若不是她收留我们,我们还在外面淋雨!恩将仇报的事我死也不做!”穆玄英走上前,低声威胁道,“你若杀她,我绝不饶你。”   莫雨却难得的不再争辩,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我要调息,劳驾穆少侠看好门。”便翻身下了床,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   “你淋了雨还如此,若是病了……”   莫雨解释,“我所练的内功越冷越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穆玄英不追问,莫雨也不解释,都各自运气调整内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109章 第八章   【星夜奔逃】   穆玄英被很小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醒了?”莫雨道。   穆玄英坐起身来,见莫雨站在窗边透过一条缝隙往外看,外面天色肃沉,又见自己和他都穿着布衣,这才想起两人的遭遇。心中却自责:竟然睡着了!实在太大意。   穆玄英下了床,问:“外面是什么人?”   “好耳力。”莫雨转身,将两人的湿衣服扔进火盆烧个干净,“神策军。不到二里路就到此,我们该走了。”   “神策军怎到此处来了?”穆玄英倒也不多想,忙拿起剑往外看,说道:“此时走吗?可外面还在下雨。”顿了一下,“也好,替我掩去行踪。”   莫雨听出话中的意思,眯着眼看过来。   穆玄英爽快地说道:“不瞒你,几日前我在洛阳得罪了神策军的将领。这一带多有驻军,遇上他们的可能性很大,若是遇上,肯定是免不了一场恶战。我往东走将他们引开,你身体也好些了,就自己去洛道吧。就此告别!”   莫雨一把扯住欲出门的穆玄英,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你来救。”   “我不是救你,是在救我们两个。”穆玄英道,“请你不要发疯。”   “娃娃,娃娃!”大婶正巧在这时敲门,穆玄英开了门道,“大婶,多谢你的照顾,我们要走了,身上也没有银两,这块随身的玉佩……就请你收下拿去换钱吧。”那玉佩上刻了浩气盟的图纹,是块冰凉的好玉。   “娃娃,玉佩不要,外头来了神策军大人,说是找人。”大婶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穆玄英心一颤,闪到窗边看,外面的确是那宋春来和东赞喇嘛。想了想,穆玄英回头,却见莫雨已捏住大婶的脖子,而大婶已两眼翻白。   “住手!”   “留着她,我们都走不了。”   穆玄英救下大婶,怒视莫雨道:“你走!我的安危我自己负责!不需要你滥杀无辜来救我!”   大婶喘着气,片刻才缓了过来,拍了拍穆玄英,道:“娃娃别气,别气……他们在找一男一女,与你们无关,但你们也留不得。你们往后门出去,赶紧走,来得及!来得及!”   “大婶,我们……”   “莫说了,莫说了,我晓得,你是好娃娃,像我家阿牛,是好人。赶紧走。”大婶拍了拍穆玄英的手背。   穆玄英心中酸涩,大婶心地善良收留他们,险些送了命,到头来却还肯帮他们。在这朴实的大婶面前,穆玄英羞愧地无言以对。   “走,往这里出去。”大婶拉着穆玄英来到后门,轻轻开了门,“快走。”   莫雨先出去看了看,是在屋后。因屋子四周绿树环绕,若是不仔细查看,的确很难发现这里有一条路通向山中。   “大婶,你的恩情无以为报,这块玉佩就请你留下吧。”穆玄英将玉佩塞给大婶,大婶却推着他出了门,“快走吧!那条路上了山,他们骑马就追不上你们。”   莫雨道:“走。”   门关上不大会儿,神策军的马蹄声传来,果然在这里停下了。   穆玄英指了指路,示意莫雨赶快走,莫雨凑到他耳边道:“不走,我们就躲在这里。”穆玄英瞪着眼睛表示疑惑,莫雨低声道,“既然很难发现,何不用来藏身?这条路是她指的,若是她吐露出去,我们退无可退。躲在此处,最危险,也最安全。”   原来莫雨还在疑心大婶!穆玄英气结,低声道:“你一直都用这种近乎可悲的小心翼翼对待所有人吗?”   莫雨并不因此生气,淡淡回:“所以我活到今日。”   “谁都不信,那你又何必信我?”   莫雨看也不看穆玄英,眼睛盯着门缝,喃喃道:“凡事总有例外。”   两人蹲在屋后,听神策军问了大婶一些话,起初都很好,但不知为何大婶突然哭喊起来。   “阿牛——你们这些魔鬼!是你们害死我的阿牛!”   “疯了?”   “阿牛——”   “疯婆子!把她拉开!”   “二公子,请继续赶路吧,主公吩咐了务必要追到那一男一女,不可再耽误。”   “好,就听师父的。可这疯婆子……杀了杀了!免得叫起来惹我心烦!”   不好!穆玄英大惊,起身便要出去,莫雨拉住他,摇头,“再等等。”   “阿牛——我的阿牛——苍天无眼!狗贼当道——你们做什么!”   “宋二公子,从她身上搜出来这个。”   “一块破东西,扔了!”   “慢。请给我看看。”   “师父,这一个农家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   “浩气盟。二公子,若我未看错,此玉佩是浩气盟所属。”   “什么?浩气盟?他们怎么……这老婆子与浩气盟有什么联系?还是……原来!师父,老婆子定是与那一男一女有关系,那两人武功如此厉害,莫非是浩气盟的人?老婆子,我问你,你可见过……”   “苍天无眼——狗贼当道——”   “这!我看她什么也不知道,杀了!”   “二公子不可鲁莽!”   “苍天无眼,狗贼——啊——”   “二公子你!”   “总算是清净了。这玉佩想必也很值钱,行了,赏你了。”   穆玄英起身就往外冲,莫雨猛地将他压倒在地上,用手肘顶住穆玄英的脖颈,咬牙低声道:“内伤未好,三日内我不能动武,否则筋脉俱断全身血倒行。此时你出去,我们必死。”   穆玄英挣扎,努力压抑着声音,却压不住内心的悲愤,喉间发出类似小兽的低吼,“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这些禽兽!让我出去!”   “你若出去,浩气盟必受牵连。”   穆玄英在地上乱抓,手指间全是泥土枯叶,听到这一句终于停住了这如同发狂一般的举动。   莫雨看了看外面,又看向穆玄英,将他的脸扳回对着自己的脸,缓慢而平静地说:“欠下的血债终有偿还的一日。你要做的是,活下去。”顿了顿,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穆玄英脸上的泥,凝视着满脸伤痛的穆玄英,   “你若出去,第一个害死的就是我。”   ------------------------   月色沉肃,夜风如铁。   天上繁星点点,竟然在这样的天气里也可以看见星辰。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这一夜似乎比以往都要漫长。   那样的情形,穆玄英不愿去看,却逼着自己一定要看、要记住。   “不必埋了,一把火烧了反而干净。”   闻言,穆玄英停下刨土,跪坐在屋前的土地上,垂着头。许久之后,他喃喃道:“其实那时候你并不想杀她,对不对?”   没有回答。   穆玄英抬头,转身看向身后的莫雨,本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故而没有留意自己的话,然而那回头,却看见那双眼眸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看着穆玄英望过来,微红的眼眶和浸染了悲伤、自责的脸,莫雨面不改色移开视线,远远看着来时的路,语气却不自觉地轻柔了些,道:“如果她会连累我们,我会毫不犹豫动手。”   两人的话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意义何在,但穆玄英却好像得到了答案一般,自嘲一笑。   是啊,以此人的身手,要杀手无寸铁、不懂武功的大婶,怎么会留给自己救大婶的机会呢?他那么做,大婶反而对穆玄英感恩戴德……穆玄英不愿再想下去。   “你不想死,在后门时你可以自己离开,我不会出卖你,我想你知道。”   莫雨道:“你会死。”   穆玄英笑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人人都会死。”   分明这是一句实话。但穆玄英在此刻说出,却带着无尽的苍凉和悲叹。而因穆玄英在痛,莫雨的心便如同将雨的天,稍稍一阵风过便卷入那昏暗晦涩的乌云之中。   莫雨抬头看夜空,心中想:生死之事,谁又能知呢?   “哈哈哈,说得对,人人都会死。”   两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四周已围上来数十名神策军将士。说话的人正是宋春来,而他身边站着的就是东赞喇嘛。   宋春来看他们二人都不动,便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道:“好定力,不慌不乱不愧是浩气盟□□出来的人。没想到吧二位?我们去而复返,赌的就是你们自投罗网做这瓮中之鳖。”   莫雨后退几步,退到穆玄英身侧。穆玄英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宋春来。   宋春来一怔,“是你?”看向东赞喇嘛,“师父,这小子不是当时出手管闲事的吗?果然!他们果然是一伙的!”便又看向穆玄英,喝问:“喂!另外那两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你若与他们不相识,在酒楼何以出手相助?何以此时要躲藏?说!他们在哪?”   穆玄英又重复,“我不知道。”   宋春来大怒,却被东赞喇嘛拦住,东赞喇嘛朝穆玄英和莫雨微微躬身,道:“还请两位告知那一男一女的去向。”   “我不知道。”穆玄英第三次重复。   宋春来怒,“他分明是不肯说!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来人!”他一下令,周围的将士皆举起弓箭,对准了穆玄英和莫雨。   几十支箭所指,只等一声令下。   莫雨本能地往穆玄英身前挡,穆玄英却反问道:“你不是怕死吗?”转身和莫雨背靠着背,“你的内伤未好,我只求你替我看好身后的敌人。”   莫雨微微侧头,“别死。”伸手抓住了穆玄英的左手手腕。   “上!”   箭矢齐飞!   几乎是同时,穆玄英反手抓住莫雨的手腕,两人都抓的很牢,同时用力,向两侧快速跑动,竟然将对方轻松地带起,悬在了半空之中!   尚未痊愈的莫雨没有出招,也没有运用分毫内力,所仰仗的全是穆玄英的内力和那只手腕带动的助力。穆玄英挥剑,借由两人在空中旋转的优势,单手持剑,抵挡所有朝他们飞来的利箭!   普通将士的箭射来,依靠的不过是以量取胜。但穆玄英和莫雨的法子却很好的克制了这一点。   宋春来又惊讶又愤怒,看向东赞喇嘛,“师父,恐怕还需你出手。”   穆玄英打了声口哨,马儿一声长嘶,挣脱了束缚。两人下落,正好坐在了马背上。穆玄英去抓缰绳,同时莫雨也伸手去抓,两人一起握住,互看了一眼,“喝!”   马儿飞窜出去,一切发生的太快,竟让这两人一马从人群中突破出去。   “休走!”东赞喇嘛一蹬马镫,飞身而起。   穆玄英松开缰绳,一拍马背,一个极其漂亮利落的马上转身,单手拄着莫雨的肩,侧身踢出一脚!   砰!   掌心对上脚掌,竟像是重物相撞,发出极大的响声。   东赞喇嘛被震落在地,竟被穆玄英败了。他脸上充满了不解、不安和担忧:中原之中竟然有如此武功境界的少年?   而穆玄英也被震的飞出去,莫雨伸手去抓,好在握住穆玄英的脚腕,一绕,将人拉了回来,“此人厉害之处不在武功,而擅长催眠、离魂之术,小心。”   穆玄英在莫雨身后坐稳,“嗯,我与他交过手,武功平平,但这短短时间内他没有机会催眠,单论武功自不是我的对手。我们趁此机会快走。”因马跑得飞快,穆玄英为免落马,自然地伸手搂住莫雨的腰。   莫雨身子微微一震,回头。   穆玄英蹙眉,“怎么?”   “没什么。”莫雨转回头,“看他们的样子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恐怕要在这小雨树林里逃命了。” 第110章 第九章   【生死与共】   两人一马,在山中狂奔。   跑了一阵子,马儿因疲惫而减慢了速度。穆玄英担心神策军追上来,频频回头去看,“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若是他们追上来,你骑马走,我拖住他们。”   莫雨冷哼回应。   穆玄英道:“这时候你就别讲平日里没有的义气了。”   “不是为了义气。”   “咳咳咳,”穆玄英咳嗽几声,讪讪道:“为了别的更不必,退一步说,你不在我更好脱身。”   其实莫雨也心知肚明,眼下的确是他拖累了穆玄英。以穆玄英的武功,与那些人对战取胜倒未必,但要脱身却是轻而易举。可他就是不肯离开。   莫雨道:“劳烦穆少侠继续保护我。”   穆玄英气结,半晌后开口说:“你这个人我真是搞不懂,若说你不在乎生死,可偏偏谁也杀不了你,若说你在乎,偏偏每次生死攸关时你又……啊!”   莫雨只听到穆玄英的惨叫,感到背后一松,立即反手抱住穆玄英,回头,见穆玄英捂着头,十分痛苦。   “离魂。”   莫雨反手抱住穆玄英,将他抱到身前,“离魂和催眠都不能凭空进行,需要以物代人……”   “啊——”穆玄英的惨叫打断了莫雨的思绪,莫雨看他疼的直冒汗,瞬间便浸湿了耳边的碎发和衣衫,两只手抱着头,想要抑制什么东西从脑子里冲出来一般。   “是……是玉……玉佩……”穆玄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莫雨握拳,眼神冰冷,一瞬却又恢复如常,单手握着缰绳控制马速,另一只手搂住穆玄英,道:“对抗离魂术和催眠术的唯一办法就是,靠自己的意志。穆玄英,看着我。”   “啊……”穆玄英却疼的死去活来,像是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但莫雨不放弃,紧紧勒住穆玄英扭动的身体,凑在穆玄英耳边,沉声说:“只要你不接受,任何人也没有办法进入你的脑子,控制你的思想。穆玄英,反抗,不要被他控制!”   “我……我做……做不……啊——”   “你做得到!”   “啊——!我……我……疼……求……求求你……”穆玄英一把抓住莫雨的手臂,“求求……求求你……救……救我啊——”   求求你,救我。   这简单的一句话,勾起了莫雨的心事,莫雨已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感觉。   无助、担心、愤怒。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帮不了你。”莫雨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竟有几分哽咽。   世上最无奈的事,在意的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向自己哀求、求救,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告诉他:我帮不了你。   莫雨,你还不够强。   若非不是如此,你未曾受内伤,岂会被区区数十神策军逼的狼狈逃窜;若不是如此,你未犹豫不决、心神不定,岂会落入圈套之中;若不是如此,你未大意粗心,岂会让毛毛陷入如此险境!   正想着,穆玄英突然掐住莫雨的脖子,但力道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飘忽不定。   莫雨知道——他在挣扎。   莫雨没有拉开他的手,而是看着怀里痛苦不堪的人,无比坚定地说:“你能做到。”   “不……不——啊!我不……你你……你……我会……杀了……你……”   穆玄英的手却松开了。莫雨心喜,紧紧抱住穆玄英,除了这句“你能做到”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拥抱。   不论如何,你能否战胜离魂,我都在。   “我……我……”穆玄英浑身发颤,抓住莫雨的肩,“我……你……让我……走……求……求你……”   话音刚落,穆玄英侧身翻下马背。   “毛毛!”   穆玄英翻身落下马背的那一瞬,莫雨就像又经历了十年前那场浩劫。   身后是追兵,前面是没有看不到尽头的“路”。   为了保护他,他的毛毛又一次选择了牺牲自己。   但这一次,他不允许!   莫雨也翻身下马,抱住穆玄英,两人滚落在地,马儿独自奔走。   “不准你再做这样的事!”莫雨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   穆玄英在地上翻滚,“走……趁我……趁我还……走——”他死死瞪着莫雨,用眼神告诉莫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莫雨却伸手去拉穆玄英,将他拉到自己怀中,“你可以战胜他,我知道,我知道。”但穆玄英不见丝毫好转。   “总算追上你们了。”宋春来的笑声先至,后一骑轻骑带着神策军至,笑的十分得意忘形。   莫雨闻声抬头,眼中射出凶光,却不见葛尔东赞在人群中。   “不必找了,我师父施展离魂术时不能受到打扰,自然要好好保护。师父还说了,你有内伤在身,不能运功,眼下他这幅模样,啧啧啧……”言下之意,他们二人已是待宰的羔羊。   此内功极其霸道,世间少有人练成。你需牢记,一旦练成,无人能轻易伤你,但倘若你受了内伤,疗伤后三日内绝不能运功动武,否则筋脉俱断,生死未知。   莫雨耳边响起当年练武时王遗风的话,却只是一瞬,这番话便化作轻烟,飘走。   莫雨搂紧穆玄英,低声道:“我已许久未大开杀戒了。”穆玄英说不出话来,已疼的神志不清,几近虚脱,却在莫雨站起身的瞬间捏住了莫雨的手腕。   莫雨低头看他,牢牢抓住莫雨手腕的五指、紧闭双眼,几乎陷入昏迷,但他能听到、能感觉到。这样的毛毛,纵然莫雨今日命丧于此,也足矣。   “毛毛,足矣。”   莫雨在穆玄英耳边说完,将他放在地上,又拿起剑,站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一起上吧。”一抖,剑出鞘。   宋春来道:“好,成全你们!上!”   忽然之间,林中风声鹤唳,树丛耸动,狂风乍起。   马儿长嘶,其他人被吹的摇摇欲坠,而莫雨站在原地,手握长剑,不曾后退一步,始终捍卫。任凭狂风乱作,我自不动如山。   那些将士被眼前这情形吓住了,竟都不敢上前。“上!还等什么?”宋春来怒喝。一个将士突然怒吼一声,冲了上去。其他人见他如此,也振奋起来,接连往前冲。   莫雨眼神一凝,手腕一转,便要出剑!   黑影一闪。   只听见嗖嗖几声,几个将士接连倒地,甚至连叫声也来不及发出。   马儿更加躁动不安,不停地踢着蹄子。马背上的宋春来也慌了神,后退了些,又逼着将士们上前。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   “谁?”宋春来怒问,“有本事……”话未完,宋春来只来得及看清一对森寒的眼在眼前一闪。低头,胸口有了一个大洞,鲜血从里面突突突地冒出。   神策军见宋春来如此,惊惶不安,竟然丢盔弃甲,四处逃散。   不到半刻,情形扭转。   神策军逃的没了影,莫雨站在原地,依旧握着剑。   什么东西滚到他脚边。低头看,是玉佩。莫雨也不多想,扬剑刺下,玉佩立碎。   莫雨见玉佩已毁,立即去看穆玄英,“穆玄英?”顿了顿,去探穆玄英的脉,脸上渐渐露出欣慰之色。待确定穆玄英无碍后,莫雨冷声道,“既然阁下出手相救,何不出来相见?”   树丛再次晃动,缓缓走出一道黑影。   “王谷主可知道你为了这个浩气盟的小子,不惜自寻死路?”是个男人。   莫雨冷着脸回头,站在对面的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一副黑色的骷髅面具,将面容隐去。但一双眼睛,远超常人的乌黑深邃,如深海中的一段玄铁,带着打造锤炼过的黑和深不见底。   “这是我的事。”莫雨收了剑,抱起昏迷的穆玄英。   黑影道:“我救了你们。”   “是吗?”莫雨没有丝毫感谢,“黑鸦喜怒无常,拔刀相助、拔剑相向也都不过是一时兴起,我就不谢了。”   黑鸦笑了一声,“恶人谷中,唯小疯子莫雨有点意思。”   黑鸦。十大恶人之一。本名叫做陶寒亭,因喜着黑衣、冷淡无常、凶暴怪诞而闻名。黑鸦是恶人谷中,莫雨最不愿打交道的人。   一个人没有顾忌,做事全凭喜恶心情,实在不是相交的好选择。   莫雨看向他,“王谷主命你来?”   陶寒亭摇头。   莫雨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早来了,为何早不出手?”   “想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看到了?”   “看到了。”   莫雨往前走,没再理会陶寒亭。陶寒亭却默默跟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这样的安静和沉默,难免尴尬,但这两个人,丝毫不在意,好像本该如此。   一会儿后,陶寒亭先开了口:“一里外有个山洞,可暂避小雨。”   “不觉得你打扰了我们?”莫雨往前走。   陶寒亭道:“还有一日你才能恢复,这小子明天能醒来就不错了,你知道的,我救人总要救到底。”   “随你。”莫雨嘴上不屑地说着,唇边却浮出笑意。   陶寒亭说的不错,这一日内莫雨和穆玄英极其危险。一个昏迷不醒,一个不能动武。只要随便遇上个对手就是致命的威胁。然而,莫雨用话激陶寒亭留下,算是有了很好的保障。至于陶寒亭为何而来、为何出手相救,莫雨不关心。   进了山洞,莫雨放下穆玄英,又拢了火,这才坐下休息。而陶寒亭始终站在洞外,淋着雨。   这样的情形,如果换做穆玄英,救命恩人在外淋雨,自己在里面烤火取暖,是决不答应的。但莫雨没有这样的愧疚感,他觉得这样很好,陶寒亭在安全距离外保护他们,才是最好的安排。   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只是暂时的盟友。   莫雨却忽然想起穆玄英的话——你一直是这样可悲地小心翼翼的活着吗?连你的恩人也要防备?从不信任任何人?   噼噼啪啪,被烧的柴木发出声响,打断了莫雨的思考,他看向身侧昏睡的穆玄英,心中的回答异常清晰:   凡事总有例外。   你就是例外。 第111章 第十章   【结伴同行】   星子明灭,火光荧荧。   从眼缝中透出的光亮刺激着穆玄英,隐约能听到耳边有细碎间断的声响,蹙了眉,似醒未醒。却感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眉间,从光影中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听他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唔……”穆玄英动了一下,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此刻,莫雨侧躺在穆玄英身边,以臂支肘,一头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往日里的狂妄尽收,却因眉眼间的温柔平添了几分风流潇洒。火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洞中石壁上,颀长而沉稳,任凭身处阴谋漩涡之中,一如既往不悲不喜。   火光摇曳,终于将他双眸照亮,凝定而深邃,带着柔光,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透亮。   他默默凝视身侧人的睡容,不理会寒夜漫长,不理会细雨绵绵,不理会寒露染湿衣襟,不理会外面风云诡谲。   任凭清清冷冷的月光洒进来。   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成了这夜里最让人在意的声音。不知不觉,缠绵不可分开地交织如网,随风入夜。   这一夜,穆玄英时而醒来,时而昏睡,呓语不断。莫雨一刻不离守在身边,等他真正醒来。   “唔……”穆玄英翻动了一下身子,终于彻底睁开了眼。   洞中还有未灭的火,拼尽全力燃烧最后一刻。洞外正值傍晚时分,夕阳下落,微红的光斜斜射进来。   穆玄英身上盖着一件神策军的披风,稍稍愣了愣,他扯开披风扔在一旁,缓缓坐起身来,却听到洞外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   “明教势必牵扯其中。”   “事关吞吴刀,浩气盟不会坐视不理。”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我的立场很明显。”   “哪怕牵扯到他?牵扯到萧杀?”   “这是我的事。”   议论停止。莫雨走进洞来,穆玄英尴尬地咳嗽几声,“我……刚醒。”   莫雨没说话,只看了一眼穆玄英,将旁边地上的剑递给穆玄英,“好些了?”   “嗯。”穆玄英点点头,“多谢。”接过剑放好,却想了一会儿,“也多谢你那位朋友救我们。”莫雨眼神闪了闪,往洞外瞟,穆玄英又道,“但你不必告诉我他是谁。”   “黑鸦,十大恶人之一。”   穆玄英抿唇,“我说了你不必……”   “我想你必须知道是谁救了你。”莫雨冷声道,“但你也不必记在心上,更不必觉得对恶人谷有所亏欠。他救人从不图报,更无原因,杀人亦是如此。”   “今日能救你,他日就可杀你。”   这就是恶人谷吗?救的人不是兄弟,杀的人亦不是仇敌。一切毫无来由,因为想救,就救了;因为想杀,就杀了。   人,活的那么随心所欲,却也活的那么漂泊不定。   听了这话,穆玄英心里好似并没有好受一些,却又问,“我听到你们说起了明教和浩气盟。”莫雨看过来,没说话,穆玄英只好继续,“你知道的,救了我,我还是一样会和你抢吞吴刀。”   “我知道。”莫雨转开头,用手拍灭了地上火堆里的暗火。   “为什么救我?”   莫雨道:“你先救的我。”   穆玄英摇头,“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一次,不只是这一次。”顿了一下,“为什么救我?若只是你们恶人谷的性子,想救便救了,为何在五毒教要以命换我的命?为何这么多次都……”   都让我觉得,为了救我,你可以去死。   莫雨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但穆玄英却说不完,说不出那句话。他想过,想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身份和他的“意图”。直到他中了离魂术,神志不清,但他分明听见……   “如果你想还,我给你机会。”莫雨打断了穆玄英的思绪,“恶人谷眼线回报,浩气盟去了塞外,想必也是为了吞吴刀,此事你恐怕早知道,我也不必多说。你要记好,吞吴刀,恶人谷的人不会轻易放手。”   穆玄英等了一会儿,见莫雨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叹了口气,拿了佩剑站起来,低头看了莫雨一会儿,才说:“我懂了。正如你警告我的一样,我也再次警告你,你们发誓要夺走的,正是我们发誓要捍卫的。好自为之,告辞了。”便往外走。   “因昨夜的大雨,叶家的那两个人回到了洛阳城。”   穆玄英脚步顿了顿,“多谢。”   莫雨蹙眉,在穆玄英要走出山洞的一瞬间,他道:“有没有什么时候你能忘记稻香村的血海深仇?”   如一道闪电,这句话在穆玄英脑子里劈开一道裂缝,将他困在了原地。   “有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往事,但真正的痛苦,会在深夜不停从心底翻涌出来,让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是如此吗?”   穆玄英全身僵住,脑子里除了“稻香村”几个字不停放大,其余什么也想不了。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他僵硬地转过身,神情复杂地问:“你……究竟是谁?”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会提起稻香村的事?”   莫雨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尘,看也不看穆玄英道:“快十年了。稻香村全村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并非是小事。”看向穆玄英,“知道此事的人很多。至少比你想象的要多。”   穆玄英喘着气,胸口起伏,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要去回忆。   快十年了。   从没有人当面提起稻香村的事。他以为不提,就可以不在意,看来还是错了。大仇一日未报,就如同此人所说,那些过往,好的坏的,会在深夜翻涌而出,让他辗转反侧,让他难以成眠,让他一痛再痛!   穆玄英紧紧握住手中剑,骨节捏的咔咔作响,缓缓道:“你说的不错,但当年的稻香村,今日已经不再存在了……只可惜当年我没有手中这可以守护黎民的利剑。”   “仇人是谁?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一直以来你恨错了人。”   一贯好脾气的穆玄英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雨道:“明教龙王萧杀,嗜血残暴,早年间在中原为非作歹。黑鸦一直在调查他的事,直到三年前他被少林寺、纯阳观、丐帮联手困在了塞外冰洞之中才没了消息。不日前,黑鸦得到新小心,龙王逃出来了。”莫雨慢慢走到穆玄英面前,看着他,“稻香村那么多人命,是龙王欠下的。”   “什么?”穆玄英目瞪口呆,“不,谢叔叔说……”   “我没必要骗你。我想说的是,恰好萧杀和我有一笔账要算。”   穆玄英又是一惊,但心中却已经保持基本的冷静和警敏,反问:“若你所言不假,你的意思是,我和龙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势必是要一战。而你,恰好也想杀他。你想让我和你联手?”   莫雨毫不犹豫点头。   穆玄英道:“那么,我凭什么信你这些话不是为了利用我编出来的?”   “我不相信誓言,只相信实力。眼下你无须信我,”莫雨道,“待萧杀一死,你自会信我。”   穆玄英脑海里快速地闪过许多事,不知那些念头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多少次,眼前这个人是否可信,萧杀是否是仇敌,一切都无定数,也没有答案。   但现在,如同此人所说,在没有结果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万一你是想利用我找到吞吴刀呢?我想你既然能知道浩气盟已去往塞外,吞吴刀的去向应该不难猜。”   莫雨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黑鸦已经前往明教,吞吴刀的事,我暂时不想插手。”复敛去笑意,“十年了,该有个了结了。”   沉默。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穆玄英无比干脆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好,我们联手。”莫雨还来不及说话,穆玄英又道,“但我还是需先将叶琦菲姑侄二人送到藏剑山庄。你可以先去办别的事,一月后在龙门客栈相聚,同去塞外。”   谁知莫雨却摇头,“萧杀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也是武林中的高手,你我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穆少侠你应该听过。为今之计,还是我与你们一起去杭州,路上我们可以切磋一二,培养默契,我也会跟你细细说一说萧杀这个人。”   “你……你是认真的?”   莫雨点点头,“除非你拒绝。”   ————————   果然如莫雨所说,叶琦菲和叶婧衣在原地等了穆玄英半个时辰后,因雨势太大,无奈下返回了洛阳城。   当穆玄英在客栈找到她们二人时,叶琦菲抱着穆玄英嚎啕大哭。   “小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回来?我们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吗?我怕你回不来了,可心里却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等啊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好怕……”   穆玄英手足无措,看向叶婧衣,却只得到一个微笑作为回应。无奈之下,穆玄英轻轻拍了拍叶琦菲的手臂,“我,我因一些事耽误了,你们没事就好。”   “小哥哥,我本要去寻你的,可姑姑不许,我们只好回到洛阳继续等。天亮之后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寻你,正想着怎么逃走,姑姑却又病了……呜呜呜……好在,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穆玄英脸颊泛红,手不知该怎么放,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慌乱中想着应对这小小女子的法子,却见叶琦菲被人拉开了。   “他重伤未愈,不想他死就别缠着他。”   叶琦菲看去,突然瞪着眼睛,伸手就去拿重剑,“是你!我杀了……”   穆玄英忙往莫雨身前一挡,笑道:“误会误会!前日的事是误会!待我慢慢给你们解释,此人……呃,此人不是敌人,眼下不是。”   叶琦菲却还是带着敌意,“为何?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穆玄英道:“我怎会让你们身处险境呢?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是吗?”叶琦菲有些动摇。   莫雨勾起一抹笑,朝叶琦菲挑了一下眉。   这样轻浮的神色让叶琦菲当即大怒,拔剑道:“我看此人不能留!小哥哥,你让开!我杀了他!”   穆玄英自然没看到莫雨做了什么,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手忙脚乱,赶紧拦住叶琦菲,又推了一下莫雨,“你先出去吧,我解释清楚再说。”   莫雨凑在穆玄英耳边说:“我比较想听一听你如何解释。”   “小哥哥,你看他这个人!”   穆玄英回头瞪莫雨,低声道:“你存心捣乱的话约定立即取消!”话音落,莫雨又凑近了些,在穆玄英耳边低语:“听你的。”便转身出去了。   也不怎的,穆玄英的脸红了个透。   “他!他……你别走!”叶琦菲气的要追,穆玄英忙关上门,堵在门口,笑着说:“就请你们先听我说一说吧。”   出了门的莫雨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却听到穆玄英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虽听得不清楚,但那个耐心而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那个人就与他一门之隔,在为他解释。   莫雨觉得一切都值得。   “什么!!他要与我们一起去杭州——”   叶琦菲的喊声震天动地,显然是对此很不满意。但莫雨却更加满意。   杭州是吗?   这一路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第112章 第十一章   【温馨一刻】   天宝十四年,春末夏初,一个奇怪的四人组合踏上了前往杭州藏剑山庄的路。   这一路,从洛阳到洛道,几个人倒也不急于赶路,大有出来游玩的意味。自豫山古道穿过一片树林时,叶琦菲问:“小哥哥,你可知道这是何处?”   穆玄英看了看手中地图,答:“应该是豫山古道。再往东行就能看见运河,沿运河往北,便就是去往扬州的路了。”   叶琦菲抿唇一笑,“那你可知这树林有什么故事?”   “树林?”穆玄英环视一圈,摇头。   骑马在穆玄英身侧的莫雨道:“赎罪林。慕容追风就是在这里与天下尸人相斗,立誓此生绝不放过一个尸人。”   “谁问你了!”叶琦菲嘟嘴,将帘子放下,回马车上去了。   几人相处多日,也算是对叶琦菲的性子有了了解,这丫头刁钻任性,好在心却不坏。穆玄英做了个鬼脸,朝莫雨吐吐舌头道:“看来你是得罪了叶大小姐。”话音落,马车里扔出个杯子,险些砸到莫雨,莫雨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杯子,蹙眉。   穆玄英见了,强忍着笑意,低声道:“而且得罪的不轻。”   莫雨把玩手中杯,喃喃道:“世间最无奈的便是无来由的恨。”   看着莫雨的神色,穆玄英听了有些于心不忍,便说:“她只是使小性子,你大男人就多多包容些吧。”“嗯?”莫雨稍稍一愣,抿唇,似笑非笑道:“好在我知道她为什么恨我。”   这一路,从洛道到扬州,从扬州到杭州,走的是水路。几人弃了马匹,将一小船买下,顺着运河往北,向杭州行去。   运河上风光无限,将大唐南北江山很好的融合。   起初两岸都是望不到头的田野,只能偶尔看见农夫在田间耕作,农妇在运河边浣衣,年老的长者则在一旁晒衣服,而孩子们在运河里玩水。   穆玄英靠在船尾,痴痴看着这场景。   “小哥哥,看什么呢?”叶琦菲凑过来,坐下。   穆玄英嘴边带着笑,似自言自语道:“黄发垂髫,男耕女织,如此安居乐业,我大唐百姓能这样平平过完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叶琦菲笑,“谁也是这般过完一生的,如今正是盛世,除了南诏之乱外便再没什么战事,自然太平。”   穆玄英却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许久才怔怔说:“并非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呀!我忘了姑姑的药!”叶琦菲慌手忙脚跑回了船舱里。穆玄英看着她也觉好笑,笑罢回头,却见那岸上的农妇拿了枯枝,正追着一个小男孩打。那孩子又叫又喊,但脸上却是笑着的。   这样平凡的场景,是穆玄英一生遥不可及的。   “你猜他做了什么?”   穆玄英闻声回头,见莫雨抱着手臂靠在船舱边,眼睛和自己一样,也看着那个被打的孩子。想了一会儿,道:“年少时总难免顽皮,可惜我幼时很乖巧,并不懂得其中乐趣。”   “在稻香村也有这样的顽童吧?”   穆玄英先是一怔,很快又释怀一笑,像是在回忆地说:“是啊,小白和我一样,也算乖巧,其他人却个个都是淘气的孩子。别看小月是女孩子,但她爬树可比我和小白都厉害,每次我们去掏鸟窝,都是她最先爬到树顶!不过要说顽皮,还是小雨……”突然停住,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迷茫起来。   “嗯?”莫雨表面波澜不惊,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穆玄英提起稻香村、提起他的名字,内心起伏,难以言说。   穆玄英以一个淡淡的笑敛去所有神色,朝莫雨道:“儿时的事,不提也罢。”便转过头去看两岸景色。   “你喜欢扬州吗?”莫雨没有追问,只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吗?”   “我喜欢。”穆玄英点头,“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想这就是浩气盟存在的意义。如果可以,我希望日后可以成为浩气盟的七颗星之一,如果可以选择名字,就叫‘天狼’吧……我想守护这样的平静,想让这样的场景遍布大唐江山。”说罢很自然地回头问,“你呢?”问罢却才意识到莫雨的身份,尴尬地说,“人各有志,我不再勉强你。不过,我想,比起恶人谷,你也会喜欢这样的画面吧?”   “恶人谷的穷山恶水,看久了也就不以为奇。这天下的风光,于我都没有意义。”莫雨幽幽道。   再往北便进入杭州。   杭州的运河风光与扬州截然不同。同样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扬州是安居乐业、平淡简朴的农家景象,杭州却是灯火辉煌、光彩照人的繁荣景象。   到达杭州时是夜里,两岸却一片通明,绚烂的光亮从岸边的垂柳后照出,运河上更是千舟齐游,载歌载舞。   一路上叶琦菲的话都很多,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但这时却沉默了。穆玄英很理解她的心情,近乡情怯,心心念念的故乡就在眼前,反倒慌了。   穆玄英对船夫说:“还请老伯划慢些,带我们在运河上逛逛。”   船夫笑道:“好嘞!你们是第一次到杭州来吧?”   “是。”穆玄英挠挠头,问:“杭州夜夜都这般热闹吗?”   “那可不是?你们要是早来两个月,初春的时候河上有河灯,更是好景色!”   穆玄英点头,又问,“那请问老伯,藏剑山庄在何处啊?”   “哟,藏剑山庄啊……我一看你们就不一般。不远,沿着运河往前,过了灵隐寺就到了。”   穆玄英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叶琦菲,见叶婧衣脸上带着浅笑,便又拿了些银两递给船夫,“多谢老伯这阵子的照顾,还请你在附近靠岸,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   ——————————   夜里风凉,吹过岸边垂柳,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穆玄英睡不着,索性就下了船,靠在岸边的柳树下,一个人看看夜色、看看星空、看看岸边的家家户户、星星点点。   身后有脚步声,却已是熟悉的声音,穆玄英未回头,问:“你也睡不着?”   那人走近了,在穆玄英身侧站定,声音低沉如旧,“长夜漫漫,良辰美景少见,何必贪睡。”   的确,如莫雨所说。这一夜的月色美的不真实,灿烂明亮,配上杭州的青石阶、亭台楼阁,若非是亲眼所见,更觉得像是一副江南水景画。   苍穹乌黑却澄净,如一匹极佳的绸缎;星辰散落而晶莹,如明明灭灭的万家灯火。   也许杭州刚刚下过雨,空气清新凉爽,远处有莽莽青山,近处是起起落落的家宅楼阁,夜里,与天上星遥相呼应,竟像是一场灯火辉煌的空前盛会。   天上如此,人间如斯。   穆玄英心事透明,抬头去看莫雨,却见莫雨正微微低头,含笑注视着自己。他嘴边那抹噙着的浅笑和深如大海的眼眸,几乎将穆玄英溺毙。   穆玄英摇头轻笑,“这么看我是为何?”   等了很久。   “我想,我开始有些明白你喜欢这样的风光的缘由了。”   穆玄英哈哈笑了,“既然如此,我看我们好不容易有了默契,又有这样的美景,不去喝一杯黄酒,似乎有些大煞风景了。”说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拉住莫雨,“走,我们去逛逛。”   莫雨点了一下头,任由穆玄英拉着,眼睛却在手上稍稍停了停。   两人逛了一圈,大多酒馆饭店早已打烊,穆玄英兴致低落下来,站在岸边叹气,“天公作美,可运气不好,也罢。”   正在这时,一叶小舟摇了过来,待船停稳,船头走出来一个紫衣少女,戴了白色的头巾和手套,脸也用白纱掩去。她朝穆玄英和莫雨微微行了一礼,“月色正浓,有了凉气,两位公子可愿上船小酌?”   还有这样的事?穆玄英看莫雨,莫雨却死死盯着那少女,穆玄英忙咳嗽几声,推了一下莫雨,低声道:“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未免失礼。”   莫雨闻言,侧头瞥了一眼穆玄英,朝少女说道:“却之不恭。”   穆玄英还没弄明白,却已和莫雨坐在了小船上饮酒。而更奇怪的是,对面坐着煮酒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姑娘。   气氛很诡异。   气氛不寻常。   穆玄英默默缀了一口酒,眼神往莫雨那边瞟。   那少女却不知为何低声轻笑一声,又道:“小女泛舟路过,却见二位站在岸边似在找什么,是以才靠了岸。”   穆玄英道:“不瞒姑娘,我们正是在找地方喝酒。姑娘来得实在……实在是……”   少女又轻笑,道:“既如此,也算缘分。小女便以这一壶黄酒敬公子。”穆玄英忙双手接过,默默饮尽,“多谢姑娘,多谢了。”   “听二位公子的口音,不是杭州人。”   穆玄英道:“姑娘好厉害。我们今日刚刚来到杭州。”   “那小女备下的这壶酒岂不是成了二位的接风酒?”   穆玄英一怔,又笑起来,“正是,正是。”   三人偶尔交谈,大多时候都在赏景、饮酒,这姑娘说话也很有趣,却又知礼数,也算是相谈甚欢。穆玄英一杯接着一杯,心中将所有的事都放下了,只不愿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也许是喝多了,穆玄英双颊泛红,视线也有些模糊,但脑子却比以往还要清醒,看着天上的月,一时兴起便念起诗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念罢,少女轻轻抚掌,也仰头望着天上的月,喃喃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好诗!李白的好诗!”   穆玄英忽的坐直了身子,举起杯,向着两人看了看,笑着说:“缘起缘灭,今日得以如此相聚,也是一种缘分。不管如何,多谢姑娘的好酒好景,多谢呃……这位的相助陪伴,也多谢李白。唯愿此太平盛世永无结期!”说罢举起酒杯。   那少女看了穆玄英一会儿,缓缓举起酒杯,眉眼间都是笑意,道:“说得好!愿年年岁岁有今日。”   两人皆已高举酒杯对月,只剩一直不发一言的莫雨,便齐齐看过去。   莫雨默默倒满酒,将酒杯凑到了他们两人的中间,却不开口。等了好一会儿,都觉得手酸,才听到莫雨说:“但望如愿以偿。”   叮!   三盏相碰,清脆悦耳。   这一夜,对着清风明月,伴着美酒佳人,各自在心中许下心愿,等着实现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我爸爸的生日,很巧,我爸爸喜欢喝酒,这一章三人组月下饮酒的场景,勾起我的心事。   愿盛世太平,愿健康喜乐,愿每个人都有可以“举杯邀明月”的人。   按照惯例,大家懂的,明天会二更。 第113章 番外六   【沙利亚】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夜半,荻花宫。   花丛深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夹杂着轻轻的啜泣。是个女子低声哼唱的声音。声音微哑,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因长久的低哼弄坏了嗓子。但这样的声音里,却饱含了悲伤和怨愤。   这曲子本就是怨曲,配上女子的声音,整个荻花宫都像是又进入了冬夜,而女子的歌声是冬蝶,在满是牡丹花的荻花宫中翩飞。   欲振无力,轻轻坠落。   天上的是一轮圆月,地上却是数也数不清的痴男怨女。   那女子又是为何哭泣?   花丛动了,女子回头,却见心上人站在身后,先是哀怨之色,紧接是一喜,却突然又满脸担忧惊恐,冲上去道:“你怎来了?荻花宫不是男子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快走!”   男子不动,沉声说:“这是后山,莫非也有人管?何况如今阿萨辛不在教中。”   “不可胡说!圣主大人纵然不在,光辉却庇护着整座荻花宫。你要见我,只管送了信来,怎……”   “水烟。”男子打断女子的话,神色冷了几分,道:“我的确是要娶她。”   叫做水烟的女子,脸色煞白,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又道:“当初与你在一起,也是……也是因为你是巫医,曾救了我娘一命。我……我得报恩。可如今,你入了红衣教,我却是绝不能娶你的,所以我和她……”   “为什么!”水烟大喊了一声,男子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喊什么?莫非想害死我不成?”   水烟泪如雨下,望着男子。许是那个眼神打动了男子,男子轻轻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道:“水烟,我知道你今日看到我与她时的感受,我也知道我早该告诉你,不该瞒你。可我喜欢的女子和于我有恩的女子,我都不能负。世间男子任是谁也做不了决定。你……你不要怨我。”   “单凭你这句话,世间男子都为你羞愧而死。”   闻声不见人。水烟和男子迅速分开,等了须臾,暗处走出一个女子,水烟刚刚看清便跪下,垂着头道:“拜见沙利亚大人。”心中却暗叹:竟然一直未发觉身边有人。   沙利亚站住,冷冷道:“我本在此处纳凉,不想遇上了你们。”   “求沙利亚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水烟连连磕头,又伸手去拉那男子,“快跪下,不得无礼。”   男子稍稍迟疑,慌忙跪下,“求……求大人饶命!我和,我和水烟是真心相爱!求大人饶了我们!”   密会男子,红衣教大忌。   “我教教规向来不为难有情男女,你们若是真心相爱,何来有罪?”   男子和水烟对视一眼,水烟咬唇,突然站起身来道:“沙利亚大人,一直都是我纠缠于他,他对我无意,可又不愿伤了我的心。请大人放了他吧,他只是无辜被牵连,也不知我教教规。求大人饶了他!”   男子一怔,看向水烟,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沙利亚将一切看在眼中,冷声问男子:“当真是她一直在纠缠你?”   水烟看了一眼男子,又垂下头去。男子愣了一会儿,微微点了一下头,“是,是她……纠缠于我。”又抬头看着沙利亚,“我我与邻村的姑娘已订了亲,与她毫无感情,你若不信,可去问问。”   沙利亚淡淡看着水烟,也不知在看什么,眼中却带了许许多多的神色。水烟不敢回视,却在默默流泪。   多像啊。   多像曾经的自己。   师父惨死后一无所有,以为老天终归待自己不薄,将这个男人送到自己身边。以为从此有了依靠,有了陪伴,有了牵挂。   可惜,换来的却是一场心伤。   何其相似?   水烟肯舍了自己去护他,他却是来和水烟划清界限的。   沙利亚看了一会儿,走近了,问:“水烟,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加入红衣教?”   “回大人,我……我……”   “罢了,你们走吧。”沙利亚道。   水烟目瞪口呆,男子愣了愣,慌忙便跑了,跑出几步,却又回来拉水烟,“还不走?快走啊!”水烟轻轻推了他一下,莞尔一笑,“你先走吧。”男子什么也没说,跑了。   沙利亚淡淡看着水烟,没什么神色,水烟却觉得已被看透,苦笑道:“多谢大人肯饶他一命。”说罢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沙利亚不理会水烟,幽幽说:“我却是为何要加入呢?许多年前,我跟在师父身边,何等快活。可老天总是不肯让我好受,师父惨死于神策军手下,为了救我。那时我无力自保,更无力保护世上唯一在乎的人。自那之后,我便苦练武艺,不愿这样的事在发生。苍天待我不薄,果然叫我遇上了他。可……呵呵……”沙利亚冷笑,“方才看见你和他,却好似看见了我和他。分明他的心不是你的,你却愿为了他做任何事。”   水烟的眼泪簌簌而落,却说不出话来。   沙利亚又道:“我杀了他。可到得如今,我还能记得那负心人长得什么模样。”转过身去,挥了挥手,“走吧。”   “多谢大人!”水烟又磕了一个头,刚刚起身,却瞬间封喉。   快的来不及沙利亚多想,这一剑封喉的本事属于谁,她很清楚。而那个人只听命于一个人。   沙利亚立即跪下,“属下恭迎圣主大人。”   花丛动了,凭听力沙利亚能听出有三个人走来。   一双手轻轻扶起她,那个好听而温柔的声音响起:“看来本座回来的很是时候。”顿了一下,“你太心软了。”   沙利亚看向阿萨辛,苦笑。   阿萨辛用手轻抚沙利亚的脸颊,细心地将她的碎发整理,将她眉眼间的哀愁抹去,柔声道:“该死的人都死了,但本座也想知道你为何加入我教。”   沙利亚望着阿萨辛,眼神何其温柔。   自入了红衣教,沙利亚冷血的作风不知替阿萨辛扫平了多少麻烦。她从不笑,从不多说一言。此时这个眼神,已是她将心事掩藏多年后唯一的流露。   她看着阿萨辛,视线移向阿萨辛身侧的牡丹。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对世间情爱已没了奢望,若是有人恩爱,她便将他们拆散,只因一切都不真实。相爱时的浓情蜜意,终有淡去的一天。   她坚信如此,杀人无数。   直到在洛道见到了阿萨辛和牡丹。   每每看到他们在一起,沙利亚便觉得自己还活着,并非是一具行尸走肉。   问我为何加入红衣教吗?   沙利亚浅浅勾起了一个笑。   不知阿萨辛是否明白,阿萨辛回以温柔的微笑,没再追问下去,只轻轻吻了吻沙利亚的脸,“愿你永得庇佑。”   沙利亚垂下头,“熊熊圣火,燃我残躯,属下终生为圣主大人驱使,至死不渝!”   “很好。”阿萨辛笑了笑,侧身看向身后的人,说道:“本座此番自塞外回来,带回了一个人。你应该知道他的。”   沙利亚看去,点了一下头,“陆瑶峰大人。”   对方毫无回应。   阿萨辛道:“本座不在的时候,教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   “还有呢?”阿萨辛问。   沙利亚瞥了一眼牡丹,这才说:“那个阿诛一直在地牢,但不见穆玄英来救。”她说完,牡丹脸色果然不好。   阿萨辛蹙眉,“哦?他竟能不顾友人之妻的性命?”   不等沙利亚回答,牡丹靠进阿萨辛怀中,半撒娇半赌气,说道:“圣主大人还对那小子念念不忘吗?莫非牡丹不够好?还是那小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叫圣主大人为了他费这么多周折。”   阿萨辛抬起牡丹的下颌,吻上去,牡丹一声嘤咛,立即回应。与牡丹纠缠片刻,牡丹几乎是软软靠在他怀中,阿萨辛松开牡丹,只是笑笑,便看向陆瑶峰。   陆瑶峰终于开口说话:“圣教主的意思是要我去?”   阿萨辛道:“他身边除了浩气七星,还有莫雨,动起手来不轻松。”笑了一下,“所以我才特地找你来。有你和沙利亚,本座何愁得不到穆玄英?”   “恶人谷的莫雨?”陆瑶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阿萨辛无奈地点点头,“也不知他们怎会在一起,若非是那莫雨坏事,穆玄英如今早在荻花宫中了。”顿了一下,“你可去查查,本座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后三更。 第114章 第十二章   【摇摇欲坠(一)】   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穆玄英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此。当他看着头顶的圆木顶,感觉到自己在摇晃,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在杭州运河的小船上。而昨夜自己喝醉了。   喝醉了?   穆玄英慌忙坐起身,环视四周,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昨夜是怎么回来的?他人呢?还有那个泊船相邀的姑娘呢?   正想着,帘子被挑开,阳光洒进来,只能看清是个女子站在外面,却已传来笑声,“小哥哥你醒了?”   “嗯……你们……”   “天快亮的时候,他背着你回来的。看你们都喝了酒,姑姑受不得酒气,我们只好出去走走,回来时天已大亮,船里只有一只小懒虫还在睡!”叶琦菲进来,将手中的铜盆轻轻放下,“快洗洗一身酒气吧。”   穆玄英脸发烫,挠挠头,歉疚地说:“真是抱歉,一时兴起就喝多了。”心下自责不已,却开不了口多说。   叶琦菲笑笑表示不在意,洗好手帕便替穆玄英擦脸,穆玄英往后缩了缩,歉意一笑,“我自己来,多谢。”便接过手帕慢慢擦脸,又问,“那他人呢?”   “不知道,我们回来他就不在船里。”叶琦菲将窗帘挑起,回头笑睨着穆玄英,“他好似没喝醉,只是有些酒气。不像你,醉的什么都不不记得了吧?”   穆玄英用手帕盖住脸,细细回想,从三人饮酒后的事,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便无奈地笑了。   叶琦菲却反倒惊讶,“你竟然喝的烂醉,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穆玄英听她的语气,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该不会我做了什么失礼之事吧?穆玄英啊穆玄英!没有浩气盟的人在身边,你就放纵自己了吗?这两位叶家的姑娘还在,你担不起保护的重任也就罢了,竟然还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吗?   想着,穆玄英喃喃道:“应该……没做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你喝醉了很乖很乖,什么也不说,也不闹。我们看他把你安置好就走了,后面你应该就睡着了吧。”叶琦菲笑。   闻言,穆玄英松了一大口气,用手帕又擦了擦脸,这才看向叶琦菲,说道:“那我先去找他回来,我们用过午饭便前往藏剑山庄拜见吧。”顿了一下,轻声问,“叶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叶琦菲脸色冷了冷。   “呃,你若觉得还未准备好,我们可以……”   “我们相处这么些日子,在霸刀山庄也一起经历了生死,你怎还叫我叶姑娘?莫非我和那些你在街上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一样?”   穆玄英被叶琦菲这番话说的一愣,待反应过来时叶琦菲已气嘟嘟地端着铜盆出去了。穆玄英忙整理好衣衫,拿了佩剑追出去,却已见不到叶琦菲,便想着这丫头性子直爽简单,应该也不是真的生气,便没有再找。   一个人在早晨的市集上闲逛,倒也惬意。左看看,右瞧瞧,想着事,打发着时间,好像忘记自己是出来找人的。   “公子喜欢吗?喜欢的话就买一个吧。”   穆玄英听到卖家这么说,只是笑了笑。却听到身后有人开口说话:“穆少侠喜欢女人的发簪?”   一听,穆玄英如梦初醒,低头一看,自己站在女子发饰摊前,手里拿了一银簪。   “公子喜欢的话便买一个吧。”店家是个小姑娘,笑的很甜。   穆玄英忙放下银簪,红着脸说:“抱歉,我只是看看。”话音刚落,戴了黑色手套的手伸过来,拿起银簪,细细打量着,“嗯?素净简单,穆少侠的眼光也不错。”   小丫头噗嗤笑了一声,又忙捂着嘴。   穆玄英又气又羞,瞪着莫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莫雨却好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认真地打量了银簪一会儿,又恍然大悟的模样说:“还是莫非……穆少侠要买了银簪赠给佳人?”顿了一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三生有幸,得蒙穆少侠这般英雄少年青睐眷顾?”   穆玄英趁那卖发簪的小姑娘没有笑晕过去,拉着莫雨转身就走。   “公子若是喜欢,下次再来!”身后传来小丫头的喊声,还有莫雨的一声轻笑。穆玄英回头瞪莫雨,又快步往前走。   走出一条街,莫雨反手抓住穆玄英的手腕,将他拉住,懒洋洋道:“这么急要去提亲不成?”   穆玄英忍无可忍,转身道:“你这个人真是无聊!”   “莫非我猜的都不对?”   穆玄英气结,几欲喷火,“我只是在想事情,想的入神了所以才未在意!”   “哦,原来如此。”莫雨的手在穆玄英眼前晃了晃,穆玄英目瞪口呆,“你!你偷了人家的银簪!?”   莫雨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簪,又瞥了一眼穆玄英,“恶人谷的人也不贪图百姓的东西。我付了钱。”还补了一句,“绰绰有余。”   穆玄英看他有些不满,心知自己说的话恐怕有些不妥,便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又不是女子,买人家这簪子做什么?”心中想:莫非这家伙会有心仪的姑娘?买了这簪子送给喜欢的人?   “送你了。”莫雨将簪子往穆玄英怀里一扔,往前走去。   穆玄英拿着簪子想了一会儿,追上去,“你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姑娘,哪里用得到这簪子!”   莫雨道:“那是你的事。”   穆玄英道:“莫名其妙!还你!”便要把簪子塞回给莫雨。   莫雨却突然神情严肃道:“我从不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你若不要,扔掉。”顿了一下,带了几分恐吓的意味说,“但若是被我看到这簪子戴在哪家姑娘的头上,我不介意多杀几个人。”说罢,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又提步往前行去。   穆玄英拿着这奇怪的簪子,想着莫雨这奇怪的话,心里也是滋味难述。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办,便只好将银簪往怀里一塞,追上去说:“今日我们就去藏剑山庄,你若要跟去,就说是路上拔刀相助的朋友。不要再说是浩气盟的人。”   莫雨点头。   穆玄英又道,“藏剑山庄高手如云,你千万别惹事。”   莫雨勾了一下嘴角,“眼下找萧杀报仇才是我想做的事。穆少侠多虑了。”   “还有就是……昨夜多谢你了。”   莫雨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穆玄英也不看莫雨,但有些不自然,说:“昨夜那个姑娘,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又怕莫雨多想,忙说,“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是我过去认识的人……”   “天地时大时小,也许吧。”   穆玄英道:“可她挡住了脸,夜里光不好,我未看得清楚,后来还喝醉了。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可说了什么?”   莫雨摇头,带了几分挪揄的口气,“原来银簪的主人是那个姑娘?”   穆玄英来不及细想他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道:“不是!不过是一面之缘,觉得有些熟悉,你可不要胡乱猜想,平白害了人家姑娘的性命!”   “不是就好。”   两人陷入沉默,只是默默并肩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你今日怎么总说笑,有些……不寻常。”穆玄英道。   莫雨轻唤一声,“穆玄英。”停住了脚步,“去塞外找萧杀的事,恐怕要改动了。”   穆玄英意识到事情不对,“什么意思?”   “我要回恶人谷一趟。”   “发生了什么事吗?”穆玄英本能地问。   莫雨眼神闪了闪,“发生什么事,应该不关你的事。”   穆玄英神情暗淡下来,点点头,“对,我忘了。无妨,你去吧,没有你,我一样要去塞外。”刚要走便被莫雨拉住,命令道:“你不能去。”   这命令实在没道理,穆玄英感到莫名其妙,问:“我为什么不能去?是你说龙王在塞外,是你说稻香村的仇要找龙王去报。”   “你不能一个人去找萧杀。”莫雨解释。   “为什么不能?为稻香村报仇的事,我不想牵扯到浩气盟。我一个人去。”   莫雨又扯住要走的穆玄英,沉声道:“穆玄英,我今日一早接到恶人谷的信,但我到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要你答应我,绝不一个人去找萧杀报仇。”   穆玄英觉得好笑,却偏偏又笑不出来,便只能说道:“我觉得你的酒还没醒。我要报仇,我一定要去找萧杀。谁也阻止不了。”穆玄英说完便将莫雨的手拉开,转身。   “萧杀乃明教四大法王之首,绝非等闲之辈,你要去送死吗?”莫雨站在原地,提高了音量超穆玄英说道。   市集上人还不多,但路边的商贩都看了过来。   穆玄英点头,“是,我要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有些事,你们恶人谷的人永远不懂。”刚走出几步,莫雨却已站在他面前,不等他说话,莫雨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你的命只属于你自己吗?穆玄英,你若敢去,从你离开那日起,每过一日,我就屠一个村,直到你回来。”   “你威胁我?”   “我威胁你。”   穆玄英还没想到要怎么回应,但他看到路边那些人不解的眼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最终只说:“放手。”   莫雨却抓的更紧。   穆玄英早知道,这个人就是个疯子,跟他理论从来不会有好结果。但稻香村的仇要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杀萧杀,绝非易事,只凭一腔热血,自然是不够的。既然如此,穆玄英垂下头去,无可奈何说:“我答应你,绝不独自去找龙王。”   谁知莫雨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穆玄英抱在了怀中。   “你……”   “不管你有多恨我,有多不理解,我都希望你活着。”   这句话传入耳,穆玄英忽然就没了退开莫雨的勇气。这么真诚,这么温柔,语气里带着的全部感情都是担忧和得到回应后的安心、松懈。   这个人让他捉摸不透,但这个人真的从没有害过他。   穆玄英挺直着背脊,僵硬地说:“其实,我并不恨你。”说完便感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紧了紧,穆玄英咳嗽几声,似乎下定了决心,又道,“如果可以,等你办完恶人谷的事,我们去找萧杀前,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莫雨一直不回答,只是抱着穆玄英。   穆玄英看周围的人都在看,便轻轻推了一下他,说:“走吧,我不希望你又为了我耽误了你们的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最好不是你们要去杀人。”说罢扯了扯嘴角。   莫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松开穆玄英。却又盯着穆玄英看,还是不说话。   穆玄英被他看的浑身难受,便后退一步,“不会是……恶人谷命你来杀我吧?”   莫雨终于被这句话逗笑,嘴边浮出笑意,虽然很浅,但穆玄英立即看出来,便拍了拍胸口,叹道:“还好,我一点也不想和前一秒的盟友动手厮杀。”   莫雨往前一步,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微低头,凑在穆玄英脸颊边,低声道:   “我们绝不会有拔剑相向的那天。我向你保证。”   声音低而淳,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穆玄英却不以为然道:“但愿如此吧。”   待送走莫雨,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眼光,穆玄英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谁知没走出几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走来,说:“穆少侠,我是浩气盟杭州分坛的张岩,盟主想见你,请随我来。”说罢拿了浩气盟的令牌给穆玄英看。   穆玄英自然认得出那令牌,一惊,“谢叔叔怎会在杭州?”莫非浩气盟出事了?   张岩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穆少侠随我来。”   “好,那就劳烦张大哥带路了。”穆玄英作揖道。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掉马甲了,大家,请疯狂的收藏评论,让雨哥看到你们的手好吗! 第115章 第十三章   【摇摇欲坠(二)】   九溪十八涧。   蜿蜒曲折的山路,高低起伏的山涧。这里是杭州最险恶的地带。寻常人很少来此地,除了那些四处躲藏的偷盗之人和采药、放羊的农家人,这里几乎人迹罕至。   莫雨骑着马走了一段路,看山路太险,便弃了马,独自步行。没走出多远,照不到光的山涧中传来人声,虽小,但瞒不过莫雨的耳朵。   莫雨停住,幽幽道:“你不是应该在塞外找吞吴刀吗?”   “塞外风大,我不喜欢。”顿了一下,“还是江南好。否则我们莫雨大人,怎么也流连忘返呢?”   “废话少说。”   “莫雨大人生气了?”山涧幽黑处的树木动了动,一棵树被压弯,恰好落在有光亮的地方,露出树干上趴着的人——米丽古丽。   “自枫华谷一战后,恶人谷再没有发过急信,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   米丽古丽耸耸肩,伸手去接山涧边留下的泉水,笑着说:“毕竟如今除了王谷主和这封急信,很难召回莫雨大人了。不是吗?”说完看莫雨的脸色不大好,便又笑着说,“好好好,我不说笑了。打断了莫雨大人的好事,确实是有急事处理不了。”   莫雨冷笑,顺势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抱着手臂说:“还有毒皇院处理不了的事,愿闻其详。”   “哎,这事倒也不只是我惹上的麻烦,若要细说,黑鸦大人和你也有关系呢。”米丽古丽道,“信上未细说,但也说得差不多,莫雨大人方才有句话说的好,自枫华谷一战后……每每恶人谷的急信,都与枫华谷有关联,是不是也觉得有趣?”   莫雨不紧不慢道:“神策军是李唐皇家军,出现在大唐江山的任何一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值得你发急信。”   “枫华谷是要塞,要进入长安,必经。莫雨大人,神策军这些年的举动,你一定也知道一二吧?”   “又如何?”   “不知你可听过安禄山这个名字?”   “继续说。”   “安禄山手下有大批军队,为他训练,是他的亲兵。这保家卫国的军队多一些,自是好事。可偏偏,那军符握在安禄山自己手中,而不是李家。”   “狼牙军。”莫雨想了想,看了一眼米丽古丽,“狼牙军和神策有勾结?”   米丽古丽娇媚笑了笑,“你的小玄英可是已经和‘风狼’那个喇嘛过过招了不是吗?话说回来,听说莫雨大人险些死在东赞喇嘛手里?”   莫雨对米丽古丽的打趣毫无反应,只问:“王谷主的意思是什么?”   “神策军突然调动人马,将进入枫华谷的关卡控制住了。安禄山那边没有动静,但狼牙军突然出现在洛阳附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米丽古丽换了个姿势,拂了拂衣裙,面容冷峻起来,不再调笑。   莫雨又问:“王谷主的话要应验了?”却根本不等米丽古丽回答,又道,“安禄山就算要反,恐怕与恶人谷无关,与我更无关。”   米丽古丽轻叹口气,“可烟传信说,谢渊等人已经从塞外回来,只留了司空仲平和月弄痕在那边继续周旋。能让谢渊放下吞吴刀一事,恐怕也只有安禄山了。浩气盟要插手此事,我在想,莫雨大人的小玄英……”   莫雨打断米丽古丽,冷声道:“几日前的消息?”   “六日。烟在路上耽误了一日,应该是遇上了讨厌的人。”   莫雨陷入沉思。   六日。足够浩气盟做很多事了。   穆玄英在杭州的消息虽然没有明确传给浩气盟,不过以谢渊的本事,想找到穆玄英应该不难。待穆玄英入了藏剑山庄,谢渊纵然亲自来了,想走,恐怕也会被礼数、客套耽误几日。但若是穆玄英还未来得及进藏剑山庄,那就麻烦了……   浩气盟看来是一定会插手。如若安禄山真的起了反心,还与神策军勾结,一旦枫华谷失陷,狼牙军直入长安,李唐江山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国家危矣,不要说浩气盟,整个江湖都难逃浩劫。   狼牙军一旦行动,天将大乱。   “狼牙军有多少人在洛阳?”   米丽古丽见答:“两万兵马。”   莫雨冷笑,“的确是不小的数字。”   “怎么样?如今莫雨大人还怪我发出急信吗?”   莫雨不答反问:“王谷主在枫华谷了?”顿了一下,眼神一扫四周,沉声道:“莫雨竟然能劳动三位前来相迎。”   山涧里人影闪了闪,便看见米丽古丽身后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大和尚,挺着大肚子,笑呵呵说:“小莫雨,好久不见!”   山涧的最高处歪坐着另一个公子打扮的人,道:“别看我,我是被那死光头和毒女人骗了来的!”   另一道身影站在山涧深处,一身黑衣在身后飘扬,白骨面具隐去面容,任由那山缝间的泉水溅在他身侧,巍然不动,像极了一具地府来的阴魂。   显然,如果莫雨不肯去枫华谷,恐怕这四个人就是王遗风找来将他“带”过去的。   终究是避不掉。   枫华谷,那个地方……   莫雨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想了很多,眼前的情景也在他的猜测中。不敢说早已料到,但至少是有了准备。   所以今日在市集,他是真的想就那样抱着穆玄英,一辈子也不走。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叛离此谷,粉身碎骨。   他不怕死,但他要穆玄英好好活着。   所以这一步,他必须踏。哪怕明知结果,一旦踏出去,永远回不了头。   这一次,他只能赌。   赌十年的光阴能否换来如初的一颗真心。   莫雨心中明了,但神色不改,淡淡说:“事不宜迟,出发吧。”说罢,毅然转身,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陈和尚倒吸一口气,看了看米丽古丽。   米丽古丽脸上带着一抹浅笑,眼中却是难得少见的敬佩。   这个人,对世事想的何其通透,若非是王谷主,无人制得住他。可偏偏,他心甘情愿来了,心甘情愿离开,心甘情愿去面对。   都是为了那个叫穆玄英的人吗?   “我不明白。就算我们四个在,他也不见得没有胜算。”柳公子飞了下来,带着满脸的不解说道。   陈和尚看着莫雨远去的背影,叹气,“喂,你说,咱们十大恶人里面、咱们恶人谷里,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为所欲为、自在逍遥?”   “他就在为所欲为。”暗处的陶寒亭终于说话。   “哦?”米丽古丽跳下树,旋身,站定。   “对身边事毫不在意,所做之事全凭本心,他不是不肯去枫华谷,只是觉得时候还未到。”   陈和尚又听迷糊了,“枫华谷怎么了?他整日陪在那小子身边,该做的早做了!事到如今还惧面对当年的事?”   陶寒亭只幽幽道:“时候未到。”便往前走去。   陈和尚看向米丽古丽,还想问,柳公子拉住他,“走走走,别管闲事!去了就知道,去了就知道!”   -------------------------------------   穆玄英随张岩走进小巷,又饶了一些路,终于从一个小门进了一家绸缎作坊。   一进后厅,便见谢渊、可人、月弄痕、司空仲平等七人都在。穆玄英稍稍愣了愣,立即上前行礼,“穆玄英拜见盟主,拜见各位坛主。”   谢渊道:“来了。”   穆玄英蹙眉,又看了看其他人,问:“谢叔叔,怎么大家都在杭州?”顿了一下,“是否是……出了什么事?”   谢渊看向张岩,道:“多谢了。还请张兄弟先行去分坛安排。”   “盟主哪里话,身为浩气盟义士,该当如此。盟主和几位坛主放心吧,我这就去办。”张岩说罢,也不多留,立刻就离开了。   穆玄英一头雾水,月弄痕上前问:“这一路可好吗?怎么突然不告而别呢?”   “呃,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此事我们已经清楚,不必再多说。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所以我们七人才会在此,才会将你找来。为了聚集在杭州,而又不被恶人谷和其他门派注意到,我们放了很多假消息。”谢渊道。   穆玄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肃容问:“出了什么事吗?我能为大家做什么?”   浩气七星互看一眼,都不说话。许久,谢渊才道:   “玄英,你可还记得枫华谷吗?”   穆玄英一怔,脸上僵硬地表情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枫华谷,当年他和小雨哥哥逃难到此,为了救莫雨,穆玄英纵身跳崖。   这一跳,便是十年的分隔和至今未曾相聚的遗憾。   谢渊顾不上穆玄英的心绪,只道:“此番恐怕将有大乱,我们需赶往枫华谷探听情况,一切还是在路上再说与你。但我,不只是身为浩气盟盟主,同时身为你的谢叔叔,眼下我只想问问你,是否不管发生什么,在枫华谷,你都能始终不忘记你在浩气盟许下的誓言?”   穆玄英又发怔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正容看着浩气七星,道:“吾乃浩气之身,永为苍生而战,不死不休!”单膝下跪,“愿随盟主!”   浩气其他几人也一起垂首,齐声道:“愿随盟主!” 第116章 第九卷   【十年枫华】   众人齐聚枫华谷,所为何事?   安禄山是否忠心大唐?狼牙军又为何被调动?   十年光阴,白云苍狗。   重返枫华谷的两人,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莫雨的担心是否会变成现实?   几人漂泊似浮萍,从此而散,从此而聚,还能否恢复如初?   十年一梦,今日止 第117章 第一章   【回到原点】   枫华谷。   两侧枫树围绕,火红色、淡黄色、金黄色的枫叶似将天际染红,重重叠叠,指引一条永无尽头的路。   群马狂奔,踩碎落地的枫叶,带起枯叶和泥土,纷纷扬扬掠过。领头的人拉了缰绳,□□的马一声长嘶,站住了。   “盟主,此处就是平顶村。前面往西三里便是枫叶泽,再往西四里便是沁枫谷了。沁枫谷距离神策军大营极近,也好打听。”司空仲平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自然由他领路。   谢渊看了看周围的地形,道:“好,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在此处暂停几个时辰。”   待谢渊说完,众人都下了马,点了篝火,又各自收拾,穆玄英无事,便坐在众人营地不远处的篝火旁擦拭长剑。期间月弄痕来叫过他去吃饭,他却说不饿,想在此替大家守夜护卫。   入夜,下了一场小雨。   好在雨不大,也只下了一会儿。被淋湿的枫叶在头顶簌簌作响,被风一吹,残留的雨水便尽数落下,又是一场小雨。   穆玄英坐在枫树下,手抚摸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剑,神情发怔,任由雨水打落,将头发衣衫都打湿。   啪啪啪。   有人拍了拍穆玄英的衣衫,将水珠打落。穆玄英回过神来,仰头看,便要起身。   “不讲究那些虚礼,坐。”谢渊径直坐在穆玄英身侧,又道:“我习武之人,身体为重,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练就绝世的武艺。出门在外,更要注意身体。”说着递给穆玄英一块方巾。   穆玄英默默接过方巾,擦着自己头上的水,讪讪道:“是,谢叔叔教训的是。”   “人食五谷,不吃饭,何来气力?何来精气神?不吃晚饭,明日若是遇敌,因你气力不够而拖累大家,又该如何是好?”谢渊说完,递给穆玄英一个馒头。   穆玄英点点头,接过,“是,谢叔叔教训的对。”便默默啃馒头。   谢渊侧头看了穆玄英一会儿,无奈地笑,说道:“你这孩子最大的优点便是乖巧懂事、心地善良,但最大的缺点却也是乖巧懂事、心地善良。玄英,江湖中人,个个都是性情之人,从不逆来顺受,更不委曲求全。喜欢就是喜欢,不想吃饭就是不想吃饭。”   穆玄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含着一嘴的馒头渣说:“我知道……谢叔叔是……为我好,再说……咳咳咳咳……”   谢渊见他被噎住,忙大力拍了几下穆玄英的背,递了水壶过去,穆玄英喝了一些,总算好了,却朝着谢渊傻乎乎一笑。谢渊又觉好笑又觉无奈,“你这孩子总叫人心疼。”   “我知道谢叔叔是为我好,我会听。再说,我也的确有些饿了。”说着揉了揉肚子,吐了一下舌头。   谢渊不再多说什么,穆玄英却从怀里拿出地图来,咬着馒头将地图展开,说:“谢叔叔,我看了地图,枫华谷并没有天堑作为屏障,为何还能作为抵御外敌的关卡呢?”   一说起正事,谢渊肃容,指着地图说:“枫华谷乃洛阳与长安的中间地带,一旦洛阳失陷,自洛阳进入长安,长驱直入,几百里毫无阻碍。所以当今圣上才会在枫华谷建下大营,以作我大唐的最后一道防线。只可惜,如今的神策军意味不明,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穆玄英道:“倘若狼牙军当真造反,神策军也当真为安禄山所用。枫华谷这些驻守的神策军便不再是保卫长安的铁盾,而是直插进大唐心脉的一柄利剑!”   谢渊赞赏地点头,指了指远处的山脉,“你说的不错。所以要守住这江山百姓,我们还需打探清楚神策军的意思。”   穆玄英却问:“谢叔叔有没有想过,这是天家的事,与我们这些老百姓毫无关系,我们为何要插手?”   谢渊眼神一凛,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歉然一笑,“我并没有这样想,只是感叹,这李唐的江山,有天策军、神策军,还有狼牙军,看似受四方朝贺,还有着强大的军队,实则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害得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实在叫人心寒。”   “所以,浩气盟才有了存在的意义。”谢渊道,“并非只是为了牵制恶人谷。”顿了一下,看着穆玄英,眼神中寄予了厚望,“玄英,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你要牢记于心。”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穆玄英念了一遍,陷入沉思。   身后的树丛动了,谢渊微微回头,站起身来,道:“如何?”   暗处只听得见人声,却不见人影,“恶人谷来了。但未进入枫华谷地界,也许在等什么人。”   “王遗风没来?”   影道:“他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十大恶人。”顿了一下,“我没见到康雪烛和沈眠风。”   谢渊又问,“不灭烟没来?”   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早到了。”   谢渊点点头,想来也是,若不是不灭烟打听消息,恶人谷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有所动作。想了一会儿,谢渊道:“不管恶人谷,还是劳烦你盯紧了神策军大营。”   影似有些惊讶,久久没有回应。   谢渊又道:“大唐将乱,王遗风若是在此时还纠结于那些小打小闹,实在不配做老夫十多年的对手。”   影释然,“是。”便没入了树林中。   穆玄英站起身来,问:“谢叔叔,恶人谷也到了?他们难道……”   谢渊示意他别说,兀自沉思了一刻,将穆玄英的佩剑拿起,塞给穆玄英,只回答:“看来今夜睡不了觉了。召集大家,连夜商讨对策。”   ——————————   一夜无眠。   浩气盟众人商讨出了最为把稳的对策,一面严密紧盯着神策军的动向,一面也防备恶人谷,甚至还考虑到了洛阳的狼牙军。   翟季真、张桎辕带领一大部分浩气盟义士前往沁枫谷、紫源山埋伏。一来探查神策北营的动向,二来作为长安的屏障,若事发,在第一时间内为长安提供援助。谢渊、月弄痕坐镇枫叶泽,带了十几个浩气盟义士,掌控全局。司空仲平返回洛阳,一面打听狼牙军的动向,一面联络丐帮和其余浩气盟义士,以备不测。可人和穆玄英则奉命南下,前往神策南营打探。   这安排已算得上是如今情形下的万全之策。众人商量好后,各自收拾好东西,天微亮便各自出发。   穆玄英与可人前往的神策南营,地处偏远,甚至比红衣教的荻花宫还要远,驻守不过五千人。但同在枫华谷一带,若是北营起兵,南营必做其后应。为免到时候被神策军南北营两面夹击,浩气盟只能派他们二人去勘查。   两人一路南下,丝毫不耽误。却在经过一片枫叶林时,穆玄英减慢了马速。   可人只得减慢马速,问:“何事?”   穆玄英神情复杂,却还是扬起个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这里的美景,有些情不自禁。”   可人冷若冰霜,寡言少语,但心思灵敏通透异于常人,何况穆玄英的身世她也很清楚,来之前也得谢渊指示,便说:“那片枫叶林的确美,往后走就是红叶湖了。”   “是吗?我不清楚名字。红叶湖……”穆玄英没有多说。见他如此,可人拉了马,二话不说便下马,穆玄英忙急停,回头问:“可人姐?”   “跑了两个时辰,有些累,歇歇吧。”   穆玄英也不多问,考虑到可人毕竟是女子,便下了马,任由两匹马在附近吃草。两人却一坐一站,在枫叶林前相对无语。   微风过,杂草摇曳,枫叶又簌簌作响。   穆玄英突然开口,“可人姐,我想一个人去走走,可以吗?”   可人点头,“别走太远。”   穆玄英应了一声,也不牵马,独自往红叶湖的方向走去。可人坐在草地上,默默看着穆玄英远去的背影。   玄英,当年司空仲平就是在红叶湖的悬崖下将你救回浩气盟。你不记得红叶湖的名字,十年来让记忆一点点欺骗你自己,但对这片枫叶林的熟悉感却不会瞒你。   这里就是当年你跳下悬崖的地方。   师父曾说,真正的放下不是从不提起,而是有一日提起时,能坦然面对。   天地之大,我望你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仰首无愧于天地、俯首无愧于良心,胸怀宽广明朗、为人坦荡磊落。   不畏于提起,不畏于面对。   无人能帮你,一步一步,唯有你自己去走完这段路。但望你不辜负我的心思,勇敢地面对过去。   ——————————   穆玄英默默往前走,越走越慢,竟将自己的双眼闭上,全凭听觉和感觉往前。   “小雨哥哥,这枫华谷景色真好!”   “莫雨哥哥,你看对面的苍山!真是雄伟!倘若我们找到了李复大侠他们,留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倒也不错。”   ……   想着想着,嘴边不自觉带了笑意。   景色依旧,昔日的笑语犹在耳边。人都说“物是人非”,此时穆玄英才真正感觉到这四个字背后的苍凉。   又走了一段路,穆玄英觉得风大了些许,缓缓睁开眼,不远处就是那个他无比熟悉却又已十年不见的悬崖。   他深深吸一口气,提步往前。   终于,他又站在了悬崖边。脚下是杂草丛生的荒野地,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当年,他以为路在前方,却换来的是绝望无助和迫不得已地纵身一跃。如今,他明知悬崖下是美丽的红叶湖,身后没有追兵,却为何心中的苍凉迷茫,一如当日。   “十年了。”   穆玄英闭眼,微风掠过他的发梢,将他的头发扬起,将他的心事吹散。   小雨哥哥,十年了,你还好吗? 第118章 第二章   【十年一见(一)】   十年了。   小雨哥哥,十年了,你还好吗?   “天无绝人之路吗?那路在何方?”   “求老天?不如求己!”   “待我们取得《空冥决》,或可饶你们一命,快交出来!”   “臭小子,交出来!”   “毛毛,我会想办法运用体内咒印的力量,只要我一发疯,你不要留在此地,立即逃走,知道吗?”   “什么?你要做什么?”   “我要保护你。”   穆玄英睁开眼,硬生生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   就是在这里,他们被潋浪帮的人追杀。   就是在这里,他们被逼的走投无路。   就是在这里,他的小雨哥哥说要保护他。   “你们这些坏人!你们不是想要《空冥决》吗?《空冥决》就在我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吧!”   小毛毛的声音在穆玄英脑海里回荡,他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中却有了泪。   “小雨哥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那天,我却想着一定要保护你。”   小雨哥哥,对不起。   我不想离开你,但我还是要跳下去。就算是如今,我觉得自己好蠢,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   可我觉得,我错的对。   “毛毛。”   身后突然想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喊出的是穆玄英最熟悉亲切、却已十年不曾听到的称呼。   ——————————   恶人谷一行比浩气盟早到,却没有冒然进入枫华谷,而选择了在洛阳隐藏。   白日里,这些几乎隐匿江湖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没有离开过恶人谷的恶人都躲在屋子里。到了夜里,才纷纷出动。   莫雨在客栈里一睡就是两天。   期间连王遗风也没有来打扰过,只有莫采薇每天按时将吃喝用度放在门外,下一次来,又把没动过的东西换走。   直到今日,门动了动。   莫雨以手做枕,侧卧在床榻上,没有动,却开口:“竟能劳动你,看来安禄山也不是泛泛之辈。”   屋内未点灯,窗户也都用油布纸挡的严严实实,纵然白天,却不见丝毫光亮。以至于门边站着的人感到安全,微丝不动。   “不过,能劳动你的应该是浩气盟的那个人。”   人影微微晃了晃,黑暗之中。   莫雨睁开眼,道:“浩气盟必定是到了。”   那人影终于喘了几口气,有了活人的特征。   “但以谢渊的思虑周全和舍身取义,想必浩气盟一定已进入枫华谷,在各地做下埋伏,只等狼牙军和神策军有动静。”和这个人在一起,莫雨也变得有几分健谈。   屋内就像只有一个人。分明是两人在交谈,但始终只有莫雨一人说话。他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尴尬,不灭烟从未开口说过话,至少自莫雨入恶人谷以来。   莫雨翻身坐起来,幽幽道:“这些我想王谷主也想得到,何况有你打探消息。那么,你找我何事?”   烟不说话,只能听到衣袍摩挲的声音。   静了一会儿,莫雨抬手接住飞镖,默默打开,看完,立即眯着眼问:“是王谷主要你来告诉我?”   自然无人回答。   莫雨想了想,神色恢复如常,又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便站起身来,将纸扔进了烛台里烧尽,才说,“你不走,想必是想问我假冒你身份的事吧。”   烟动了动,抬手指了指莫雨。   莫雨道:“放心,杀的人都记在我头上。”顿了一下,“这份情就当还当年你们欠我们的情吧。”   闻言,烟似有怒气,猛地往前走了几步,莫雨冷笑一声,道:“《空冥诀》的债,唐简一人还,我觉得远远不够。”说罢沉着脸开门出去了。   “备马,我要去枫华谷。”   “少爷为何要去枫华谷?没听说要行动啊。”传来莫空的声音。紧随却是莫杀,“别多问!是,少爷。”   ——————————   莫雨快马扬鞭,半夜里却已抵达枫华谷。   此处是乱葬岗。   正是夜里,百里孤坟,分明是夏日,却一阵阵凉风吹过。   莫雨的这匹马躁动不安,恐怕也是被此处阴沉的气氛影响。这马不是莫雨常用的坐骑,也不听话,只不过是匹好马才被选上跑这一趟。如今,不听话,就不必留着。   莫雨跃下马背,反脚一踢,马飞窜出去,不大会儿就跑的没了影。   这阴森的乱葬岗,不知聚集了多少冤魂、孤鬼,但莫雨会怕吗?他昂首阔步往前,几乎踏着那些孤坟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前面的一丝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潜行,又靠近了一些才隐于一座歪斜的墓碑后,紧盯着亮处。   人声嘈杂,火光摇曳。   大约百名神策军打扮的将士在此驻扎,夜里无事,一群大男人除了饮酒作乐还能做什么?莫雨懒得听那些将士的污言秽语,在人群里搜寻着他的目标。   就这么蹲在乱葬岗中,直到将士们各自醉倒,直到天际微微透亮,直到双腿发麻,他终于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自守夜的将士身边走过。   董龙!   莫雨眼神一冷,纵身飞出,直奔那个魁梧男人。将士们只看清一道暗红色身影闪过,随之而来便是一声巨响!   轰——   砰!   “什么人?”尘土飞扬中董龙一声怒喝。   嗖!   嗖!   嗖!   砰!   三声响过又是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须臾,有将士终于看清,领队的董龙副将倒在地上,一个男子单脚压住他的喉咙,将他扼制住。   那男子神情冷峻,只是垂首看着董龙。   “有人闯入!”有人高喊。   莫雨默默抬起头,扫了一圈围过来的将士,冷声说道:“莫雨在此,来取董龙狗命,不要命的,只管上前。”   此人一招内将副将董龙打败,自然无人敢冒然上前。   有人低声议论,“什么?莫雨?”   “是恶人谷的……那个莫雨?”   “什么?他……他怎么……”   “你……区区黄口小儿!竟敢……竟敢来撒野!”董龙纵然动弹不得,却开口怒骂。   莫雨又低头看去,冷笑,“是,当年与你有一面之缘时,我的确是个孩子。”   董龙道:“你……你是……谁……恶人谷与……与狼牙军向来井水……”   “恶人谷?”莫雨打断董龙,“恶人谷要杀你,怎会劳动我亲自来?”顿了一下,“董龙,十年前,南屏山附近的稻香村,全村百余条人命,你可还记得?”   董龙微微一愣,似在回忆。   莫雨又是冷笑,“不记得也无妨,我记得你就足够。秦雷身边第一副将,董龙。”脚下用力,董龙立即发出惨叫,脸色胀的又青又紫。   “啊……”董龙喘着粗气,“饶命!饶命!当年的事全是秦雷将军下令,我们只是办事的人,我只是听命于他!”   莫雨毫不理会他的求饶,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当年屠村的人。秦雷逃不掉,但你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走狗也逃不掉。当日屠杀稻香村无辜村民的狼牙军,一个,都别想逃。”   咔。   董龙就这么死在了莫雨脚下。   莫雨收回脚,站定,默默看了董龙片刻,拔刀,将其头颅割下。   稻香村的乡亲们,莫雨今日又杀一人,当日的仇得报一分。   莫雨却放过了其他将士,或者说他没有心情再杀人。待他走后,乔装成神策军的那队狼牙军狼狈逃回大营,能复述的人只记得杀人凶手的莫雨,还有那颗被莫雨悬挂在大旗上的头颅。   ——————————   十年。   莫雨一直在找当年屠村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每次他杀了一个仇人,就会独自去到枫华谷的悬崖边,喝一杯清酒。   权当祭奠当年惨死的村民。   这一次也不例外。杀了董龙后,莫雨索性沿着小路往枫叶林走,晌午后来到红叶湖悬崖边。   他没料到,穆玄英竟然站在那里。   十年的光阴似风一般从他眼前闪过,恍惚间,他几乎以为回到了当年。   他们还是十多岁的少年,身后是凶残无情的追兵,眼前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的毛毛就在眼前,只要他伸手就可以碰到,只要他轻轻叫一声,毛毛就会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叫他——小雨哥哥。   这个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盼着、想着十年的场景,就这么发生在眼前。但此时的莫雨却怔怔站在原地,再没有往前踏一步的勇气。   前面的穆玄英面对着悬崖,不知在想什么,很入迷,悬崖边的风将他的头发、衣衫高高扬起,吹得猎猎作响。后面的莫雨神情不知悲喜,站在原地像要变作一尊雕像。   两人之间所隔不过半条街的距离,却远的让莫雨觉得,哪怕倾他所有,他也永远无法走近。   很快,他听到穆玄英说话:   十年了。   只是三个字,莫雨心中撕裂般剧痛,像要被掏空一般。   ——这半条街的距离,他和毛毛走了整整十年。   “小雨哥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那天,我却想着一定要保护你。”   没有多余的一句解释,莫雨却懂得穆玄英在说什么。他的毛毛,当年那么胆小怕生的毛毛,那么怕死的毛毛,为了救他,就这么跳了下去。   想起这些,莫雨第一次觉得自己懦弱无能,不是为当年,不是为这十年的光阴,而只为此刻!   勇敢如毛毛,他站在这里,坦然面对。   而莫雨你,连朝他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往前踏出第一步。   每走一步,就像是踏上了一块名为“回忆”的水上浮木。这十年来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将浮木撞得七零八落,让莫雨变得异常煎熬、小心。   怕掉下水,却一定要往前走。   因为毛毛就在前面。 第119章 第三章   【十年一见(二)】   “毛毛。”   穆玄英身后突然想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喊出的是他最熟悉亲切、却已十年不曾听到的称呼。   他僵在原地。   身后也没了声响。   穆玄英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却是无论如何也要面对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那个十年不见的莫雨,看向那个几日前刚刚告别过的、曾经以烟的身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   “毛毛,你也在这里。”莫雨的语气带着惊喜,但更多的是不解、犹豫和进退两难的尴尬。   穆玄英缓缓道:“莫大侠,一别多年,你还好吗?”   莫大侠?   莫雨心中蒙上了悲凉,莫大侠?毛毛是这般称呼我的?在他心中,我不再是莫雨哥哥,而是恶人谷的莫恶人了。   十年的光阴和这段日子的不舍不弃,换来的就是这生分客气的“莫大侠”三字。   “既然莫大侠来此赏景,我就不再打扰。告辞。”穆玄英要走。   “毛毛,是我。”莫雨顾不得其他,往前一步想拦住穆玄英。他伸手,却分明看见穆玄英连连后退了两步。   每一步,都像一把利剑,直刺进他的心。   他的毛毛,在躲着他。   穆玄英站定,将莫雨眼中的痛看的一清二楚,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便移开视线,盯着莫雨的手,道:“你,又杀人了。”   黑色的手套上还有血迹。   不等莫雨说什么,穆玄英放柔了一些声音,不像方才一般见外客气,柔声道:“莫大侠,邪恶自有天道昭彰,请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莫雨沉声道:“我所杀都是该杀之人。”   闻言,穆玄英却是满脸的沉痛。看得出来,他在乎莫雨,可他却无法阻止莫雨变成他痛恨的模样。所以他痛,他恨,他感到无能为力。   “毛毛,给我一点时间,让我……”   “不,不必了。”穆玄英又后退一步,“莫大侠,正邪不两立,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罢夺路跑走。   莫雨猛然转身,不信!他不信他的毛毛就这么走了!十年不见,他连多一句的话都不想对自己说,这么决然的转身。   但他清清楚楚看着穆玄英跑走,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更没有回头折返。   莫雨没有追。   他觉得好累,好累。   十年来,从没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如千斤巨石压在肩头,压得他喘不上气,压得他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   莫雨就地躺下,闭上眼。   只要闭上眼,他眼前就会出现穆玄英刚才的神情,异常清晰,如在眼前。   他一遍一遍地痛。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   他最怕、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他隐瞒身份靠近穆玄英的原因,他一直不肯说破身份的理由,他这十年来的信念,终究成了泡影。   当日他担心穆玄英得知他的身份后会离开,所以隐瞒。如今,经过这么多事,却还是换来了一样的结果。   稻香村之事……那些美好,终究由我亲手毁去……   毛毛,怪我吧。   我只是希望,有一日,我能以简单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不是十大恶人,不是江湖大侠,只是莫雨。   十年来,在恶人谷,莫雨如刀口舔血,日日在生死间徘徊。为了活着找到毛毛,他从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但这一刻,他却想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顾。   却忽听到身边有声响,有反应时却已近在咫尺!   莫雨猛然睁眼,却见头顶是一把白色的纸伞。伞上一角挂了几多白色小花。   执伞的人以白纱掩面,白紫相间的衣裙铺洒在莫雨身边的杂草上,像是悬崖边开出的一朵花。   “小雨哥哥,好久不见。”执伞的人甜美地说,虽看不见她的脸,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早已溢出。   莫雨的脸上浮出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柔和,看着那少女半晌,扯了扯嘴角,“小月,好久不见。”顿了一下,又道,“不,不是好久不见。多谢你在杭州请我们喝黄酒。”   陈月笑了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只有傻毛毛未认出我来。”等了一会儿,莫雨没有说话,陈月想了一会儿,问:“你见到毛毛了吗?”   莫雨自嘲一笑,默默静了片刻,似悲似喜地说道:“还记得稻香村里的那个傻毛毛,现在已经是一方名侠了,时间居然过去得这么快!小月还是小月,毛毛也还是毛毛,唯有我,不再是莫雨了。”   “不,不是的。”陈月一只手执伞,一只手轻轻覆上莫雨的手背,两只戴了手套的手上下重叠,一黑一白,“不是这样的。我们都不再是稻香村的我们,但我想,我们都比那时的我们要好。毛毛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他想清楚了,我们还可以回到稻香村去的。”   “小月,在稻香村的那段时光,是我最开怀的日子。可是我这样的人,注定开心得不长久。”   “小雨……”陈月也未曾想到会是今日的局面,还似想说什么,却生生止住了话,突然肃容低声道:“周围有人埋伏。”   莫雨眼光一扫,神情却丝毫不变,淡淡道:“不要紧。”   陈月却已感觉到杀气,紧紧蹙了眉,握着伞的手也绷紧了。   莫雨见陈月担心自己的样子,心中不禁泛起暖意,便拍了拍陈月的肩,拄着地站起身来,又将陈月也拉了起来:“小月你先走。”   “可……”陈月犹豫,转瞬却坚定地说,“我留下保护你。”   “我知道他们都不敢靠近我,我又何曾在意过他们。我在意过的人,都已不在我身边了……”莫雨面露悲伤遗憾,又朝陈月露出一个少见的温柔神情,“小月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   两人互看了一眼,莫雨环视四周,神情慢慢变的森冷阴沉,双眼微微泛红,似要入魔一般,声音略有些沙哑,“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近三十几人从周围的树丛中一一出来,呈包围之势,将莫雨和陈月围在了悬崖边。   陈月不禁往莫雨身边靠了靠,“是神策军的人?”   莫雨冷笑,摇了摇头,却没回答——是董龙身边的那些人。他们还有胆找来,很好。   “莫雨!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今日我等便要替那些惨死你手的无辜人报仇雪恨!”   莫雨看也不看那人,侧头对陈月说:“小月往后站一些。”便将陈月推开。“小……”陈月话未出口,只见莫雨人影一闪,便与那些人动了手。   不到一刻,三十七人皆死于莫雨之手。   莫雨的衣衫被血沾染,戴了手套的手更是满手鲜血,一身暗红色的衣衫竟也有几分像是凝结后的血。白色的衣角被风吹起,扬在身后,一头长发随风飘扬,他站在那些尸身之间,双眼发红,浑身散发着骇人如地狱般的凶煞之气。   如果有地府索命的鬼魅魍魉,一定就是这般模样。   陈月一直在研究莫雨身上的咒印和穆玄英身上的三阳绝脉,虽还未找到解决之法,但凭她的了解,此时的莫雨已引发咒印,与入魔的狂人无异。陈月自然不敢冒然上前,便站在原地轻唤了一声,“小雨哥哥?”   嗖!   一道劲风转瞬之间到了眼前。   “住手——”   身后有人怒喝一声,陈月只感觉到眼前一阵风过,再睁开眼时,莫雨的那双血手就在眼前,距离自己的咽喉只有两寸而已。   “她是小月啊!”   陈月不敢看眼前的莫雨,便往莫雨身后看去,却见是手中持剑的穆玄英。   穆玄英往前两步,又道:“她是小月,你连她也要杀么?”   闻言,陈月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莫雨,却见莫雨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渐渐褪去红色,变成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瞳。同时,莫雨缓缓收回手去,闭上眼道:“小月,对不起。”   “我没事……”陈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在阎王殿前走了一转,有些失神,却还颤颤巍巍伸手要去扶莫雨,“你还好吗?这些年来咒印还会一直发作吗?”   莫雨连退几步,道:“别靠近我。”   谁知刚刚经历了生死的陈月柔声道:“我一生的夙愿便是做个大夫,为人医者,怎会将病人放在一旁不顾呢?何况,我知道小雨哥哥不会害我。”   莫雨看了看陈月,视线只是从穆玄英脸上扫过,转身背对二人,冷声道:“我不值得你来救。你们走吧。”   陈月蹙眉,伸手推了一下穆玄英。穆玄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推得往前踉跄几步,莫雨闻声回头,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扶。待穆玄英站定,两人都是一脸尴尬和不自在。   莫雨又转回头去,“穆少侠走而复返所为何事?”言语间的冷漠和生疏就像两人真的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穆玄英说道:“你为何又杀人?你为何又杀人!”第一句似低声的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轻柔语气,第二句却几乎是吼出来的。   莫雨猛然回头,对上穆玄英炯炯的目光,登时心中的怒火也被点燃。   两人对峙,穆玄英胸口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死死瞪着莫雨,握着长剑的手不住的发颤,另一只却是紧紧握着拳头。   “穆少侠,你要用手中剑替正道除恶吗?”   穆玄英被这句话震得浑身一颤,分明气势已弱下来,却梗着脖子看着莫雨,道:“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十年前误入恶人谷乃天意为之,如今却又为何不肯弃恶从善?莫非世间的是非对错,你已分不清楚了吗!”   莫雨神情悲哀,语气冷静地说:“你说我错了?错了吗?对和错何以为证?穆玄英,我不需要你所谓的浩然正气!更不想成为人们颂扬的侠客!我杀人,只是那些卑鄙小人正好是令我作呕的脏物!令我不得不欣然除之!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却没有替我选择的权利!”   “小雨哥哥,你怎么这样说,毛毛也是为了你好!”陈月忍不住开口。   穆玄英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般,垂头丧气看着莫雨,脸上的笑怪异到了极点,“你明知我不会杀你……”   “玄英!”   三人回头,却见谢渊手持□□,昂首阔步行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可人。   “谢叔叔,你怎么……”   谢渊走近,看了看穆玄英,道:“你上山多时,可人不放心你才发了信找我来。玄英,你与这个满手鲜血、不知悔改的人还有何可说?你忘了我平日里对你的教导了吗?”   “谢叔叔,你听我……”   “哼,我道是谁,原来是谢盟主。”莫雨冷笑,“这些年幸得谢盟主教导,离间我们多年的感情!”   “感情?”谢渊也毫不示弱,冷哼一声,“你身上血债累累,怎配与我浩气盟盟主亲传弟子、唐简大侠唯一后人有感情?”   “谢叔叔……你们……”   “玄英,你不要再执着于当年总角之交的感情!这些年来,你可知此人杀了多少人?有多少江湖上的义士死于他手?”   穆玄英再没什么可说,默默垂下头。   “金水镇李老爷的大公子成亲当日,他闹上门去,李家全门灭口,无一幸免!”   “巴陵县山贼横行,他上山追捕山贼,却将被山贼抓去的老百姓一并杀了个干净!”   “这些事你不清楚,但霸刀山庄一事,他大闹山庄,手刃柳庄主,难道不是你亲眼所见?还有南屏山的一对夫妇、昆仑派的弟子、洛阳的王家、宋家的公子宋春来,这些血债哪一笔不是他所为?”谢渊怒视莫雨,厉声道:“莫雨,你还什么话可说?”   莫雨神情冷漠,道:“这些人是我所杀,难为谢盟主记得如此清楚。我无话可说。”   “哼!年纪轻轻便位列十大恶人之一,得王遗风真传凝雪功,老夫与浩气盟上下,没有一日不在盯着你,只等有朝一日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莫雨道:“那谢盟主还等什么?”   “谢叔叔!”穆玄英一听,忙的伸手去拉谢渊,生怕谢渊真的突然出手。   谢渊无可奈何叹口气,愤愤道:“老夫一生坦荡,从未遇到这样无法下手的情形!多次饶你性命不过是看在玄英与你儿时的情分上!本想着玄英能劝说你离开恶人谷,放下屠刀,不想你不知悔改!”便又看向穆玄英,“玄英,今日他说的话你听得清清楚,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莫雨!如今他罪恶滔天、杀人盈野,老夫再不能容此恶人为祸人间!”   话音落,□□一颤!   “谢叔叔不要!” 第120章 第四章   【背道而驰】   “谢叔叔不要!”   穆玄英这一叫,不想谢渊却真的住了手,扫了一眼四周,正容道:“你也来了。”   “想动我恶人谷中人,恐怕还需问过我手中的玉笛。”   枫叶晃动,四周狂风乍起。从枫叶林中缓缓飞出一个白衣人,如不染尘世的雪,随风而扬,飘飘洒洒。   衣抉翩翩,落地无声。   “谢盟主,枉你自称正道侠士,竟对一有伤在身的晚辈出手,不怕丢了身份?”   说话的人正是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   这个统领恶人谷的大恶人,这个传闻中一夜屠尽一城的雪魔,这个另所有江湖人士都又惧又怕的恶中之恶,竟然是这样一身白衣,不染尘埃的隐士之姿。但江湖上无人敢低看他。此人不但武功高强,心智城府更深,故而才能率领恶人谷与江湖正派周旋,更是与谢渊斗了十几年。   在场的人,连穆玄英也未曾想到,王遗风竟然会亲自来此。   “十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为了我爱徒迷途知返,我谢某今日纵然折损一世英名也无妨!”谢渊义正词严道。   “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所做之事也不过如此!”王遗风毫不客气地反驳。   “王谷主有何资格说谢某?”谢渊将□□收回,却依旧是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王遗风不徐不疾拂了拂衣袖,道:“今日是上天所赐机缘,让他们二人十年后在此重逢相见。谢盟主不肯成人之美,执意打扰,王某也只好奉陪了。只不过,若是中了‘黄雀在后’之计,实在可笑。”   谢渊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一般叹了一口气,怔怔不能言语。   此番前来只为打探狼牙军与神策军反叛之事,却是为何避重就轻?若是因小失大,岂非是……   “哼!好!大局为重,谢某今日先放过这小子一命!可人、玄英,我们走。”谢渊转身,一甩身后披风,扬长而去。   可人一直不说话,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莫雨,又看向穆玄英,什么也未说便走了。穆玄英站在原地,许久,扭头跑去,“谢叔叔、可人姐,等我!”   “毛毛!”陈月喊了一声,又看向莫雨。   莫雨点点头,没说话——去吧,有你在他身边,我更安心。   陈月抿着唇笑了笑——小雨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放心吧,你也要保重。   王遗风与莫雨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四人离开的身影。许久、许久,风不知吹过几次,枫叶不知落下多少。   王遗风道:“为何不追?”   莫雨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早认出了我,却一直不戳破。说明他和我一样,也觉得那样的身份和关系,对我们都更好些。今日说的话,如能将他彻底推到那边,不再受这煎熬之苦,也值得。”   微风过处,杂草晃动。   这番话背后的苦心和决心突然变得苍凉、凄惨。   并非是所有“舍弃”都能换来“值得”。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在这悬崖边对你说过的话?”王遗风的话随风散去。   “你说,力量就是一切。”   王遗风点点头,“力量就是一切。有朝一日,你有足够的力量能对抗谢渊、对抗浩气盟,那时,对你们来说一切都不是阻碍。”   莫雨没说什么,又站了一会儿。   十年来,他就是日日牢记这句话才能活到今日。下决心要拥有至强的力量,唯有拥有了力量,他才能守护毛毛,才能不再为俗世那些悲欢离合而肝肠寸断。   他再也不要面对当年的生离死别。   唯有力量能帮他。   莫雨慢慢转身,对王遗风说:“我明白,走吧,王谷主。”   ————————   浩气盟几人离开红叶湖,一路策马狂奔,穆玄英与谢渊共乘一骑,将可人和陈月的马远远甩在身后。穆玄英以为谢渊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直到四人抵达洛阳城,谢渊也没有开口。   回到客栈的屋内,穆玄英心事重重,本想倒了茶水喝,却坐在桌边怔怔出神,一坐就到了黄昏时分。   夕阳的微光从窗缝中透进来,将穆玄英的身影拉长,将他手中的茶杯印出一道淡黄色的光。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像是尘世间无所依的一缕魂。   陈月推开门的时候,看见黄昏的微光中,穆玄英与影子相伴,显得那么孤单落寞。陈月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句在万花谷中听到的话:终不过落花人影,两相对。   陈月心中发酸,脸上却笑着:“月姐姐要我来送些吃食给你。”说罢便提着食盒走进来,又将食盒放下,找了烛台,要点亮。   “别点。”穆玄英开口。   陈月停住,侧头看他,穆玄英脸上的神色冷的像是一块冰,却不是那种没有情绪的冷漠,而带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悲伤,叫人看的心碎。   “别点。我想这么坐着。”   陈月轻轻放下火折子,柔声道:“好,那就不点。”顿了一下,将食盒打开,也不多说,自己把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好,摆好后才笑着说:“毛毛要吃饭,虽然没有肉包子,不过这些小菜都是我亲手做的。”   穆玄英没有回答,还是原本的模样。陈月也不放弃,夹了菜放在碗里,把碗筷塞到穆玄英手中,“在万花谷里,我跟在‘花圣’宇晴姐姐身边学做饭,也好些年了,你尝尝我做的还像不像小时候一样难吃。”   穆玄英也不说什么,侧脸朝陈月微微笑了笑,低头就开始扒饭。   “慢点慢点,多吃点菜。”陈月时而夹些菜给穆玄英,穆玄英还是只顾着低头扒饭,几乎是不顾往日的礼仪,吃相十分难看。   “好吃吗?”陈月笑问,“因为买不到我想要的食材,伙房也比较简陋,所以火候掌握的不好,但一定比在稻香村的时候,我们拿明火烧饭做的好吃!对不对?”   穆玄英含着饭菜,囫囵道:“嗯,好吃。小月做的饭,比过去做的好吃。”说着说着,便停住了扒饭的动作,也不再咀嚼,反而猛地将头低下,不大会儿,双肩不住的抖动起来。   “毛毛……”   穆玄英的肩却抖得更厉害,头更低,像要把头埋进两臂之间,端着饭碗,哽咽不止。这样的哽咽是穆玄英极力压制、控制后的,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抖动厉害的双肩,无一没有将他想痛哭一场的心情表达。   陈月看他哭也这般,伸手轻轻压住他的肩,轻轻说道:“好男儿不畏哭,想哭便哭出来吧。”   “小月,我不想这样。”穆玄英低声哽咽。   陈月道:“我知道,我知道。”   “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找到你们。但我已是浩气盟的弟子,我肩上有很多担子,还有我需要坚守的信念,我不能抛弃,我不能……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你没有错,毛毛。”陈月捏了捏穆玄英的肩。她发觉,此时所有的言语都没了意义,能安慰穆玄英的,恐怕只有手掌的力道。   穆玄英低声抽泣起来。许久,他缓缓将头从两臂间抬起,一双红彤彤、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陈月,满脸的泪水,轻声问:“我是不是伤了雨哥的心?”   陈月一怔,须臾后,伸手抱住穆玄英,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任由自己的泪决堤,哽咽着说:“我相信,不管毛毛做什么,小雨哥哥都会原谅你。”   “从五毒教回来我便猜疑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咒印、他的眼神、他对我的种种,在霸刀山庄,我更加意识到他的身份也许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直到我们在洛道郊外,我才真的想到了他身份的可能。小月你知道吗?那生死一瞬的时候,他叫我毛毛!他叫我毛毛……他以为我听不到。”穆玄英抱着陈月,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那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谁了。”穆玄英停了一会儿,“在枫华谷,我没想到会遇到他。但我不想再看他如此,也不想……也不想……也不想再忍受这相见却不能相认的日子。小月,说那些话,我只是想气走他,我只是……我做错了,你知道吗?我做错了。我伤了雨哥的心……我伤了他的心……”   陈月哭着、听着,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便只能用手轻拍穆玄英的背,一遍一遍重复:“没有,你没有,你没有……”   “不只是雨哥,还有浩气盟的大家。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对我倾其所有,但我却叫他们失望!我却让他们失望了……”   “没有,你没有……”   屋内两个互相安慰的少男少女,一个拥抱,没有丝毫的结缔,纯粹而怀有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   他们只是想在这样的时候,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对方:你还有我。   屋外,谢渊和可人站在窗外,屏息,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   可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传音:“盟主为何叫我来?”   谢渊不动声色回:“你能狠心。”顿了一下,“为免玄英误入歧途,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狠心。对自己在乎的人狠心,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可人又望向屋内,道:“他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肯说。对浩气盟如此,对莫雨亦如此。我觉得,并不是狠心逼他就可以让他放下。”   谢渊道:“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放下,我只是希望他像个男人一样,勇敢地面对。”说罢,谢渊往外走,可人稍稍停了一会儿,便也跟去。   谢渊负手而行,走的很慢,幽幽道:“但我想我该知足。玄英比我想象的做得好。”   可人跟在一边,却不说话。   谢渊又道:“他问陈月丫头的话,我常常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尤其在你和月弄痕告诉我莫雨的身份后。我常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盟主觉得错了吗?”   谢渊苦笑,摇摇头,“倘若对错能解世间所有的局,我又何必劳心?只可惜,这两个孩子终究是要踏上背道而驰的路。”   可人又沉默了。但不大会儿,她又率先开口说话,“师父曾说,人人都该得到救赎。我有种感觉,莫雨是玄英的劫,但能渡莫雨的人,也唯有玄英。”   “是吗?”谢渊望了望夜空,“进了恶人谷的人,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路,总是人一步一步踏出来的。” 第121章 第五章   【血色荻花(一)】   浩气盟众人在洛阳停留,一面整理收集来的资料,一面稍作休整。   一连八日,穆玄英几乎闭门不出,除了照常练武静坐和到客栈大堂用饭,其余时候都在屋中独自休息。   却在第十日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点名要见穆玄英。   绿玉敲门,却无人应。   无心敲门,却无人应。   不似暗香、疏影一直陪在穆玄英身边、与他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好多年的朋友,此二女常年随在谢渊身边,见识与修为更胜暗香疏影一筹,却不如她们贴心。正因如此,在五毒教时穆玄英才会因不熟悉二女而中计。   如今暗香逝去,疏影一直留在武王城,冰儿也跟在可人身边办理浩气盟的事宜,一下子,穆玄英身边除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故友陈月,再没了可说话的人。   “公子?”绿玉终于开口,“公子?”   无心道:“公子许是在休息?”   绿玉却摇头,脸上带着沮丧说:“公子不愿说话、不愿见人,这幅模样却是连我看了也心疼。”   “那……”无心为难地说,“那人急匆匆找来,吵着要见公子,可偏偏几位坛主又去了枫华谷,无人主持,我拿不定主意但又怕是有急事。”   “不如……”绿玉眼神一闪,二人异口同声道:“去找陈姑娘!”如今还能和穆玄英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位万花谷的陈月了。两人喜笑颜开,转身,却见一个女子站在身后。   “我来照顾公子吧。”   绿玉微微一怔,“疏影,你……你好些了吗?”   满脸的疲惫和风尘,纵然一如昨日打扮的光鲜亮丽,却像是依旧没有找到依靠的一缕游魂。一看便知疏影是匆匆赶来,不但没有休息好,也并没有好一些。   无心想了想,说:“那好,我想着,也许你还能和公子说上话。”   疏影点点头便走上前,却听得身后又响起一个甜美地女声:“自己还是病人,要如何去治别人的病?”   三女一起回头,见陈月举着一把纸伞站在院中。   陈月往前走了几步,又道:“我不管浩气盟有怎样的规矩,我既是大夫,便看不得身边有人带着顽疾病痛。”停了一下,疏影便要开口辩解,却给陈月又抢先,“心病亦是病。”说罢将脸上的白沙摘下,露出白皙通红的脸,笑着说:“劳烦绿玉、无心二位姐姐先出去吧,我替人看病时喜欢身边无人。”   绿玉、无心对陈月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这丫头礼数周全、说话也十分中听,加之背后有万花谷撑腰。天下谁人不知?万花谷的人悬壶济世,几乎有着可以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偏偏个个都是怪人,惹不起。想到此,便各自离去。   待她们走了,陈月笑嘻嘻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兀自将看诊所需的东西放好,这才朝疏影莞尔一笑。   疏影淡淡说:“陈姑娘一身医术,该用在当用之处。”   “我是大夫,我自然知道何为当用之处。请坐吧。”陈月一边说着一边从背篓中掏出个精致的小壶,倒了清水净手。   疏影不动,只说:“陈姑娘能治我的心病,可能治好公子的?”   陈月微微侧头,笑睨着疏影说:“没有什么病是大夫一定能治好的,但若连病人自己都不肯医治,大夫却是一定治不好。”   “那公子……”   “他的病不该由我来治。”   疏影一惊,急匆匆问:“莫非公子……”   陈月却掩着嘴笑起来,如铜铃般清脆,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与你打趣了,外头那个人急着要见毛毛,你们都怕又没来由地招惹他伤心,我却不怕。”说着站起来,径直往穆玄英门前走,开了门,什么也不说就进去。   却撞在了穆玄英怀中。   陈月轻叫一声,被撞的后退几步,穆玄英及时扶住她,她这才没有摔倒。   “小月没事吧?”穆玄英问。   陈月揉了揉脑门,瞪了一眼穆玄英,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说:“好端端的,你站在门边做什么?”问罢却一转眼珠子,拉住穆玄英手,迫不及待地说:“有人要见你,你随我来!”   穆玄英却猛地一缩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抗拒看着陈月。   陈月鬼鬼一笑,低声道:“你当是谁?”便凑在穆玄英耳边说,“傻毛毛!快来!”便拉着穆玄英就往外走。   穆玄英还在出神,被她拉着就走,也未再反抗。但心中却忍不住自嘲:我果真傻!他怎么会来?纵然他肯,以他的身份,如今却也是绝不能光明正大来此找我的。何况……如今看来,他未必肯来了。   疏影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却突然觉得心中的大石已放下。   不论两人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如今穆玄英身边有陈月姑娘,就很好。纵然远远跟在后面,但疏影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旁人永远比不了的亲近和信任。   毫无间隙。   全心全意。   属于故友、挚友的感情。分别后,从来不曾忘记,却又从来不会想起;相聚时,从来不觉生疏,却又从来不会僭越。   若有人能治穆玄英的心病,也许那个人会是陈月?   ----------------------   来人是阳宝。   他一直流浪在外,几经辗转,与穆玄英更是聚聚散散,诸多波折。但这么多的困难之后,他仍没有放弃。   他在枫华谷附近逗留了很久。据他说,自与穆玄英分别后,他就一直在这里。   因为阿诛。   他确信阿诛被红衣教抓走,至今生死不明。   但纵然如此,他红着眼对穆玄英说:“我知道眼下浩气盟有难处,穆老弟你也有不小的难处。但我无人可求。阿诛是生是死,我却是一定要再见她一面。”   不知是那句话打动了穆玄英,他没有过多地安慰阳宝,只是轻轻拍了拍阳宝的背,“放心吧阳宝大哥。”   他憎恶红衣教,他惧怕阿萨辛。   他对那里的一切都感到不适、厌恶、恶心、鄙夷。   他觉得那里是玩弄人性、□□、生命的人间地狱。   但这一次他却不想避开,而选择迎面而上。   如果打败恶的,是善。   那么打败红衣教的,就是阳宝心中的这份真情。   真情可贵,穆玄英纵然是局外人,这一次却也一定要尽力成全。   穆玄英想着留书信一封,但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竟不知该怎么写这封信。最后终于在陈月的帮助下,写了一句话:前往荻花宫救故人,去去就回,勿挂勿念。   信交给陈月,等他们离开一日后再交给浩气盟众人。于是,穆玄英独自陪伴阳宝踏上了他不愿走的路,前往坐落于枫华谷深处的荻花宫——红衣教主城。   “阳宝大哥,你可知红衣教为何为难阿诛姑娘?”   阳宝坐在马背上,垂头丧气道:“红衣教一直在各地寻找女子,究竟是要做什么,我却也不知。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又转了头看穆玄英,“穆老弟,你一定要帮我!”   穆玄英淡淡一笑,“放心吧。”   笑容中却是带着说不尽的愁苦。   当进入荻花宫地界时,却只剩穆玄英一人。   策马而行,不见穆玄英有丝毫的躲避隐藏,反而像是欣赏风景一般,四处张望。走了一段路后,周围的景色仿佛从枫华谷的飒飒秋日进入了百花盛开的春天。   荻花宫,四季常有花开,果真不假。   继续向前,没走多远,前方十几名女子冲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穆玄英围住。   两方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女子们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人是个儒雅翩翩的青衣男子,脸上虽蒙着面纱,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摄人心魄,眉心处更是用画了一抹血红色的印记,显得妖冶,却带着男子的刚劲。   穆玄英坦然对视,嘴边带了一抹浅笑。   青衣男子看了穆玄英须臾,淡淡道:“在下陆瑶峰,幸会。”   “在下穆玄英,幸会。”   两人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朋友,客气寒暄后相视一笑。   六圣女之一的扶风凑到陆瑶峰身边,低声道:“此人就是从圣教主大人手中逃走的穆玄英。他诡计多端,大人要小心。”   陆瑶峰反问:“拿云(六圣女之一)就是死于他手?”   扶风点头,“是,大人圣明。”   陆瑶峰点点头,看向穆玄英,温和道:“既然来了,请吧。”   ---------------------------------   “少爷——少爷——”   小少林的翠竹被风吹得窸窸窣窣,莫空一边喊一边往里跑,喊声一声比一声急。跑到竹屋前却给余川拦住了,“空丫头,打住,打住!”   “哎呀,快让我进去!”莫空跺脚。   “别胡闹,这可是谷主吩咐下来的,莫雨大人要养伤,旁人不许靠近。”   “我是旁人吗?”莫空又想往里跑。   余川侧步挡住,笑着说:“谁也不许进。”   莫空秀眉一瞪,咬着唇想了一会儿,突然狡黠一笑,“你让不让?你若不让,要是没了命可不怪我!”   余川稍稍迟疑,毕竟莫雨的性子阴沉不定,谁知道这丫头带了什么消息来。好消息也就罢了,若是坏消息……   莫空身子小,趁余川不注意,一弯腰便跑了进去,直奔竹屋的门。余川“哎呀”一声,追上去,一把抱住莫空,扛在肩上,“你这丫头!我给你送出去!”   “少爷!少爷!采薇姐要我传信……枫华谷有变,她们先一步赶去稳住局势,少爷,出事了!出事呜呜呜……”莫空也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一通乱吼,余川一只手夹住她乱踢的腿,另一只捂住了嘴。   余川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吵闹声渐行渐远。   竹林窸窣作响,竹屋里没有回应。 第122章 第六章   【血色荻花(二)】   地牢幽暗,四散腥臭。   穆玄英坐在地牢一角默不作声,身下除了零星的枯草,就是不堪入目的暗红色痕迹,穆玄英双目紧盯那些污秽,默默想着那会是什么情况下留下的……   正想着,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穆玄英立即提高戒备,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压住腰间藏匿的匕首。   咔。   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地牢一片漆黑,除去穆玄英头顶的一盏油灯勉强能照亮他四周,再往外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静了一会儿,有人渐渐从暗处走出来。   阿萨辛依旧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很宽松,更没有系上腰带,像是随意裹着一般,长袍长长地拖曳到地面上。他打量着穆玄英,明明眉眼间尽是冷酷,嘴边却渐渐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就是这样的表情!   不论面对什么样的人,穆玄英未惧过,但唯独阿萨辛的这个表情,每每想起都会让穆玄英浑身不自在。   只一瞬,阿萨辛脸上的神色又变了。   他眼神里热烈而带着调笑的情绪和微微上翘的嘴唇,让穆玄英想起了曾经被困于他手时所受的折磨。   穆玄英动了一下,脚腕上的锁链发出声响,阿萨辛的视线从穆玄英脸上移开,蹙眉,终于开口:“怎将他绑起来了?”话音落,立即有人上前去替穆玄英松绑,还回:“回圣教主大人,是陆大人吩咐的,此人武功不弱,怕伤着圣教主大人。”   闻言,阿萨辛笑了笑,“有沙利亚在身边,谁能伤本座?”站在阿萨辛身后一步处的人正是沙利亚那个女人。   暗处传来一个男声:“沙利亚并不能一直守在圣教主身侧。”   阿萨辛的笑容绽开,回头对暗处说:“纵然她不在,却还有你。”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看向穆玄英,道:“穆少侠竟到荻花宫来,着实叫本座惊讶。”   穆玄英不语。   阿萨辛又道:“上次穆少侠可真是给本座惹了不小的麻烦,还害死了六圣女之一,怎么却还敢到荻花宫来?”说罢见穆玄英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说,“地牢这样的地方……不如我们出去,一边赏花一边说说话?”   几个红衣女子立即上前,将穆玄英从地上扶起来要往外走,穆玄英忙开口:“不必。我来所为何事,你应该是清楚的。”   “哦?”没了下文。   穆玄英无奈,只得坦言:“阿诛姑娘在何处?”   “嗯?本座不曾见过此人。”   穆玄英瞪了一眼阿萨辛,移开视线说:“我不想与你绕弯子,难道你们捉走阿诛姑娘,又放出消息给阳宝大哥,不是为了……为了……”   阿萨辛走近穆玄英,突然伸手一推,将穆玄英压在墙壁上,轻声问:“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引我来此吗?   可穆玄英说不出口。阳宝找上他的时候,只将事情大概说了,穆玄英便已猜到此事的目的。从红衣教逃走,穆玄英一直还在担心阿萨辛这个威胁,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他在阿萨辛眼中看到了欲望。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眼前这个人更不知何为克制。   今日这样的局面,其实穆玄英来前也曾料想过。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傻到这样的境地,明知是个圈套却还是来了。   “放她走。”穆玄英扭开头道。   “好。”没想到阿萨辛一口答应,“扶风,你们去,放了那可怜的丫头。”末了还补了一句,“不要为难她。”   闻言,穆玄英一愣,怔怔看向阿萨辛。   阿萨辛却是露出一个妖冶的笑,“世间女子都该叫人捧在手心里,可叹,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既然旁人不爱她们,本座来爱。”又凑近说:“不过,本座鲜少这样听旁人的话,穆少侠又打算怎么谢本座呢?”   穆玄英想也未想便说:“一命换一命,你杀了我。”   来之前穆玄英早已想好。红衣教能在中原有一席之地,可见阿萨辛和这个荻花宫都不是好对付的人。若是硬闯,必定救不出阿诛,还会打草惊蛇,唯有这样,光明正大走进来,和阿萨辛做交易。   但阿萨辛想要的筹码,穆玄英不想给,所以不如死了好。   “你说什么?”阿萨辛有些惊讶。   穆玄英又道:“杀了我。”   阿萨辛向后面招了一下手,一个人影一闪,穆玄英的脖子便被紧紧勒住。“沙利亚,轻一些,先别杀他。”   穆玄英便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刚好呼吸困难,却又死不了。   “当真想死吗?穆少侠,死的滋味可不好受。”阿萨辛道,“何不考虑别的交换?”顿了一下,“比如……穆少侠替那丫头留下,一直陪在本座身边,难道不是比死要快活多了的选择吗?”   穆玄英眼前时而漆黑一片,时而一片白光,意识却很清楚。脖子上的力道撤去一点,穆玄英艰难地开口:“我宁愿死。”   阿萨辛蹙眉,沙利亚一直看着阿萨辛,此时开口说:“此人心不在此,留着只是祸患。我杀了他。”谁知阿萨辛却摆了一下手,沙利亚只得放手,任由穆玄英跌倒在地上。   “真是固执。”阿萨辛蹲下身,道,“那丫头离开枫华谷前穆少侠最好还是乖乖待在荻花宫修养吧。沙利亚不知轻重,恐怕伤着你了,想去哪一殿住便告诉牡丹,他安排的向来最好。”   “我……我就……在这里……”   阿萨辛打量了一圈四周,瘪瘪嘴,“外面百花盛开、阳光明媚,为何要在这里受罪?”又补了一句,“你虽不肯依我,我却也不会折磨你。总会叫你自己回心转意的。”说着,轻轻用手指挑起穆玄英耳边的碎发,顺势拂过穆玄英的脸颊。   穆玄英扭开头,不回应。   阿萨辛道:“罢了,随你喜欢。若是想通了便叫人来。”   他们几人出去的时候,穆玄英听到阿萨辛吩咐沙利亚留下,但陆瑶峰却反对:“沙利亚必须留在圣教主身边,护你周全。”   “我身边有你,况且在荻花宫又有什么危险?沙利亚留下吧,牡丹若是使性子,怕你也招架不住。”   陆瑶峰没再说话,三人各自散去。   ------------------------   他们走后不久,红衣女子来了许多,将香炉、桌案、杯盏等物件尽数放进穆玄英所在的牢房。穆玄英也不管,任由她们折腾。不大会儿,这地牢竟然变得香气弥漫、光亮通透,虽然谈不上干净宽敞,但已经算得上是牢房中的上上等房了。   穆玄英蹙眉,眯着眼道:“我不喜欢这么多亮光。”这么明亮,要怎么掩饰和逃走?   红衣女子听了,纷纷看向门边的沙利亚征询,沙利亚冷声道:“那就把烛台都撤走。”红衣女子们立即执行,地牢顿时又不见光亮。   收拾好后,红衣女子又摆了食物,这才退出去。沙利亚却一直守在门口,虽然很暗,但穆玄英能感觉到她就守在外面。看来想逃走的确是不易。   正想着,牢门打开,沙利亚径直走进来,将手中的一束花放在桌案上,看也不看穆玄英便又往外走。穆玄英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圣教主的意思。”   这话意味不明,穆玄英见沙利亚又往外走,忙站起身来说:“不必讨好我,若是我死不了,不会放过他。”   沙利亚脚步一顿,冷哼一声便走了出去。   穆玄英低头看桌案上的花,血红色。艳丽、你觉得美,想要拥有。可太过鲜艳的颜色却也刺眼。荻花宫,这里的女子却为何都心甘情愿被阿萨辛驱使?   莫非真如阿萨辛所说: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所以他才出现。   不。穆玄英回想起红衣教的种种过往,心中念头更加坚定:红衣教妖孽残害无辜百姓,我绝不能心软!但眼下我自身难保,又谈何不放过阿萨辛?   穆玄英想着,自嘲一笑。   ----------------------   两日。   穆玄英在地牢内被困两日。也许因为上一次的疏忽大意,这一次看守十分严密。沙利亚这个女人对阿萨辛的忠诚和坚韧,更是让穆玄英刮目相看。   寸步不离。   沙利亚受命于阿萨辛,对穆玄英严密看守和保护。这两日,沙利亚便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地牢的门。期间,对穆玄英敌意极深的牡丹果然不出所料来过,却被沙利亚冷漠地拒之门外,不要说对穆玄英做什么,牡丹恐怕连看也没有看到穆玄英。   在沙利亚给穆玄英送饭的时候,穆玄英忍不住开口:“多谢。”   “我只是送来,不……”   “我是说牡丹的事。”   沙利亚一怔,侧目看着穆玄英,神情却丝毫没有改变。   穆玄英觉得有些尴尬,便倒了茶喝,“虽然你们也居心不良,但一声谢谢我还是应该说。”顿了一下,“不过我若有剑在手,还是会第一个杀你。”   “为何第一个杀我?”沙利亚竟然对穆玄英的话有了疑问。   穆玄英笑了一下,“就像我一样,若要踏平浩气盟,必将踩着我的尸体过去。你也是,我能感觉到,你不死,谁也无法伤阿萨辛丝毫。所以,你们也无须想方设法劝服我,我不会加入红衣教。”   沙利亚对这样的话作出的反应依旧是平淡的,幽幽说:“谁也休想伤他。”   穆玄英自嘲一笑,刚要再倒一杯茶,却听见外面许许多多重叠的脚步声,须臾,五圣女陆续出现在眼前,沙利亚立即半跪,“拜见圣教主大人。” 第123章 第七章   【相思如此】   “拜见圣教主大人。”   但从五圣女身后走出的却不是阿萨辛。   来人是陆瑶峰。他穿的衣衫极为素净,在这个莺歌燕舞、绫罗绸缎的荻花宫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你?”沙利亚显然没想到五圣女会和陆瑶峰一起出现,见阿萨辛不在,顿时提高了戒备,竟然后退一步,将穆玄英护在身后,“教主大人呢?你怎不守在他身边?”   穆玄英看着沙利亚背对自己这个敌人、面向陆瑶峰戒备的模样,哑然失笑。如果沙利亚不是为阿萨辛所用,应该也是一个直率而可爱的女子吧。   然而,穆玄英终于看清,让沙利亚戒备的真正原因是牡丹。或者说,是陆瑶峰和牡丹一起出现。   “教主命你去圣殿,这里交给陆大人。”牡丹道。   沙利亚不动,显然是并不以为然,依旧只问一个问题,“圣教主大人在何处?”   牡丹抿唇一笑,抱着手臂往前走,走到沙利亚和穆玄英身前才停住,又绕到沙利亚身侧,笑看着穆玄英,道:“在枫华谷。”   “圣教主大人的命令是:看守保护穆玄英,除圣教主大人外不得靠近。”沙利亚冷声说,眼睛死死盯着牡丹。   “我知道、我就知道骗不了你。”牡丹一笑,伸出手,穆玄英本能地往后缩,沙利亚更是已将手压在剑柄上。牡丹却也不怕,收回抬在半空的手,看着穆玄英怔怔道:“以我的身手,哪里杀得了他?沙利亚,让我先与他说几句话。”   沙利亚不动如山,护在穆玄英身前,牡丹脸色不大好,陆瑶峰才在牢门边开口说:“只是几句话。”沙利亚看去,反问:“是圣教主的命令?”   陆瑶峰说:“你我就在十步外,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一瞬就致人死命。”   沙利亚又看了一眼牡丹,这才往陆瑶峰身边走,走了十步便站定,死死盯着牡丹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穆玄英忽觉得沙利亚这个女人固执的程度竟然是自己闻所未闻的。阿萨辛的命令她会毫不犹豫执行;相对的,她只听阿萨辛的话,几乎像是不会思考的一柄利剑。   牡丹往前一步,凑近了一些,打量着穆玄英,许久不说话。穆玄英反倒被他看的难受,便说:“你要说什么?”   “圣教主大人对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闻言,穆玄英先是一愣,继而又羞又窘,咬着牙愤愤低声说道:“如果你想借此羞辱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谁知牡丹突然发笑,同时身子一倾靠在穆玄英身上,穆玄英只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了什么,耳边一阵风过,沙利亚已一把拽开牡丹,横在两人中间。   “你们可以走了,牡丹。”沙利亚道。   牡丹身上的衣袍被拽的歪歪斜斜,他瞪着沙利亚整理了衣袍,又凑到穆玄英眼前,低声道:“也许你不相信,但为了圣教主的宠爱,我什么都愿意做。”   穆玄英和他对视,读不出牡丹眼中深不见底的情绪。   牡丹离开后,沙利亚看着陆瑶峰说:“圣教主大人在何处?你们不在身旁护卫吗?”   “去枫华谷见安禄山了。有秦雷在,交易未成,他不会让人伤了圣教主。”   沙利亚听闻点点头,这才冷声说:“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趁早打消念头。”   “你觉得我有什么打算呢?”陆瑶峰淡淡问。   沙利亚瞥了一眼五圣女,说:“圣教主大人不在荻花宫,你想做什么?”言语间有几分担忧和责备,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冷,“你以为你杀了他后,圣教主大人回来会饶过你?”   陆瑶峰皮笑肉不笑,半晌才道:“此人是祸患的根源,从何处起,自当从何处止。此番回到荻花宫,圣教主的确是与过往不同了,你说的不错,原本我是要杀他的。”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穆玄英,“但有人与我做了交易,换他一命。”说着伸手点了一下穆玄英那边。   沙利亚蹙眉,穆玄英忍不住问:“谁?”   “不论什么情况下,那个人都会保圣教主一命。以此交换,你觉得不值得么?”   沙利亚不屑地冷哼道:“有你我在,圣教主大人的性命无须他人来护。”   陆瑶峰却负手摇头,“沙利亚……你不明白……这一次我来到中原,总觉得不安心……”说着竟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可曾想过,倘若有朝一日,你我护不得圣教主大人,这总也是一条退路。也许还是圣教主唯一的活路。所以不论什么代价,做了,好让我安心。”   “出了什么事?”沙利亚问。   陆瑶峰还是摇头,神情似悲似喜道:“中原人不是常说吗?天无二日……我想……快了。”说罢看向沙利亚,收起了感叹的情绪,幽幽道:“明日我会带来做交易的贵客,他的条件就是见一面穆玄英。想来你守在一旁,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沙利亚不作声,陆瑶峰道:“你该明白的,凡事我总会护着圣教主,不叫他被人欺负了去。倘若护不了……”他却没再说下去。   待陆瑶峰等人离去,沙利亚又到门外去,穆玄英缓缓躺下,借桌案挡住了自己的手,这才将手心里的东西摊开来看。   竟是一张字条,还有一粒黑色药丸。   ——三更时分,服下药丸,牢门坐起第三块砖下有钥匙。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叫穆玄英惊得目瞪口呆。   这字条分明是牡丹塞进他手中的,上面却写着如何逃走的法子,匪夷所思!牡丹此举是为何?穆玄英很快便想到了,牡丹最后那句话:他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不让穆玄英留在这里,他竟然……   穆玄英看着手心里的黑色药丸,要不要吃呢?牡丹对自己的敌意太深,难保这不会是□□,但若是他杀了穆玄英,难道不怕阿萨辛迁怒于他?还是说,只要能让穆玄英远离阿萨辛,他不在乎?   还有陆瑶峰突然转变的态度,拿穆玄英做的交易又是什么?交易对方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穆玄英一面?   脑子里有太多考虑,眼看三更快到了,穆玄英也有些焦急起来。   吃或不吃?   信或不信?   当三更的钟声响起,穆玄英的心一颤,坐起身来,还不等他吃下药丸,一股奇香弥漫地牢,看守接二连三倒下。   穆玄英立即会意,将药丸吞下,便觉神智清明了些许。   “有人。”沙利亚冷声说了一句,贴在牢门边,却没撑多久也倒地不起。   穆玄英顾不上其他,立即去地砖下取得钥匙,打开牢门不费吹灰之力,看地上都是晕倒的红衣教众,穆玄英捡起一件披风裹住自己,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   “请。”   地牢的门被打开,却听见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人带着嘲讽语气的冷笑:“红衣教做交易似乎并不让人满意。”   眼前地牢内一片白雾,地上躺满了看守的红衣女子,而地牢内关押穆玄英的那一间空无一人。   陆瑶峰微微发怔,却只短短一瞬就恢复冷静,掏出两粒黑色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身侧的人,“一点小问题,此浓雾有毒,贵客请先服下解药。”   陆瑶峰的手却被戴了黑手套的手挡开,“不必。阁下不是说穆玄英就在此处吗?”   陆瑶峰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很耐心地解释说:“他跑不出荻花宫的。”继而转头,沉声吩咐,“召五圣女来,封锁荻花宫,找到穆玄英。”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补了一句,“不要伤了他。”   “是!”   “哦,还有,”陆瑶峰眼神冷了冷,“将牡丹看好。”   “陆大人,这……”红衣女子有些为难。   陆瑶峰道:“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那女子才俯身退了出去。   一直未说话的贵客此时淡淡道:“贵教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时运不济。”   面对这样冷漠的态度陆瑶峰毫不生气,依旧很耐心地说:“贵客可放心,两个时辰内必找到穆玄英。”顿了一下,“当然,我们的交易也请不要忘记。”   “恶人谷向来说到做到。”   见那人转身欲出去,陆瑶峰道:“我虽不常在中原,但恶人谷莫雨的名号却是早有所闻。”   “中原人客套的脾性阁下少学为好。”那人回头,“找到穆玄英,一切好说。”   “自该如此。”陆瑶峰点点头,目送莫雨走出地牢,转头看向地牢深处。   ----------------------   莫雨走出地牢,只让红衣侍女远远跟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荻花宫闲逛。   看着四处都在搜寻穆玄英,突然他茫然了。   开始,他以为他生气,为什么穆玄英要到红衣教来?穆玄英不是口口声声说着恨透了这样的地方吗?何况,阿萨辛曾经对穆玄英做过一些不好的事。穆玄英没忘,他莫雨自然也记得。   所以他愤怒。找到穆玄英,他必定痛骂他一顿。   但来到荻花宫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就只剩一个念头:只要找到毛毛,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只要再看到毛毛,知道他没事,听到他说话,付出什么莫雨都可以承受。   但眼下面对这样的局面,毛毛不知所踪,尽管他知道毛毛就在荻花宫里的某一处,他心底里却隐隐希望毛毛不要被找到。   希望毛毛已经离开了荻花宫。   在他心里,不论与陆瑶峰做了什么交易,不论他是否答应陆瑶峰要保护阿萨辛,他都不喜欢他的毛毛待在这里。   这里繁华、艳丽、堂皇。   却不是毛毛该待的地方。   但其实,他不只是希望陆瑶峰不要找到毛毛,他也希望自己找不到。   他要怎么面对他呢?   枫华谷一别,面对毛毛,他已再没有什么秘密和隐瞒。这种感觉让他不安心。毛毛的反应让他不安心。   他在怕什么。   可他在怕什么,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莫雨大人……”身后女子的轻声呼唤打断了莫雨的思绪,回头,那女子低着头说,“莫雨大人要去何处?奴婢为您领路。”   莫雨看前面是一片牡丹花海,想来也许是荻花宫的禁地,故而这几个侍女才开口询问、阻止他,想了想,说:“我回去休息,你们都不必跟着。”便转身离开。   可那几个侍女却哪里敢不跟着,一路远远跟着莫雨来到陆瑶峰为莫雨安排的住处,两个侍女守在门边,见到莫雨立即上前,道:“莫雨大人,搜寻到此处,因是您的住处所以不敢擅自进入,请您允许奴婢们进去。”   “嗯……”莫雨刚要点头,却嗅到了地牢内一样的气息,当即心中巨震,一把压住已被侍女打开的门,侍女们骇得一跳,“莫雨大人您……”   “我累了,不想被打扰,过后再来搜。”   侍女们虽有些为难,却是不敢和莫雨争什么的,自然一一让开。莫雨见她们也很识相地退开,便慢慢开了门,跨进去,关门。   门一关,莫雨立即扫了一圈屋内,往前几步,小心地试探,那股气息很淡,但莫雨还是能分别出来。   衣柜。   莫雨站在衣柜前,右手作势要打开,左手背在身后,将凝雪功九成的功力全都汇集在此。   必然是有不速之客到访,不得不防。   门开的瞬间,一个人软软地倒了出来。莫雨下意识单手抱住,那人一头浓密的长发挡住了半张脸,另外半张却是埋在莫雨怀中,看不清面容,但莫雨早认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我闺蜜的生日,也是我女神的生日,所以三更。稍后继续。 第124章 第八章   【吞吴现世】   “毛毛!”莫雨化去左手的功力,双手抱住穆玄英,“毛毛?”   穆玄英却是失去了知觉,虽然整个人绷紧了身子,十分戒备,但也许是药力作用,神智还是不清醒,应该是撑着逃出来,到此处却再也撑不住了。莫雨环抱着穆玄英,探了探脉,见并无大碍这才抱起穆玄英,将他放在床榻上。   没想到,逃出的穆玄英竟然误打误撞躲在莫雨的屋里。   莫雨嘴边浮出笑意,默然凝视穆玄英。   傻毛毛,为何不等我去接你?怎么逃还是被我找到,往后不必再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莫雨大人?”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屋内无人回应,几个红衣女子互看一眼,有人轻轻敲了门,“莫雨大人,陆大人要奴婢来回话,荻花宫各处都已找过,只剩教主与莫雨大人的屋子了。”   还是无人回话。   拿云(六圣女之一)、抚雾(六圣女之一)缓缓走来,那几个门外守候的红衣女皆齐齐行礼,二女不多说,拿云扫了一眼四周的护卫,伸手便要推门而入。   “圣女不可。”一个红衣女子出言阻止,“陆大人吩咐说……”女子话未说完已被拿云长长的指甲刺入喉咙,倒地抽搐不止。   “在荻花宫,谁也放肆不得。”拿云瞥了一眼地上已断气的红衣女子,推开门的同时说,“包括恶人谷。”   门开,抚雾带了人就往里进,顷刻便将屋子出入口都看守起来。抚雾站定,待拿云也走进来,两人才看见屋内的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荻花宫的宫殿很多。大唐的江山,除了皇宫之外,恐怕这荻花宫便是最奢华的住处。不知耗时多少年才在枫华谷深处建成这殿宇错落、设计精美的宫殿。各个殿宇又有着不同的装饰,但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处殿宇都有宽大的床榻,配以轻纱遮掩、香炉燃着袅袅青烟。   这一间也不例外。   屋内燃着檀香,香气清淡,与荻花宫中阿萨辛喜欢的龙涎香的香甜不同,而纱帐皆垂在地上,将床榻上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只依稀看得清轮廓。   拿云看了一眼抚雾,抚雾上前一步道:“原来莫雨大人在休息,我等为搜寻逃犯,打扰了。”   还是无人回应。   抚雾反倒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这位列十大恶人的“小疯子”,虽是后起之秀,但得王遗风真传,近年来阴狠疯狂的名声也传遍江湖,最近一年更是杀十二连环坞坞主宫傲、大闹五毒教、杀霸刀山庄柳惊涛……实在不好对付。何况,教主不在,主事的陆瑶峰一再吩咐不可怠慢此人……   不论别的,单单此人敢孤身进入荻花宫这一点就知他不是善类。   拿云见抚雾不动,使眼色示意她上前,抚雾虽心有戒备,但还是走上前去,“莫雨大人,打扰了。”说着便伸手要撩开轻纱。   轻纱微微晃动,抚雾被点住了大穴。   “抚雾?”拿云见抚雾站在床榻前靠近不得,惊呼一声便拔出随身匕首冲上前去。   “住手——”   几乎是同时,轻纱一动,拿云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风过,自己已被人压在床榻上,握着匕首的右手腕被死死压住。   拿云看向压住自己的人——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让我看看是什么人。”莫雨倾身,又靠近了一些,压住拿云的力道却不增不减。   拿云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登时愣住了。   纱帐外却传来陆瑶峰的声音,与方才“住手”的急促不同,此时很平淡冷静,“此乃荻花宫六圣女之一拿云。”顿了一下,“方才被贵客封住大穴的乃是抚雾。十大恶人名不虚传,一招未出便制服我荻花宫两大高手。陆某佩服。”   “六圣女?”莫雨打量着拿云,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陆瑶峰只得又道,“此二女擅闯入内本是不该,但还请贵客看在陆某薄面上宽恕则个。”   莫雨黝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与拿云久久对视后嘴边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瞥了一眼拿云手中的匕首,幽幽道:“误会而已。”说罢起身让开。   拿云立即翻身跃开,解了抚雾的穴道,一起退到陆瑶峰身侧,垂首不语。   陆瑶峰看了看她们二人,没说什么,看向莫雨道:“打扰了,我们这便……”   “正好有一事要劳烦。”莫雨撩开纱帐,从床榻上走下来,除了穿着一条黑色的薄裤,上身袒露,显得十分散漫。   荻花宫教众皆为女子,此时屋内除了陆瑶峰外,其他荻花宫人也全是女子,教中规定女子也不能与男子接触,此时见到莫雨如此,皆是脸色不大好。拿云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知何事能帮上一二?”   莫雨随意在床榻前走动几步,道:“从地牢回来,我有些头晕,这才躺下休息,想来是地牢中白雾所致?”   陆瑶峰立即会意,看了一眼拿云,道:“那白雾是我教独有的迷雾,不论内力多深之人皆受不了。但无须担心,服下解药一炷香便能清醒。拿云,给贵客送去。”   拿云默默上前,始终垂着头不敢看莫雨,莫雨虽未穿衣衫,却还是戴着手套,伸手摊开手掌,“那就多谢赐药了。”   拿云掏出琉璃瓶,在莫雨掌心倒了一粒黑色药丸,低声道:“若只是头晕,泡水服下即可。”   莫雨握了拳,极轻极低地说:“多谢。”   此话像是带了火,让拿云登时脸如火烧,匆忙看了一眼莫雨,匆匆退回陆瑶峰身边,眼睛却忍不住去望莫雨。红衣教的女子大多都未经□□,纵然是六圣女,面对莫雨这样的举动也不禁心动。   陆瑶峰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多说,“贵客服下后自会恢复,那就不再打扰。告辞。”   “请。”莫雨点头。   众人一一退出去,对搜寻逃犯穆玄英一事只字未提,抚雾出了屋便对陆瑶峰说:“陆大人,莫雨有问题,穆玄英想必就在……”   “我知道。”陆瑶峰只说了三个字。   抚雾问:“那需要我盯着吗?”   陆瑶峰看了一眼莫雨的屋子,微微摇头,只喃喃道:“恶人谷和浩气盟?静观其变。”说罢却深深盯了一眼拿云才离开。   -----------------------   人一走,莫雨立即上了床榻,在最里面的被褥下将穆玄英抱出来。   拿云、抚雾突然到访,走投无路之下莫雨想出了这个法子:你不是要查吗?我便让你们光明正大进来,却不敢看。虽是暂且避过,但红衣教的人必然起疑,尤其是陆瑶峰不好对付。不过陆瑶峰碍于合作的面子暂且不会有什么行动,却也是不能再拖了。   莫雨单手搂住穆玄英的脖颈,拿了药丸塞进他嘴中,倒了水,让穆玄英服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穆玄英果然醒来。   莫雨穿戴整齐坐在桌案边,“醒了?”   在等待穆玄英醒来的这一段时间内,莫雨想了很多事,其实也不过是一件事。他想:要怎么面对毛毛?一个个念头闪过,让他无从选择。不论多好的想法,总会被下一个念头否决:还不够好。   直到穆玄英动了动,莫雨想:十年前,我们在枫华谷踏入一段人生,是一个我们无法选择的开始;十年后,我们在枫华谷又会踏入另一段人生,但这次,却是我们一起做出的选择。   不管你怎么选择,永远改变不了一件事。   你不是说从头开始吗?   这十年的光阴就当从没有经历,那一年来的追逐、付出、相伴,也当没有存在过,我们从头开始。   所以莫雨选择了最简单的开始:醒了?   穆玄英瞪着眼睛看莫雨,丝毫没有掩饰一点点他的情绪。还是毫无遮掩、简单纯粹地将自己所思所想表露无遗。   “你还在荻花宫,逃到了我的住处,所以暂时是安全的。至于我为何在荻花宫,你不会想知道。”   穆玄英的确是恍惚了,但听莫雨这么一说,才慢慢将之前的事回想起来,蹙眉。   莫雨见他如此,又说:“虽然你好像服过解药,不过你在地牢待的太久,还是吸入了迷雾,所以才会晕倒在我屋内。解药我给你服下了,应该无碍。”   穆玄英立即运气,确定体内已无迷雾,才轻轻道了一声谢:“多谢。”   然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穆玄英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才又开口说话:“多谢莫大侠相救,我就不再打扰了。”   莫雨的心一痛。   果然,只要将选择的权力交给毛毛,他就会毫不犹豫和自己划清界限。   穆玄英却没有多停留,已经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看来是要离开。   莫雨的心又是一痛。   穆玄英开门前的一刻,突然停住,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却不知一转身,莫雨就站在他身后,两人顿时靠的很近,穆玄英本能往后让了一步,死死靠在门上。   “你想说什么?”莫雨冷着脸问。   穆玄英蹙眉,“我只是想问莫大侠你……”   啪!   莫雨极重地一拳砸在门上,拳头就落在穆玄英耳边,响声直冲入穆玄英的耳朵,震得他的心也是一颤。   “穆玄英……”莫雨的喉咙里发出低吼。   “你生气了?”   莫雨一怔,看向穆玄英。却见穆玄英神情不悲不喜,反而有些害怕和担忧,心中的怒气当即褪去大半。   “我很……我很抱歉。”穆玄英又道,“但我不希望你生气。”又补了一句,“你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你知道吗?”   莫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扭开头道:“阿萨辛一回来你就走不了了,趁早走。”   “那你呢?”穆玄英脱口而出。   莫雨道:“我?穆少侠竟然是在关心我的安危?”说着又看向穆玄英,“你可知道我为何生气?你可清楚地知道我是谁吗?”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反而迷糊了,半晌才说:“我……我自然知道你是谁啊。你是莫雨哥哥。”前一句带着打趣和不明所以的语气,后一句却是认认真真地说出答案,显得真诚而又带着几分无奈。   莫雨哥哥……   莫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像是吃了一记勾拳,胸腔中血液全都聚拢,好似体内许久未曾涌现的真气四处乱窜,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毛毛,”莫雨用尽了力气才喊出这个名字,望着穆玄英的眼睛说:“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穆玄英扯了扯嘴角,“但你也是大恶人莫雨。”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垂下了头,显得很失落。   莫雨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莫雨,本座早就猜到你会来,却没想到是如此大胆的方式!”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是这句话。   穆玄英反手就握住背上的剑,侧头看向屋外,低声道:“是阿萨辛。”   莫雨道:“信我吗?”   “嗯?”穆玄英一怔。   “我今日恐怕是一定要做回恶人谷的莫恶人了。”莫雨说罢便推开了门,慢悠悠走出去,外面果然全是红衣教的人。   穆玄英闪身躲在门边,却是紧紧握着剑柄,稍有异动,他必然出手。   “交出穆玄英。”阿萨辛冷声道。   身在荻花宫,又被红衣教众围住,放眼望去皆是红衣女子,六圣女、沙利亚皆到齐,唯独不见陆瑶峰。这样的情形,莫雨嫣然如同被困的鸟,插翅难飞。但他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的廊柱上,幽幽道:“我受红衣教教主之邀前来做一笔交易,陆瑶峰不在,倒是没想到能见识如此场面。”   “莫雨!本教圣教主大人在此,还不快行礼叩拜!”抚雾怒喝一声。   阿萨辛微微抬了手,打断抚雾,道:“只要阁下交出穆玄英,一切不再计较。”   莫雨道:“不与我客套几句就当面要人,塞外的人果然比中原人豪爽。”   阿萨辛心中已有怒气,却还是压着火说:“穆玄英是我捉到的囚犯,阁下无论前来做什么交易,以阁下的身份还是不要牵扯到他的好。只要交出穆玄英,阁下仍是我红衣教的座上宾。”顿了一下,盯着莫雨问,“如此说辞,可还入耳吗?”   话音落,抚雾纵身上前,意欲偷袭莫雨!   冷哼一声,待一瞬后,抚雾已被莫雨捏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其余几个圣女见状立即亮了武器,皆是怒视莫雨,红衣教众也立即纷纷拔剑。拿云道:“莫雨,不得在此撒野!快住手!”   莫雨置若未闻,看也不看抚雾一眼,杀掉了此女。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穆玄英也是骇得一跳,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红衣教的人死有余辜,眼下脱身要紧,便又不语。   抚雾死在眼前,阿萨辛却不理会,往前走了一步,沙利亚立即跟上,“圣教主大人,当心。”阿萨辛微微点点头,看向莫雨,“恶人谷竟然要与红衣教为敌吗?”   莫雨反问:“难道不是红衣教要与恶人谷为敌?”说着抬手示意眼前众人围攻的场面。   阿萨辛蹙眉,像是十分不耐发,一瞬后沉声道:“交出穆玄英,本座一概不究。”   莫雨却是冷笑回应。   “莫雨!你杀我六圣女之二,今日我等纵然血溅于此也绝……”   刷——   一把刀破空而来,直冲说话的唤晴(六圣女之一),沙利亚突然拔出腰间短剑,以剑鞘一挡,剑出鞘,与飞来的刀一起飞开,救下唤晴一命。   救下人后沙利亚也不多说,横身护在阿萨辛身前,低声道:“圣教主,有人来了。”   众人看向那把插在地上入土三分的刀,刀身极短极薄,只有二尺三寸,但刀却有两掌之宽,实乃罕见!   紧接着传来一阵箫声。   穆玄英还在想是何人,猛然回想起霸刀山庄的一幕,立即要堵住耳朵,以防魔音入迷又晕倒昏厥。   却被莫雨拦住,“不是王谷主。”   “那是……”穆玄英恍然大悟,千万个念头在脑中闪过,电光火石间将近来的一切都联系起来……   陆瑶峰多次说起“将有大事要发生”,沙利亚更是对阿萨辛寸步不离,莫雨突然来到荻花宫与陆瑶峰做交易,而一直传闻隐匿多年的吞吴刀现世,直到此时……   穆玄英将视线投向那把刀,“吞吴。”   莫雨眼中透出狡黠和不可捉摸,邪邪一笑,道:“总算是来了。” 第125章 第九章   【喋血肃杀】   吞吴刀!   这把将各大门派、浩气盟、恶人谷都牵扯进来的绝世好刀,竟然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出现在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穆玄英一见吞吴刀出现,也顾不得自己脱身,只想着无论此刀眼下在谁手中,必要将刀夺回,物归原主。   见他站出来,莫雨笑了一下,“红衣教的对头来了,不趁此机会脱身吗?”   “你先走。”   莫雨道:“交易未完,我恐怕一时间也走不了。”   穆玄英微微想了想,没再多问,看向阿萨辛那边,却见沙利亚正护着他欲离开,“圣教主大人,请快离开此地。”   阿萨辛不语。   沙利亚想了想,单膝跪下,“请圣教主大人先离开。陆大人……”   “他早知道他们会来?”阿萨辛突然开口发问。   沙利亚反倒沉默了。   阿萨辛脸上透出恼怒的神色,阴柔美丽的脸庞此时变得十分骇人,远比旁人的勃然大怒更让人惧怕。   “圣教主大人……”   “本座不走,你可还愿护本座周全?”阿萨辛打断了沙利亚的话。   沙利亚垂着头没回答,片刻后,她将手压在腰间的短剑上,赫然抬头,带着坚定、无所畏惧的神色看着阿萨辛,她的神,“想伤圣教主大人,除非我死。此誓永不背弃,如若违背,永堕阿鼻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狂放的大笑响彻荻花宫。   穆玄英还来不及去看人在何处,只见对面的沙利亚瞬间站起身来,单臂护住阿萨辛,另一只手已拔出短剑,连连后退了十几步。而她的目光正看向穆玄英头顶的屋檐。   “尔等妖孽,还不来受死!”一声厉喝,从屋顶上飞下一人,白色的披风一展、一卷,那把吞吴刀已然被他握在手中!   “吞吴……”穆玄英一见吞吴刀落入旁人之手便要上前,莫雨拦住,“你不是要物归原主么?”   穆玄英何等心思通透之人,顷刻间明白了此人身份,“他就是……柳浮云前辈当真未死?”言语间却是难掩的激动和惊讶。   “嗯?谁在说话?”柳浮云突然瞪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穆玄英,“哼,浩气盟。”看向莫雨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惊讶,“小疯子莫雨?你也在?”   似乎莫雨与他是旧识?但莫雨只点了一下头。   “既然又遇上你了,昆仑偶遇打的不痛快,再来战过!”柳浮云说着便持刀相向。   莫雨道:“我也有此意,不过在荻花宫动手却是不大方便吧?”   柳浮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说:“你提醒了我,今日不和你打,你们都走远些,今日我奉教主之命,来铲除拜火教余孽!”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飞掠出去。   “保护教主!”六圣女齐声高喊,红衣教教众一拥而上,纵然大敌当前,却没有一个女子畏惧退缩。   柳浮云以一敌百,势头勇猛无比,但红衣教教众颇多,竟然将他缠住。两边僵持不下,穆玄英看的着急,却也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若是出手,又该帮谁。   “柳浮云十几年前心有执念,导致练武走火入魔,当时被明教妙火旗的杨青所救,命虽保住了,却忘记了自己是谁。无处可去,因感念明教的恩情,故而以‘何方易’的身份加入明教。后来的十几年间凭借一身武功和那把‘西域第一刀’吞吴刀,坐上了明教左护法的位置。就是眼前此人。”莫雨很少说这么多话,却是只有这短短几句,便将柳浮云半生都说尽。   穆玄英心中也有了猜测,得到证实后点点头说:“其实我一直有感觉他没死。只不过,忘记了自己是谁,对那些还惦念他的人来说,也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吧?”   “惦念他的人?”莫雨冷笑一声,“如今的霸刀山庄还会有谁是真的会想起他?”   穆玄英哑口无言,叹了口气,却又突然理直气壮说:“叶琦菲。”顿了一下,“叶琦菲会。我听琦菲说过,柳夕前辈在世时与柳浮云关系最亲密。如果琦菲的娘还活着,一定也会常常想起她的哥哥。”   莫雨冷哼一声,没有再说。   穆玄英怔怔看着柳浮云狂乱的刀法,像是置身事外,却又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感到,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罪。   看着柳浮云杀掉这么多人;看着柳浮云一直不知自己身份;看着这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生死之事,都让人无奈。   不过好在,柳浮云还活着,吞吴刀也在他手,浩气盟便可安心了。   “你觉得龙王会来吗?”莫雨突然问。   穆玄英脑子里炸开一个洞,看着莫雨,“原来你的打算是这个?”顿了一下,“你早知道明教今日会派人来对付荻花宫,所以来碰运气?”   他还记得和莫雨的约定,一起去塞外找萧杀报仇。萧杀隶属明教,也是一个狠角色,铲除荻花宫红衣教这样的重任,应该不会只有柳浮云来。   萧杀真的会来吗?   莫雨侧头,定定看着穆玄英道:“我此行是为你而来。”其他只是顺带。   穆玄英一阵尴尬,忙转开头去,不自然地挠挠头说:“你不是来和陆瑶峰做交易的贵客吗?”   “交易条件是让我带你走。”   穆玄英一震,想看莫雨,却是没勇气,便还是看着一旁的无关景色问:“那你呢?你付出什么条件去交换?”   莫雨轻笑,“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和你们这样的人来往多了,我还是要多留心才行。”   莫雨用余光看着穆玄英,见他一直不敢回头,从侧脸也能看出他的局促和紧张,但他的脸上已没有之前的疏远和憎恨。   莫雨花了十年时间来找他,又花了两年时间来接近他,在他们以另外的身份成为可以信任的朋友之前,一切又无情地回到了最开始。不过好在,说破身份后,穆玄英虽然不愿相认、不愿靠近,甚至刻意躲避、疏离,但莫雨能感觉到,穆玄英的心在向他慢慢靠近。   从头开始吧,我可以等。   “沙利亚打不过他。”穆玄英道。   莫雨收回神思,见穆玄英不再追问,也不纠结于此,只道:“看来这些年下来,柳浮云的武功已入炉火纯青的境地,明教只派他一人来,并不是小看红衣教。”   “就算他武功盖世,以一己之力对付这么多人体力也吃不消。”   “只要阿萨辛一死,红衣教不攻自破。”   穆玄英恍悟,红衣教的建立几乎是仰仗这些女子对阿萨辛的崇拜,只要她们的神一死,自然会解散。想到此却也意识到了明教的用心深沉,“明教和红衣教的纠葛我只听过一些,但对于明教,我真的知之甚少。若你说的这些都不错,明教教主陆危楼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但阿萨辛死不了。”   “什么意思?”穆玄英忙问,却又想到什么,“若你是指阿萨辛和陆危楼教主间的私人恩怨会对此有所影响,恐怕要叫你失望了。陆危楼教主若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何能统领明教多年?”   莫雨没回答。   那边,沙利亚却已被柳浮云断了右臂,却依然坚持用左手握剑,死死护在阿萨辛身前,不退丝毫!   沙利亚一身血迹,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整个右臂被血水浸染一般,源源不断往下滴血,手肘已经严重变形扭曲,整个后背也全部□□出来,大伤小伤无数。   在江湖上,英勇的女人不计其数,豪爽的女人也不少,骁勇彪悍的女人却也是常见的,浩气盟更不缺这样勇敢、坚强的女人。但沙利亚的感觉却和她们不同。   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阿萨辛。只要她还能挥剑,只要她还能走动,只要她活着,她就永远站在阿萨辛身前。   她话很少,大多时候都是用行动来回答。   但如她所说:要伤阿萨辛,除非她死。   “这……”   “红衣教的妖孽你也同情?”莫雨拉住欲上前的穆玄英。   穆玄英迟疑,“我只是……”顿了一下,“只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无关她是善是恶。”   “浩气盟的信念不是作恶之人必死吗?”   穆玄英一听,有些恼,甩开莫雨的手说:“强词夺理。”   莫雨也不生气,继续说:“你说,你能赢柳浮云吗?”   穆玄英想了想,摇头。   不要说单论武功,眼下的穆玄英纵然拼上全部也是赢不了柳浮云的。何况柳浮云有着比他更多的经验。   “那我呢?”   穆玄英还是摇头,不过开口说:“我觉得赢不了。但我似乎对你也不是很了解,也许你一直藏得很深也未可知。”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转身一把拉住莫雨的手臂,“你不会是……”   “阿萨辛,纳命来——”柳浮云一声怒喝,像是天上的春雷,震得众人心惊不止。   吞吴刀如那九万里长空中的霹雳惊雷,雷厉风行;如那三千仞绝巅上的巨石滑落,迅疾如风!柳浮云周身风声烈卷,满地的狼藉都被他的刀风激得呼呼作响,平地卷起。   这场面宛如修罗战场、人间地狱!   莫雨蹙眉,往前一步,却因穆玄英拉住他没来得及上前。   但阿萨辛还是被人救下了。   不是被柳浮云一只手拖住的沙利亚,也不是早已重伤不起的六圣女,更不是丝毫靠近不了柳浮云的红衣教教众。   是牡丹。   这个一直以来像是女人一样,或者说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在柳浮云一刀劈向阿萨辛的时候,用双手握住了吞吴刀。   但柳浮云一刀劈下,岂是常人能承受的?   牡丹扛住了这一刀,却是被斩断了几根手指,左肩被刀砍刀了肩骨,鲜血淋淋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   红衣教的人都知道,牡丹是最讨厌杀戮和鲜血的。不要说来与人厮杀,就算是见到血也会生气。   但不知道他从哪里跑了出来,生生用身体承受了这一刀。   “圣教主大人,你没事吧?”牡丹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好像鲜血和伤痛都不属于他,他的笑温和、眷恋,没有痛苦。   阿萨辛愣在原地,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沙利亚却没有为眼前的一切动容。   她又一次做出了叫穆玄英叹服的事。方才,她的左手被柳浮云用右手缠住,而右手却是早已断了,这才致使她无法脱身相救,让阿萨辛陷入危险。但牡丹为她抢回了机会,她毫不犹豫自断左臂,从柳浮云手中挣脱,一个转身,借转身的力道将短剑没入柳浮云腹部!   柳浮云中剑,欲拔刀,却又被牡丹活活拽住刀柄,动弹不得!   牡丹死死压着刀,将刀牢牢固定在自己肩骨上,口中连连吐血,却还是带着笑容,“圣教主大人……快走……”   “找死!”柳浮云将全力汇集,一脚踢在牡丹后背,同时拔出吞吴刀,反手一斩!   牡丹一声惨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同时沙利亚闷哼硬生生的挨了柳浮云的一刀!纵然如此,沙利亚断了两臂,手中无兵器,肩上还挨了一刀,仍是半跪在柳浮云和阿萨辛之间。   “哼,不自量力!”柳浮云又一次挥刀。   “是他命你来杀我?”阿萨辛仰头问。   他跌坐在地上,虽然身边皆是污浊、血渍,但他被保护的很好,不但没有受伤,甚至连唯一沾染上的一点血迹都是牡丹为了救他而滴落的。   他?   柳浮云没多想,也不回答,只管挥刀。   “刀下留人——”   陆瑶峰的喊声响起,同时,莫雨飞掠过去,速度快的惊人!   罡风四荡,咻的白光一闪!   轰!   一声巨响,震得连穆玄英也失去听觉了须臾。   待烟雾散去,众人也一一回过神来,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直旁观的莫雨站在了柳浮云身后,柳浮云不动。须臾,柳浮云手一松,吞吴刀落地,人也直挺挺倒下。   而柳浮云身前是已经到了极限的沙利亚和失魂落魄的阿萨辛。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逆转! 第126章 第十章   【千里追逐】   阿萨辛未死。   须臾后,陆瑶峰快步行来,只见他衣衫凌乱,发冠也歪歪斜斜,显然是一路狂奔至此所致。纵然他举手投足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整个荻花宫却是从没有人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陆瑶峰蹲下身双手去扶阿萨辛,“圣教主可还好?”   半跪在阿萨辛身边不远处的沙利亚见到陆瑶峰来了,大敌柳浮云也已倒下,脸上神情虽还满是暴力杀气,但心中一松,倒在一旁昏死过去。   “圣教主?”陆瑶峰凑近查看阿萨辛,又回头看莫雨,“多谢出手。”   “不必,交易罢了。”莫雨道。   陆瑶峰也没多说,紧紧盯着阿萨辛,面露担忧,轻声问:“圣教主可还好吗?大敌已去,眼下无须再担忧了。”   阿萨辛又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怔怔开口和陆瑶峰进行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是你早料到……”   “是我。”   “是你和莫雨……”   “是我。”   “所以你才放……”   “是。”   “沙利亚可还……”   “活着。”   “牡丹……”   闻声,陆瑶峰招手,立即有人将牡丹的尸体抬了过来,轻轻放在阿萨辛身前。   阿萨辛道:“放近一些。”   于是牡丹被放在了阿萨辛腿上。   牡丹昔日的容光早已不再,脸上的笑容却是依旧美艳。   世上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美丽的男人了。   世上恐怕也没人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若说他是个男人,平日里他却连匕首也不肯碰,更不像江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舞刀弄剑;若说他是个女人,他却能生生抗下柳浮云那一刀,远比大多数男人要强。   牡丹像个迷,没人能懂他。   不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却是留给阿萨辛最后的礼物——圣教主大人,你瞧我美吗?   牡丹像个迷,没人能懂他。   遇上阿萨辛,他却觉得自己总算被人明白着。   默默望着牡丹半晌,阿萨辛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拂过牡丹的脸颊,俯下身,吻了一下牡丹的额头。   当他再抬头时,脸上卸去所有的神色,愣了一瞬,突然倾身靠进陆瑶峰怀中。   “他竟然命人来杀我。”   这是穆玄英第一次听到阿萨辛自称“我”而不是“本座”。   陆瑶峰早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神色,闻言,只是一抖长袖,轻轻揽住阿萨辛的肩,将阿萨辛环抱在怀中。   这动作没有拘谨和约束,很自然亲近,却又不显得过分亲昵、暧昧。   “他要我的命。”阿萨辛将头埋在陆瑶峰怀中后又说了一句。   陆瑶峰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整个荻花宫都被阿萨辛感染,沉浸在无限的静默之中时,莫雨退回到穆玄英身边,低声道:“拿上刀,走。”   言语间却充满了紧迫和压抑。   一句话醍醐灌顶,穆玄英双目聚焦在那把柳浮云手中的吞吴刀上。柳浮云已死,若是世间还有人有资格拥有这把刀,只能是霸刀山庄。   穆玄英也不多想,走上前去欲取刀。   刷!   突然飞来一条白色缎带,如游龙灵活多变,如利剑迅疾威猛,气力竟然直冲过穆玄英,往地上一卷,欲将柳浮云的尸身和吞吴刀一并卷走。   穆玄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人要夺刀!当即纵身上前,单手一抓,竟然将柳浮云抓住,却见吞吴刀被白缎带卷走。   顺着白缎带看去,荻花宫金色的宫墙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红纱掩面,一身月白色长袍,无一饰物,唯有一条火红色的长纱巾裹住一头乌发,直垂到地上,纱巾末尾却是缝上了无数小铃铛,轻轻一动便会作响。   她斜坐在宫墙上,任由长袍和红纱随风轻扬,唯露出一对丹凤眼,绝美异常。   “何方易(柳浮云)竟死了。”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稍稍顿了顿,她将视线投向穆玄英,看了须臾,道:“杀我明教护法、欲夺西域第一刀之人,是你?”言语间竟然是真的在询问。   不等穆玄英开口,莫雨走上前几步,道:“竟然劳动圣女前来,有意思。”   明教圣女?穆玄英一怔,扭头看莫雨。   莫雨回视,眼中透着早已看穿的狡黠和轻蔑,幽然说道:“你以为她是谁?藏剑山庄大小姐叶婧衣?”   不错,虽然此女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穆玄英绝不会认错!她就是在霸刀山庄一直相助于穆玄英的叶婧衣,叶琦菲的姑姑!   可……可她的神情和打扮,却……她是明教圣女陆烟儿?那她……穆玄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骗了。   明教圣女扮作藏剑山庄大小姐,将自己和霸刀山庄的人都骗了!先不管明教背后的目的,莫雨却是好像早看了出来?   “叶……”穆玄英欲言又止。   “好眼力,还是被你认了出来。”陆烟儿轻笑,摘掉了脸上的红纱,果然是霸刀山庄里的叶婧衣!   “你究竟是……”穆玄英还不死心。   “明教圣女陆烟儿,奉教主之命以叶婧衣的身份前往霸刀山庄潜伏半年之久,以备不时之需。”陆烟儿毫不犹豫说完,将自己假扮叶婧衣的罪责担下,“好在,柳惊涛那些人惹出的乱子为我教拖延时间、铲除红衣教余孽争取了一些时间。”   她不是叶婧衣,而是明教圣女陆烟儿!   那真正的叶婧衣在何处?叶琦菲呢?她应该是真,但她可知道与她相处了许久的姑姑竟然是明教的细作?陆烟儿此时袒露身份,想必是因柳浮云已死,不知眼下叶琦菲可有危险……   而听陆烟儿所说,莫非吞吴刀在中原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明教有意放出,用以吸引目光?   诸多事件牵连在一起,在此刻被陆烟儿的三言两语说破,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穆玄英还在沉思,只见陆瑶峰轻笑一声,“他竟然舍得让你在中原露面。”   陆烟儿道:“你不也来到中原了。”   陆瑶峰又道:“圣教主总是叫我放心不下。”   “父亲也对你们很放心不下,请随我回光明顶吧。”   陆瑶峰微微笑了一下,“恐怕我要拒绝了。”   看此情形,今日明教与红衣教还有一场恶战!   眼下红衣教被重创,如若没有陆瑶峰和莫雨的交易,阿萨辛早已死在柳浮云刀下。但交易已完,以莫雨的性子,绝不会再插手此事,除非他另有目的。但看他眼下的神情,似乎是不打算出手。虽不知陆烟儿的武功如何,但陆瑶峰似乎不会武功,阿萨辛恐怕是难逃此劫了!   谁知陆瑶峰忽然晃动手臂,随着他手腕上的铃铛响起,身后出现一个女子。   这女子手脚皆被铁链拴住,拖着重重的铁球,走路十分缓慢。她穿着一身明黄色长袍,头发披散,双目无神,像是被什么蛊惑一般,朝陆瑶峰走去。   “时隔多年,尔等为何还执迷不悟于这些邪门歪道?”陆烟儿毫不理会,水袖一抖挥出白缎,虽飞向陆瑶峰与阿萨辛,却不像是要取他二人的性命。   叮!   那黄衣女子上前拦截白缎。   嗤——   白缎顷刻间碎成了一截截白布,洒满了那诡异女子身边。那女子斗罢,又缓步走向陆瑶峰,她身边却站了另一个人。   那男人没什么不寻常之处,高大壮实,打扮寻常,所拿武器也不过是一把破刀。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他的左眼被一道刀疤覆盖,十分骇人。   “我心为红颜,敢伤她,休怪卫某刀下无情!”   “啊!”陆烟儿一声惊呼,脸色大变,手中的吞吴刀竟然凭空落下。“你……”陆烟儿身子前倾,似在努力看清那个左眼有刀疤的男人,“你……你……你是……”   “在下是人称‘长风万里’的卫栖梧。”那男人毫不遮掩报上了姓名。   卫栖梧。   穆玄英听过这个名字。与恶人谷柳公子齐名的江湖双盗之一。传闻他是侠盗,专与柳公子这样的恶人作对,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但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他怎么会……”穆玄英疑惑。   莫雨道:“我小看陆瑶峰了。”说着便打量起已经护着阿萨辛退到后面的陆瑶峰来。   穆玄英忍不住问:“这是怎么……”   “看来此番红衣教气数未尽,有意思。”莫雨道。   “卫……你说……你说你是……你是……”陆烟儿竟然连话也无法说清,激动、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   卫栖梧护着身后的傀儡女子,终于看向陆烟儿,神情平淡冷漠,“卫某多年不曾离开荻花宫,对过往江湖事已忘大半。姑娘是何人?与卫某相识?”   “七……七叔!”陆烟儿脱口而出。   卫栖梧一怔,双目聚焦,盯住了陆烟儿,一瞬后,竟也是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你是当年……已长大成这般美人了……”   陆烟儿轻轻跃下宫墙,对周围红衣教教众视若无睹,竟然语气轻柔,走向卫栖梧,“七叔,我……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   就在这时,一阵罡风,轰一声巨响后,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站在陆烟儿身前,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一手取走吞吴刀,一手揽住陆烟儿的腰,毫不客气道:“圣女下不了手铲除异己,教主要我护你性命,随我回去!”便飞身而起,“吞吴刀明教龙王萧杀取走,阿萨辛狗命改日再取!”   这接二连三的转折让众人都有些失神,但穆玄英几乎是第一个有所反应的,除了吞吴刀被夺走,他听到“龙王萧杀”四字后,拔剑便飞奔而去!   龙王!   萧杀!   杀我稻香村无辜村民,害我流离失所,让我与雨哥、小月分别十年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龙王,我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新出场的人物有点多,大家别看晕了~ 第127章 第十一章   【明教教主】   夜幕降临,林中呼呼闪过两个人影。   穆玄英提气狂奔,一路死死盯住萧杀的背影,紧跟在其后,却也不敢太靠近。一来是不知萧杀武功究竟如何、是否有诈、是否的确是仇人,不敢冒然上前,二来是这样的追逐使穆玄英也稍稍感到吃力,要追上萧杀,恐怕也非易事。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一段距离,萧杀似乎也不愿跑得太急,穆玄英也只是跟着,就这么跑了一夜。   天亮时,穆玄英纵然一夜未睡,脑子却清醒异常。萧杀是何等武功?纵然身负陆烟儿这样一个活人,也还是大步往前奔走了一夜,不曾有一点倦色。   不愧是让中原武林忌惮多年的明教四大法王之首。   这样的追逐仍在继续,二人竟然就这样跑了两日。   第三日天微亮时分,穆玄英心知这样追下去便有不妥,也意识到这两日的追逐,以萧杀的本事怎么可能还未察觉穆玄英,而萧杀明知自己在追却还如此狂奔,恐怕是另有打算了,便想着不如速战速决。   “龙王萧杀留步!”穆玄英开口喊。   前面的人却连头也不回。   穆玄英又道:“浩气盟穆玄英有一事要问龙王!请留步!”   “浩气盟小儿!”却得到萧杀撼动天地的一声冷哼。   这声音真真是粗声粗气!这萧杀不但长相飞扬跋扈,一头白发狂乱散在身后,虽不高,但身强体壮,单看外形就知不是好相与的人。   穆玄英蹙眉,见软言相求无用,只好提气强行拦截萧杀。   身边却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伸手来拉穆玄英。穆玄英未看清来人,本能地抬臂阻挡,那人却在空中旋身,从身后揽住穆玄英的腰,生生拖住了穆玄英。   “何人!”   “是我。”   两人缓缓落下,直到两人站定,莫雨依旧紧紧搂着穆玄英的腰。   “莫……”穆玄英想开口,却生生将话给吞了回去。   “你不说话也好,我有些话想说。”   穆玄英蹙眉,刚想说“眼下不是时候”,莫雨却又抢先道:“萧杀就在眼前,纵然今日跑了,来日方长也总能报仇。但你孤身前去,恐怕是要折了自己。”   穆玄英立即反驳:“我只是打算先问清楚。”   莫雨摇头,“以萧杀的性子……”   “……总之,你先放开我,可以吗?”   两人身子紧挨在一起,莫雨单臂揽住穆玄英的腰,这动作维持了一会儿,纵然此处没有旁人,穆玄英还是无法思考。   莫雨脸色沉下去,似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便松开了手,看了看周围,缓缓道:“他一路往北,看来是要回光明顶了。”   穆玄英整理衣袍,思忖说:“回塞外么……也好,浩气盟正好在塞外寻找吞吴刀,待我追上龙王便联系大家,不但要夺回刀,稻香村的仇……”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穆玄英一愣,“嗯?你是指……”   “联手杀龙王。”   穆玄英心中自嘲,讪讪道:“我以为你那时候与我做这个约定只是想接近我,并非是真心想杀与我一起龙王。”   莫雨闻言,盯着穆玄英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道:“兼而有之。”   穆玄英登时脸颊飞红,尴尬地挠挠头,“那……那我们……”   “前面就是龙门客栈,稍作休整。”   “好。”   ------------------------------   “茶这就来!一个个着什么急呢!哎哟,这不是赵四爷吗?真是稀客啊!快坐快坐!今儿压的什么镖呢?瞧着大家伙儿都累的没个人样了!”   还未踏入龙门客栈,远远就听见老板娘金香玉的声音。   她在客栈里来回走动,也不帮忙,任店小二们忙的晕头转向,她只是和来往的客人大声说笑,偶尔与一些熟客坐下喝几杯烈酒。还是和过去一样。   龙门客栈就在边塞,再往西几里出了关便就是塞外的龙门荒漠了。这里的景色与穆玄英之前所见完全不同,一望无垠的平地,少见绿色,处处透着荒凉。看着这样的景色,穆玄英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身处这样的荒漠之中,人情淡薄,所以金香玉这几十年如一日地热情迎客?   想到此,穆玄英叹口气。   听到他叹气,莫雨微微侧头看他,又不等穆玄英回视便移开视线,看着已经破败的“龙门客栈”牌匾,眼前忽然就闪现出两个少年一路颠沛流离,跋涉千里只为了打听李复的下落……   莫雨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既然已经找回,过去的就不再重要。他说过的,要重新开始。   一旦莫雨决定,便就是真的至死不改。   想着,莫雨又侧头去看穆玄英:毛毛此时在想什么?是否也想起了十年前的过往?故地重游,我们又在彼此身边了。   却听穆玄英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先在此处住一晚再作打算。”便提步往前走去,言语间丝毫不提过往。   莫雨目送着穆玄英的背影,好一会儿后,神色不悲不喜也走了进去。   两人刚坐下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些江湖过客哪一个不阅历丰富?一些人看他们二人锦衣在身,举手投足间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自然侧目。加之二人皆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莫雨自小便生得俊朗,如今带着冷峻高傲的表情,再配上凌厉、深不可测的眼眸,随时都能把人卷进去。穆玄英相貌虽略逊莫雨,但浑身散出温和的气息,一双眼睛更像是会发光的夜明珠,亮晶晶,如一旺春水,顷刻间便能溺毙一人,竟比莫雨还好看些。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旁边有人已经开始议论,几个混江湖的女子更是早就开始盘算着如何上前搭话。然而,她金香玉的地界上,怎轮得到旁人取得先机?   金香玉已端着托盘上的一壶酒、几碟小菜走上前来,笑盈盈道:“二位少侠,菜来了。”说着便一一放好,单手拄着桌案,笑倚着桌角,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壶,“这一壶花雕便当是我看二位有缘,请二位喝的。”   旁边立即有人发出惊叹声:“哟,老板娘居然舍得拿花雕出来了!那不是留着嫁人的女儿红吗!”   这话自然谁都听得到,但这样的场合莫雨不会说话,穆玄英变朝金香玉微微笑:“多谢金老板好意,但我们不饮酒的。”   金香玉却毫不理会,兀自倒满三杯酒,“你也听见了,这花雕酒旁人想闻都闻不到。行走江湖,规矩都是可以打破的。我藏起来的酒如今可以拿出来,你说不喝酒,如今却也可以喝。”说着金香玉便拿着酒杯凑到穆玄英嘴边。   穆玄英往后躲闪了一下,见不少人在看,自己若是太不顾及金香玉的面子,却也不妥……   奈何金香玉步步紧逼,看样子却是非要穆玄英喝酒不可。   酒杯在唇边逗留许久,穆玄英紧闭的双唇稍稍有所动摇,却见莫雨单手捏住金香玉的手腕,只一瞬,金香玉神色巨变,双眼盯紧了莫雨。   旁人看不见金香玉的神色,只看到莫雨出手,便起哄:“哟!那个不肯喝,这个倒是挺想喝的!”   金香玉却突然回头,带着几分怒气道:“看什么看!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去!再看老娘剁碎了你们,夜里拿去喂大漠里的狼崽子!”   被她一吼,那些看热闹的也没了兴致,大多都转开视线。穆玄英刚想说什么,金香玉却已在二人对面坐下,打量着莫雨,盈盈一笑,说:“奇了,奇了。我金香玉在龙门荒漠待了几十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第二个使凝雪功的人。”   莫雨松开金香玉,没说话。   金香玉看着莫雨冷漠的样子,心中越发肯定此人身份,只道:“阁下与雪魔(王遗风)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二位想问什么就问吧,这壶酒你们不喝,我自己喝。”说着便将三杯酒一一饮尽。   其实穆玄英还算喜欢金香玉,这女人活的洒脱,又浑身都是江湖气,便道:“方才对不住了。”   金香玉看他一眼,转转眼珠,又看莫雨,“二位就别客套了,你们这一尊尊大神,我小小客栈还不得供起来?”   “打听一个人。”莫雨开口。   金香玉道:“那要看打听谁了。”   “何方易(柳浮云)。”   穆玄英心中疑惑为何不说萧杀的名字,却也不问,只继续听着。   金香玉有些始料不及,反问:“明教护法何方易?”   莫雨颔首。   “呵呵呵。”金香玉忽然轻笑几声,又饮了一杯酒,“死了。不日前就死在枫华谷荻花宫。却不是红衣教的人所杀。”   “你如何得知?”穆玄英惊讶。此事不过刚刚发生几日,这几百里外的龙门客栈老板娘竟然知道的如此及时详细?   金香玉却当穆玄英不信她,“少侠,江湖上谁都知道,我金香玉嘴里只说实话和真消息,只要能让我开口,这大唐地界发生的事,保管分毫不差。”   “死前在何处?”莫雨问。   金香玉又看向莫雨,带着几分探究,想了想方才说:“大漠里过了龙门峡谷,往北三十里的鸣沙山。”顿了一下,又说,“好心提醒二位,那地方还是别去的好。”   “多谢。”穆玄英只道。   金香玉默默倒了两盏茶,又倒了一杯花雕,眼睛慢慢扫过莫雨和穆玄英,好一会后才举杯道:“像塞外这样荒凉的地方,二位还是不要久待了。”   “为何?我反觉得这样恢弘阔大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穆玄英道。   金香玉笑了一下,“不要轻易相信双眼所见,眼下风平浪静,可这江湖,瞬息万变,随时都会取人性命。谁说的准儿呢。”说罢,自己将酒饮尽,“请了。”便起身走开。   -----------------------------   夜里,大漠的风呼呼作响。   周围漆黑一片,除了龙门客栈这里通亮,整个龙门荒漠都是一望没有尽头的黑。   白日里炎热酷暑,夜里却像是冬日,果真如金香玉所说:瞬息万变。穆玄英裹着毯子躺在龙门客栈不远处的沙丘上,天干物燥,森冷阴寒,夜里人来人往,又身处异乡,他自然是睡不着的。   静静躺了一会儿,穆玄英还是没忍住,“莫非你要这么一直这么监视我?”   黑暗中传来回应,“不是监视。”   穆玄英又道,“我想一个人……”   “萧杀,明教四大法王之一。性格暴戾,擅使龙息功。当年皇帝一纸诏书“破立令”铲除异教,明教首当其冲。天策军联手少林、丐帮等大帮派在光明寺围剿明教,那一战,不知为何,当时如日中天的明教死伤无数,除陆危楼外仅逃出不过十余人。萧杀便是其一。逃出后众人分散躲避追捕,萧杀嗜血成性,一路屠杀武林中人逃至塞外,却在昆仑遭纯阳观吕洞宾阻拦,不知吕洞宾用了什么手段,联合少林高僧,终于将其囚于昆仑冰窟之中。不久前,得名教中人搭救,他才脱身。如今栖身于鸣沙山的龙窟之中。”   穆玄英听完,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却问:“为何说与我?”   “我希望你清楚你的敌人是谁。”莫雨顿了一下,往前走,说:“然而也盼你知道,这世上我恐怕是从未怕过任何人。但这一次我一直觉得握不住萧杀的命脉。”   “你怕他?”   莫雨摇头,“你对明教了解多少?对明教教主陆危楼又了解多少?”顿了一下,“追萧杀这一路我一直在想,以萧杀的性子,能控制他、制服他,让他屈居人下数十年的陆危楼是否更该让人忌惮?”   穆玄英顿时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付的人恐怕不止……”思忖后又道,“说起明教,他们的态度亦正亦邪,与浩气盟也无甚瓜葛,我初入江湖,对那些陈年旧事更是知之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说起陆教主,此番在荻花宫,我一直觉得阿萨辛口中的‘他’就是陆教主。可我不明白,他二人之间又有什么瓜葛?陆烟儿说红衣教是异教,莫非原本阿萨辛是明教的人,后来背叛明教自创了红衣教?光明寺之变我也从书中看过一些,正是明教受重创后红衣教才渐渐兴起。如此推算,似乎……”   “他们都来自西域波斯,原本都是拜火教的人。不过是一同来到中原,创了两个教派罢了。”   “那为何陆教主如此憎恨阿萨辛非要杀他不可?”   莫雨反问:“你如何知道他憎恨阿萨辛?”   “若不是生死大仇,为何他不惜损兵折将、跋涉千里来到枫华谷也要杀阿萨辛?我听说自光明寺之变后,明教中的重要人物已多年不曾踏入中原了。而阿萨辛似乎……似乎对陆教主要杀自己感到很惊讶。那日你也看到的,在荻花宫,阿萨辛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莫雨突然将穆玄英从沙丘上拉到身后,冷声道:“你何不自己问问陆危楼呢?”   话音刚落,两人周围传来沙尘被碾压的声音,一个男声若有似无,像是随风而来,不知从何而来,去向何处。   随着大漠里的风,长驱万里。   “恶人谷莫雨、浩气盟穆玄英,久仰。”   穆玄英先是惊讶,转而了然,只默默看了一眼莫雨,见他不动声色,便也安心几分,从莫雨身后走出,朝黑暗中作揖道:“晚辈心中有诸多困惑未解,擅自议论陆教主,失礼了。”   “不愧是谢渊教出来的弟子。”陆危楼道。   许久,穆玄英想着要不要开口问萧杀下落,便听陆危楼道:“二位不是有许多疑问吗?我在光明顶等你们来。” 第128章 番外七   【陆烟儿】   ——一生相思为一人   还在下雨。   屋外是熟悉的柳树成荫、小桥流水景色,长安虽不似南国,总有“雨打芭蕉”的场景,但这样细雨绵绵的深夜,陆烟儿却是早已看惯的。   随着父亲来到中原已是第九个年头。   九年光阴,使这个曾经见惯了大漠斜阳从天边落下、褐发碧眼的女子面戴黑纱、黄沙漫天飞扬的女童,如今长成习惯了长安的少女。   九年光阴,人生中不少的年岁过去,但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长安的模样。   整齐精致的房屋、可容八马并骑的平坦街道、夏日里依旧冰凉的青石台阶、幽深不见底的小巷,还有这一下就是几日的春日细雨和撑着油纸伞走在街上的中原女子。一切都与塞外不同了。西域是热情火辣,长安就是温婉柔和;西域是长河落日,长安就是亭台楼阁……   陆烟儿是真的喜欢中原。   每到夜里下雨时,她便趴在床榻上,静静听着雨声,看着她喜欢的长安。   这一夜格外漫长。   不只是因这场雨,还因白日里家中来了许多人。陆烟儿只知那些人是父亲的下属,是明教中风光无比的大人物,却不知这一夜为何父亲独留她一人在家。   “雅克,你说父亲他们去了哪里?”陆烟儿伸手摆弄着枕边的一只木刻小马。   这是父亲亲手刻的。   父亲说:“中原儿女在年幼时常常会收到爹娘亲手做的玩偶,你是女子,爹想着刻一把木匕首给你却是不妥当的。想了一些日子,这小木马便刻成了型。你瞧瞧喜欢吗?”   “烟儿,中原有中原的美丽,但爹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生于西域,你与这里的人,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你像这匹小马,他日长大,终究是要奔驰在广阔天地中,而不是枯坐于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原虽好,但却比不得更广阔的天地。”   “可我看见父亲的马也住在院子里。”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哪里……”   陆烟儿那时还小,脑子里有无数的好奇和疑问,凡事不问出所以然来,是不肯罢休的。面对她摇头晃脑的追问,陆危楼从未拒绝过。然而那天,陆危楼只是抱着陆烟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地重复“不一样”。   但如今几年过去,她似乎是明白了一些父亲当年的话,却又好像更加不明白了。   “雅克,你说……有什么不一样呢?”陆烟儿又对着小马儿说话。   忽然,外头一道闪电将乌黑的天空扯开一道亮口子,紧随其后便是一声惊天巨雷打响。风呼呼作响,从窗外吹进来,将屋内蜡烛尽数吹灭。   陆烟儿骇得一跳,慌忙钻回被褥中将头裹住。   等了片刻,屋内静悄悄,陆烟儿又慢慢探出头来,伸手想去将雅克拿过来,门却突然砰一声被人撞开。   “啊!”陆烟儿失声惊呼。   “烟儿,是我。”   “父亲?”陆烟儿听出是陆危楼,光着脚便跳下床去,奔到门口,向往日一般,扑进陆危楼怀中。   陆危楼早已蹲下身,接住了陆烟儿,轻唤:“烟儿。”   “父亲,你回来了!”陆烟儿蹭了蹭陆危楼,却觉得脸上沾了水一般,滑滑的、黏黏的,却也不在意,“外头雨大吗?怎得这么吵?”   陆危楼松开陆烟儿,凝视着了片刻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小小少女,陆危楼背光,他脸上的神色陆烟儿却是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一夜的父亲异常严肃。   就在陆烟儿刚要问时,陆危楼反手一绕,将一件蓑衣披在了陆烟儿身上,又细心地整理好,才说:“烟儿,现在你就跟你七叔走。其他人,都要小心。”说罢,陆危楼微微侧身,陆烟儿这才看清原来父亲身后一直站着一人。   这人一身灰色的长袍,身无长物,只是头上戴了个避水的斗笠,相貌平平,神情也很平淡。这人不是教中弟子,陆烟儿也从未见过,她奇怪的是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儿的样子,年纪尚轻,自己叫声“哥哥”也不为过,但听父亲的语气,提到此人时竟是甚为倚重。   陆烟儿微微往陆危楼身边缩,不愿跟这人走。   陆危楼不顾陆烟儿,站起身来,十分沉重而又无奈地朝那人道:“一切就拜托了。”   “嗯。”那人只低低应了一声便看向满腹狐疑的陆烟儿,脸上扬起一个无害的笑,轻轻点了一下头。   “父亲,我不……”   “烟儿,你要听爹的话。”   陆烟儿向来乖巧听话,陆危楼更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陆烟儿隐约感觉到压抑和说不出来的沉重。   陆危楼看了一眼天,将陆烟儿推到那人身前,沉声说:“走吧。拜托了!”   那人点了一下头,将头上的斗笠取下,轻轻罩在陆烟儿头顶,伸手抓住陆烟儿的手,一带,拉着陆烟儿跑进了雨中。   陆烟儿慌忙回头,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中陆危楼的月牙色衣袍。   直到跑出自己院子,陆烟儿也没喊没叫。   出了院子,那人拉着陆烟儿进了一条小巷,走的十分疾。陆烟儿穿着中原女子的长裙,黑暗中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跟着往前走,跌跌撞撞下鞋子都已遗落。却一直未开口说话。   终于,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站住。   陆烟儿忍不住问:“七叔你……”却被那人捂住了嘴,示意不要说话。   他将陆烟儿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蹲在小巷一角,连喘气声都几乎静止了。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道:“看来接应的人已经被天策杀光,果然不简单。呵,这下糟糕了。”说罢等了一会儿,看向陆烟儿,“外面很多人想杀你,你不怕吗?”   “父亲要我跟着你,你会保护我。”   那人瘪瘪嘴,没想到这少女胆识过人,却又摇头,往外张望说:“你我从未谋面,你就把小命交到我手里了?”   “父亲说跟着七叔,我就跟着七叔。我不怕,七叔你怕吗?”陆烟儿道。   那人猛然回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半晌,挤了一下眼睛,说:“怕什么?凭他们想拦我?呵,七叔这就带你离开长安。”说着站起身来。   陆烟儿点头,紧紧挨着那人,一双白皙的小手拽紧那人的衣角。   那人刚要迈步又停下,猛地弯下腰,一把抱起陆烟儿,将她抗在了肩上,随手扯掉碍事的斗笠,看了一眼天,道:“这天气恐怕是要见血。烟儿丫头,闭上眼,别喊。”   陆烟儿点头,“嗯。”便听话地闭眼,又紧紧抿着唇。   那人见了轻笑一声,道:“我叫卫栖梧,你记好了。”   ---------------------------   那是陆烟儿第一次见到卫栖梧。   那一夜,死了好多人。   鲜血溅了陆烟儿满脸,她听见叫喊、厮杀、受伤……   但她一直紧紧闭着眼、闭着嘴,从头到尾。   当她睁开眼时,已置身于她熟悉无比的大漠之中。   一日一夜,卫栖梧不负所托,带着陆烟儿一路杀出长安。进入大漠之中,天策军没有再追捕,两人才逃得一命。   那时候陆烟儿不大懂得这些江湖事,是在几年后,她才从陆危楼口中得知,那一晚,明教的“圣火”行动在大光明寺展开,然而,奸细出卖,明教惨遭灭门之灾。   陆烟儿问:“是谁要杀我们?”   陆危楼只是淡淡说:“破立令。”   “谁是破立令?他很厉害吗?”   陆危楼没有回答。   唐开元二十五年,唐玄宗颁“破立令”,除名单上的宗教外,一律为邪教。在中原风光多年,甚至在长安建大光明寺的明教,因这一纸诏书,被有着“东都之狼”称号的皇家天策军围剿,遭受重创,险些灭门。   中原的各个分舵遭到围剿,教众死伤无数,教中重要人物也在大光明寺一战中折损大半。   一夜的时间,明教被迫离开。   回想起那一夜,陆烟儿不知道陆危楼他们后来是如何脱身的,但她后来知道,卫栖梧人称“万里长风”,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为人仗义,一身轻功了得,因师门排行第七,故而也叫卫七。   但那之后,陆烟儿再没见过七叔。   陆烟儿叹口气,往后一靠,躺在了屋顶的砖瓦上。   她身下的这座宫殿名为“大光明殿”。明教兴盛时,唐玄宗下旨修建此殿供教众惨败光明之神。然而,未完工前,破立令下。   这殿便荒废在此了。   “左思,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一夜。”   下面传来一个沙哑骇人的男声:“属下护卫圣女安全。”   陆烟儿噗嗤笑出来,道:“你这个人。”笑罢又叹一口气。   左思道:“圣女叹气是为了荻花宫的卫栖梧?我杀了他。”   “胡闹!”陆烟儿提高了声调,却又转柔,“父亲常说,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为何要杀戮?神不喜欢我们杀人。”   “他要杀圣女,我杀他。”   “七叔怎么会杀我?七叔不会杀我的。他不会杀我的。他只是……不要紧,他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都不要紧,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他还记得我,我便很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思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不知情的朋友不要把他当炮灰了2333 第129章 第十卷 第十卷 【光明之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见惯了中原风光的穆玄英远赴龙门荒漠,只为寻找仇人萧杀。与莫雨相认后,二人首次同行作伴,寻找仇人的路上,又会发生什么?   大漠中与明教教主陆危楼的匆匆一见,又会引发什么故事?   明教究竟有什么秘密深埋在黄沙之下?   焚我残躯,日月同辉。   肝胆相照,不蔽风雨。 第130章 第一章   【予取予求】   大漠风光无限。   穆玄英和莫雨从龙门客栈出发,骑马自西北进入龙门荒漠,两日后,到达楼兰。   楼兰是西域的一座小城。   进城后,二人都减慢了马速,并排走在城中马道上。   这里与以往所见大不相同。房屋极简,不少屋子仅以几块石块土块堆砌而成,但却任凭大漠的风雨吹打,立了百年不变;这里的马道更宽,因塞外地域宽广,这小小城池的马道竟然和长安一样可容八马并骑;这里的人们很少出门,街道上能看见的人大多也是留有大胡子的黝黑男人,或是用头纱布巾裹住整个头的妇女,他们都行色匆匆,很少能看见孩童和老人。   穆玄英蹙眉,又环视一圈四周,暗叹一声,还未开口说话,莫雨道:“长城外海阔天空,塞外多是这样的景象。”   “出了长城,果真是更广阔的天地,但我怎么觉得这里生活的人们并不快活。”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幽幽道:“何以看出不快活?”   穆玄英摇头不语,只是默默拉了拉脸上挡风沙的面巾。   莫雨却像是读懂他心思一般道:“难道长安城中坐在金銮马车上,手握夜光杯、醉卧美人怀的人,活的就比这些人快活了吗?”   穆玄英噗嗤一声笑出来,只因这话实在有趣,此人又鲜少会说这样的话,无奈地笑着说:“道理是不错,可你我同属大唐子民,虽在塞外,但如此说皇室,为免也……”   说话的莫雨却只是盯着穆玄英看,那眼神看的穆玄英愣是停住了未说完的话,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笑着问:“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莫雨摇了一下头,视线放低,嘴边缓缓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许久才说:“只是觉得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顿了一下,“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笑。”   莫雨今日实在奇怪,说这样的话本已不是他往日的性子会做的事,更不必说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毫无由头,实在让穆玄英惊讶不小。穆玄英张了嘴想说什么,前面却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横冲直撞就往穆玄英和莫雨的马冲来。   那人正面冲来,一头就撞上穆玄英所骑的慢行的马,“啊!”同时,那马受惊,一声长嘶,前脚离地而起。穆玄英拉紧缰绳想控制马匹,但那马不知为何变得暴躁异常,难以控制,不停地乱踢。   莫雨眼看穆玄英的马似疯了一般,还未上前去帮忙,穆玄英已被马甩下马背!   周围有人惊呼,却见穆玄英单手拉着缰绳,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竟然站在了马背上,一脚踏在马头之上,不但没有被甩下地区,反而轻松地压制住这匹疯马。   马蹄乱踩,穆玄英余光瞥见地上那个摔倒的人,若是不慎,他被踩几脚也是有的,便朝他喊:“快让开!”   那人却像是已经昏迷,丝毫不动。   穆玄英蹙眉,想也未想便脱手缰绳,飞下马背,抱住那人,翻滚了几下,这才远离了那匹疯马。   马儿失去控制,狂奔离去。   穆玄英坐在地上,低头看怀里的人,像是个乞丐,分不清男女,但看眉眼间却像是个清秀的女孩子。   这女孩为何突然冲过来?   穆玄英松开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肘,“姑娘?你还好吗?”就这样拍了几下,那乞丐突然睁眼,翻身起来,掉头就跑。   穆玄英方才为救这乞丐被马踢了后背,眼下又被这乞丐猛地一推,竟然来不及抓住她,就看她跑出了十几步去。   “啊!”乞丐突然跌倒在地,莫雨一眨眼已在乞丐身边,一只脚踩住乞丐的胸口,虽不知莫雨是如何拦住了逃跑的乞丐,但眼下却是再也跑不掉了。   穆玄英一怔,忙喊:“雨哥别伤她!”   莫雨猛地回头,竟然愣住了。   他叫我……   穆玄英却没有意识到,走过来说:“她也是不小心撞上马的,让她走吧。”却不见莫雨有反应,“嗯?”   “嗯?”莫雨回过神来,终于将视线从穆玄英脸上移开,看着那人冷笑道,“他有意撞上你的马,本想讹你钱财,却因你在马蹄下救了他,他改偷你钱袋报答你。”说罢脚下用力,“该死。不过今日饶你。东西。”   那乞丐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钱袋,“呜呜呜……我我……”   穆玄英目瞪口呆。   原来这乞丐从撞上自己的马开始就在设局?装死、逃跑……都是为了偷走自己的钱袋吗?   半晌,穆玄英叹口气,因背受伤而艰难地蹲下身,问:“这位姑娘,你可是有什么难处吗?我能帮你什么?”   莫雨早已习惯穆玄英这样的举动,旁边的几个人却是一个劲儿地暗骂这人是个傻子,被人偷了钱也不气,反倒去问人家要不要帮忙。   “哼!我是男子!”乞丐反而没好气地说。   穆玄英尴尬,挠挠头说:“抱歉,我看你……呃,那你……”   “叫你们给抓住了,我认栽!要砍掉我哪只手?”   “嗯?”穆玄英一头雾水,想了想,抬头看莫雨。   莫雨道:“塞外的规矩,偷盗者,斩手。”   穆玄英又吃了一惊,忙说:“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们是中原人,不讲西域的规矩。可惜我也出门在外,这些钱就分你一半吧,你有急用便先应急,只希望你往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说着便从钱袋里掏了大半银两,塞给那乞丐。   这次换那乞丐目瞪口呆了,拿着银两,眨巴眨巴眼睛,“你……你是中原人?”   穆玄英笑,拉下脸上的面巾,安抚道:“你看,我是中原人。不会砍你的手,你放心。”顿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你快走吧。”便要起身。   谁知那乞丐猛地拉住穆玄英的手臂,满脸惊喜,惊呼:“穆……你是穆哥哥?”   “你认识我?”穆玄英反问。   那人本吊儿郎当地坐在地上,听了此话,二话不说便跪在穆玄英面前,连连磕头。   穆玄英骇得一跳,忙去扶,“快起来,快起来!”   那乞丐却不肯,只道:“这几个头我一定要磕完!”   穆玄英为难,虽想不起此人是谁,却还是固执地扶着那人。莫雨却上前拉开了穆玄英,朝那人冷声道:“钱已给你了,滚吧。”   “雨哥你别……”   那乞丐怒视莫雨道:“恩公的钱我不要!”便将银两掏出来,要还给穆玄英,却见穆玄英一脸迷茫和尴尬,才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已经几年了,你认不出我也是情理……我认得你就好,我认得你就好……”   穆玄英更觉尴尬,但就是想不起此人,心中责怪自己,脸上却还是只好问道:“实在对不住,不知你是哪位朋友?”   谁知这一问,那乞丐却突然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却是硬撑着不肯哭,“几年前你从丐帮几人手中救下我和妹妹,还好心替我们送包裹去七秀坊,我便记住你了。当日你的恩情小风没齿不忘,妹妹很喜欢像你一样的大侠,我下决心长大了要向你一样成为浩气盟的一员,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侠。”   “原来……”穆玄英喃喃道,终于记起,“是你!”   小风点点头,眼泪险些落下,却是给他抿着唇硬生生憋了回去,胀的满脸通红,眼泪却就是不停在眼眶里打转,又道,“我和妹妹听你的话,拿了钱想去投奔浩气盟,可妹妹感染风寒,只好在洛阳落脚治病。谁知……谁知遇上了狼牙军……”说到此处,小风一直不肯落下的泪终于还是滴落,却是咬紧了牙不肯再说。   听他这么一说,眼下又是独自一个人,还如此狼狈,穆玄英也猜到了几分,便蹲下身,拍拍小风的肩,“我……哎,倘若当日我将你兄妹二人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恐怕一切都……”又叹了口气,心中有诸多疑问,却顾及到小风的心情没有问出口,最后只简单地问:“那你怎独自到塞外来了?”   小风攒紧拳头,抿着唇不说话。   穆玄英又道,“你该不会是……”   “穆哥哥,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小风喊完,推开穆玄英就跑。   “小风!”穆玄英猝不及防被推开,想追,但小风跑得快,人又矮小,眨眼就消失在街道上,穆玄英站起来四处张望,着急地问身边的莫雨:“你可看见他跑到哪里去了?”   莫雨自然不答话。   穆玄英担忧地说道,“想必他妹妹已被狼牙军害死,看他的模样,此番独自来到塞外,恐怕是来找狼牙军寻仇。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只凭这一腔热血,如此下去只会白白送命!”顿了一下,“不行,我得找到他。不能再让他出事了。”   “毛毛。”莫雨突然喊了一声。   穆玄英本能地回头,却在和莫雨对视的瞬间愣住了,还没等穆玄英说话,莫雨问:“我们前来此处是为寻萧杀报仇,你和此人非亲非故,更不必说他的血海深仇与我们何干,但纵然我这样说,我反对,我不同意,你也还是会去寻他、帮他吧?”   “我……”穆玄英哑口无言。   “呵呵。”莫雨突然轻笑,无奈的神色在那张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黝黑深邃,望定了穆玄英,道:“为了偶然遇见的路人浪费时间,为了不相识的人据理力争,为了那些甚至未曾谋面的人以身犯险,我身边从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一直到遇见你、再遇见你,才体会到一二。”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穆玄英和莫雨相逢以来所见到的的第一个微笑,“毛毛总是这般善良,因为你,我在这条路上才能偶尔想起,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我只是……雨哥你……”   “毛毛。”莫雨猛地抱住穆玄英,像之前每次一样,容不得穆玄英拒绝,双臂环绕,将穆玄英抱了个满怀,“也许你不能体会我的感受,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不能原谅我欠下的血债,但是你不能离开我。这十年的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让你离开我。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莫雨几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说完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失神。一面是为了这番突然出口的话,一面是惊讶于自己的内心竟然有这么多想对穆玄英说的话。谁知这些发自肺腑的话换来的是穆玄英的久久沉默。但莫雨似乎早已预料到,等了一会儿,便觉自己突然说这番话实在没意思,也许穆玄英还在为枫华谷那一日的事不愿认他。可若是不愿相认,为何又肯叫他“雨哥”?   想松手,却又不甘心。   就在莫雨快要松开穆玄英时,穆玄英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莫雨的脊背,清朗的声音说:“我想,你也有不明白我、不理解我、不体会我的时候,总是要互相包容的。”   莫雨的心猛地收紧,嘴上已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用更用力的拥抱回答。   穆玄英却收起了轻松的语气,放低了声音,放柔了声音,像是在感叹一般,道:“你说得对极了,纵然前路艰险,纵然性命垂危,纵然耽误了报仇,我也还是会插手这件事。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   莫雨还清清楚楚记得,在稻香村他第一次和毛毛相遇的场景,“我叫毛毛,她叫小月,你叫什么名字?”   莫雨还清清楚楚记得,在扬州郊外的树林里他和分别十年的毛毛重逢的场景,“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小弟浩气盟穆玄英,敢问恩人姓名。”   莫雨还清清楚楚记得,就在不久前在枫华谷他和毛毛表明身份的场景,“莫大侠,一别多年,你还好吗?”   曾几何时,给予他温暖的人是毛毛,让他如处数九寒天的人也是毛毛。   他以为枫华谷之后,因为他是恶人谷,而毛毛是浩气盟,也许这辈子,终他一生,只要他不勉强眼前这个人,这个人便永远不会原谅他、明白他了。   然而,他叫他“雨哥”。   然而,他说“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   世上莫雨能拒绝的话中却是永远不会有这两句的。   “好,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写了两个星期,别问我为什么,想哭…………   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家说,接下来这半年我要准备出国的事,所以写小说的时间不再像以前那么充足,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更新改成4天1更。因为个人原因没办法协调,实在抱歉啦!希望大家理解~也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三千世界》! 第131章 第二章   【空积之城】   一缕红色烟袅袅上升,细长而轻柔,徐徐攀升,像是绕着什么东西,一点点绕上碧蓝的晴空。   穆玄英仰首目送那红烟,一时间悲喜难辨。   这红烟是专属恶人谷的联络方式。   若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小风,一个人是不够的,他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但浩气盟在塞外没有据点。没有据点,就意味着无法联络那些四散在塞外的浩气盟侠士,无法得到帮助。巧的是,恶人谷却在昆仑一带有很多据点,更有除了恶人谷外第二大的落脚点凛风堡。不得不承认,在这片土地上,浩气盟的势力远不如恶人谷。   穆玄英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红烟升起的场景,他想,也许这红烟的燃放方式和地点都是恶人谷的秘密,莫雨却不瞒他。非但不瞒,莫雨带着穆玄英连发三个地点后,还要再发第四个。   “明天日落前会有人来取我埋下的东西,按照我写下的信息去找人。不出意外,一日内一定能找到那个人。”莫雨用手拍了拍沙土,站起身来,又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却被穆玄英打断,“雨哥,等等。”   莫雨看过来,穆玄英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便蹙着眉思索,莫雨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一会儿后,穆玄英再度开口,“四个点就够了,我有些累,想回客栈休息。”   莫雨闻言,凝视穆玄英。那眼神看过来,穆玄英不由得心虚起来,生怕莫雨看出他的心思。   一瞬后,莫雨吐出一个字,“好。”   -----------------------   那一夜,穆玄英一夜无眠。   近来发生了太多让他始料未及的事。而情势所迫,竟然逼得他没有一点时间静下来真正地想清楚这些事。   此刻,坐在院子里长廊中的穆玄英只觉得这一切就像失去控制的烈马一般,蓄力已久,撒足狂奔,不知道要跑到何方,缰绳纵然握在手中,却还是满心的迷茫和担忧。   当日他孤身踏出武王城时心中所想的念头:惩强除恶、浩然正气,多么简单的愿望和信念,如今看来,这八个字却不只是一柄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经历了种种之后,他意识到,要坚持原本的心愿,当真是世间最难的事了。   这江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谁也不知道,何时你就会遇上让你犹疑不定的那一个。谢渊曾多次询问穆玄英:你能否一如既往坚持你加入浩气盟时立誓要捍卫的一切?并非是不信穆玄英,而是在提点他、引导他。   所幸,他从不曾动摇过丝毫。哪怕在七秀坊被叶芷青软硬兼施的相托、哪怕在红衣教遭受阿萨辛的引诱折磨、哪怕在泥沼之中被阳宝背叛、哪怕在五毒教面对混战、哪怕在霸刀山庄被千夫所指、哪怕背负着旁人的不理解……穆玄英也从未动摇过心中的念头:惩强除恶、浩然正气。   然而,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甚至重情重义的人。说从未迷茫、动摇过,却也不是。此时让他茫然失措的原因却是:所有让他迷茫、犹豫、猜测、动摇、愤怒的原因都和一个人有关。   莫雨。   穆玄英叹了一口气,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恶人谷?   他就如此坐在院子里,吹着大漠夜晚的风,看着远处的沙丘上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黄沙,将心事又一次深藏,将这些不明白、想不通、做不到的事都藏起来。   一遍遍告诉自己: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穆玄英却没有注意到,土楼上有一个人也和他一样,靠在窗边,静静注视着楼下穆玄英被月光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穆玄英刚刚换洗完毕,正准备去院子里打坐,莫雨却已站在门外,“消息到了。”   “有人在三里外的鸣沙山地界见过他。”   “鸣沙山?”穆玄英想了想,“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他果真为了报仇而来。鸣沙山一带没有太多神策军驻守,但以小风眼下的心情,恐怕只要能杀掉一个神策军,他也甘愿。”   “也许他别有目的。”   穆玄英问:“嗯?什么目的?”   莫雨却摇了一下头,“不清楚。”没等穆玄英反问又说,“只是直觉。”   “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只要阻止小风做傻事就好了。”穆玄英说完,心中却又是一惊,换做之前,听了莫雨这样的话,穆玄英十之八九是会怀疑此人要利用他或是别有所图的,但如今,穆玄英不但全心全意地信任,反而还安慰起来。   不一样了。   从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后就不一样了。   哪怕知道他是恶人谷的人,但心底里也很清楚:他还是你的小雨哥哥啊!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的小雨哥哥。   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保护你。所以,穆玄英没有刻意改变,但潜意识里却已经开始把眼前这个恶人谷的莫雨当成了自己人。   想到这里,穆玄英哭笑不得,最后把全部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嗯?”莫雨看过来。   穆玄英笑了一下,没有解释,“我们就尽快赶到鸣沙山去吧。”   --------------------------------   两人也不多话,上马就奔向鸣沙山。到鸣沙山时正是日落时分。   夕阳格外红,一轮红日竟像是鲜血染就,艳丽却不刺眼,在无边的大漠远处映照着这片荒凉广袤的土地。红日四周有一圈金色的光晕,很淡、很细,但恰到好处,把红日衬得美轮美奂。这样的景色是中原人从未见过的,已是美丽至极,但偏偏今日天气极好,日落时分万里无云,靠近落日的天空也全被夕阳的余光染成了黄色、橘色、红色,美的像是进入了仙境。   穆玄英被眼前美景震慑,不自觉减慢了马速,痴痴看着落日。莫雨不声不响策马跟在一旁,看的却是穆玄英。   两人各自看着自己眼中的景色,好一会儿后穆玄英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道:“难怪很多江湖侠客都向往塞外鲜衣怒马的生活,这里有中原没有的东西。”   莫雨轻笑了一声。   穆玄英扭头,“不对吗?”   莫雨神色平淡看向落日,许久才说:“拥有自由的同时,也要忍受孤独。这片黄沙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孤魂。”   “不错,二者没有好坏,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莫雨一怔,没料到穆玄英会如此发问,便以沉默回应。   穆玄英也不在意,笑着说:“谁说自由一定要伴着孤独?也有不少侠客是双宿双飞的不是吗?旁人不说,不久前我在洛阳城遇到的一对男女,郎才女貌,两人一身武艺,不主动招惹是非,却也不惧找上门的杂事,想去何处就去,远去洛阳只为品一品河鲜,这样的侠侣,又如何不好?”   听穆玄英说完,莫雨自然不知他说的是谁,但看着穆玄英言语时脸上的笑意和眼中羡慕、向往的神情,忽然,自己心中也情不自禁有了一丝羡慕。   双宿双飞吗?   人间侠侣吗?   穆玄英看莫雨不说话,又道,“不过,我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为何?”   一贯爱笑的穆玄英反常地肃容道:“既选择加入浩气盟,从此我便只有一个念头,为国为民。这样逍遥自在、无拘束的日子,自然是没机会感受了。”说完却想起莫雨的身份,神情不自觉黯淡下来。   莫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对于他,说话不如以行动证明。但此时,他却也想不出能做什么。   两人不知不觉早已进入鸣沙山地界,刚才在远处什么也听不到,此时走近了却才看见前面聚了很多人,极其热闹,像是在举办什么盛会。   待走近才看清,眼前是一座极大的沙丘,竟像是人工堆砌而成的城墙一般厚实,只可惜表面粗糙、轮廓模糊,一看便知是几百年来风吹日晒之下自然形成的。不寻常的不止这巨大的沙丘,还有聚在这里的人。   二人打听之下才了解,原来此处名为“空积城”。这空积城就在鸣沙山地界,不是一座真正的城池,而是因为这座巨大的天然沙丘形成了一道城墙般的屏障,一些过往的商旅偶尔会在这里落脚,日子久了,便有人叫这里“空积城”,叫的人多了,便真的成了一座城。   穆玄英又感叹造物的神奇,却又听旁人说,今夜会有圣主降临此地,为这里的善男信女祈福。   塞外鱼龙混杂,各有各的信仰,但若要说鸣沙山这一代,恐怕是以明教教徒为主。他们二人自然是不信的,但如果这传言不错,“圣主降临”?明教之中,能被教众尊称“圣主”二字的人……   莫非今夜明教教主陆危楼会来?   真是巧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人群不停往空积城里面走,他们后退几步到人少一些的地方,穆玄英立即开口问:“你可听说过空积城?”   莫雨摇头。   换来穆玄英微微惊讶,没想到在塞外如鱼得水的莫雨此时竟然也对这里一无所知。   “这里是一座极大的地窟。之所以名为‘空积’,就是暗指这里地下有着错综复杂、大大小小的地窟通道。不管是谁会来,都值得一看。”莫雨又突然开口。   “你不是……”   莫雨打断穆玄英,“城是死的,数百年如一日,日日在此,不曾变过。我不了解的是这里面我们可能会遇上的人和那些神秘莫测的地窟。”   穆玄英释然,笑着说:“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小风说不定也在此处,纵然不在,我有预感,明教的人一定会来。”顿了一下,“你说的不错,值得一看。”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群走进了空积城。 第132章 第三章   【明灭之间】   空积城。   入口处只是那天然的一座沙丘,看不出特别之处,进入后才发现其中奥秘。一路下坡,走不了多久穆玄英就发现似乎自己已身处地下。四周是沙土墙壁,脚下是粘稠阴冷的冻土,若不是有人点了火把,里面已经暗如黑夜。   原来真正的空积城是这里。   在大漠之中再没有比地窟更好的地方了。白日里烈阳当空,夜里滴水成冰,昼夜温差极大,但看似广阔无边的大漠却偏偏很难找到藏身之处。若没有充足的补给、经验、防护和体力,面临的将是干渴、迷路、沙盗、风雪、黄沙、狼群……任何一个理由,都会让人有随时死在大漠之中的危险。这时,能有一个栖身之处,如此处一般凉爽、安全、隐蔽,实在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难怪空积城能发展到如此规模。   近百人聚集在此,虽然地窟之中有些阴冷,但却也有了大漠之中少有的嘈杂和热闹。   穆玄英站在人群中四处观看,倒是很融入这个氛围。莫雨却显得有几分不自在,不是因为这里人多而杂,也不是因为喜欢冷清的他身处此地,而是直觉。他心底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穆玄英和他在一起,这种不祥的预感被他无意中放大了很多,因为不能让穆玄英受到一点伤害,所以变得异常敏感和小心。眼下让他不安的就是心中无来由的敏感。   “给。”穆玄英递过来一些衣物,莫雨接过,看了看才回过神来问,“这是何物?”   穆玄英却已将这象牙白颜色的长袍往身上套,“要面见‘圣主’,一定要接受洗礼。但你也知道,塞外缺水,所以更衣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洗礼’了吧。”说完见莫雨不动,又道,“你不换的话恐怕他们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莫雨踌躇,眼看着穆玄英穿戴整齐,俨然是化身成了明教一员,朝自己笑了笑,面对这个笑容,只好无奈地叹口气。   很快,周围的人都接受了“洗礼”,便又继续往里面行进。   这一次倒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地窟之中没有参照物,通道也大多弯弯绕绕,没走一会儿好多人恐怕已经找不到来路。但莫雨却是牢牢将路线全都记在了心里,看穆玄英兴奋又期待的样子,也是悲喜参半。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个较大的不规则形状的空地。正中搭建了一个简陋的高台,四个角都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周也放了很多火把、火盆,将这里照亮。   “到了。”穆玄英止步。   周围的教众也都止步,在三三两两闲聊。   穆玄英看了看四周,找到不远处有一个视野不错的落脚点,便转头对莫雨说:“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说罢便要走,却被莫雨给拉住,“嗯,怎么?”   “我们走。”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理解这三字的意思,不明所以地问:“为何要走?”   莫雨又踌躇起来。   这是极少见的。如他一般,自在逍遥,不受拘束,不管面对什么都很少有过这样左右难进退的情况出现。但这一次,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忘记了,他想阻止事态发展,却每每因为穆玄英脸上的笑意和眼中的好奇而犹豫。   如果此生除了至强的力量外莫雨还有什么追求,那一定是穆玄英的笑容。能让眼前的人展颜一笑,也算得上是莫雨心中的一大夙愿了。   见莫雨不答,穆玄英看看左右无人,凑近了一些低声说:“明教与我们亦敌亦友,若是担心这一点,我觉得大可不必。至于今日谁会出现,依我看,今日到此的人十之八九会是左右护法或是圣女。何况人多,我们穿了这一身衣服,混在人群中,哪怕是陆教主亲临,恐怕也认不出来。到时候见机行事,想必也没什么要紧吧?”   穆玄英哪里知道莫雨的担忧,但终归这些话有理有据,莫雨又一次妥协,“嗯。”松开了拉住穆玄英的手,却又补了一句,“你不要和我走散。”   “不会的。”穆玄英眉眼弯弯一笑,拽着莫雨的衣袖便往人少的那里走。   ------------------------------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穆玄英立即朝高台看去,果然,原本无人的高台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来了。”   听到穆玄英说话,对一切都显得没兴趣的莫雨终于抬头看向高台,眼神一闪,道:“被你说中了。”   高台上燃起熊熊火焰,将不大的高台照亮。火光摇曳,将人影拉长、晃动,虽然距离不近,但还是能看出那人的身形样貌。   明教圣女——陆烟儿。   周围的人一一垂首,空积城中突然安静下来。   那人身上也穿了象牙白的长袍,却多了火红色的头纱,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高台最显眼的地方,将蒙罩住头的红纱轻轻拉下,双臂扬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凡我弟子,同心同语;肝胆相照,不蔽风雨!”   话音刚落,也不知为何,这地窟之中何来风向,她周身的红纱像是被风吹起一般飞扬开来,那四角上的火焰更是同时猛地蹿高。整个场面十分震撼。   “熊熊圣火,燃我残躯!”   “熊熊圣火,燃我残躯!”   “熊熊圣火,燃我残躯!”   教众们立即呼应,喊声震耳欲聋。这一呼百应的情形配上陆烟儿美丽的身姿和火焰营造的气氛,果真是十分震慑人心。   穆玄英低声道:“明教果真不俗。”   “嗯?”   “我在红衣教曾亲眼见过类似的祭拜场景,阿萨辛自然与陆烟儿比不了,而且红衣教教众皆跪在地上,向阿萨辛摇尾乞怜一般地等着上前受死,那场景,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了。我觉得那不是信仰,那是惑乱。”说着视线扫过身边的人,看着他们脸上崇敬、期待的表情,又看向高台上的陆烟儿,“这才是信仰。”   莫雨了然,侧目看了看穆玄英,没说话。   “同样是宗教信奉,虽无好坏之说,但比起阿萨辛草芥人命、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更欣赏明教此举。陆危楼教主果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   莫雨道:“阿萨辛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而死,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吗?”   穆玄英哑然失笑,“也许吧。诓骗无知的百姓,却绝不会是我欣赏的。”   “百姓之所以无知,不过是因为无力自保、无人可依,所以才将希望寄托于这些高高在上、供人仰视的‘神’。可惜,世上根本没有救世的神,天助自助者。”   穆玄英双眸凝视跳跃的火焰,似下决心一般说道:“说得对,天助自助者。我不信神,更不想做神,如果可以,只想做守护黎民的一柄利剑。”   莫雨没再多说,穆玄英也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自然也没再说下去。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周围的人各自散开闲聊,也不知是为何。穆玄英刚要上前去询问,却听空积城中响起了一阵西域乐曲。   乐声一起,这些热情奔放的塞外人便来了兴致,周围的人立即随着音乐舞动起来。转变太快,没还等穆玄英和莫雨搞清状况,莫雨便看见身边的人一个个将面纱、面巾戴起,掩去面容。   人群耸动,热闹非凡。   糟糕!   莫雨立即回头寻穆玄英,手更是同时去抓穆玄英的手臂。   果真捞了个空!   莫雨心一凉,面上却丝毫不见焦急担心的神色,视线极快地扫过周围,终于看见穆玄英在不远处和一个红纱掩面的女子说话。似乎那女子抬手要替穆玄英戴上面巾,穆玄英有些想拒绝,却像是说不过那热情的女子。   “我、我我自己……”穆玄英碍于礼教自然不愿那姑娘帮忙,却又不忍心直接拒绝姑娘的好意,几次推脱无果,那姑娘也听不懂穆玄英在说什么,只管动手。   终于,那姑娘的手被人拦住。   莫雨说了句什么,那姑娘看他一眼,带着不甘心而又愤懑的表情转身走开了。   “还好你来了,这姑娘说的话我一句也……”   穆玄英的话生生被莫雨打断,“我说过,不要和我走散。”穆玄英一怔,还没等他开口,莫雨又道:“为什么不推开她?”   穆玄英终于回过神来,哭笑不得说:“你也看到了啊,我听不懂她说什么,她听不懂我说什么,人家姑娘好心帮忙,我总不能一点也不顾及她的心情吧。”说完不等莫雨再发作,轻轻拽住莫雨衣袖的一角,道,“怪我贪玩。往后,我会跟好你。”   莫雨见穆玄英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又被人缠上,本是一肚子的无名火,但却是被穆玄英这一句给化解的一干二净。   “跟紧。”莫雨压住心中的情绪,只说了两个字。   两人没走出几步,地窟内的火把、火坛突然全部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莫雨早有防备,又反应极快,反手一绕,握住了穆玄英的手。   “怎么回事?”穆玄英凑上来低声问,语气里也充满了警惕。显然,虽然玩心大发,但穆玄英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轰!   突然之间火光又窜起,地窟又恢复了明亮。   “请大家不要动。”陆烟儿的声音响起,“大家可以看清你身边的人吗?”   她问的奇怪,但教众们立即互相看看,很是配合。穆玄英一头雾水,看着莫雨问:“是什么仪式吗?”   “据我所知,西域也没有这样的仪式。”莫雨盯着陆烟儿打量起来。   突然,火光又灭了。   “啊!”有人一声惊呼。   “请大家不要动。”陆烟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两次。   两暗两明,甚至连陆烟儿说的话都一样,却是为何?   果然,很快,地窟内又被照亮。   “人少了。”穆玄英低声道。   莫雨扫了一眼,点点头。   的确,周围的人比起刚才少了不少。至少一看就能看出来少了人。看来在两次黑暗中,那些人离开了地窟。还是说……他们是被迫离开了?不得而知。   如果想解开谜题,恐怕还要等……   正想着,地窟内陷入了第三次黑暗。   前两次穆玄英和莫雨不明所以,黑暗中也只是并肩而站,并无太大反应。但眼下,两人都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寻常,这一次两人立即默契地背靠背而站,都显露出了防备状态。   轰!   地窟再次亮起。   陆烟儿还站在高台之上,轻拍了三下手心,声音不大,却很清脆,吸引了剩下的人的目光。当所有人看向她时,她道:“今夜是火月月圆之夜,倘若能成就佳偶,可得圣主一生的庇佑。故此,三次明灭之间,面对未知和黑暗的恐惧、猜疑,两个人倘若是和上一次身边的人站在一起,便留下,倘若不是,已被请出地窟。”   说罢,地窟内剩下的教众们立即议论起来,显然都很欣喜。不少人还四处张望,想看看留下的都是哪些人。   “你们,和你们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三次都选择了坚定站在彼此身边的人。”陆烟儿继续说,提高了声音道,“恭喜你们。” 第133章 第四章   【暗夜杀手(一)】   “恭喜你们。”   话音落,议论声更甚。教众们自然希望得到圣主的庇佑,而他们剩下的人中才有资格得到。无疑,他们都是幸运的。   莫雨对此自然无动于衷,转身站到穆玄英身侧,没说话。   穆玄英微微侧头看他一眼,见他视线一直在四周搜寻,似乎并没有感到不耐烦,便放下心来,看着他想:其实教众们身边站的人也未必就是自己的心上人,有的人是和家人、亲友一起前来,若说留下就能得到圣主的祝福,为免是夸张了。只不过这简单的一个测试,却是叫人看出了别的东西来。   陌生的环境、熙攘的人群,再加上突如其来的黑暗,如陆烟儿所说,黑暗中短短的时间里,人所要面对的一切情绪,包括恐惧、猜疑、担心……这些情绪,一闪而过,却十分真实,随便一个都有可能让自己身边的人慌不择路,或是转身离开自己。   想到这里,穆玄英环视了一下周围,留下的这些人,也许并不一定就是能坚守在别人身边的人,但被带走的那些,却是真的因为惧怕黑暗和未知,而选择了不顾同伴的人吗?恐怕也未必吧。   再想想自己,方才虽然也有过担心和戒备,但却是完全没想过离开。是否自己就是陆烟儿口中能得到圣主庇护的人了呢?恐怕也未必吧。   还有这个人呢?   穆玄英看定了莫雨。方才的黑暗之中,他心中所想又是什么?   “恐怕明教已经知道我们在此,我们得小心些。”莫雨道。   穆玄英被莫雨突然说话的举动吓了一跳,两人四目相对,他更觉尴尬,立即移开视线吞吞吐吐说:“嗯,好,我知道。”   “如果在这里,也许我们能见识一下明教传说中的一个人。”   “嗯?”穆玄英好奇。   “不要和我走散。”莫雨又强调了一次,末了却又多补了一句,“不要到没有光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去……”   穆玄英的疑问未问出口,几乎是同时,两人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人高歌起来,声音清亮绵长,在地窟中频频引起回声,又叫穆玄英吃惊不小。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过来,那女子竟然就是方才替穆玄英戴面巾的姑娘!那姑娘身材娇小却丝毫不惧,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依旧放声高歌,朝右前方走去。   “在木棉树空地上坐上一阵   把巴雅尔的心思猜又猜   在柳树荫底下坐上一阵   把巴雅尔的心思想又想   西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望过了   北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从侧面望过了   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从后面望过了   ……   ……”   歌声是西域独有的。   这样的女子风情也是在中原看不到的。   那女子纵情高歌的模样,与中原女子的温婉、内敛大不相同,却和中原女子垂首弹琴的模样一样,也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懂得欣赏美好也是一种心境。穆玄英面带笑意,一直注视着那姑娘,看她穿过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便对身边的莫雨说:“这是什么歌?你知道吗?我觉得她似乎在找人。也许还是心上人。”   莫雨心中感叹穆玄英的灵气,面上却冷冷说:“可惜找的人似乎不是你。”   穆玄英知道莫雨是在说方才那姑娘接近穆玄英的事,脸一红,忙嗔怪道:“方才人家是好心帮忙,你可不要胡乱开姑娘家的玩笑!”   “开玩笑?你看,她走过来了。”   穆玄英一听,也没有去查看,吓得忙往莫雨身后躲,低声道:“真的吗?我们快走吧,不要太引人注意。”   莫雨见他躲在自己身后,又歪着头探出个脑袋的模样,像极了儿时那个乖巧却也调皮的小毛毛,时光荏苒,故人依旧在身边,登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穆玄英却哪里知道莫雨在想什么,还弯着腰尽力想藏在莫雨身后,却被莫雨伸手拦住,往怀里拉过去。   “雨哥你……”   莫雨牢牢环住穆玄英的腰,将他拉到了怀里,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穆玄英。   四目对视,莫雨的神情异常的熟悉。   曾几何时,这个眼神,穆玄英是见过的。   或者说,只要莫雨看着他,他经常都会从这个人眼里看到此刻的神情,然后纵然莫雨什么也不说,他也好像能读懂他要说的话。   但没有一次像此刻。   他清清楚楚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他又一次读懂了这个人想说的话。   这一次,他没办法退开他。   莫雨是谁?穆玄英没有推开他,他不但不会退让,反倒更进一步,将穆玄英又拉近了些。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鼻尖几乎相触,不但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似乎连心跳都能清楚地听到。   “种下榆树苗子就会长高   女子大了媒人就会上门   西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巴雅尔把我出嫁的背影望过了   北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巴雅尔把我出嫁的背影从侧面望过了   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巴雅尔把我出嫁的背影从后面望过了   ……   ……”   歌声依旧,所有人都在看那姑娘。穆玄英却觉得自己心跳如雷,盖过了歌声,几乎响彻整个地窟。   “方才为何没有走?”莫雨开口。   穆玄英知道他是为黑暗中的事,强装镇定,反问:“你又、又为何不走?”   莫雨勾起嘴角,“毛毛变聪明了。”说着微微又往前了一些,几乎近的要碰上穆玄英的唇。   穆玄英这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心中万般后悔,自己方才应该退开的,眼下的模样未免狼狈了些。   莫雨瞧着穆玄英紧张不安的模样和已经发红的耳朵,却似乎很是满意,就这么等了须臾,穆玄英连脖子都变红,莫雨嘴边挂着笑意,终于沉声道:“这首歌在塞外时常能听到,唱的是男欢女爱之事。”   “原、原来,是这样。”   莫雨又道,“不过……最开始,它的意思是……”顿了一下,“珍惜身边的人。”   珍惜身边的人?   穆玄英闻言,怔怔看着莫雨。   啪啪啪啪啪啪!   周围突然爆发一阵掌声,穆玄英如被刺一般猛地跳开,又觉得尴尬,却见莫雨神色淡淡,看向了掌声源头。   那女子唱着歌走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面前,不再走动,而是围绕着那个男子又唱又跳。这一次连穆玄英都知道了,这是西域女子独有的求爱方式。   舞姿曼妙,歌声动人。   但那男子略显温吞木讷,挠了挠头,只会傻笑。   女子却也不介意,还是固执地继续跳舞唱歌,仿佛只要那男子在看、在听,她就能一直跳、一直唱。火红的裙子在人群中旋转,歌声充盈整个地窟,将每个人心中最渴望美、祝福美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   男子却还是没有行动,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早已替他做出了回应。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便开始起哄,场面变得温馨而喧闹。   终于,男子在起哄声、鼓励声中,向女子伸出了一只手,带着一分怯懦、一分紧张和八分的欣喜,向他喜欢的姑娘伸出了手。   轰!   地窟内突然又陷入了黑暗。   有了之前三次的经验,大家都明显镇定了很多,只是默默等着灯光再度亮起。   但这一次时间却有些长。   “真是好热闹啊!”一个酥软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怎么回事?”穆玄英立刻辨别出来这声音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可见是有内力之人发出,却不是陆烟儿的声音。   “何人?”这一次才是陆烟儿。   地窟高台上的四个火坛被点亮,其他地方都还是黑暗,唯有此处微光,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里,却见陆烟儿依旧站在高台最前方,而她下面的梁柱上倚靠着另一个红衣女人。   认出这人,穆玄英下意识地去看莫雨,却不等他问出口,陆烟儿已盯着那红衣女人,略带惊讶和不满,说道:“能追到这里来,恶人谷好手段。”   “过奖。我也只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吞吴刀什么的,这不是有莫雨大人在操劳吗?”   陆烟儿立即顺着红衣女人的视线看来,果然看见人群中的莫雨,似乎没有认出穆玄英,但神色也是微微一怔,叹服道:“恶人谷人才辈出,混入了两大恶人我竟也毫无知觉。”顿了一下,“不过恐怕要叫二位失望了。吞吴刀不在我手里。”   “哦?那却是在谁手里呢?你还是乖乖说了的好,免得若是我不开心、莫雨大人不开心,伤了我们明教圣女圣洁的容颜,那真是大大不好了。”   陆烟儿道:“吞吴刀在何处,圣女何不亲自去光明顶问问家父呢?”   不错,那红衣女人正是恶人谷的米丽古丽。这句话戳中米丽古丽心中多年的的心结死穴,半晌,米丽古丽都没能说出话来。   当年明教的圣女不就是她吗?陆烟儿显然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对待米丽古丽她不但毫不留情,而且非常清楚对手的弱点。   许久,米丽古丽冷笑一声,“找死!”   “当心!”穆玄英脱口而出,几乎是同时,反手拔剑便飞上高台。   陆烟儿更多的是一个精神领袖的存在,若是打起来,米丽古丽绝对占有优势。恐怕不到五十招,陆烟儿必败。更不必说米丽古丽很可能会使用一些阴招提早解决陆烟儿。   穆玄英突然出现,替陆烟儿挡下了几招,米丽古丽只好后退避开,待站定后一看,却反倒笑盈盈说:“原来是浩气盟的小玄英。”   穆玄英对此不予理会,持剑站在陆烟儿身前,单手将身上的月牙色长袍扯掉,露出平日里的装束,微微侧头对陆烟儿道:“晚辈浩气盟穆玄英,奉命来……”   “浩气盟也到了?”陆烟儿又是一惊。   “现只有我一人,应该能拖住她,圣女你……”   陆烟儿又一次打断穆玄英,“你我同辈,无需自称晚辈。明教不属中原武林,如今更是遭到大唐驱逐,自然也不属浩气盟管辖。”   “哈哈哈哈哈哈……”米丽古丽大笑起来,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掩嘴笑道,“人家丝毫不领情呢!小玄英,看在莫雨大人的面子上,你往旁边站站,不要坏了我的好事,我便不与你方才所做计较。”   “你若打消夺取吞吴刀的念头,我便看在今日明教盛会的面子上放你离开!”穆玄英毫不示弱地反击。   “米丽古丽,你以为凭你一人明教能容你放肆吗?”不等米丽古丽说话,陆烟儿道。   “啊——”   众人乍闻一声惨叫,寻声看去,竟然是那唱歌跳舞的女子!她七窍流血,在那高瘦的汉子怀中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那汉子愣在原地,神情呆滞地看着怀中人,方才还鲜亮活泼的意中人,转眼便和自己阴阳相隔……   “怎么回事?”陆烟儿惊讶。   “哼,我得不到的,世间有情男女一个也别想得到!”   穆玄英目瞪口呆,待明白过来转瞬便举剑,怒指米丽古丽,愤愤道:“她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对她下毒?你这个女魔头滥杀无辜,天理难容!今日你纵然不夺吞吴,我也绝不饶你!”   米丽古丽娇笑一声,视线扫过一直不说话、无动作的莫雨,“是吗?”转眼便飘下高台,往地窟里跑去。   “想跑?”穆玄英二话不说,纵身跃下高台,提气便追。   “不要追!”在人群中默默无语的莫雨终于动了。   陆烟儿往前几步,见他们三人接连跑进了黑暗的地窟暗道之中,神情黯然,直到身后出现一个人影才缓过神来,“米丽古丽竟然这么可怕吗?她何时到此、何时下毒,我一无所知。倘若她要杀我,我却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她杀不了你。”   “为何?因为她曾经也是父亲的女儿吗?”陆烟儿苦笑。   “我不会让她有机会靠近你三尺。”   陆烟儿回头,“身为法王之一,她加害我教弟子,你为何不救?”   那人却一板一眼答:“属下奉教主之命,护圣女安危,是左思的使命,日月同辉,生死不改。”   这个人固执如牛,也并非是今天的事了,陆烟儿叹口气,也不再与左思争执,想了想,看看左右无人便问:“吞吴刀可安全?”   “龙王很有把握。”   陆烟儿点点头,许久,突然问:“恶人谷交给……那个人一个人收拾,可靠吗?米丽古丽不是泛泛之辈,那个莫雨也早有所闻,此次还在荻花宫杀了何方易,心思也十分难猜,似乎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每次陆烟儿说完,左思几乎不用思考的时间就会给出回答:“只要在黑暗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就好。”陆烟儿松了口气,“这里的事交给其他人吧,我们去和龙王汇合。”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女子所唱歌谣选自网络。 第134章 第五章   【暗夜杀手(二)】   “不要追!”   穆玄英是听见了的。但米丽古丽残忍杀害无辜的作风让穆玄英忍无可忍,那红衣女子如此鲜活的一条性命,转瞬就倒下了,穆玄英如何能忍?   何况,若要细细算起来,莫雨和米丽古丽同属恶人谷,穆玄英自然知道莫雨不会害自己,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帮米丽古丽。此次他们二人几经打听才来到这里,但米丽古丽显然是早有准备在这里埋伏,看样子莫非是恶人谷集体出动来寻吞吴刀,那么莫雨一路陪伴穆玄英到这里也许也……   穆玄英一甩头,“不会的!”却也不愿再想下去。   不管如何,眼下先拦住米丽古丽再说!   地窟暗道颇多,这一段还稍有一些光亮,前方米丽古丽闪身跑进了左边的暗道,穆玄英在入口处稍稍停顿,见里面没有一点光,也不多想,从旁边拿了火把一支,右手持剑作防守状,也走了进去。   暗道阴冷潮湿,这里也远离了人群熙攘,变得格外寂静。穆玄英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奈何无论他多么努力,却始终听不到前面米丽古丽的声响。   莫非有诈?   穆玄英站定,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   米丽古丽的到来不是计划之中的。   从陆烟儿的表情和应对就能看出来,她根本没料到米丽古丽能追到这里来,相反的,见到莫雨她却没有那么惊讶。可见,对米丽古丽的出现的惊讶远大于对莫雨的。再反观莫雨,虽然从米丽古丽出现开始他始终未开口,神色也无变化,但他并没有出手对付陆烟儿,恐怕是早知道吞吴刀不在陆烟儿手中。但米丽古丽却是对吞吴刀的去向毫不知情。如此说来,米丽古丽和莫雨并非是约好了的。   想到这一层,穆玄英稍稍心安。虽然他很清楚莫雨不会害他,但莫雨的手段他也是领教过的。莫雨完全可以瞒着他进行那些事,丝毫不会有妨碍。而事后他又偏偏没办法去怪莫雨。眼下好在,莫雨并没有这样做。和穆玄英一样,对米丽古丽的搅局,莫雨也是局外人。   但莫雨对米丽古丽的出现也没有表现出惊讶……这也似乎不寻常。一路上莫雨并没有和恶人谷有联系,按理说不该知道恶人谷的动向……除非……   错了!   穆玄英猛地止步。   一路上莫雨并非是没有和恶人谷联系!非但有联系,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自己亲眼看着他点燃了……   不对!   红烟只是召集令,恶人谷的人赶到,拿走莫雨埋下的竹简字条,按命令行事。字条是穆玄英亲眼看着莫雨写下的,除了搜寻小风,丝毫未提其他事。   那究竟……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穆玄英一个激灵,立即背靠地窟石壁,警惕地望向四周,方才思考的事也全都抛在脑后。   叮铃!   又一声。   穆玄英知道这声音来自米丽古丽手腕和脚腕上的银铃。这声音丝毫不杂乱,方才不响,此时响起恐怕十之八九都是圈套。   可此处是塞外的空积城,米丽古丽纵然有机会来过,也绝对不可能对这里的地形了若指掌。她凭什么能在这里设下圈套呢?何况,恶人谷的目的是吞吴刀,不是对付穆玄英。米丽古丽倘若对地形十分了解,又何必与穆玄英周旋?只管抽身离开便是。但她却如此做,只有一个可能……   “出不去了吧?”穆玄英朗声道。   无人回应。   穆玄英又道,“地窟暗道交错,又在黑暗之中,你本想将我引进来困住,不想反倒将自己也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这就是报应。”   “呵呵。”一声冷笑,米丽古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臭小子真叫人讨厌!你若落在我手里,我便让你好好吃点苦头。”   米丽古丽的回答证实了穆玄英的猜测。这下好了,米丽古丽没有地形优势,以穆玄英的剑术,和她缠斗之下,只要留心她的毒计,必胜。   “是吗?”穆玄英话出口,人影一闪,提气往前,瞬间便来到米丽古丽声音源头处,二话不说,一剑刺去!   却刺空了。   刺空原因不是米丽古丽躲开了这一剑,而是声音源头处根本无人!   穆玄英举着火把站定,不等他说话,米丽古丽笑起来,“怎么?小玄英不明白了?有火把又如何?这地窟深埋地下,一点微弱的光也不过是星星之火!正如你有过人的听力和判断力又如何?连我在何处都无法确定,可真是白费了浩气七星的教导呢!”   怎么会呢?   穆玄英对自己的听力和判断都十分自信,纵然不会百分百准确,但总不至于偏差太多。可眼下这里丝毫不见米丽古丽人影,听声音她似乎又在另一边。   穆玄英举着火把往地上扫了一圈,除了高高低低聚着水的坑洼,什么也没有。   究竟米丽古丽是怎么做到的?   “小玄英,你这小子虽然是浩气盟的,但我却也喜欢。”   “你要知道,恶人谷想要的东西,向来是无人能挡的。你不听我劝,你的莫雨哥哥你总顾忌吧?我看你趁早回武王城去,不要蹚浑水了。”   “哎呀?你知道他是莫雨了吧?瞧我,这就说出来了!若是坏了他的事,恐怕他可不饶我。”   “哎,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呢!好好的一对儿小人儿,愣是给那谢渊将你抱去了浩气盟,生生分开十年……”   穆玄英沉思的时候,米丽古丽一刻也未闲着,不停地说话,时而娇笑,时而感叹,时而规劝,时而威胁,言语间真是将女人的千娇百媚演绎到了巅峰。   “咚咚咚”   穆玄英突然听到自己左边的暗道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立即横剑防备。   “咚咚咚”   紧接着右边又想起一样的声音。   奇了!   穆玄英愣在原地。倘若这声音是米丽古丽发出的,中间间隔的时间如此之短,还隔着穆玄英在中间,除非米丽古丽能够瞬间移动,否则她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穆玄英眼前过去,敲响石壁两次!   “咚咚咚”   左边又一次响起。   不出所料,很快,几乎是同时,右边也响起一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呢?”米丽古丽问。   果然不是她。   那会是谁?雨哥这么快就赶上了?却又为何不现身?碍于米丽古丽吗?他似乎又不是这样的性子……   穆玄英脑子里只是短暂闪过这个念头便消失无踪。他突然意识到,是谁不重要,这个人似乎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为什么同一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敲响分别位于左右两边的石壁呢?   这个疑问在穆玄英脑海里放大、放大,然后突然,他明白了!   回声!   地窟暗道极其封闭,暗道幽深空旷,正是产生回声的好地方!   想着,穆玄英立即用手背敲了一下身边的石壁。   “咚咚”   “什么人?”米丽古丽道。   果然!回声!   穆玄英敲响的声音在米丽古丽听来却是从另一个方向发出的。虽然穆玄英不明白为何这里的回声只有一声,几乎像是原声,但终归心头谜题解开了。   原来如此!   米丽古丽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声东击西,害得自己扑了个空。她却没想到,有高人暗中指点穆玄英,竟然被穆玄英发现了其中奥秘。   穆玄英何其聪明,一旦掌握了此理,立即琢磨着敲响了几处,让米丽古丽频频以为有人靠近,同时按照回声的方向猜测米丽古丽的真正藏身之处。   “臭小子!你竟敢戏弄老娘!”米丽古丽终于意识到穆玄英已经看破玄机,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哼,我真是小看你了!难怪莫雨把你当成宝!出来受死吧!”米丽古丽显得有些焦躁,喜怒无常更加凸显,她说会放过穆玄英的话,谁也不会当真的。   “看剑!”穆玄英突然从暗处飞出,剑锋直刺米丽古丽后心。   这一招却是给米丽古丽避过了。   两人旋身拉开距离,分别站在了暗道的两头。穆玄英握剑,还有火把,像是在明;米丽古丽隐入暗处,只能依稀看到她的衣袍一角,像在暗。   “谢渊没有教过你吗?下次打架只管出手,不要通知对手。”米丽古丽讥讽道。   穆玄英却道:“我等正派人士不屑于偷袭,方才我在暗你在明,是以我才出声提醒你,以免你说我暗中偷袭。”   “哦?是吗?”米丽古丽道,“那眼下你在明我在暗,岂非是我也要处处提醒你了?”   “那倒不必。”穆玄英爽快回答,顺手将火把往石壁上一放,“我没那么傻,在这里做靶子给你打。”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让米丽古丽险些吐血的话,“对付你,我不会手软。与其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话音刚落,剑起!   穆玄英离开了火把隐入黑暗,除了他起手的时候被米丽古丽看见,后面他是如何冲过来的却都在黑暗中。   “臭小子!”米丽古丽什么也看不见,暗骂一声,急速后退。   但米丽古丽也不是善类,一排毒针飞出!坚持自己防守的同时也要进攻。   叮叮叮叮叮叮!   几声响,不用看也知道被穆玄英横剑格挡,一一化解。   米丽古丽略有些吃惊,也真正有些担心自己。黑暗中米丽古丽只能偶尔看见一些光影,比如穆玄英的长剑挥动。相信穆玄英的视线也差不多。按理说自己是占了优势的,毕竟米丽古丽不用剑。但万万没想到,穆玄英的听力好到如此地步!   他竟然能听见暗器的声音!   米丽古丽心中郁闷,却也没闲着,频频射出暗器,只求给穆玄英施加难度,拖慢他靠近的速度,伺机脱身。   “小子,看来我又一次小瞧你了!”米丽古丽说话。   穆玄英很清楚,这时候她哪还有闲聊的心情,她只是为了掩护暗器的发射。既然清楚对方的意图,穆玄英格外小心,一边闪躲一边急速追赶米丽古丽,不管米丽古丽说什么,丝毫不加理会。   很快,穆玄英追上,两人照面。   米丽古丽还来不及说话,穆玄英一串连贯的剑花飞起,果真是丝毫不手软!   米丽古丽无奈之下只得出杀招。当年她在明教偷偷修炼的神功,以指为爪,竟然能与兵器相抗衡!   穆玄英的剑被生生挡住,一个后退,堪堪避开米丽古丽的魔爪,忍不住说:“原来还有这一手!”   “这是夸我吗?”米丽古丽笑,“你还嫩呢,要赢我,还不快使十煌龙影剑?”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让你失望了!”穆玄英道。   米丽古丽暗中叫苦,自己这话摆明是心理战。言下之意你不用十煌龙影剑肯定赢不了我,穆玄英你一个十九岁少年,听了这话肯定心里赌气:你说我赢不了你,我偏偏不用十煌龙影剑!   谁知道,穆玄英还真听话,用了!   米丽古丽心想:这臭小子也不知是太聪明看穿了自己的意图,还是太傻?眼下她也不知道,只顾着思索脱身的法子。   可这不熟悉的地窟之中,又有穆玄英这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一时间米丽古丽哪里能找到脱身的法子?   谁知这时,穆玄英突然退开。   米丽古丽正在诧异,突然听到身后有掌风,距离之近,米丽古丽只觉得自己恐怕是避不开了!   无奈之下,米丽古丽翻身倒地,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坑坑洼洼之中,这才幸免于难。不等她做其他反应,张口就怒骂:“穆玄英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背后偷袭我!枉你刚才还自称正派人士!”   对面的穆玄英一脸茫然……   背后偷袭你?   穆玄英突然后退是因为听到那边有声响,以为米丽古丽又要利用这地窟的地形使用什么奸诈手段。自己看不清,不能贸然上前,是以才突然撤退。谁知听米丽古丽的意思,她反而中招了?还以为是自己所做?   这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雨哥,他赶到的话恐怕两边都不会帮。莫非是……   方才暗中指点的高人?   是谁呢? 第135章 第六章   【闭眼去看】   是谁呢?   穆玄英不做多想,既然米丽古丽中招,那么显然不是敌人。虽然也不能完全确定是朋友,但如果是方才出手指点的高人,恐怕是朋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如此……   穆玄英猛攻上前,毫不犹豫使出了十煌龙影剑!   对待敌人,他永远不留余地。   对待敌人,他永远全力以赴。   米丽古丽还未喘过气,十煌龙影剑的剑光转瞬及至,她慌忙之中竟然只来得及堪堪侧身避过!   咻!   耳畔劲风闪过,米丽古丽旋身后一个踉跄,撞在石壁上才终于站稳不至于摔倒在地。穆玄英哪里会给她喘息的机会,反手一绕,剑锋一转!   这一剑米丽古丽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莫非今日当真是要命丧于这小子手中?   米丽古丽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她哪里是逆来顺受的女子?换做平日,纵然要死,她也是一定要拉上对手的。但此时,她却想着:这一生若是止于此,是否当真没了遗憾?没有了吧。沈酱侠也好、陆危楼也好,情人也好、养父也好,他们未将自己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再念念不忘。   死了,便死了。   在这地窟之中长眠,化作这大漠中的一抔黄土,倒也痛快。   但却迟迟未等到穆玄英的剑。这时候米丽古丽才意识到,有变。   她满心心事,不知情况,黑暗中也未看得清楚,但穆玄英却是真真切切感觉到,当剑靠近米丽古丽时,一股真气直面而来,生生将穆玄英的剑撞了回来!   旁人不知,穆玄英却是吃惊不小!   且不说此人销声匿迹技术之高明,不但米丽古丽未曾留意到,穆玄英纵然知道还有人在此,也还是未防范到他。这漆黑的地窟中,穆玄英长剑一指,他竟然能准确无误地阻挡剑锋,还是单凭体内真气。   不简单。   莫非是纯阳观的“以气御剑”一道?   来不及多想,穆玄英让剑在手中打了个转,反手收剑,后退几步,站定,“晚辈浩气盟穆玄英,不知方才是哪位前辈出手,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   此时的穆玄英心中十之八九猜测此人是纯阳观的高人。敲石壁暗中指点自己脱困、助自己擒拿米丽古丽,却又不同意自己伤人性命,的确像是纯阳观的作风。所不知是谁,但既有了猜测,穆玄英便不再贸然动手。   但对方没有回应,反而一道掌风扑面而来!   穆玄英大惊,提气急速后退,那人却毫不示弱,快速跟进,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此时的穆玄英已经来不及想此人的身份,更顾及不了太多,长剑飞旋,横剑在身前,强行格挡这一掌!   叮!   两物相撞,竟然是一声清脆的兵器相碰之声!   非但如此,那端力道不减,穆玄英双臂横剑格挡,竟然还是不自觉后退。不得已之下,穆玄英连退几步,突然提起跃起,单腿一踢石壁,轻盈如风,从那人头顶翻身而过。   落地后穆玄英不敢再怠慢,又退开了一段距离,却听身后:“小子,原来此人也不是你的帮手!”   米丽古丽气息已乱,看来伤的不轻。她刚说完,那人又飞上前来,穆玄英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退!”便又是方才那招,从上方越过了那人。   落地后只听到那边交手的声音,几乎是压制性的。米丽古丽只能勉强应对,不时还会吃亏,虽不致死,但时间一长,内息大乱,要杀她便易如反掌。   “不知前辈究竟……”穆玄英一开口,那人又杀过来,还是一样地凌厉而不留情面。穆玄英连忙应对,在完全看不清的情况下交手,又不知对方是谁,十分手足无措、力不从心。   转瞬间,三人混战。   那人武功看不出深浅,却一定不俗,从套路上也完全无法看出出自何门何派。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既不是江湖上的恶人,也不是侠客。但凡是其一,恐怕都不会又对穆玄英下手、又对米丽古丽下手。   最让人惊讶的还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竟像是能看见一般,丝毫不受黑暗影响。   究竟是何方神圣?   莫非武功之高,已经达到不需要眼睛去看,只凭耳朵听就能克敌制胜,将穆玄英和米丽古丽一起拿下吗?   太可怕了!   穆玄英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小子,这么打下去咱们可就不划算了!”米丽古丽开口说完,又中一掌,撞在石壁上嘤咛一声。   那人又猛攻穆玄英,穆玄英连忙应对,哪里顾得上说话。   “为今之计,咱们联手恐怕还能有一线生机!”米丽古丽道。   叮!   叮!   叮!   穆玄英连挡那人三招,却是在第四招被一脚踢中心口,摔倒在地。   此人有时出招可听到风声,穆玄英便能应下来,但有时他就像隐入了黑暗,与这里的黑色融为一体,看不见、摸不到,连听也听不到。   没有招式,要人如何去应对?   不等穆玄英起身,那人飞掠过来,穆玄英单掌拍地,飞身而起,旋身空中,提气使出十煌龙影剑!   咻!   罡气如风,灵动缥缈。   这一招连米丽古丽看不见却听见的人都暗中叫好,以退为进,时机选择极佳,不愧是浩气七星手把手教出来的人。但却是给那人避过去了。   穆玄英丝毫不惊讶,站定后依旧是防备姿态,道:“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他,你也打不过他。”   米丽古丽喜上眉梢,“联手?”   “但我今日就是无缘无故死在这里,也不和恶人谷联手!”   出剑!   穆玄英竟然主动上前,这叫米丽古丽着实惊讶,那人也是微微一惊,“嗯?”   男人。   三十岁。   非中原人。   世间没有人能比得上米丽古丽,对各种声音的分辨之精准,尤其是男人。只要一点点声音发出,她就能立即捕捉到。   很快,穆玄英又被打的狼狈不堪,摔了回来。   “你不与我联手,那我便去与他联手。杀你还是杀他,于我没什么分别。”米丽古丽说完,竟然也纵身上前迎敌。   她与那人交手,穆玄英也不闲着,又上去混战。   “你若能与他联手,又何必拉拢我?”穆玄英道。   米丽古丽暗叹:这小子实在聪明,几次诓骗都被他看穿,当真是不好对付。这人又不知是谁,武功奇怪之极,我不是对手。倘若这样下去,我还需想法子脱身才是。   念及此,米丽古丽有意示弱,想借穆玄英拖住他,自己抽身离开,一旦示弱,立即就被揪住弱点,却是一招直取命门!   情急之下,米丽古丽一把揪住穆玄英,往前一送!   嗤!   穆玄英闷哼一声,长剑斜劈,那人拔剑后退。   嗤!   利器拔出,穆玄英后退几步,手一摸,左肩被刺穿,鲜血直流,穆玄英也顾不得,咬牙摸了摸伤口,像是短剑所致。   “还不肯与我恶人谷联手吗?那我可保不准要害死你了。”米丽古丽道。   咻!   那人突然冲向米丽古丽,速度不快,但方位之精准,就像是这黑暗于他没有丝毫影响一般。   砰!   米丽古丽惨叫一声,重重砸在石壁上。   莫非米丽古丽是真的不敌此人?穆玄英有些疑问,也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联手米丽古丽将此人制服,再做打算?   这一犹豫,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拦住穆玄英的腰就将他往后拉,穆玄英高度戒备之下,反手就是一剑!   “是我。”   穆玄英惊讶,来不及收剑,剑刺出去却没中,反倒是被那人一带,将穆玄英拉入怀中。左肩的伤口撞在那人怀中,疼的穆玄英又闷哼一声。   “受伤了?”   穆玄英咬着牙道:“不碍事。”顿了一下,“你来得好,我有话问你。”   突然火折子被点亮,莫雨的脸在穆玄英眼前转瞬即逝,莫雨的眼睛扫过穆玄英的左肩,什么也没说,又陷入了黑暗。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莫雨道,“张嘴服下止血药丸。”   “不,我一定要现在问清楚。”穆玄英却突然固执起来,“来空积城,是否是你们计划好的?”   莫雨却反问:“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穆玄英忍着疼痛说,“你是不是又利用我?我是不是又变成了恶人谷计划中的一环?”   莫雨不答,却突然用手猛地按住穆玄英左肩的伤口。   “啊!”穆玄英惨叫一声,疼的双腿一软。   好在莫雨始终环着穆玄英的腰,穆玄英这才没有倒地,只一下,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溢出来,疼痛加倍,让穆玄英出了一身汗。   “过去你不信我我不怪你。”莫雨凑近,“旁人都说我作恶多端、十恶不赦,说我机关算尽,我何曾在意过?世人不知无妨,但这一点你穆玄英却要牢牢记着。他们可以不知,你不能。”   砰!   米丽古丽的惨叫传来,骂道:“打情骂俏恐怕不是时候吧?”   两人都不理会米丽古丽,此时穆玄英心中滋味难述,他自然是信莫雨的。问,只是为了多一份心安。不问,也许会成一个心结,但问出口,他又一定会伤这个人的心。   穆玄英还在犹豫,莫雨强硬地塞了药丸给他,又道:“卡卢比,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生于塞外,跋汗族人。”   穆玄英立即明白了莫雨在说那个一直让他猜不透身份的人,便问:“四大法王?那他为何……”莫雨突然旋身,带着穆玄英避开了卡卢比一剑。两人又退开一段距离,这才没有再被纠缠。   短短时间,穆玄英却想清楚了很多,“明教恐怕早就猜到会有人来这里,不论是谁,早做防备不会错。所以他们让陆烟儿在明,卡卢比在暗。”顿了一下,看向米丽古丽那边,“利用地形拖住来人,吞吴刀就多一份保障。”   莫雨却道:“起先我怀疑吞吴刀在陆烟儿手中,但如今却能肯定在萧杀手中。陆烟儿和他们都是为了拖延时间,掩护萧杀返回光明顶。”顿了一下,“他利用的不是地形,是眼睛。”   “嗯?”穆玄英又疑惑了。他以为卡卢比是凭借对地窟的了解,才能做到在黑暗中收放自如。   “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夜帝’,因为他属于黑夜。”   穆玄英一点就通,虽然不明白究竟,但也知道了,“他能在黑暗中看见?”一拍头,“难怪!”说着,才意识到自己还被莫雨抱在怀里,扭了扭身子便退开,道,“既然知道了,我便再去会会他!”   也不等莫雨阻止,穆玄英又杀了回去!   穆玄英突然出现,米丽古丽反倒大惊,“莫雨竟然让你回来送死?”   穆玄英二话不说,用剑回答!   如果卡卢比能在黑暗中看见,要对付他恐怕只能以毒攻毒。   穆玄英用衣带蒙住眼睛迎上来,竟然将那一点点微微能仰仗的剑光都遮去,此举在米丽古丽看来实在和送死无异。   让米丽古丽惊讶的还有,莫雨站在原地不动,竟然还在观战?   莫非穆玄英这小子有法子对付卡卢比?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以气御剑这一说是我瞎编的,如果一定要说依据,根据来源于游戏里纯阳的气纯、剑纯之分,让我想起当年金庸先生《笑傲江湖》中华山派剑宗、气宗的感觉。所以顿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有没有! 第136章 第七章   【合二为一】   有了莫雨的提点,穆玄英蒙上双眼与卡卢比对抗,虽然说不上反败为胜,但却已经能应对。穆玄英十分聪慧,三人一来一去过招之间,应对卡卢比和这黑夜已找到一些窍门,对抗渐入佳境。   一看穆玄英果然比方才有了章法,米丽古丽料想是莫雨说了什么,便道:“莫雨大人还在观战?既然来了,何不助我们先断明教一臂?”   本以为穆玄英的参战能拉上莫雨,谁知莫雨带着几分讽刺道:“圣女莫非打不过了?”   “我若说打不过,你会来帮忙吗?”五分的玩笑,五分的认真。米丽古丽不会轻易开口求人,但这话明眼人一听便也知道她的确是撑不了多久了。   “不会。”   莫雨答的果断,穆玄英噗嗤笑了一声。米丽古丽面上无光,大怒,抬手便攻穆玄英几个生死大穴,一时间变成穆玄英以一敌二,险象环生。   “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莫雨很快地说道。   他一说话便分散了那两个人的心思,米丽古丽自然盼着多一个高手相助,卡卢比自然是希望能少一个对手最好。他们一分心,穆玄英又得解脱。   “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便是。”米丽古丽倒也很识相。恶人谷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交易,她比莫雨入谷早很多年,怎么会不懂?   “呵呵。”莫雨冷笑,好一会儿才说,“圣女答应的如此果断,莫非是早有准备要和我交易?看来我有把柄在你手里。”   “一个条件换一条命,这点代价我还付得起。”   “是什么把柄呢?圣女何不现在就说?说出来也好让我权衡一二,看看值不值得我出手交换。”   莫雨却丝毫不理会米丽古丽,自顾自说着,语气之轻松,就像在饮茶闲谈一般。但除他之外,哪一个不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尤其米丽古丽,恐怕已经到了生死攸关、敌死我亡的境地,再多些磨蹭,都是煎熬。   “废话少说!帮是不帮?”米丽古丽厉声道。   “看你的诚意。”   米丽古丽一口气堵在心中,奈何愣是发作不得!莫雨不愧年纪轻轻位列十大恶人,这小疯子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的!别的不说,他心思之细腻,反应之快,才着实叫米丽古丽惊讶,再这么说下去,恐怕自己当真要被他套出话来。   米丽古丽急,莫雨何尝不急?   穆玄英已受轻伤,又是对付卡卢比这样的高手,卡卢比似乎接到的指令是“杀无赦”,浩气盟护不了穆玄英,能救穆玄英的除了他自己,还有莫雨。米丽古丽自然指望不上,眼下只是先让他们多磨一磨卡卢比的耐性和体力,莫雨再寻机会出手。   但莫雨是谁?一件事若不能一石三鸟,至少也要一箭双雕。米丽古丽若是和他周旋一二,恐怕他反倒出手快,但米丽古丽答应的太快,这让他生疑。不套出话来,他也不心安。   “三个条件!三个!”米丽古丽喊。显然她已经顾不得太多,只想莫雨赶快出手。   “三个?”莫雨语气中有些惊讶。   她越是放得开,莫雨越发觉得不安。平日里,这些恶人哪一个是好说话的?三个条件?恐怕有人用刀架在米丽古丽脖子上她也不会轻易答应。眼下如此痛快就答应莫雨,除非她握着比这个更有价值的把柄,她有自信之后能让莫雨抵消这些条件。   莫雨犹豫。   就在这一瞬,米丽古丽已到极限,卡卢比自然看得出来,立即猛攻米丽古丽,两招之内便将米丽古丽打倒在地。   砰!   穆玄英见状便知卡卢比想一个一个解决他们,立即上前缠斗。   卡卢比却铁了心要先除掉米丽古丽。莫雨已经有所动摇,倘若他再出手,以一敌三,就不好对付了。   他接到指令:入此地窟者,杀。这四个人都得死,但他却不是只知杀人的莽夫。他们关系复杂,利用好这一点便能轻易地解决。   卡卢比不理会穆玄英侧后方的纠缠,短剑飞出,直取米丽古丽心口!   米丽古丽倒地未起,靠在石壁边调息,这一剑恐怕……   不好!   短剑飞向米丽古丽,人影一闪,竟是一个黑影挡在她身前!   四周突然变冷,温度骤降,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穆玄英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立即明白怎么回事,纵身一跃,绕过卡卢比飞到米丽古丽这边。   果然,短剑飞到米丽古丽和那个黑影面前,停住了。   卡卢比在黑暗中第一次开口:“凝雪功。”   叮。   短剑落地。   莫雨缓缓走到米丽古丽旁边,直视对面的一片漆黑,道:“成交。”   此话是对米丽古丽说的。米丽古丽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点点头,却被身前那人抱住,“你没事吧?”   穆玄英赶来,将蒙眼的衣带扯下,才注意到莫雨的左手手套上覆了一层霜雪,整只手都冒着白气,凝雪功自然是出自他的手笔。看向米丽古丽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一时间不明白此人是谁,为何关键时候挺身相护于米丽古丽?   莫雨却是早和他打过交道——明教左右护法之一,沈酱侠!   米丽古丽也许是受了沈酱侠的真气,缓过来后狠狠瞪着沈酱侠,恐怕若不是她已脱力,早将沈酱侠推开。沈酱侠不理会,抱起米丽古丽,二话不说便转身走远。   穆玄英还在纳闷,莫非一直暗中指点自己的人是此人?不是莫雨,若是他赶到,必然会现身。那人藏头藏尾,显然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的身份。难道真是此人?   “放跑了一个。”莫雨道,“被自己人救走,不去追吗?”   “无妨,还有你们。”卡卢比竟然和莫雨对话起来。   听他的腔调果然不是中原人,而且已经混战这么久,听声音他内息平稳,气定神闲,果然不俗。   穆玄英也不多想其他,侧身,对莫雨道:“我们联手?”   “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穆玄英一怔,竟然是第一次听到莫雨说这样的话。一直以来,他不都是运筹帷幄、呼风唤雨、无所畏惧的吗?卡卢比当真如此厉害?连莫雨也对他畏惧三分?   莫雨又道,“他武功不高,在外面他绝不是米丽古丽或我们其一的对手。很可惜眼下……”   “我们在地窟。”穆玄英接话,看了看左右黑暗无边,终于明白为何卡卢比会被中原武林称为“夜帝”。   “暗夜精灵是吗?”莫雨冷笑。   对面无人回应。   “我们打得过他吗?”穆玄英像是在自问自答,心中也有了一丝犹疑。   莫雨撕下衣带,蒙上自己的眼睛,这才转头对着穆玄英,“不试试恐怕不知道。”   穆玄英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莫雨是打算拼一次了,便无奈地笑了笑,又将自己的眼睛蒙上,深吸一口气。   好,并肩而战。   我们一起面对。   对面突然有了动静。看来卡卢比又先出招了!   “怕死吗?”莫雨突然问。   穆玄英微微一怔,耳边突然回荡起十年前枫华谷中两个小小少年的对话。   小雨哥哥问——怕死吗?   毛毛说——怕。   但不等他回答,卡卢比的杀招已至眼前!   “十煌龙影剑第一式!”莫雨喊。   穆玄英没多想,立即纵身上前,流畅的剑法信手拈来。谁知他耳边竟然听到了一样、几乎重合的剑风!   不是卡卢比!那就是……   莫雨怎么也会十煌龙影剑?   没有时间多想,面对前所未有的劲敌,穆玄英接连出招,第一式:浮生。   “世间万物由此而生,剑在手中,生风、生灵、生魂,皆由你定。从你练此一式开始,需牢记:这柄手中剑和这套剑法,今后为你所用,当得用在该用之处。”   穆玄英脑海里浮出当年唐简大侠传授他十煌龙影剑第一式时所说的话。   ——为我所用,用在该用之处。   念及此,穆玄英集中精神,运气游走,剑法精妙绝伦、让人惊叹!   而莫雨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招一式都与穆玄英所使的“浮生”相辅相成。穆玄英乍闻剑风,只觉得和自己的剑术一模一样,但其实不然,莫雨所使的剑法更为精细,却也更为狠绝。   穆玄英漏下的地方,莫雨立即补上,十几招过去,卡卢比依旧找不到一点突破口,只能防守退让。   黑暗之中,两人剑影相叠、交错,以穆玄英为主、莫雨为辅,一套世人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十煌龙影剑,在此诞生。   可惜的是,能见识到此场景的三个人,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已经是他们第几次并肩作战了?还有人记得吗?   但这一次意义非凡~大家不要忘记,要记好~为后文严重铺垫! 第137章 第八章   【鬼城迷踪(一)】   十煌龙影剑第一式:浮生。   这套剑法乃唐门唐简大侠自创剑术,后传授于穆玄英。一共十二式,唐简却只教了穆玄英前十式,余下的两式唐简不但只字未提,也未提及不肯传授的缘由。   穆玄英只记得唐简说:“倘若有缘,剩下的两式你或可自己领悟习得,但世间事难以圆满,有所遗憾未尝不是成全。这十式剑法,今日尽数传授给你,往后一切,由你自己掌握了。”   穆玄英当年年幼,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能学到十式已是心满意足,又哪里还会去追问其中缘由,只是应声点头,下定决心自己要成为像唐简一样的大侠。   十年过去,穆玄英在十二连环坞一役一战成名,虽还不如当年唐简的名满四方,却也是小有名气。旁人不知其中艰难,浩气盟的几人和穆玄英自己,却是清清楚楚记得那一个个日夜,他披星戴月、风吹日晒,只为掌握这十式十煌龙影剑!   从第一式“浮生”到第十式“断念”,每一式七十二种变化,若是十式交替,又可衍生三十六种变化,如此一来,十式十煌龙影剑,有近千种剑法变化,实在是闻所未闻!   人人都叹唐简奇才,可惜世人不知,纵是唐简,也没有将十煌龙影剑的奥妙尽数窥探、悟透。创此剑法之时与剑法被活用之后,早已大不相同了。   “剑术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唐简常说这句话,也以此鼓励穆玄英不断创新。穆玄英穆玄英也为辜负他,在霸刀山庄曾使过左右手换剑一招,当时震惊四座,这一招便就是第三式“乘鸾”和第五式“伏波”结合的衍生,由穆玄英自行参悟而得,哪怕就算是唐简,也是使不出的。正因如此,唐简没有将后两式传授的缘由,穆玄英渐渐也懂得了。   如今,莫雨和穆玄英二人联手,竟然是将十煌龙影剑的每一式都化作两人双剑来用,招式不变,只是双剑配合,相辅相成,竟然将其威力又提高许多。   这一点确实让穆玄英心中惊喜万分。但终归眼下还是克敌为重,穆玄英不做多想,只是在心中有了猜测,便全身心投入战斗中,不再分心。   莫雨却反倒像是有意尝试一般,道:“惊破。”十煌龙影剑第二式。   穆玄英闻言,当即领会,剑锋顺势而变,自己使“惊破”式之后,莫雨随即变化,使的却是穆玄英意料之外的。   分水!   几招过后,让穆玄英惊讶的是,莫雨使出的这一式竟然就是十煌龙影剑的第八式——分水!   惊讶之余,穆玄英到底是分心了。两人在黑暗中能与卡卢比相抗衡,凭借的完全卡卢比对这这剑法的陌生和两人的默契配合。眼下莫雨出奇招,本想克敌制胜,谁知穆玄英先吃了一惊,招式滞后。   卡卢比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摆脱莫雨的纠缠,强攻穆玄英。其中意味分明:卡卢比想大乱二人的配合,穆玄英成了他选择的切入点。   黑暗是卡卢比最大的优势。饶是莫雨、穆玄英二人找到了一些方法,却还是由于“眼不能见”吃了许多亏。正如眼下,卡卢比抽身独打穆玄英,只要他不与莫雨接触,莫雨想凭听力在激烈缠斗的二人中横插一脚,实在太难。何况卡卢比有心隔离二人,更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妙!   莫雨心中暗叹,这样下去,两人配合渐渐脱节,优势一去,卡卢比占尽天时地利,两人恐怕撑不过……   “三十招。”卡卢比道。   莫雨的心事被卡卢比戳破,不错,三十招内恐怕必败!激烈的打斗又一次被卡卢比全面压制,但莫雨却丝毫不见焦躁担忧之色,转眼间冷笑一声:“不要太天真。”   话音刚落,四周泛起一股寒意。   “快打。”莫雨道。   穆玄英心思通透,立即明白是莫雨的凝雪功,便想着法子运气,剑法彻底脱离莫雨的配合,速度猛增,竟然比刚才的出剑快了两倍!   莫雨的突然抽身辅助,穆玄英的突然提速快打,一切透着诡异。可偏偏卡卢比生在塞外,不懂得太多中原剑术的奥妙玄机,虽知有诈,却毫无头绪。   地窟中本就阴冷湿寒,凝雪功一出,不消片刻竟然像是置身于数九寒天一般,冷气围绕周身,不退不散。   穆玄英虽不知这样做的目的,但却是拼命执行“快打”这个命令。剑法之快,连他自己也完全凭借往日的熟练和本能在战斗。很快,他感觉到胸中血气似有些涌动,忽然就明白了莫雨的目的。   在极寒的环境中,这样耗费内力心血的快打,不但损耗极大,稍有不慎还会气息大乱,甚至走火入魔!   卡卢比只当凝雪功是在辅助,其实凝雪功才是杀招!   想到此,穆玄英也顾不上自己翻涌的真气和左肩的剑伤,继续咬着牙坚持快打,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卡卢比猜出来之前让他真气大乱!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被点了几个大穴,穆玄英大惊:“你……”还来不及多问,莫雨抓住穆玄英手腕,一拉、一绕、一送,三招之内将穆玄英和卡卢比分了开来。   “走!”被封住大穴的穆玄英连退数十米才站定,只听到黑暗中莫雨喊了一个字,便就是一声嘶吼!   那声音撕心裂肺,听来便觉那人承受了生不如死的痛!   如地府的鬼魅、如食人的怪兽。   一声声嘶吼,在黑暗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穆玄英愣在原地,须臾,才回过神来:糟了!雨哥引发了咒印!   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十煌龙影剑配合……   分水的离奇打断……   看似凝雪功辅助……   实则快打圈套……   原来是这样!   莫雨从使用凝雪功开始,就已经打算引发自己体内的咒印,好让穆玄英全身而退!   也就是说……   穆玄英又惊又忧:咒印是雨哥的死穴,却也是他自救的最后一招。   正如“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莫雨体内的咒印诡异至极,无人能敌,卡卢比自然不是对手。但同样的,一旦引发咒印,莫雨的生死便也成了未知……   “雨哥!”穆玄英一把扯下蒙眼的布,喊完便往回跑。   咒印一旦引发,莫雨如同入魔一般,六亲不认、残暴无比!此时的他自然不会回答穆玄英的呼喊。   嗖——   一道金光闪过,穆玄英猛地止步,又是一招袭来!穆玄英抬剑格挡,反手一撑石壁,急速退开。   “何人?”穆玄英问。眼下他被莫雨封住大穴,十煌龙影剑使不出,若是遇到高手可就糟糕了。   谁知身前突然亮了亮火折子,隐约看见一个男子提着剑,脸上带着放荡不羁的笑。   “唐兄!”穆玄英大喜。   此人竟然是当日洛阳城内,穆玄英出手相助而相识的那一对年轻夫妇中的唐氏男子!   穆玄英也不去想此人怎会出现在此,立即跑上前去道:“唐兄,眼下情况危急,还请你先助我救人再说!”   “救人?救谁?”那人却问。   言下之意,救那个一直要杀你们的卡卢比?还是救那个发了疯六亲不认的莫雨?被他这么一问,穆玄英也怔了怔。   “说笑说笑,我既然此时现身,那必是要帮你一帮的!”   穆玄英闻言又是一喜,“你有法子?”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来来,我有法子,你听我讲。虽说不上万全,但只要做成,咱们都能保命。”   穆玄英立即点头,“唐兄要如何做?只管吩咐。”   “我出招牵制卡卢比,你只管想法子带走莫雨。”他顿了顿,附耳在穆玄英身边说,“往东走第一个岔路口等我。”   “唐兄,你如何牵制……”   穆玄英话未问完,此人一只手抓住穆玄英的手腕,拉着穆玄英快步冲向卡卢比和莫雨的所在。没跑出几步,穆玄英听到有机甲转动的声音,没来得及问,那人松开穆玄英,只道:“速战速决!”   穆玄英一咬牙,提剑便冲上前去!谁知刚刚靠近莫雨和卡卢比,身后突然一道光闪过,便听见……   轰!   一声巨响,身前被轰出了一个洞。   唐门的千机匣!   穆玄英心中惊讶,却是终于明白了脱身的法子是什么,立即纵身上前去找莫雨。   有了千机匣的帮忙和掩护,卡卢比不但吃惊,更是措手不及。穆玄英观察后抓住时机打晕发疯的莫雨,背上,转身就跑。   这一套动作下来,已是一身大汗,连穆玄英也未想到自己竟然能完成。跑出几步,猛地回头,还没开口就听见又一声轰响。   “走!”那人像是猜到了穆玄英的心思。   穆玄英看他胸有成竹,便不再担心他,背着莫雨一路往东跑。   ——————————   跑了好久,穆玄英终于隐约看见第一个岔道口,喜上眉梢,哪怕已经精疲力尽还是立即加快步伐。为免卡卢比追上来,穆玄英在岔道口找个了隐蔽的地方才将莫雨放下,轻声唤道:“雨哥?”   好多血。   穆玄英看着自己的手掌,分不清楚哪些是莫雨的,哪些是敌人的。但料想莫雨身上一定大伤小伤无数。   想到此,又看着为了让自己脱身而拼命的莫雨,此时陷入昏迷、生死未知,穆玄英顿觉心口像被巨石压迫一般,沉闷、焦虑、不安、烦躁……涌出很多情绪。   正想着,身后有脚步声,穆玄英提剑防备,那人跑近,点了火折子,露出灰头土脸的那张脸,“你真是一身好武功啊!”   穆玄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赞夸的一蒙,又听他说:“两个人对付夜帝卡卢比,还选在地窟里,活得不耐烦了?”   闻言穆玄英苦笑,心中诸多阴霾却也一扫而空。   那人却立即解开穆玄英的大穴,道:“话不多说,先离开此地。卡卢比若是再追上来,在这里,咱们早晚是要吃亏的。”说着便将千机匣往肩上一扛。   穆玄英也不耽误,立即背上莫雨,道:“唐兄,实不相瞒,我使得正是唐简大侠的十煌龙影剑,说来也巧。你……总之,唐门的恩情穆玄英没齿不忘!”   “唐门?”那人回头愣了愣,又恍悟,摆摆手笑道:“江湖险恶,穆兄弟你这样的大好人太容易被骗了!此事我要说声抱歉,当日在洛阳我们有所欺瞒,隐瞒了身份,穆兄弟还请别见怪。”   “隐瞒身份?”穆玄英听得一头雾水。   此人姓唐,武功更是不俗,对他的身份那一日穆玄英就有些猜测,今日更是亲眼见他使用唐门机甲千机匣。倘若他不是唐门中人,那才是奇怪!   “这……说来惭愧。”他摸了摸眉毛,歉然道,“在下姓叶,单名一个凡,乃杭州藏剑山庄人。至于这千机匣……”他抖了抖,“内人婉妹她出自蜀中,家中机甲无数,也算是擅长此道。至于名字……她家中长辈皆唤她一声‘小婉’。我手里这千机匣便是她所做,可惜她所学不深,我也是第一次用千机匣,无法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强,否则便让卡卢比好好见识见识唐门机甲的厉害。”   江湖上的人没有人会不知杭州藏剑山庄和蜀中唐家堡。同样的,也没有人会不知“叶凡”这个名字。   叶凡,藏剑山庄庄主叶英的亲弟弟,家中排行第五,故而也是中原第一剑庄——藏剑山庄的五庄主。   至于唐小婉……穆玄英略有所闻他二人的事,但眼下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看对方坦诚了身份,便笑道:“原来如此!此事是我蠢笨。不论如何今日真是多谢你与这千机匣了,如若不然,我们难以脱身!”   “好说好说!”叶凡倒是一贯豪爽,一笑置之,继续领路。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见光。   出了地窟,外面是一个小沙丘,穆玄英安置好莫雨,转头便看见叶凡搬了石头将出来的洞口堵死。   叶凡道:“他肯定能找到我们的踪迹,追上来就糟糕了。”   穆玄英点头,环视四周道:“终于出来了。这地窟里的暗道太多,多亏叶大哥你认识路。可这四周都是荒漠,叶大哥你知道此地是何处吗?”   叶凡盘腿坐下,将千机匣扔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地窟里的路是婉妹画给我,逼我记住的。我要来助你,她担心我,便研究了一些时日,勉强画出一条生路。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是第一次来此地,在此之前纸上谈兵倒是时常有。”说罢便低头研究地图。   穆玄英自然知道,唐门的机关、机甲无人能敌。只不过唐小婉看似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厉害?短短时日就能从这地窟之中找到生路?   “而且,你先别谢我,说不定你很快又会气我了!”叶凡站起来,看看周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沙丘,哭笑不得说:“那里就是通往龙窟的必经之路,魔鬼城。整个塞外无人不知,那里有去无回,没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我可算是把你们引到狼窝里了。”   穆玄英立即看去,打量了一会儿,没有丝毫责怪之色,却问道:“叶大哥,我倒也不是疑心你,只不过你怎会出现在此,又几次帮我,还知道我们要去龙窟找萧杀?”   叶凡哈哈笑起来,“我说呢!你要是再不问,我倒真是纳闷了!问得好!洛阳一别,我和婉妹去了杭州,却巧合听到你的消息,自隐居之后,江湖事我们自然不想管的,可你有恩于我们,恩人有难,那是一定要管一管。所以我们一路打听,远远跟着你们,谁知道出了关才知道你们竟然要到龙窟找萧杀报仇!这可就真是我们始料不及的事了!”说着叶凡无奈地摇头,“但不管怎么说,帮忙却是一定的。于是婉妹便开始研究地窟地图和千机匣,我继续在龙门荒漠一带打听消息。空积城是我和你们一起进去的,混在人群里,你们自然认不出。只是没想到卡卢比会出现,好在我把千机匣带上了。”   “叶大哥,在地窟中是你提醒我回声是吗?”   叶凡笑着做了个鬼脸,没回答,指了指莫雨,说:“他,你打算怎么办?”   谁知穆玄英看也不看莫雨,道:“龙窟我一定要去,萧杀欠下的血债,我一定要替稻香村讨回。至于雨哥……”   听到这里,叶凡的心咯噔一下,惊叹:“不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十煌龙影剑的十式名称是我杜撰。 第138章 第九章   【鬼城迷踪(二)】   莫雨醒来。   眼前尽是一片黑暗,莫雨仰面躺在阴冷潮湿的石头上,耳边能听到不远处的水滴声,仿佛他还置身于那个地下之城。   身子僵硬冰冷,他还不能动。   不能动。   因为他每一次咒印发作之后,倘若幸运,得王遗风真传的凝雪功都能救他一命。寒冰冻住他火热的脉络,勉强让他死里逃生,不至于血脉喷张、走火入魔而死。但也不总是这个结果,倘若不幸,内力无法在他昏迷时催动凝雪功,那么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好在,这一次他醒来了。   还在思索中的莫雨听到身边有脚步声,不等他强行翻身而起,那人开口道:“你竟然还能醒过来!”   随即,叶凡的脸映入眼帘。   莫雨闭上眼,不想看这个人眼中的惊讶,嘴里却问:“穆玄英在何处?”   叶凡愣住了。   四日。他们三人从卡卢比手中逃脱,已是四日前的事了。   脱出后,莫雨因咒印发作昏迷不醒、生死未知,穆玄英却决定在这个时候独自穿过魔鬼城前往龙窟找萧杀报仇。   叶凡不清楚他们和龙王之间的恩怨,也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但叶凡看得出来,做出这个决定的穆玄英心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一晚,穆玄英靠在沙丘上,一直在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他在和莫雨说话。   在叶凡看来,那时候的莫雨等同于死人。不但没了气息、身体冰凉,脸、手上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是活人?   穆玄英却和这个死人说了一夜的话。   叶凡出身名门,性子虽浪荡不羁一些,但礼教却十分严苛。这样的时候,他只当穆玄英在和莫雨告别,生离死别之际,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远远看着这两个人,叶凡也跟着哀愁了一整夜。听不清穆玄英讲了些什么,但叶凡清清楚楚能看见,整整一夜,穆玄英没有低头看过一眼莫雨。他的眼睛始终看着远处龙窟的位置,不曾移动。   若说有情?   生离死别时,他又坦然放下,大步离去。   若说无情?   长夜漫漫时,他又软语絮絮,不肯离开。   两个人。   一卧、一坐。   一个疯、一个痴。   莫雨坐起身来,尽管摇摇晃晃连站稳都不能,但他还是扶着墙壁站起,叶凡的思绪被他打断,连忙上前阻拦:“你死里逃生已是奇迹,还不躺着休息,要去何处?”   “他在何处?”莫雨问。   叶凡装傻:“谁?”   “他在何处?”莫雨又问了一遍。   叶凡继续装傻:“你问谁呢?”   “他在何处?”莫雨没有丝毫不耐烦。   叶凡有了一瞬的犹豫。只这一瞬,莫雨已踉跄着走到了这洞窟的入口处。叶凡忙追上去将莫雨拉回来,“你的眼睛长时间在黑暗中,此时出去,非得瞎了不可!”   “他在何处?”回应他的还是这句话。   叶凡彻底无语,一边扯下布带,要替莫雨蒙住双眼,莫雨不依,“他在何处?”   “你是疯了吗?”叶凡忍不住说,说罢又觉不妥,又说:“我慢慢跟你说,你先把眼睛蒙上,坐下吃点东西,否则双眼瞎了、人死了,哪还有命去找穆兄弟!”   莫雨终于肯坐下,也终于将双眼蒙上。喝了一些水,莫雨又要开口,叶凡吓得忙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说!”   三人逃出空积城后,见到龙窟,却要穿过魔鬼城。叶凡说到这里,只字不提穆玄英,只说他将莫雨背到此处栖身,期间见到了一些人陆续进入了魔鬼城。   第一日,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紫衣女子策马而来,巧合的是,她们议论了几句,向空中发出了信号,便冲入了魔鬼城。   “浩气盟。”莫雨道。   叶凡点头,“不错。我躲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是浩气盟的可人和月弄痕。”   “他呢?”   叶凡道:“别急,别急,听我说。”   第二日,来的是一个胖和尚和一个书生。两人慢悠悠,像是来观景,一路还说笑逗趣,只是在进入魔鬼城前犹豫了几个时辰,最终还是进去了。   “你们恶人谷的两大恶人都来了,我看你就别进去送……”叶凡的话被莫雨打断,“继续说。”   第三日,陆烟儿和左思到。他们二人却是有备而来,有大漠雪驼坐骑,天上还有大隼引路,可谓是十拿九稳。   第四日,米丽古丽和沈酱侠一前一后奔入魔鬼城。   这四天,叶凡受穆玄英所托,一边照顾“活死人”莫雨,一边观察魔鬼城附近的情况,哪知竟然遇上这些人!   “大概就是这样了。恕我多说一句,你们可知魔鬼城的厉害?一个个想也不想似的就进去,我也好奇了,究竟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要命似的。”   “穆玄英呢?”莫雨置若未闻。   叶凡面露难色,转瞬即逝,笑道:“我说了啊,我没说吗?”   莫雨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一直在拖延时间。而他这么做的目的恐怕……莫雨再不等叶凡多说一句,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摸索着自顾自往外走。   叶凡的确是在故意拖延。目的只有一个:穆玄英所托。   临走前,穆玄英再三拜托:倘若雨哥醒来,必然会寻我去处。但他身体虚弱,大漠的气候又变幻莫测,他是绝不能来寻我的。我也清楚,以他的性子,恐怕叶大哥你也拦不住……倘若他问起我的去向,只求叶大哥拖延时间,不要一口告诉他。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能拖一个时辰也是好的。他所练内功精奇,我虽不清楚,但听他说只要过去五日,会康复许多。所以叶大哥,小弟此一去生死难料,心中放不下的有很多,但那些事终归还有浩气盟,唯有雨哥……   说到这里,穆玄英没再说下去。他侧目莫雨,静静看着,眼中万千云烟过,像是将心中的千言万语又说了一遍。   想到此,叶凡叹了口气,站起来说:“四日前他独自进了魔鬼城,执意去找萧杀。无奈我劝不了他,只好将地图给他,只盼能帮到他一二。”   莫雨走到洞窟边缘的脚步一顿。   叶凡又道:“他早知道你会醒过来,也早知道你会问起他,他求我务必拖住你,好让你的身体恢复。我答应婉妹,救下你们便不再插手这些事。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穆兄弟是个好人,你们间的情义也叫我惊叹、佩服。我叶凡不是什么大侠,但心中总还有几分藏剑山庄的血性。他叫我一声‘大哥’,我便认他这个兄弟,兄弟相托,我自然该做到!”说完,呼出口气,“我尽力了。”   莫雨回头,抬手扯下蒙眼的布,许久才幽幽问:“魔鬼城入口在何处?”   ----------------------------   “就是这里。”叶凡道。   “魔鬼城原名叫乌苏尔,是千万年的风沙雨雪形成的山丘之城,这一点在大漠里说来也没什么特别。但不知为何,只要有风,魔鬼城里的沙丘就会变换位置。这一点极其可怕。大漠景色千篇一律,本就不好识别,沙丘一变,不知多少人在里面到死也没有找到出路。因此,这城改名魔鬼城。西域人都相信,这里面有地狱的魔鬼居住,所以人们有进无出。几百年来,少有人能活着从魔鬼城走出来。”   叶凡这一番话说完,只换来莫雨的一句:“知道了。”   “你做什么?”叶凡拦住莫雨,“你当真是个疯子!我说这么多,为的就是叫你知难而退,你听完就往里面走,那我岂不是白说了?”   莫雨驻足,看向叶凡,道:“带我来此前,你不是就已经知道,我一定会进去吗?”   叶凡哑口无言。   莫雨扫了一圈四周,淡淡说:“我不能让他死。”说罢提步便往魔鬼城里走。   望着莫雨的背影和漫天的黄沙,叶凡觉得视线模糊,猛地甩头,喊:“我拦不住他!因为我不忍心叫他心中有遗憾!你说得对,他不能死!但你就这么跟着进去送死吗?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还没找到他你就会死在里面的!”   “如果出不来,我们就死在一起。”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们这些疯子!我真是……我看我也是个疯子!我做什么跟你们搅在一起?我在杭州好好待着不好吗?我说我也是自找!我真是……”   叶凡坐在魔鬼城入口附近,自顾自骂了一会儿,心中的气消了大半,想起这些事,觉得又可笑又无奈又感叹,最后只好哭笑不得的叹气。   快入夜时,千机匣朝天一炮。   “婉妹,恐怕我这次是真的要帮人帮到底了。你别怪我。”   -------------------------------   艳阳高照,大地火烫。   穆玄英在魔鬼城中走了三日,起初还信心满满,一路找寻踪迹,按照地图所标的线路行进,还算顺利。但第二天开始,他发现路线已经改变。地图上的线路和他眼中所见已经完全不同。   魔鬼城,神秘莫测,不负虚名。   但穆玄英保持冷静,研究着地图和沙丘的变化规律,再观察风向,继续往前走。   这一日风吹日晒下来,随身带的水已经见底,头顶的烈日却丝毫不减,每走出一步都像是在与天博弈。但他没有停歇,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支撑他继续往前的便就是心中的信念。   信念,起初是找龙王报仇,后来是心有不服“我怎会手拿地图还走不出这魔鬼城”,再后来便就是一定要活着走出去。   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眼前的景色永远不变,就像是周围的沙丘一直跟着自己移动一样,随时随地,你看去,它都在。   穆玄英看着这一成不变的景色,只觉得喉咙发干,拿了水壶想喝水,里面却是只有最后一点点水。穆玄英微微一愣,蹙眉,将水全部喝完,水壶便随手扔在沙土上。   又走了一段路,太阳渐渐向西。再过两个时辰太阳就会落下,但穆玄英知道,那时候,大漠夜里的寒意就会袭来,与白日里的热浪一样要人的命。他又踉跄着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沙丘还是原本的模样,穆玄英心中涌出一股烦闷,想移开视线不去看,但最后发现不论看哪里,景色都一样。   这样的心情让他更加难以忍受,强压着心中的情绪,穆玄英扯开衣服,将外衫脱下,只撕了一条蓝色布带,其余全部丢弃在大漠中。   整理了片刻,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衫,尽管胸口敞开,但还是酷热难耐。穆玄英抬头看了看天,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气,将蓝色布带蒙在了眼上。待系好,穆玄英拿上佩剑和地图,继续往前。   他知道,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自己走出魔鬼城前,不但会被渴死,眼睛恐怕也受不了那么强烈的光照。   如果看不见,在这里等同于死亡。   我要活着。   不管能活多久,眼下我要活着。   想着,穆玄英又有了力气,加快了步伐。谁知却被厚实的沙层绊倒在地。   摔了一跤,穆玄英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一样,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喘着气,却没了站起来的欲望。   强光透过蓝布传入眼中,穆玄英眼前忽而一片黑暗,忽而又白光点点,光晕一圈一圈散开,让他头晕目眩。   在昏迷前穆玄英终于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活着出去,不能让雨哥一个人。 第139章 第十章   【你要杀我】   似蜉蝣……   朝生而暮尽……   此一尽……   一生痴……   无从计……   穆玄英隐约听见女子的哼唱声,曲调熟悉,婉转而绵长,若有似无,十分动人。   当他睁开眼时,眼前还是那块蓝布带,透过布带能看见的不是烈日,而已换做皎洁月光。   竟然已到夜里了。   穆玄英动了动,感觉身上压着什么,伸手去摸,像是衣物,还未开口便听身边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你未死就好。”   穆玄英听出是谁,用手指捻了捻身上的衣物,道:“大漠的夜寒冷袭人,多谢圣女这一袭薄布。”说着便坐起身来,却始终没看陆烟儿。   “若要谢我,你还忘了白日里救你一命的水。”   穆玄英先是一怔,继而恍悟,复又自嘲一笑,说道:“枉我自负,还以为能走出魔鬼城。看来若是没有遇上圣女,我恐怕早已渴死在大漠里了。”   “无须谢我。”   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   忽的,穆玄英又突然问:“叶琦菲可还好吗?”   陆烟儿却是笑起来,笑着便侧目穆玄英,打量了一会儿,“我方才唱着那首歌,想起了我还是叶婧衣的时候。半年时间,也不算短了。叶琦菲那个丫头陪在我身边,对我倒也算是照顾周全。她唱那歌,我还道你是听不懂,看来也不全是。”   “听懂什么,全看听的人心境如何。”   “至少你心中挂念她。”陆烟儿说完,又补了一句,“叶家大小姐终归是有福之人。”   “回到藏剑山庄,她自是有福之人。”   陆烟儿听出穆玄英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也不介意,继续说:“她的福气来自你。不管你听懂或不懂,你总还是想着她的。这天南海北,天大地大,漂泊不定,你我又身在江湖,谁又知道能否活到明日呢?这似蜉蝣一般的日子里,能有个人念着你、想着你,就很好了。”   闻言,穆玄英心中突生感慨,终于侧目看向陆烟儿。   “你瞧什么?”陆烟儿笑问。   穆玄英道:“圣女不也有挂念的人吗?”   那一日在荻花宫,陆烟儿看见卫栖梧时的神色早已说明一切。   陆烟儿自嘲一笑道:“且不说他与我非同辈之人、非同道之人,我乃圣女,不可动情,他又心有所属,恰好就是叶婧衣。缘分这样的东西,父亲说总是很玄妙的。”   听了这话,穆玄英只是点点头。   陆烟儿道:“不过你我乃同病相怜之人,世间定还有许多难以两全的有情人。有他们陪着我,大漠的长夜便也不那么磨人了。”   “你……”穆玄英语塞。   陆烟儿反倒笑起来,“说笑了。”说着神情严肃认真起来,“自我成为圣女那一日起,我心中便装着天下和明教。他们两情相悦,我便欢喜;他们娶妻生子,我便欢喜。他们的快乐,便就是我的快乐。”   “真能如此吗?”穆玄英忍不住问。扪心自问,一直以“百姓”、“天下”为己任的他恐怕也做不到对陌生人如此关切。   “当你没有所爱所恨,你的爱和恨便能当做一份神赐的礼物,赠与那些需要的人。”陆烟儿说罢却是莞尔一笑,“这是父亲常教导我的话。”   爱他人所爱?   恨他人所恨?   看着这个年纪与穆玄英相仿,言行举止却总是像长辈、内里却叫穆玄英有些敬佩的“圣女”,穆玄英默默不语,陷入沉思。   轰!   头顶突然炸响一声巨雷,吓得穆玄英和陆烟儿都是一颤。   “要下雨了。”陆烟儿望着漆黑的天,“穆少侠,你还是早些离开此处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既然圣女提到此事,我也不再隐瞒。不错,从空积城开始,我所来便就是为了两件事,其一就是寻回吞吴刀。柳浮云前辈生前虽然在明教,但他过世后,吞吴刀当归属霸刀山庄。那刀在贵教中人手上,就还请……”   “哈哈哈哈哈哈哈浩气盟这小娃娃当真有点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   “好好一把刀,明教怎么肯交出来?这种东西说来也是,谁大腿粗,那就归谁!”   “有道理,有道理。”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重复来重复去,听得我脑袋疼!”   黑暗中传来笑声和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穆玄英立即站起,戒备地扫了一眼四周,很快便确定了说话两人的位置。   陆烟儿也站了起来,用红纱蒙住脸,道:“恶人谷的人。”   “不错不错!就是恶人谷的人!还是大大的恶人!大和尚我从不杀人,你们莫怕!莫怕哈哈哈哈哈……”陈和尚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走近,终于能看清样貌。他身边还有“妙手空空”柳公子。   不等穆玄英说什么,陈和尚又道:“咦?那小疯子莫雨竟没和你在一起?”   闻言,穆玄英反问:“你们恶人谷难道不知吗?”   谁知陈和尚一拍肚皮,“我们哪知道?他的行踪那也是难以揣摩,我就知道一个道理,浩气盟的穆玄英在哪儿,他小疯子就在哪儿。我说小娃娃,你看你也和我们恶人谷这么熟了,想想不如弃了那个什么浩气盟,来我们恶人谷,那才逍遥快活呢!”   “好主意,好主意。”柳公子闪着羽扇附和道。   “满口胡言!”穆玄英愤愤道。   “罢罢罢,你嘴硬便由你,今日我们也不是来斗嘴的。”陈和尚说着便看向陆烟儿,笑呵呵道,“乖乖,免得我们动手,圣女快把吞吴刀交出来吧。”   “你叫谁圣女呢?”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   陈和尚笑呵呵回头,“自然是叫你!旁的圣女那都是冒牌,唯有咱们恶人谷的圣女,那是真真的!”   “真真的,真真的。”柳公子道。   米丽古丽在远处冷哼了一声,“我伤未好,懒得与你们说笑。拿了刀快回谷复命才是正事。”   “有道理,有道理。”柳公子又附和。   穆玄英心一惊,没想到恶人谷为夺吞吴刀,不止派出了米丽古丽,竟然劳动了十大恶人中的三人。若是再细细一算,莫雨恐怕也是为吞吴刀才留在大漠……   十大恶人之三在此,看来……   穆玄英微微侧头,低声问陆烟儿:“圣女,吞吴刀当真在你手中?”   陆烟儿不答。当看她两手空空,哪里像是手中有刀的人?那为何恶人谷那么肯定刀在此处?   穆玄英想了想又说:“你不说,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肯定你知道吞吴刀的去处。今日你恐怕轻易走不了了。”   陆烟儿一怔,“你竟然不帮我吗?”   穆玄英站直身子道:“我奉命护卫吞吴刀,刀在何处,我在何处。圣女的安危恐怕与我没有多少关系。”   陆烟儿没想到穆玄英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会儿,笑道:“好!你竟然也学会了这些东西!”说罢,陆烟儿长袖一挥,月牙色缎带飞出!   陈和尚和柳公子还在争论,突如其来的攻击,两人却轻松就避过。“说打就打?你这个丫头看着清清秀秀,怎么这么凶?”   “少废话!浩气盟的人也来了,沈酱侠和可人被设计拖住了,上!”米丽古丽突然冲上前来。陈和尚和柳公子也一左一右上前助攻。   三大恶人围攻陆烟儿,这情形恐怕换做是谁都没有多少胜算。穆玄英虽然说不帮忙,却也是为了激陆烟儿说出吞吴刀下落,见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本能地握住长剑,却听陆烟儿道:“不必你出手!”说罢她已纵身飞了出去。   只是一愣,那边四人已经打成一片。   穆玄英便想立即上去帮忙,却听身后两道劲风闪过,眼前已变成六人混战。   陈和尚、柳公子、米丽古丽,这三人不必说,纵然米丽古丽被卡卢比重伤,但十大恶人的实力绝不是虚传。三人之间虽然没有配合,但目的一致,此时却是优势明显。   陆烟儿身边的两人,穆玄英都未有什么印象。但他们二人始终围在陆烟儿身边,看来要比恶人谷团结一些。   见他们眼下混战,穆玄英决定先看看再做打算。看了一会儿,穆玄英见其中一个和莫雨一样双手戴着手套的男人浑身散着寒气,当即猜出他的身份:冰魄寒王——丁君。再看另一人却像是侍卫打扮,眼神也始终在陆烟儿周遭,依此猜测:三心情王——左思。   看明这两人身份后,穆玄英有些惊叹:今日这六人混战,竟然是恶人谷三大高手对战明教三大高手。   正想着,陆烟儿便被米丽古丽一掌打的连退数十步,在左思插手下才勉强脱身。   “哼,原来堂堂明教圣女的功夫也不过如此!”米丽古丽讥讽道。刚说完,一把羽扇飞来,挡开了什么,便听柳公子道:“回去记得还我一把扇子。”   米丽古丽被柳公子救下,没有丝毫谢意,怒视偷袭自己的人,“原来冰魄寒王的冰禅指都是背后偷袭得胜!”   “彼此。”丁君道。   “圣女你别废话,倒是施毒啊!这冰禅指冷得出奇,比不得凝雪功,但也怪是难受!”陈和尚喊。   看此情形,再过一阵子,明教三人恐怕要败下来。陆烟儿是他们三人的弱点,武功远远不及对手。左思武功是三人最高,却一心都在陆烟儿,稍有变动就退,唯恐陆烟儿遇袭,因此被陈和尚一人就轻松牵制住。丁君的冰禅指纵然厉害,时间久了恐怕也会被外围伺机的柳公子找到破绽,何况米丽古丽擅使毒,也不是泛泛之辈。   穆玄英心中一番分析,又听米丽古丽说浩气盟的人也来了,当即下决心上前助明教一臂之力。刚刚拔剑,正要上前,却听米丽古丽道:“小玄英,你自身难保,可别插手!”   “哼!”穆玄英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便跃上前去。   因对手都不是寻常人,穆玄英起手便是十煌龙影剑的第一式,剑法锋芒毕露。   恶人谷的三人被穆玄英突如其来的打断打了个正着,三人匆忙退开几步。眼见形势有所好转,穆玄英哪肯停歇?一个旋身,带起脚下黄沙飞扬,一剑,反手刺向最近的米丽古丽!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不可!”   穆玄英当即听出是谁,一怔,心中疑惑万千,也有欣喜和担忧,但手上的剑却没停。剑到,却是生生给人挡住了。   凝雪功。   穆玄英心中怒火燃起,猛地一转剑锋,直指身后赶来的人。   那人匆匆赶到,胸膛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至此。见到米丽古丽只是被剑风震得跌倒在地,并无大碍,先松了口气,却见穆玄英持剑直指自己,当即心中一紧。   “毛毛,你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出场的新人物会很多,好几个帮派汇集在这里,人物关系也是空前复杂,我如果有写的不明白的地方请大家指出~ 第140章 第十一章   【深情一吻】   “毛毛,是我。”   莫雨见穆玄英持剑看着自己,眼中还燃着熊熊怒火,便也不轻举妄动,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穆玄英却还是不动,只是紧抿着唇,浓眉紧紧蹙在一起,神情十分严峻。   莫雨自然知道穆玄英为何如此,立即说:“事出有因,你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穆玄英眼神一冷,带着几分凄然道:“你们同属恶人谷,你从我剑下救她,理所应当。”   “毛毛,事情……”   “莫大侠,事情无须解释,摆在眼前的就是事实。”   莫雨负伤赶来,本就因穆玄英的不辞而别一腔怒火,眼下穆玄英非但不听他多说,还口口声声叫他“莫大侠”,怒火窜起,莫雨突然飞掠上前,速度之快,在场众人无一来得及反应。   “小心!”陆烟儿提醒。   同时,穆玄英已做出反应,但他却没有用剑刺直面而来的莫雨,只是手腕一绕,想用剑柄去挡。   却是晚了。   莫雨飞速靠近,却没有出招,而是冲到穆玄英身前时突然躬身,这一招莫名其妙,待穆玄英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已是慢了半拍,被莫雨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你做什么!”这情形诡异至极,穆玄英又羞又怒,“放我下去!我们堂堂正正打一架!”   莫雨却丝毫不理会他,扛着穆玄英看向米丽古丽,伸出一只手,“东西。”   “什么东西?”米丽古丽和穆玄英异口同声问。穆玄英是真的惊讶的询问,米丽古丽却带着几分得意,显然明知故问。   “地窟中救你一命,此时救你一命,解药给我。”米丽古丽张了口想说话,莫雨又道,“此时我想杀你,不但轻而易举,恐怕也无人能管得了。”   米丽古丽自然清楚,陈和尚和柳公子肯定不会插手,其他人不顺带插一刀就已是万幸,心知自己眼下落于下风,受到威胁却也没有生气,笑着掏出了一个琉璃小瓶子扔给莫雨,“解药我未带在身上。先吃下这个。”   “我只要解药。”莫雨十分坚决。   “你当我是哄你吗?我用毒向来不留余地,倘若带着解药,岂不是给敌人留了一线生机?”   莫雨双眸一凝,眼中的情绪像是到了顶点。   米丽古丽也不愿惹怒莫雨,便又说:“此药能克制毒性,虽说有一点小麻烦,但你也清楚,他已经催动内力,只要两个时辰不服解药,必死无疑。此药附带的小麻烦和他的命比起来,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穆玄英好似明白了一些。   莫雨不理会,看了一眼手中的琉璃瓶,问米丽古丽:“小麻烦?”   “蛊。”米丽古丽答。   旁人谁也没听懂,莫雨却是神色一怔,须臾,怒视米丽古丽,神情十分愤怒。   米丽古丽却反倒一点不怕,摆摆手,“别瞪我,在地窟中下毒的机会太多,能和莫雨大人做交易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有些把柄在手,总能在关键时候用上。你看眼下不就用上了?”顿了一下,眉眼间带着暧昧的笑意,又说,“而且,兴许你还要谢我呢。”   莫雨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没人拦他,那边的六人也是面面相觑。   穆玄英回过神来,愤愤说:“放我下去!”   莫雨不应,任由穆玄英愤怒地命令他,走了一段路,距离那边远了一些,莫雨将穆玄英猛地扔在沙地上。穆玄英被扔的头晕目眩,还没翻身起来,莫雨已欺身压下。   “你做什么?”   莫雨还是一言不发,行动却极快。身子从穆玄英两腿间压上去,穆玄英两腿纵然可以活动,却是无法着力,更别说踢开莫雨。脚不能动,手刚要反抗,莫雨已经用手捏住穆玄英的手腕。但穆玄英毕竟也不简单,几次挣脱。   莫雨没了耐性,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扯出一条布带,反剪穆玄英双手,一绕,不多时便将穆玄英的双手捆在一起,用一只手压到穆玄英头顶。   “你放开我!”穆玄英继续挣扎,但手脚都不能着力,除了扭动身子也别无他法。   “别逼我点住你。”   一句话,穆玄英心一凉,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他是谁?   他是那个陪我在大漠里看夜空的雨哥吗?   他是那个在空积城陪我凑热闹的雨哥吗?   他是那个地窟里和我联手抗敌的雨哥吗?   是不是我根本已经不了解他?一直以来,不论谁说,我都始终相信他还是小雨哥哥。但也许,我看到的他,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他。他的残忍、冷漠,他的血腥、杀戮,我都不曾见过。   正如眼下,这样的他,我也是不曾见过的。   穆玄英恍惚的一瞬,莫雨却未停,将穆玄英本就只穿了一件的里衣扯开。   大漠的风一吹,穆玄英猛地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又是莫名又是尴尬地继续反抗,“你做什么!”   莫雨死死压住他的手腕,身子又往下压了些,身子一贴,眼下这个姿势又有些微妙,穆玄英当即绷紧了身子,道:“你要做什么?你们说什么毒?你放开我!”   “别动!”莫雨低吼了一声,用嘴将自己左手的手套扯掉,看了一眼手腕处,眼神一暗,“哼,毒蛊。”   “什么?”穆玄英余光瞥见莫雨的手腕上有一个小红点,却是一头雾水。   莫雨看也不看穆玄英,张嘴便将自己的手腕咬破。   “你做什么!”穆玄英更是惊讶。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什么也没说,径直将自己的流着血的手腕凑到穆玄英嘴边,“喝下去。”说完不等穆玄英反应,用力一压。   一切太突然,血猛地被挤入口中,血腥气四散,穆玄英拼命闪躲,但在莫雨的钳制下还是无济于事,口鼻间满满都是血腥。   “呜呜呜呜呜!”穆玄英挣扎。   莫雨却更用力地压住他,身子紧贴穆玄英的身子,上身的贴合使得下身被死死钳制,两条腿间被莫雨压住,根本无法挣脱。   “呜呜呜呜……”穆玄英扭头反抗,莫雨却用更强硬的姿态回应,始终不让手腕离开穆玄英的嘴。   “呜呜呜……雨……雨哥……呜呜呜……不……不要……雨……”   穆玄英的一声声抵触和反抗,都传入莫雨耳中。但他没办法,他必须这么做。   “不……呜呜呜不要……雨呜呜呜呜呜……哥……为……为什么呜呜呜……”   之前不肯说,因为气愤。眼下,见到这个人还好好活着,还能叫自己的名字,还能用剑指着自己,好像也就不生气了。   看着穆玄英因为扭动而弄的到处都是的血迹,还有他已经被捏的青紫的手腕,莫雨的心都在发颤,但他不能松手。   不能松手,但也不能让穆玄英不明不白。   “毛毛。”莫雨开口了。   “毛毛,听我说。米丽古丽在地窟中对你下了毒,我猜出来的时候你已经独自进了魔鬼城。”莫雨说着,又回想起地窟里米丽古丽诡异的对话,又不免自责,“解药眼下没有,但我体内种下的毒蛊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眼下唯一能救你的办法。我不能等。时间不等人,多一秒的等待,你就多一分危险。”   莫雨言辞间的那种无可奈何、沉痛、担忧,一一倾泻而出,毫无防备,将穆玄英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那么无奈、那么担心、那么诚恳的眼神,里面依稀还能看见自己,穆玄英忽然就不再动了。   莫雨见他不再挣扎,便移开手腕让穆玄英说话。   “是……什么毒?”穆玄英开口。   “我不知道。”   “你的血配上那粒药丸可以解毒?”穆玄英问。   莫雨摇头道:“米丽古丽并不想毒死你,她是为了钳制我。下毒后她知道我早晚会察觉,而她没带解药必然会惹怒我,所以她在我体内下了一个毒蛊。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那毒蛊主人的血配合这粒药丸,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剧毒。”   穆玄英又问:“那她说的小麻烦是……”   “这个毒蛊在恶人谷的毒皇院常常被用上,名为‘情人结’。毒蛊入体,我的血便能做你的良药,再服下药丸,从此每日起你都必须按时服下我的血,否则筋脉俱断而死。但你从此便百毒不侵,旁人再也伤你不得。在恶人谷,常有女人向米丽古丽讨教,要这毒蛊去对付自己的丈夫。眼下没有解药,唯一能救你的,只剩这个办法。”   穆玄英想了想,总算是明白了。   是啊,倘若丈夫服下妻子的血和药丸,从此哪里还离得开妻子半步?这毒蛊可不就是一个结?牢牢将人套住。   穆玄英还在想着,莫雨已经解开了困住他双手的布带,将药丸从琉璃瓶内拿出,“解药我会找来,但眼下你得先活着。”等了须臾,见穆玄英不接,又道,“你不信我?”   “不,不是。”穆玄英回过神,喃喃道:“我只是……”却也没说下去,只是接过药丸放入嘴里,吞下。   见穆玄英终于吞下药丸和血,莫雨的心落地,往下一压,整个人压在了穆玄英身上,头靠在穆玄英肩上,呼出一口气。   “雨……”   “是我大意。一直以来,我试图权衡恶人谷和你关系,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独自来找萧杀?为什么一个人冒险?为什么……”   “雨哥,别说了。”穆玄英打断莫雨。   莫雨却没停下,“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长久沉默。   莫雨的一句句“为什么”,将穆玄英心中的自责、愧疚带出,压的穆玄英喘不上气。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   “为什么明知道我醒来看不见你会发疯、会担心、会失去理智,你还是狠心留我一个人?”莫雨又道,“毛毛,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不是!”穆玄英没有丝毫犹豫,用手撑起莫雨,让他能和自己对视,才说:“雨哥,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莫雨自嘲一笑,“是吗?”   “是。”穆玄英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雨哥。”说着他双手捧住莫雨的脸,认真地回视,字斟句酌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因为重要,所以我不想你有危险。和你一样,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为什么想问你,为什么在五毒教你要救我?为什么一次次以命相救?为什么为了我做那么多傻事?为什么在黑暗中要拉住我?为什么总是因为我被钳制……总之,这些‘为什么’,和你的‘为什么’一样。因为我怕失去你,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因为我希望你活着。如果你能给我答案,我想,你的‘为什么’也就有了答案。”   闻言,莫雨低垂眼睑,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早一点听到你说这些话……”   “现在也不晚。”穆玄英抬起他的脸,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莫雨静静看着这个笑,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被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动。   “这一次是我做错了。我的确不该……”穆玄英还没说完,已被莫雨吻住双唇,将他的话堵在了喉间。   穆玄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四目对视,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清醒地看过这个人。莫雨的眼睛黝黑深邃,就像深不见底的洞穴,似乎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话藏着,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但只是一瞬,莫雨已闭上眼。   取而代之的是双唇却被莫雨轻柔地纠缠着,由不得穆玄英拒绝的霸道,却又有着不同于以往的耐心和温柔。   穆玄英甚至还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吻由浅入深,莫雨用力的吸允和纠缠让穆玄英有些吃不消,往后躲,莫雨却单臂支撑在沙地上,另一只手抬住穆玄英的后脑,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莫雨本深谙此道,但此时却因为心中情动,也略显笨拙。唇齿纠缠间,两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热情丝毫不减。   不多时,莫雨慢慢调整呼吸,竟然开始挑弄穆玄英。穆玄英毕竟未经□□,一直以来也没有去细想自己这几次和莫雨的吻背后的意义,此时被莫雨这样挑逗,自然经受不住,立即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下身传来的火烫让穆玄英如惊醒一般,猛地推了一下莫雨。   双唇相离,莫雨不明所以地看着穆玄英。穆玄英喘着气,“雨哥,我……”莫雨却又一次用唇堵住了穆玄英的嘴。   “雨……雨哥……”穆玄英开始反抗。   莫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热烈的吻慢慢停下,喘着气将唇移开,又压在穆玄英身上了好一会儿,这才双臂一撑,翻身起来。   莫雨的突然抽身让穆玄英有些惊讶,但穆玄英也顾不上其他,只是赶紧闭目调息,平息自己翻涌的欲望。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莫雨见穆玄英睁开眼,却也不移开视线,还是用之前每一次那样的眼神,默默凝视。穆玄英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又想起方才,登时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坐起身来,还是垂着头。   莫雨嘴边带笑,移开视线,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说:“恐怕事情才刚刚开始。米丽古丽不能死,我得去看看。”   穆玄英这才想起自己还置身于大漠,还有很多事要做,立即说:“我们快去!”便站起身来。   “毛毛。”   穆玄英看莫雨还坐在原地,不解地回视,却听莫雨问:“你信我吗?”   穆玄英又想起了自己没说完的那些话。   自相认起,穆玄英一直口口声声说相信莫雨,但终归心中因为他是恶人谷的人而始终有芥蒂。这一点,穆玄英从未意识到。也正是今日,或者说是那一日,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在他心上。   他躺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中,望着头顶的烈日,觉得生无可望的时候。他想活,第一次,他那么想要活下去。   因为这个人。   穆玄英本该说出口的话,被莫雨的吻打断。此时莫雨问起,他却觉得没了说的必要。闻言,只是展颜笑道:“雨哥,我信你。” 第141章 第十二章   【鬼神盛宴】   两人赶到原本那六人混战的地方时,却见到了一个更叫他们惊讶的局面。   除去方才混战的六人外,周围多了很多红衣教的人,阿萨辛、陆瑶峰、沙利亚都在,不止如此,竟然连卫栖梧和那个被阿萨辛用巫术控制的女子也在。   “叶婧衣。”莫雨道。   穆玄英恍悟,“原来她才是叶婧衣?可她怎么会在红衣教为阿萨辛所用?”   “恐怕说来话长。”   穆玄英点点头,也知道眼下的情形恐怕容不得他们多说闲话,又往前走了些想看清局面,谁知竟然又吃一惊,“月姐姐!司空叔叔!”   加上之前的六人,一共八人,一片混战。   而红衣教的人反倒没有插手,只是将这八人围住,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三方势力相互牵制,若一定要说,恶人谷毫无疑问占了上风。八人之中占去三席不说,三人皆是位列十大恶人的高手,与浩气盟的七星之二、明教的法王之二想比,的确有不小的优势。但明教仰仗着对沙丘地形的熟悉,很容易地克服着沙土中移动的不适感,也算是有优势。唯独浩气盟的月弄痕和司空仲平处于劣势。   见此情形,穆玄英提剑便冲上前去!   众人一片混战中,谁也未看得清,只见一道人影闪过,因穆玄英速度极快,出剑更是毫不犹豫,剑风之中竟然带出了劈啪作响声,乍一听甚是了得!   距离最近的丁君足跟一顿,顷刻间便退出三步去,却反手一掣,双指如剑,凌厉而歹毒,直袭穆玄英双目!穆玄英剑锋不改,就在双指靠近的一瞬间,微微一个侧身,丁君的冰禅指从穆玄英耳边划过!   “玄英当心冰禅指!”月弄痕见来人是穆玄英,立即出声提点。   “小玄英你竟然回来了?”米丽古丽道,“来得好!刀在冰魄寒王手中,快助我们夺吞吴刀!”这话一石二鸟。非但让人误以为穆玄英会助恶人谷,挑拨了关系不说,还点明吞吴刀所在,生怕明教与浩气盟联手。   谁知司空仲平和月弄痕皆不为所动,月弄痕一个极其利落地揉腰反刺,险些刺中米丽古丽,不屑道:“恶人谷恶贼,休想挑拨!看剑!”   月弄痕说着看剑,剑锋却陡转,一剑刺向丁君!   米丽古丽等人一看便知月弄痕声东击西,立即上前阻拦。   “夺刀!”司空仲平说完,长棍一抖,竟然是打狗棒法的起手式!   打狗棒法乃丐帮不传绝学,一套棒法灵动多变,恶人谷三人竟然生生被司空仲平一人拖住。   穆玄英一见司空仲平前去阻拦恶人谷的人,便知其中计谋,立即上前帮月弄痕,为的是在司空仲平拖住恶人谷三人时,将吞吴刀从明教手中夺回。   “退!”陆烟儿喊。   丁君立即照做,同时,左思和陆烟儿一左一右上前接应。如此,穆玄英和月弄痕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使出浩气盟剑法,配合极佳,从中穿过,硬生生以这两柄快剑将明教三人打散!   “夺刀要紧!”陈和尚叫。   米丽古丽也知情形不妙,如此下去,明教三人莫非还抵不住浩气盟两人的夹攻?竟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你走!”柳公子一转手腕,用羽扇轻拍了一下米丽古丽,说罢眼神一凛,上前死缠司空仲平。   米丽古丽立即抽身,司空仲平纵然凭借打狗棒法的优势拖住这三人一时,但毕竟实力悬殊,米丽古丽脱身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另一边穆玄英和月弄痕也同样,仰仗的是两人之间十年来的默契和浩气盟一模一样的剑法来克敌,但时间一久,凭明教法王的本事,怎能无法反败为胜?   浩气盟三人拼的正是这个时间。能否在这短短一刻间,凭借着三人营造的一个空挡,将吞吴刀从这些高手中夺回!   “莫雨还不出手?”米丽古丽一声怒喝。   闻言月弄痕心知不妙,倘若莫雨此时出手,恶人谷实力大增,纵然穆玄英心绪不受影响,恐怕也无法抢占先机。   谁知这时,果然有一人杀进阵来!   月弄痕只得退身防备,穆玄英余光一瞥,竟然是叶婧衣!   阿萨辛好手段!   月弄痕也意识到,叶婧衣的插手,代表的不只是红衣教。倘若伤了她,他日藏剑山庄问起,恐怕也不好交代。可若是不对付她,她像是中了巫术,谁也不认,乱剑挥舞,也无法不理。   浩气盟和明教几乎是同时做出决定,陆烟儿和月弄痕一起转向,弯刀和长剑一起夹攻叶婧衣!   ——点穴!   叶婧衣武艺平平,被两人一夹攻,立即败退,月弄痕反手一绕,收剑,左手立即双指上前欲点叶婧衣大穴!   “小心!”穆玄英喊出的同时飞出长剑。   叮!   两物相碰,一声清响。   有穆玄英的出手相助,月弄痕堪堪避过这一刀,站稳才看清,方才险些砍掉自己一臂的的持刀人是“长风万里”卫栖梧!   卫栖梧握拳,站在了叶婧衣身前。看来,红衣教是找了两个帮手。   陆烟儿的震惊超过在场所有人,“七叔!”   卫栖梧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立即朝月弄痕攻去。   局势又陷入混乱一片。看此状况,莫非红衣教真的能等三方斗罢,坐收渔翁之利?   另一边,穆玄英的长剑脱手,丁君和左思怎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两人立即转守为攻,一前一后,杀招转瞬即至!而司空仲平和陈和尚、柳公子的缠斗也陷入被动,只能勉强拖延。   一阵寒意袭来。   丁君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当心!是……”话未完,莫雨已飞掠上前。   穆玄英背对莫雨,却早知凝雪功常常是莫雨出招第一式,当即后退几步,站定。莫雨飞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站。   浩气盟穆玄英、恶人谷莫雨。   冰魄寒王丁君、三心情王左思。   “久仰凝雪功,今日得见,的确上乘。”丁君说道。   “比起王遗风,还欠火候。”左思补了一句,首先出招!   穆玄英和莫雨一句话未说,两人同时使出十煌龙影剑第一式!   这起手式十分了得,左思和丁君也不是泛泛之辈,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玄妙,纵然莫雨手中无剑,却还是被这两人相似的“浮生”惊得一愣。   “十煌龙影剑?”阿萨辛出口。   不等阿萨辛多说,沙利亚竟然也突然拔出短剑,如同九霄之雷,裂天而来,刹那间扬起满地风沙,似要剖开脚下沉厚的大地一般,当仁不让地杀来!   沙利亚的利剑却是朝着穆玄英而来!穆玄英反手格挡,委身,被莫雨拉住,一绕,从下至上,凭空穿出,又自上而下反攻,剑剑都凌厉如风!   叮叮叮叮叮叮!   兵器相撞,众人只听得见声响,眼前已是一片眼花缭乱。   三边都在混战,看了这么久都未开口的陆瑶峰,此时也忍不住惊叹:“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如此战局,如同鬼神盛宴,妙哉、妙哉!”   “不管如何,一定要拿下穆玄英。”阿萨辛却丝毫不为所动。   陆瑶峰点头,视线紧盯那抹若有似无已经隐藏在剑花之中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以慢打快。”   这四字一出,沙利亚立即变幻招式,竟然见效,将穆玄英和莫雨的节奏打乱。   原来陆瑶峰此人的厉害之处不只是心机深沉,武功虽无建树,但竟然能在如此频繁复杂的剑法中找到破绽!   莫雨却也突然变化,撤掉剑法,双手顷刻间已带冰,不知是否使得是凝雪功中的某一招。见他如此,穆玄英立即辅助,使得还是十煌龙影剑,却已不如方才二人配合一般锋芒毕露。   两边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上方一道蓝光一闪。   莫雨和穆玄英几乎是同时做出反应,同时拉住对方,眼神均是一愣,抽身立退!   轰!   轰天巨响炸在战局中央,顿时漫天黄沙飞舞,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片混乱中穆玄英一边挥手挡开黄沙,一边喊:“快助他们!”   话音落,纵然一片黄沙,司空仲平和月弄痕那两边却准确地又响起两声巨响。   轰!   轰!   又是一阵一阵的黄沙飞起。众人的视线都模糊,不敢再战,生怕有暗器阴招,便都停手后退。   莫雨还拉着穆玄英,站在原地说:“吞吴刀不在这里。”   “什么?”穆玄英一怔,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不在这里,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人手中都没有吞吴刀。   那吞吴刀在……   “穆兄弟,你还好吗?”   穆玄英和莫雨齐齐回头,穆玄英笑道:“好,我很好!多谢叶大哥出手相助!”   方才蓝光一闪,莫雨和穆玄英都是见识过的人,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然抽身退出是上策。   “好说,好说!”叶凡扛着千机匣跑过来,却是朝着莫雨问:“不过你如何会使凝雪功?你是什么人?”   莫雨不打算回答,叶凡蹙眉,自言自语:“莫非……可师父他说我红尘一脉已多年没有弟子,这又是……”   黄沙散开,众人首先看见的是已经退开的各人,随即沙利亚拔剑又冲向穆玄英。   叶凡一怔,笑问:“穆兄弟你如何招惹这女人了?”   穆玄英蹙眉,只当阿萨辛还没有死心,便对叶凡叹气,说:“说来话长,改日再说。”便拔剑迎上前去,却是绕了几个身位,经过月弄痕身边时,低语,“吞吴刀不在此,恐怕有诈,快走。”   月弄痕乍闻此话,不等她问清楚,穆玄英又和沙利亚打了起来。   “莫雨!你莫非要背叛恶人谷?”陈和尚见莫雨一直在和穆玄英对付明教和沙利亚,丝毫没有要帮忙夺刀的意思,自然不高兴。   “刀不在此。”莫雨道。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恶人谷的几个人更是面面相觑。   陆烟儿道:“是吗?那你们还不走?”   莫雨冷笑,拉了拉手套,说:“既然这么远来了,何不断明教两臂呢?”话音一落,已飞身攻向最近的左思。   陈和尚、柳公子和米丽古丽均是一头雾水,米丽古丽刚要问,柳公子说:“我都摸过了,其他人身上没有。丁君近不了身,但他身上不像带着吞吴刀。”   “你的意思是?”陈和尚更迷糊了。   米丽古丽眯着眼看了看莫雨,扬起一个媚笑,说:“我突然觉得莫雨大人说得对呢,反正也来了,能在明教地界杀了四大法王之二,好像也是一桩美事呢。”说罢长袖一挥,人影一闪,上前助莫雨。   陈和尚和柳公子对视一眼,也飞身上前。   局势瞬息万变,顷刻间,恶人谷与明教恶斗,浩气盟突然抽身得空。   司空仲平朝穆玄英喊:“玄英,莫与她纠缠,走!”   “是!”穆玄英道。   叶凡看着这局势一变再变,也不知到底该帮谁了,便索性抬着千机匣观战。   月弄痕也不多说,立即与司空仲平汇合,两人刚说上几句话,突然又是一声轰响,比方才千机匣的声音小而低沉。众人都以为又是叶凡出手,穆玄英也颇惊讶,回头看去,却见叶凡扛着千机匣,也是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脚下的黄沙突然往下凹陷!   莫雨立即察觉,毫不顾忌地抽身退开,匆忙中竟然被划伤左肩。见他纵身飞起,恶人谷的人也不多说,都没走。却在一瞬后,脚下的黄沙变得软绵绵,不着力。几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走,却晚了。   “流沙!”陈和尚一声惊呼。   听到惊呼的众人这才一一醒悟,欲飞起,却都晚了一步。   在此之前,有所反应的只有几个人:陆瑶峰、叶凡和莫雨。   莫雨飞起后没有立即离开此处,而是又落地,以极快的脚法在变成流沙的沙土上狂奔。自然是为救穆玄英。   穆玄英反应很快,立即旋身飞起,膝盖以下已被黄沙覆盖,这样突然飞起,极其困难,见效却好。谁知此番却是毫无效果,整个人还是被往下拖。   “手!”莫雨喊。   穆玄英一个激灵,见莫雨如蜻蜓点水般在流沙上飞掠而来,“雨哥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好爽啊! 第142章 第十三章   【爱恨如露(一)】   “雨哥当心!”   莫雨此时却是高度集中,没有听到这话,只见所有人都已经被陷入流沙之中,穆玄英腰部以下都无法动弹,他脚步更快了。   见莫雨不管不顾冲过来,穆玄英也知眼下要劝他不可能,立即伸手。   莫雨奔近,突然跃起,一个腾空跟斗,单手撑地,同时另一只手握住穆玄英的手臂,撑地的手用力一拍。   嗡!   周围陷入流沙的高手都明显感觉到大地一震,一声闷响。而穆玄英只感觉自己脚下一轻,眼前黄沙乱飞,立即闭眼,但心中知道自己已经被莫雨救了出来。   叶凡近年来周游各地,见多识广,听到声响时便已觉得不妥,立即抽身离开,等他飞远些停下,回头看时,方才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众多高手,全都被困在流沙之中,动弹不得。   莫雨和穆玄英飞旋落地,由于力道太大,两人一齐摔倒在黄沙上。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莫雨听见穆玄英的声音,心中松了一口气,仰面躺着不动。   穆玄英见他如此,也松口气,笑起来:“好险。”末了又忍不住补一句,“这一招太漂亮!”   莫雨侧头,却见穆玄英本来穿着的里衣已经在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隐约看见穆玄英身体流畅的线条,继而移开目光。   “糟了!”穆玄英翻身而起,要去救月弄痕和司空仲平,却遇上跑来的叶凡,“穆兄弟,你没事吧?”   穆玄英笑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   身后的声音响起,穆玄英一怔,缓缓回头,却见陆瑶峰和阿萨辛站在身后不远处。阿萨辛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陆瑶峰常在塞外,对这黄沙十分熟悉,自然是来得及抽身。以他对阿萨辛的忠诚,自然也不会丢下阿萨辛一个人。何况细细一想,这好好的黄沙突然变成流沙,恐怕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我们又见面了。”阿萨辛微微一笑。   穆玄英不理他,朝莫雨说:“雨哥你自己当心他们。”说完转身要跑向流沙那边。   阿萨辛却又开口,“只要你随本座回荻花宫,这些人今日都可留一条命在。”   闻言,穆玄英愤愤回头,“你以为今日你就能全身而退吗?”谁知阿萨辛却盯着自己看,眼神一个劲儿在自己身上转,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单衣,大漠中常有风,风一吹,上身袒露无疑。   阿萨辛叹口气,“如此美丽的人,终日打杀,实在浪费了。”顿了一下,舔舔嘴唇,“本座断不会亏待你。”   “休想!”穆玄英拉住自己的衣衫,努力地想遮挡自己的身体。   “呵呵呵。”莫雨撑着单臂坐在地上,冷笑起来。   陆瑶峰问:“何以发笑?”   “我笑人之将死,却不自知。”   陆瑶峰显然不以为然,“沙利亚被流沙困住不过是一时,有我们在,谁也伤不了圣教主大人。”   “原本是如此。”莫雨缓缓站起身来,悠悠道:“恶人谷与红衣教本没什么恩怨,我与你们也没什么恩怨。不过……”说着看向陆瑶峰,“山河社稷图不在穆玄英身上,红衣教趁早打消念头得好。”   “山河社稷图?”叶凡的表情十分惊讶,显然这山河社稷图十分重要。   “哈哈哈!”陆瑶峰笑了几声,“妙!江湖中多少人说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年纪轻轻位列十大恶人,名不副实。这一举是王遗风瞎了眼,将恶人谷多年基业白白断送。如今我却觉得,恶人谷若是再继续下去,将来必成江湖大患。”   莫雨不理会,穆玄英反问:“山河社稷图与我何干?”   阿萨辛道:“与你有大大的关系。可本座早早便看出来你的好,若非是有人从中捣乱,你早已是本座的人了。你想知道?何不随本座回去,本座慢慢讲给你听。”说着却是看了莫雨几眼。   穆玄英一听这样的话,又想反唇相讥,却被莫雨拉了过去。   莫雨伸手,握住穆玄英脖颈处敞开的衣襟,摩挲了须臾,道:“山河社稷图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湖上近来有些传言,皆与你有关。不过,不必理会,总会过去的。”说着手却沿着衣襟往下滑。   “与我有关?”穆玄英一愣,全然没有注意到莫雨的举动,“一派胡言!”   “我也觉得不可尽信。”莫雨说着,用手将穆玄英的衣襟拉了拉,勉强遮住穆玄英的身子。   穆玄英总算是有所反应,咳嗽了一声,“多谢雨哥。”   莫雨却反手一绕,揽住穆玄英的腰,将他拉近,平静地看着穆玄英那双带着惊讶和紧张的眼,好一会儿后才蹙眉道:“可偏偏有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可不好。”   “呃……”穆玄英的脸又微微泛红,不等他说话,莫雨又道,“每四个时辰要服药一次,直到服下解药。少服一次、晚服一刻,回天乏术。时辰到了。”说着拿出琉璃小瓶子。   穆玄英这时才细细看了看那小瓶子,也知道里面的药丸是眼下自己唯一的活路,便接过来拿了一粒,放进嘴里。   药已服下,莫雨又举起手臂,没说话。   穆玄英却摇头道:“这……雨哥,难道就没有代替的法子?”   “没有。”莫雨的回答很坚决。   “可……这是你的血,我……”   莫雨手用力一压,穆玄英贴到他身上,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我的血能救你的命,一腔热血,绝无保留。”顿了一下,见穆玄英要反驳,又说,“你答应过我永不离开我。”   穆玄英无言以对,只能叹气。   莫雨自己扯掉手套,又自己咬破手腕,将手臂送到穆玄英面前。血流如注,一些径直滴落在黄沙上,一些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滑。   穆玄英又叹一口气,一只手将莫雨的手臂拉过来,在嘴边又停了停,看了一眼莫雨,这才将嘴凑上去。   只随便吸了几口穆玄英就放开了,却见莫雨的手指是紫色,微微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莫雨将手套戴好,道:“咒印。”   “雨哥,要紧吗?会不会……”   “玄英!你与那恶人谷的小贼几时如此要好?大敌当前,吞吴未归,不要被他迷惑,优柔寡断!快去寻吞吴刀!”司空仲平的话从远处传来,叫醒了这边的人。   穆玄英慌忙推开莫雨,道:“我先救你们出来!”便扭头要跑。   “沙利亚,带他走!”阿萨辛一声令下,对面冲过来一个人。   正是沙利亚。   沙利亚那女人也被困在流沙之中,不知是如何出来的,虽然双腿一瘸一瘸,但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脱身,实在可怕!   穆玄英见避不过,握紧了剑准备迎敌。   沙利亚急速跑近,却突然转向,一剑刺向阿萨辛身后!   陆瑶峰一看沙利亚转向,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把抱住阿萨辛滚倒在地。同时,沙利亚的剑至。   叮!   黄沙被扬起,黄沙中只看见沙利亚躬身后退,后面的腿生生将脚下的黄沙推出厚厚一堆,这才站稳。   “如此人才,留在红衣教实在可惜。”一个带着沧桑的男声响起。   已站起的阿萨辛神情发怔,许久之后才说出一句话来:“穆萨,你终于肯见我了。”   黄沙落地,尘埃落定。   这才看清,与沙利亚过招之人竟然是明教教主——陆危楼!   “我不是来见你,是来救你。”陆危楼平平淡淡说,“解散红衣教,离开大唐,我便饶你不死。”   “为何要离开?”   陆危楼道:“因为你做错事。”   “呵呵呵呵,不必说了。”阿萨辛仰天长笑半晌,打算陆危楼的话,往前几步,说:“穆萨,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我一同离开,我们都认为富饶的中原是我们重新开始、创造新世界的地方!可结果呢?你为何背弃我?为何离开我?”   “因为你做错事。”   “胡说!”阿萨辛一甩衣袖,愤怒道,“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时间本就不该分阴阳男女,那些男人,仰仗着上天赐予他们的力量、睿智,尽情地欺负柔弱的女人!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口口声声咒骂我,说我是不男不女的妖怪!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只凭他们生来便是普通人吗?我生来有错吗?你说我做错?你可知起先错的人不是我!”   穆玄英愣在原地,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阿萨辛这个人,穆玄英与他接触过几次,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神、疯狂的样子。好像从陆危楼出现开始,他就变了一个人。陆危楼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地挑起阿萨辛的各种情绪,让他变得不是他。   想到此,穆玄英苦笑,谁又知道呢?也许眼前的这个才是阿萨辛的真面目。陆危楼与他是故友,也是他的一面镜子。   看着阿萨辛,穆玄英想:若是有一天,我亲密的朋友站在我对面,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我,我也会不知所措吧……   想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莫雨。   莫雨感觉到穆玄英的目光,回视。   穆玄英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想,我和雨哥这一路走的十分艰难,但我们一定不会有拔刀相向的那一日。   绝不会。   “离开大唐。”陆危楼不为所动。   阿萨辛望着陆危楼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那笑容十分好看,乍一看竟有几分像死去的牡丹。好看,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穆萨还是和过去一样固执。”   “你也和过去一样,任性。”   阿萨辛抖了抖衣袖,喃喃道:“我若是拒绝……”   陆危楼眼神一冷,“你若是拒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沙利亚在前,闻言,立即戒备地盯着陆危楼,好像此人随时都会出手。   但说话的却是陆瑶峰。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阿萨辛斜前方几步处,向陆危楼站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波斯的礼节。   “父亲近来可好吗?”   “哼!我不是你父亲!”陆危楼第一次带了情绪。   穆玄英又是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们之间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陆瑶峰直起身子,道:“我虽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却是父亲养育长大。父亲生气,孩儿心中明白,可父亲终有一日会理解孩儿、明白孩儿。孩儿会等到那一日。”   “红衣教在中原为非作歹,害死多少无辜百姓?我养育你十几年,教你济世安民,教你光明正义,几时教过你做哪些蛊惑人心、巫术邪术?”陆危楼愠怒道,“没有你在他身边,他也不会一错再错!”   “父亲一直觉得孩儿做错了,可父亲效忠的大唐、父亲保护的那些人、父亲付出的一切,得到了什么呢?天家一纸诏书,逼得父亲十几年回不了中原,天家围剿,又死了多少明教中人?白眉鼠王胡鞑、青翼蝠王武逸青……他们都是死在了父亲效忠的大唐手中!倘若孩儿做错,那为何那些人会死?父亲难道就不曾扪心自问,是否当年父亲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就错了!大唐的君主,根本就不配坐拥这江山!”   “住口!”陆危楼厉声喝道,“满口大逆不道之言!我此生做错的事中,最错的一件就是六年前命你前往枫华谷说服阿萨辛!” 第143章 第十四章   【爱恨如露(二)】   “满口大逆不道之言!我此生做错的事中,最错的一件就是六年前命你前往枫华谷说服阿萨辛!”   “哈哈哈哈哈哈哈……”远处传来米丽古丽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萨辛有句话说的真对,这么多年,陆教主的固执真是一成不变!当真是可笑!可笑啊!”   陆危楼看去,见到米丽古丽被埋在流沙之中,只剩脖颈以上的部位,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突然猛地一跺脚,米丽古丽、陆烟儿、左思、丁君,竟然从黄土中飞了出来!   米丽古丽跌倒在地,看向陆危楼时,满脸的复杂情绪。   陆危楼道:“烟儿,过来。”   米丽古丽恍惚间还以为陆危楼在叫自己,若非是看见陆烟儿跑过去,险些要应声了。见此情形,苦笑一声,不再多说。   待明教众人聚齐,陆危楼朝穆玄英道:“浩气盟所做,陆某佩服。吞吴刀在我手中,待我铲除红衣教余孽,立即将刀归还。”   穆玄英疑惑,上前一步,先行了一礼:“晚辈斗胆一问。”   “问。”   “陆教主此时肯归还吞吴刀,为何先前又大费周章夺走呢?”   陆危楼笑了一下,许久才道:“此事与你有不小的关系。明教多年来一直在找机会铲除红衣教,可荻花宫身处大唐腹地,明教弟子要靠近本就不易,何况他们诡计多端,并不容易。我也是偶然得知,红衣教一直在搜寻你的踪迹,这才想到,何不利用你,引蛇出洞?”   “原来……原来晚辈是诱饵。”穆玄英讪讪道。   “此言差矣。”陆危楼摇头,“山河社稷图的确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红衣教寻你,恐怕也是为此。但今日一过,世事如何发展,我也不知了。”   穆玄英点头,“晚辈明白了。”   陆危楼打量着穆玄英,眼中慢慢渗透出亮光,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你很像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个人。”顿了顿,“也像这大漠里的小鹰,身上的羽翼还未丰满,但假以时日,很快就要振翅翱翔了。”   穆玄英听得一知半解,却也知陆危楼在夸赞自己,便道:“晚辈不敢当。”心中却十分好奇陆危楼认识的那个人是谁。   陆危楼说完,看向阿萨辛,道:“最后问你一次,还不回头吗?”   阿萨辛满面凄然,看向陆瑶峰。   陆瑶峰朝他微笑,点了一下头,看向陆危楼道:“父亲,得罪了。”   说话的人是陆瑶峰,但出剑的是沙利亚!   剑光如电,铺展开来。   沙利亚手中的一柄短剑,赫然是向着陆危楼而去!紧随其后的,便是被阿萨辛控制的叶婧衣和死守叶婧衣的卫栖梧。   嗖!   陆危楼双臂一展,顷刻间已向后退去,与那三人拉开了几丈的距离。   然而沙利亚等人也非鼠辈,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大有死缠的意味。看样子,这一战红衣教和明教必然是生死决战了。   “陆教主的武功果然高强。”穆玄英赞道。   一旁的丁君冷哼一声,对穆玄英的夸赞颇为不屑。   “沙利亚武功又精进不少。”莫雨道。   穆玄英惊,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莫非陆教主打不过他们三人?”   莫雨摇头,“茎叶再粗壮,也终归比不得树干。”顿了一下,“明尊琉璃体。”   穆玄英立即看去,却见陆危楼原本的金丝黑衣变得犹如透明一般,周围五彩斑斓,像是裹着一层琉璃做的薄纱。这就是震慑江湖的、陆危楼的第一神功——明尊琉璃体吗?穆玄英看的目瞪口呆,心中敬佩万分。   但陆危楼使得是这一招,看样子意在防御,莫非并不像死战?   “父亲不肯出招,我便不客气了。”陆瑶峰开口,微微一顿,又继续说,“明尊琉璃体,浑然一体,无迹可寻,不可破。盾以矛破,攻点。”   陆瑶峰说的极快,沙利亚立即领悟,短剑一收,不再用纷繁复杂的剑花来进攻,却而代之的是剑锋一指,直奔陆危楼!   “足三里。”   陆瑶峰话音落的同时,沙利亚一个翻滚,躬身直袭陆危楼双腿的穴道。   “四满。”   沙利亚短剑上挑,径直朝陆危楼小腹刺去。   “紫宫。面门。神庭。风府。”   沙利亚双脚蹬地,腾空而起,突突突突刺出四剑,同时,翻身一跃,从陆危楼头顶飞过,绕到后背。   “逆子!”陆危楼一声怒喝,双手突然亮起白光。   原来陆瑶峰的厉害之处真的是纸上谈兵!这不过他这本事却远比纸上谈兵厉害得多。他出言提点,不过十几字,却是对沙利亚大有助力,乍看竟然能和陆危楼势均力敌。但纵然沙利亚得到了陆瑶峰的指点,也招招见血封喉,但陆危楼皆一一化解,可见两人武功差距确实不小。只不过这样一来,陆危楼便无暇顾及他人,只能专心应对沙利亚,给了叶婧衣和卫栖梧机会。   此局势下叶婧衣和卫栖梧自然不会放过,叶婧衣乱剑猛攻,竟然逼得陆危楼连连后退,无力还手。   “别伤他。”阿萨辛低声道。   穆玄英听力过人,这三字听的清清楚楚,心中有了疑惑,向阿萨辛看去,那个人却不见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突然,陆危楼手中白光汇聚,猛地握拳。   “焚影圣决。出招了。”莫雨道。   “退!”陆瑶峰喊。   闻言,沙利亚和卫栖梧都立即后退,唯独叶婧衣,竟然还死缠不放。   砰!   陆危楼毫不手下留情,这一拳生生打在叶婧衣心口,叶婧衣被打的在黄沙上一通滚,好不容易停下,一口血立即喷出。   “叶……”卫栖梧一见叶婧衣受伤,什么也不顾便冲上前去纠缠陆危楼。   “阿萨辛!纳命来!”被这三人勾起杀心的陆危楼却是扭头怒视罪魁祸首。   阿萨辛骇得一跳,连连后退。   陆危楼直冲阿萨辛,叶婧衣竟然还不放弃猛攻,又要上前纠缠陆危楼,却听陆瑶峰突然喊道:“住手!”   叶婧衣听命于他,猛然收手,已经冲到顶点的内力戛然收住,所有体内聚力都释放不出,只能由自己消化,叶婧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声惨叫,倒地。   却在下一刻,叶婧衣又翻身而起。   穆玄英惊叹,叶婧衣武功不高,却因被控制,当真是实打实的肉搏呢。   “妹妹?”行踪一直飘忽的叶凡不知几时又出现在战局一旁,人影晃动,他惊呼一声便要上前。   “叶大哥?”穆玄英忙拉住他。   “那是……你别拦我……”   一直远远观战的叶凡竟然在混乱中认出了面目早已和过去相差甚远的叶婧衣。   穆玄英忙道,“叶大哥,那正是令妹叶婧衣,但眼下她恐怕是被阿萨辛施了什么巫术,除了阿萨辛,谁也不认,你纵然上前,她也绝不认你的。”   谁知叶凡什么也听不进去,甩开穆玄英,“你别拦我!”身后拔剑,当即冲上前去!   嗖!   只听见一阵风声,一柄金色长剑破空而来!   陆危楼有明尊琉璃体在身,侧身避过,只看了一眼,便又朝阿萨辛冲去。但明教一直观战的其他人见叶凡突然出手,以为是红衣教帮手,二话不说,皆冲上前助战!   局势又一次陷入混战。   叶凡不恋战,隔开了旁人,金剑一绕,反手点住叶婧衣大穴。那手法极快,虽然只是点穴,但越是简单,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越能看出身手高低。叶凡的这一招实在是叫人看的不得不佩服!   “原来叶大哥的功夫这么好。”穆玄英惊叹道。   叶婧衣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叶凡立即上前查看,细细一看,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杀人利器,可不就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小妹!   “妹妹!”叶凡一句话喊出,竟然哽咽。   当年,自己得知唐小婉身份,又听唐小婉与柳惊涛有婚约,不顾家人阻拦,到唐门抢人。这一步踏出去,叶凡已是整整六年不曾回过藏剑山庄。   这六年间,藏剑山庄发生了什么?为何一直以来备受宠爱的小妹竟然沦落至此?念及此,一向最宠爱妹妹的叶凡,不禁黯然神伤,抱着叶婧衣久久不动。   乱战之中,穆玄英见叶凡如此,骇得一跳,立即拔剑冲上去。   “毛毛!”莫雨阻拦不及,眼看着穆玄英又冲了上去。   “叶大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穆玄英护在叶凡身边,“此地危险,你先带令妹离开!”   一语惊醒叶凡,他抱起叶婧衣欲走。   谁知卫栖梧突然杀出来,“放下她!”   穆玄英主动迎上前去,横剑格挡,“叶大哥,快走!”   “多谢。”叶凡毫不犹豫撤走。   就在穆玄英和卫栖梧打起来的同时,空中一声巨响,众人看去,突然杀进来一人!   “萧杀!”穆玄英一惊。   穆玄英无心恋战,卫栖梧见机出招,欲偷袭,莫雨立即上前替穆玄英挡开这一击,使得却不再是凝雪功,而是普通招式,看不出何门何派。   救下穆玄英,两人站定。卫栖梧像是也被震惊,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明教那边。   转眼间,却见萧杀、左思、丁君,还有陆危楼,四人将阿萨辛围在中央,像是在摆阵。而一直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陆瑶峰此时一脸骇然,将阿萨辛护在身后,欲退。   “这!这不是……”远处还被困在流沙中的司空仲平大惊。   “光明阵。”柳公子道。   明教最风光的时候,陆危楼和当时明教第一代四大法王一共五人,闭关半年之久,创光明阵。这一阵法却久久不曾使用,后在大光明寺一战中,却是凭借这一阵法,陆危楼和龙王萧杀才得以逃脱,明教才得以留存。若说明尊琉璃体是陆危楼的第一神功,那光明阵就是明教的第一神功。   光明阵一出,红衣教等人哪里还有活路?人人心中都明了,红衣教气数已尽。但偏偏有一人不放弃。   只见沙利亚急速冲来,那势如破竹的气势和那遇神杀神的目光,就像是胜券在握一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将体内的全部真气都提起,狂奔而来!   “她这是在……”穆玄英微微一怔,思索着其中的诡异之处。   “看来她是不打算活了。”   莫雨一语惊醒穆玄英,“这一击几乎耗尽她的真气,沙利亚无论胜败都必死,她是……她想杀陆教主!”一想通,穆玄英立即望向光明阵中的陆危楼。   莫雨却是盯着沙利亚看。   这个女人,死守阿萨辛到如此地步?能护他安好,甘愿拼尽全力;倘若拼尽全力仍不能护他,那也要拼死将最大的隐患去除。执拗到此,也实在罕见。   “陆教主一心结阵,恐怕是无暇顾及到这些。倘若沙利亚……恐怕……”穆玄英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起来。   转瞬,沙利亚已至。 第144章 第十五章   【生死苍茫】   不妙!   穆玄英见她果然是朝陆危楼一剑刺去!当即要出声提醒,谁曾想,就在这时,阵法中的萧杀突然一声狂吼,自己冲破阵法,一掌直击沙利亚面门!   砰!   一声巨响,只见血花四溅。   已经血肉模糊的沙利亚一瞬后倒地,至死,手中剑仍然紧握,直指陆危楼。   “不自量力。”萧杀手掌浸血,一头白发狂放地在身后飘扬,双眼已然通红,那模样像极了地狱来的恶鬼。   “胡闹!”陆危楼落地。   萧杀突然冲破阵法,虽然阻止了沙利亚,但也导致光明阵结阵失败。法王一一落地,都不言语,唯独陆危楼怒不可遏。   “教主不知,她的剑是冲你而来。”萧杀冷声道。   “龙王,光明阵一成,何愁制不住这区区一人?龙王此举实在……”丁君也叹出一口气,显然很惋惜。   “哼。”萧杀不以为然,道:“明教当年是何等风光?少林、纯阳,丐帮、天策,哪一个不是对我教忌惮三分?凭她红衣教小小女子一人,竟敢挑战我教神威?哼!这些年正是因为明教行事不妥,才导致这些后生晚辈不知天高地厚,频频挑衅!教主你心慈手软,便由我来铲除这些无知小辈!”言辞间对陆危楼十分不满。   “教主在上,不得无礼。”陆烟儿忍不住出言制止。   “无礼?圣女可要看得清楚,对教主无礼的是那些人!这江湖,胜者为王,教主这些年畏畏缩缩,该不会是忘了吧?”   这话实在不中听,丁君欲开口,陆危楼示意旁人不必多言,一抖衣袖,收手站好,不紧不慢说道:“今日的事回光明顶再议。”便看向了阿萨辛和陆瑶峰。   阿萨辛见沙利亚已死,明教众人皆在,心知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不免有些惧怕,拉了拉陆瑶峰的衣袖。   陆危楼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便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解散教众,离开大唐,既往不咎。”   “哈哈哈哈哈……”大笑的竟然是萧杀,讽刺道:“教主还真是心慈手软啊。”   穆玄英暗自握拳,想着若是陆危楼真的放走了阿萨辛和陆瑶峰,恐怕不妥。这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正想着,拳头被人握住。   “不必担心。”莫雨望着前方,像是早已看穿穆玄英的心思。   穆玄英一怔,竟然真的安心几分。好像,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无须担心。想到此,穆玄英一个激灵,立即抽手,讪讪道:“我,我只是希望不再有人惑乱百姓,也不是真的……倘若他们知错能改,自然好。”   “既往不咎?”陆瑶峰问。   陆危楼颔首,“既往不咎。”   “父亲还是和过去一样,不管孩儿犯下什么错,终归是下不了手的。这天下百姓皆是父亲的孩子,所以父亲始终无法狠心。”陆瑶峰笑着说。   “我当年一念之仁,放过了你和米丽古丽,不曾想,使得江湖多出两大祸患,如今,便亲自来了结。你随我回光明顶。”   “父亲不是说既往不咎吗?”   陆危楼道:“对阿萨辛既往不咎。对你,我只有亲自看着你,守着你,才能安心。”   陆瑶峰笑着摇头,没再和陆危楼说什么,看向阿萨辛,放轻了声音,“往后,恐怕圣教主大人身边不再有那么多人陪着了,圣教主大人怕吗?”   阿萨辛默默不语。   “呵呵。”陆瑶峰望着阿萨辛,宠溺地笑,“想来是不必怕的。因为我说过,有我在一日,就必当护圣教主一日。”   “穆萨,放了他。”阿萨辛突然开口。   陆危楼决然摇头,“你好自为之,不必再顾旁人。”   陆危楼的性子如何,在场众人都很清楚,闻言,阿萨辛也不再有所求,反望向陆瑶峰,缓缓抬起手,点了一下陆瑶峰的鼻尖,“当年你我初遇,你可知本座有多惊讶?惊讶于你这容貌,竟然和穆萨相差无几!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的确,陆瑶峰和陆危楼两人的确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陆危楼年长,岁月沧桑,眉眼间多了几分内敛和深沉,而陆瑶峰的眉眼间像是一幅山水画,带着远山和绿水的悠远,平淡而归于自然。   阿萨辛说着,脸上浮出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手指轻轻滑过陆瑶峰的鼻、脸、眉、眼……   “那一日,我瞧见你在人群里,平淡无喜地给了那小乞丐一些钱,那眼中的神情,像极了我在波斯第一次见到穆萨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带着悲悯的神色,好像这天下都本是他的,黎民百姓、万千苍生,都是他眼中的象、心中的念。但我能看见,除了悲悯,还有他的野心。那是一双让人着迷的眼睛。啊……这双眼睛……当真是像极了……像极了……”   换做旁人,被人当做替代品一般的,恐怕心有不满,但陆瑶峰却始终宠溺地回视阿萨辛,没有丝毫不悦。   “他这个人……却是很固执。每每教义中有了不明白的地方,他总是要问个明白的……问不明白,他便拉着我去山丘上,吹着风,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但那模样却真好看。”   众人自然都知道阿萨辛口中的“他”是何人,明教的人都有些尴尬,穆玄英半垂着头,却也忍不住偷偷去看陆危楼的神情。   他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负手而立,淡淡的。   “不只是他,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世上会有男人女人?为什么他从不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他看我时的神情多和欲望无关?我想不明白,因为太难了,太难了……”阿萨辛说着说着笑容也有了几分苦涩,“后来,他却问我要不要一起离开,去大唐。我不晓得大唐在哪里,不晓得我们能不能穿过沙漠,不晓得我们能不能活着去到他嘴里‘光明盛大’的大唐……可他要去,我又怎么会不依呢?”   “我明白。”陆瑶峰轻轻点头。   阿萨辛又重新有了笑容,“你一直都是明白的。”转而望向陆危楼,苦笑,“可他却不明白。”说罢,仍然痴痴看着陆危楼。   陆瑶峰一展手臂,将阿萨辛揽入怀中,轻轻抱住,“我说过,一定会护着你。如果我有一日……”顿了一下,却像是在对陆危楼说话:“父亲追随光明,目光远大,始终望向远方,却不肯看看身边的人。光明之义?父亲真的懂得吗?”   陆危楼没有回答。   陆瑶峰凑近阿萨辛脸颊,柔声道:“圣教主,我会护着你……”   却见阿萨辛突然目光一滞,突然五指紧紧扣住陆瑶峰的肩,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不好!他……”穆玄英看出端倪,几乎是同时,陆危楼飞身上前,一掌打在陆瑶峰右肩,陆瑶峰立即飞开,摔倒在沙丘上。   阿萨辛身子一软,陆危楼顺势接住,抱着阿萨辛一个旋身,两人双双落地,陆危楼盘膝而坐,怀抱阿萨辛。   “穆萨……”阿萨辛的眼中带着惊讶,却始终紧紧看着陆危楼,刚说出两个字便口中溢出鲜血。   陆危楼低头一看,阿萨辛心口赫然插着一柄匕首,当即要输送内力给阿萨辛,却被阿萨辛拦住。   “穆萨……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陆危楼用手压住伤口,“别说话,我替你疗伤。”   阿萨辛却是摇头,“你别看那伤口,你……看看……看看我……”   陆危楼蹙眉,看向阿萨辛的脸。   “真好……你终于看看我……眼中没有旁人……真好……穆萨……你为何不肯……早一些这样……看着我……抱着我……你……”阿萨辛接连吐血,眼神渐渐涣散,看样子是活不了了。   陆危楼神情凝重,看着阿萨辛说:“几十年前在龙门客栈分别的那一日我便对你说过,我心不在此,你无须……”   阿萨辛依旧痴痴看着陆危楼,打断陆危楼的话,“你常说……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穆萨……”   阿萨辛的手紧紧抓住陆危楼的手臂,艰难地说:“你为何不爱我……”   你为何不爱我?   这是阿萨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躺在那个让他一度又爱又恨的人怀里,不再是迷惑众生的红衣教教主,而是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无尽痴缠执念的人。   你为何不爱我?   倘若有人能答得出来,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阿萨辛死去,陆危楼放开他,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陆瑶峰,眼中燃起怒火。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陆瑶峰为何要杀阿萨辛?   陆瑶峰不负众望地开口,他紧紧盯着陆危楼,无所畏惧,又没有任何的情绪,“我说过的,我在一日,便护他一日。”顿了一下,眼神一冷,“可若有朝一日,我护不了他,与其让他活在世上孤苦无依、受人欺凌,不如我和他一起死。”   “你!”   陆瑶峰自绝筋脉,没有一点余地,在陆危楼眼前死去。   陆危楼浓眉紧锁,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大漠的风吹过,黄沙覆上阿萨辛绝美的脸颊,轻轻扫过他的发丝,将陆瑶峰的衣袍卷起,开开合合,不知去向何处。   他这一生中,少有的几个在意之人,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顷刻之间,几条性命便一去不复返。恐怕不只是陆危楼,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五味杂陈,穆玄英更是唏嘘不已。   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   这句话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一次,却是让穆玄英久久无法平静。   人此一生,生死不过数十载,与所爱之人相处也不过就是几十年光阴。倘若如阿萨辛一般,终生求而不得,这几十年的时光,简直难以想象该如何度过。   穆玄英叹出一口气。   突然黄沙一震,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黄土之下飞出!   此人落地,竟然是卡卢比!   不顾旁人,卡卢比毫不犹豫地走向陆危楼,微微低了低头,“拜见教主。”又低声道:“狼牙军来了。” 第145章 番外八   番外八【卡卢比】   ——天外一瞥初见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卡卢比意识清醒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这奇怪的“咕嘟”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卡卢比闭着眼,又缓了缓,终于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死在歌朵兰。   他松了一口气,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他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是看不见。从他离开歌朵兰地窟的那一刻,短暂的一瞬,他见到了向往已久的光明,随即他便再也看不见了。   想到此,卡卢比抬手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   “别碰。”   卡卢比愣住,震惊充斥他的胸口。他逃出地窟、躲避族人追杀、险些渴死在歌朵兰的时候,这个世间最美妙的声音出现。他以为是他产生的幻觉,可现在这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你醒了?”   是真的!   卡卢比凭借听力,猛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他想看清。从没有一刻,他那么希望能看见,能看见这声音的主人。   “你的眼睛被阳光灼伤,我上了药,你别碰。”   卡卢比听到她好像走远了些,怕她离开,立即开口:“你是谁?”   短暂的停顿,“嗯?你不会说中原话吗?”   不错,卡卢比自出生起便就是歌朵兰大沙漠里的跋汗族人。跋汗族有着自己的语言,卡卢比不例外;跋汗族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红褐色的眼瞳,他们生于沙漠,却有着白皙的皮肤,卡卢比不例外;跋汗族因常年居于地窟,有着对光明的崇敬和如野兽一般敏锐的听觉,卡卢比不例外。   他听不懂这个人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个人恐怕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所以只能以沉默回应。   但很快,那人走了回来,依旧语气温柔,“不要紧,我们有时间慢慢了解。”顿了一下,突然讲了一句跋汗族的话,“我叫于睿,中原人。”   我叫于睿,中原人。   卡卢比听的清清楚楚,心中暗暗猜测这女子的身份,面上点点头,想了想,才回:“我叫卡卢比。”   于睿笑了,又用生涩的跋汗族话说:“药喝,眼睛,好,卡卢比。”说完拉起卡卢比的一只手,将药碗递了过去。   这简单的话语就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流。   五日后,卡卢比重见光明。   睁开眼睛的一瞬,卡卢比毫不犹豫地看向于睿。   经过五日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女子不但对他没有敌意,反倒十分善良温柔,一直细心照顾他,从无怨言。不止如此,短短五日,于睿已经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跋汗族话,实在聪明过人。她来自遥远的中原,孤身一人进入沙漠,如此一个奇女子,卡卢比早就等不及想见一见。   第一眼。   那女子穿着一身月牙色长袍,黑发浓密顺滑,自然垂在身后,除了头顶披了一条白纱,将部分头发和半张脸掩去,没有任何首饰装饰。但那双眼睛,明亮通透,如同一颗黑色玛瑙,叫卡卢比看的一愣。   他能想到的形容就是——水。   于睿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清澈透明,解了他多年的渴。   “能看见了吗?”于睿见卡卢比神情怔怔,心中一紧:莫非这三生悬叶丹的功效我未发挥出来?正想着,看见卡卢比的瞳仁转了,立即了然,抱着手臂说:“你既已能看见,为何要吓我?”   卡卢比一听,以为于睿生气了,匆忙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变了一句,“我从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   于睿乍闻此话,再看卡卢比的神情,心中猛地跳了跳,面上却十分冷静,道:“塞外的天地无边无际,中原更是地大物博,你小小一个人,终你一生也不可能得见所有事物,并不奇怪。”   明知卡卢比的意思并非如此,于睿却有意曲解,解的却也极好。卡卢比心知肚明,听了这话竟然笑了。   “为何笑?”于睿问。   “生于天地,想笑就笑了。”   于睿一转眼珠,也觉得这个异族人颇为有趣,凑近道:“我救你一命,又医好你的眼睛,你能否待在我身边,让我好好和你说说话?”   这话毫无来由,卡卢比一怔,疑惑地回视。   于睿又道:“我是中原纯阳观弟子,喜欢四处游历,看看天地的大好河山。这一次来到大漠就是为了歌朵兰。我千里而来,与你相遇,我们中原人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如此,你便当养伤,留在我身边,和我讲讲你的家乡。”   卡卢比暗自思量片刻,点点头,“有个条件。”顿了一下,“教我中原话。”   ------------------------------   卡卢比学中原话却耗费了整整半年。   这个在跋汗族这一代中最优秀的男人,这个十七岁便突袭归来三次的男人,这个自幼严苛练武、天资过人的男人,也学了整整半年时光。当卡卢比可以勉强用中原话表达自己的意思时,他脑海里想起的是于睿和他初见时的那五日。   五日,于睿便可以将跋汗族话说好。   想到此,卡卢比突然对这个善良温柔、聪慧过人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是谁?”   于睿在擦拭从沙漠里捡回的动物骨骸,闻言笑答:“于睿。中原话是这么叫的。”   “我的意思是,谁?”卡卢比想了想,却还是找不到适合的词语来表达。   于睿了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歪着脑袋看向卡卢比,“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的家乡是歌朵兰,我是跋汗族人。跋汗族常年住在地窟之中,就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之下。”卡卢比说着用脚点了点,“地窟里有很多菌类,各种菌类能为我们提供充足的食物。但我的族人发现,这错综复杂的地窟中,只有一处较为充足的饮水之处。和塔克族共处的我们才意识到,占据水源的一族,便可以大肆繁衍子嗣、扩大领地,永无缺水之患。而另一族只能四处寻找水源,就算偶然能遇到水洼,却无法供应全族的饮水,于是在短短十几年间,频繁有族人死去。也因为如此,两族为争夺这一地下宝地,历代相斗,我出生时,已不知为此死去了多少族人。”   于睿听得十分入迷,立即问:“如你所说,我们现在栖身的地方应该是属于塔克族的?”   卡卢比看了一眼窗外,点头,又道:“因为饮水有限,跋汗族的男子自出生起便须接受严酷的训练,只留下有天赋和能力的一些,而跋汗族的多数女童在出生之日就会被杀死。”   于睿闻言,面色不大好,“竟有如此……残忍之事?”   卡卢比看她一眼,道:“我那一代,跋汗族从人数上已远不及塔克族,要想夺回水源,几乎没有可能。但我自小受到舍哎(老师)教导和磨练,终于和很多和我一样勇敢的族人一起,发动奇袭,大败塔克族,抢回了水源。水源重回我族,我们……”   “等等。”于睿第一次打断卡卢比,“你们是如何抢回来的?”   卡卢比蹙眉,想了想,不愿用太多血腥的词语,“杀掉了塔克族的三个首领,还……”   “不是,我的意思是……”于睿又一次打断卡卢比,思忖片刻,“我遇到你那一日,看到你身上有伤、双目失明,已然昏迷不醒,但求生的欲望却极其强烈,便知你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是以才救了你。你身上大伤小伤无数,结痂的伤疤也很多,心口附近就有两道致命的刀伤伤疤。可见你并非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死之事,但这一次你却孤立无援,无人救你。”说到这里,于睿看了看卡卢比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这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的族人呢?这一次他们为何不救你?”   卡卢比双眸一凝,静静望着于睿。于睿却也丝毫不乱,坦然回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许久之后,卡卢比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一瞬即逝,面色平静地说:“你很聪明,我知道瞒不过你。”   “这句话我自懂事起便常听到。”于睿一笑置之,示意卡卢比说下去。   “你猜的差不多。我那一代,族中男子的数量不算少,多年的磨练使得我们都很强壮。也许是我与生俱来的,我对黑夜有着……嗯……我在黑暗中远比在光明下自在。所以,当我成年后,我成为了这几十年来,族中最强的男人。卡卢比是我出生时的名字,我的族人都叫我……拓凡。”   “暗夜中的精灵?”于睿没有太过惊讶,这个灰发赤瞳的男人,气度非比寻常,又满身伤口,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只不过于睿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跋汗族中大名鼎鼎的“拓凡”。   于睿阅遍万卷书,行遍万里路,对跋汗族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否则也不会说那些简单的跋汗族话。“拓凡”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尊崇、实力和地位的象征。   于睿想了一会儿,卡卢比也不急着说话,静静地等,等于睿回过神来,有些难为情,讪讪道:“后来呢?你打败了塔克族,抢回水源,你的族人为何又抛弃你?”   卡卢比心中暗自惊叹,没想到于睿的心智如此厉害,竟真的猜的十分准确,便道:“那一战后,族人对我更加推崇,在舍哎的帮助下我率领了一批人,作为我族的夜之队,护卫全族。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我会是下一任族长,没想到这反而害了我。你们中原的皇帝不也常常猜忌身边的将领吗?”   于睿道:“所以你的族长加害你?”   “在一次祭拜光明之神的大会上,族长和一些族中长者说我不敬我们的神,不由我解释便命夜之队追杀我。”   于睿终于明白了一切,“族长诬陷你,夜之队背叛你,你的族人没有一个站出来维护你,所以你才奋起反抗?武功高强,又有着丰富的经验,再加上你对黑夜的熟悉,所以他们没能杀了你。带伤逃出地窟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差一点死在歌朵兰的烈日下?”   卡卢比自然是摇头。   听完卡卢比的故事,同情而又佩服卡卢比的于睿忍不住笑了。   见于睿嫣然一笑,卡卢比心中的阴霾也渐渐褪去,心中无端地平静、安宁。被卡卢比注视的于睿,心思又是何等通透?卡卢比的眼神,毫无遮掩地映射出他的内心,于睿一看便知。纵然于睿不像其他中原女子一般羞涩扭捏,但终归是女子,在纯阳观也很少接触到除了师父师兄师弟外的男子,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女儿家的姿态。   卡卢比曾在跋汗族中风头一时无两,男女□□定然也很清楚,见于睿双颊泛红,便想借此机会说清楚。   但不等他开口,于睿站起身来,道:“你的故事讲完了,我的故事却要过些日子再讲给你听。”说罢便端着那些骨骸出了门去。   那时候,卡卢比想着:我可以等。她来自中原,也不知我突然开口,是否会吓着她,所以愿意等。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卡卢比却是也没有打算。   就这样,两人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   三年间,于睿给卡卢比讲了很多故事。关于他从未去过的中原,关于中原的男子女子,关于中原的大小风俗,关于中原的饮食习惯……唯独没有讲过于睿承诺的关于她自己的那个故事。   三年时光,日夜相伴。   卡卢比觉得,是时候了。在于睿前往不远处的小城搜集有意思的物件时,卡卢比凭借他从于睿那里听来的故事,准备了一场惊喜。   于睿归来,却见往日住的屋子中,物件摆放都变成了汉室模样,离家万里,思乡心切,见了此景,登时又惊又喜,“这是……”   卡卢比就站在桌案旁,虽未笑,但眼神满是柔情,“喜欢吗?你的家乡也可以在这里。”   于睿惊喜之中并未察觉卡卢比的意图,上前仔细观赏四处,“你……你真是……你当真是十分厉害!这桌案……这香炉又是哪里来的?竟然还能找到檀香?”   卡卢比看到于睿如此欢喜,心中也是十分畅快,想了想,走上前,拿出一个小盒子,暗自呼出一口气,道:“于睿,我还有一件东西想给你。”   闻言,于睿回头,却见一个红色的盒子在眼前,也不问,便打开了。   一颗白皙通透的夜明珠。   书中有记,夜明珠出自西域,常常在地下,经受千万年的地下水打磨和浸泡,是以才有“夜明”的功效。不要说这鹌鹑卵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往日里就是普通珍珠大小的都是千金难求。饶是见多识广的于睿也惊得目瞪口呆。   “夜明珠?”   卡卢比点点头,“你说,中原男子向自己喜欢的女子表达心意前,一定要送聘礼,我不太明白聘礼该是如何的,但……这……我从地窟中取来,因时间不够,尚未好好打磨,所以……送给你。”   送给你。   于睿的脑海里猛地一声巨响,将她惊得一个激灵,终于才意识到,这颗夜明珠代表了什么。   见于睿没有反应,卡卢比道:“你自幼跟在师父身边,你师父远在中原,所以这份聘礼只能请你收下。”顿了一下,“于睿,请你做我的妻子。”   于睿却落荒而逃。   这一走,竟然是逃回了中原。   卡卢比不明所以,毫不犹豫地孤身前往纯阳观,只为一见于睿。   谁知却被于睿拒之门外,声称不愿再往来,各自相忘。如此一来,卡卢比伤心欲绝,流落江湖,终日浑浑噩噩,直到明教教主找上了他。   半年之后,夜帝名震江湖。 第146章 番外九   番外九【唐小婉】   ——有缘千里来相会   “小婉妹妹!小婉妹妹!”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从院子那头传来,可见来人跑的很急。   “无乐小少爷,跑慢些。”后面是奶妈的呼喊。   “小婉妹妹!”不敲门,来人猛地推开房门,径直奔进来,“小婉妹妹,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瞧我爹给我带来的礼物!”   来人面容白净,双颊泛红,稚气的脸因为奔跑而粉嘟嘟,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小小顽童模样,但却是一身丝绸薄衫,月白的外衫上没有绣纹,素素静静,但腰间却挂了一枚塞外上好的羊脂玉佩,刻的是一张面具。中原谁都知道,这面具代表的便是蜀中望族唐门,而此人便是唐家堡最霸道的小少爷——唐无乐。   唐无乐见唐小婉端坐在桌案边,立即上前拉她,“小婉妹妹,你愣什么?快随我来!”   “无乐哥哥,去哪里?我想……”唐小婉自幼体弱,很少出门,一来二去,便也觉得出门没有意思了。   “我爹刚刚从塞外回来,你知道塞外在哪里吗?比玉门关还远!我听奶妈说我爹去了吐蕃,那里可有意思了!往后我也带你去!哎呀,我给忘了,我爹带回来一件礼物,你猜是什么?”唐无乐一口气说完,也不客气,自顾自倒了茶咕嘟咕嘟喝下肚去,眨巴眨巴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唐小婉。   唐无乐的爹爹名叫唐傲侠,而唐小婉的爹爹名叫唐傲天,便是如今唐门的堡主。若要再往上细说,唐小婉与唐无乐的爷爷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侠唐简,他们的祖母,便是如今近百岁高龄的唐老太太梁翠玉。两人年纪相仿,又是堂兄妹,怎么说也比旁人走得近。   唐小婉聪明伶俐,自然不会坏了唐无乐的好兴致,便蹙眉想了想,笑着摇头:“我猜不出来,无乐哥哥你快告诉我吧。”   唐无乐立即喜笑颜开,道:“旁人我绝不轻易告诉他们,你是我小婉妹妹,我自然待你好。”便凑近了,“是一匹大狗!我爹说在吐蕃这狗十分了得,乃极好的獒犬,可独身斗狼,若是两三头一起,连吊睛老虎也打得过!”一边说,唐无乐还比手划脚,说的栩栩如生。   唐小婉是女孩子,听了自然有些怕,“你要留着自己养吗?”   唐无乐立即点头,“可不是吗?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大黄!多威风!小婉妹妹,你快换衣服随我出去,咱们拉着大黄,保管街上的人都给咱们让路,比祖母出门还威风呢!”   “我……我怕……”   “不用怕!有我在,能叫那畜生咬了你不成?快走,我们出去溜溜!”   唐小婉自然是拗不过这个小霸王的。唐无乐性子活泼外向,又很得唐老太太喜爱,整个唐门上下,没有一个人没吃过他的苦头,可偏偏,这小娃娃长得好看逗人喜欢不说,一张小嘴也是抹了蜜,惹了事,撒个娇,谁也狠不下心教训了。这一日日下来,唐无乐越发被宠的无法无天。   --------------------------   两人要出去溜溜倒也不是难事,可管家一听,还要带那獒犬,哪肯啊?唐无乐威逼利诱一番,管家没法子,只好找来十几个家丁,又是牵狗,又是开路,这才出了门去。   唐无乐这“小霸王”的名声也算是远近闻名了,在巴蜀倒是的确无人不知。见他一出门,胆子小的都得绕着走,何况今日这阵仗,一看就惹不得。   前面两个家丁牵了一头和唐无乐差不多高的大狗,那狗毛发旺盛,龇牙咧嘴,乍一看跟头老虎似的,着实吓人。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七八个家丁,将大摇大摆的唐无乐和弱柳扶风一般的唐小婉围在中间。   唐小婉也怕那大黄,怎么看也觉得那东西不是人能豢养的。可唐无乐要的就是这旁人做不到的,旁人越怕,他越来劲。   “无乐哥哥,我们回去吧。”   唐无乐道:“才逛了这么一会儿就回去?不回不回,小婉妹妹,你看,大黄给咱们开路,可不是一条路宽敞多了!”   “呜呜呜……”獒犬喉间发出低吼,旁边的人退避三舍。   唐小婉也吓得不轻,揪着唐无乐的衣袖,“无乐哥哥,它若是牵不好,伤了人可怎么办?我爹爹和你爹爹会生气的。”   唐无乐谁也不怕,可对他爹、小婉的爹,却是忌惮几分,想了想,道:“怎么会咬人呢?你瞧,这狗听话着呢!”说着伸手就去拉大黄的尾巴,“站住!大黄,快站住!”   狗的尾巴那是万万摸不得的。   大黄嗷呜一声回头,唐小婉当即吓得一声嘤咛,唐无乐毕竟是个孩子,也给吓蒙了。好在家丁眼疾手快,又是拉绳子,又是挡在唐无乐前面,这才没给咬着。   唐小婉这一吓都快哭出来了,“无乐哥哥,我们回去吧。”   唐无乐哪里肯?本来是耍威风,那狗却不给面子,当即道:“它还不认我,我得给它吃点甜头让它认得我是主子,这才回去!”说着对家丁吩咐,“你们快去找些肉来,要生肉。”   家丁立马跑开,唐无乐和唐小婉便站在街道旁的房檐下等着。谁知等了一会儿不见家丁回来,唐无乐没了耐性,“腿酸死了,走走,找个茶馆坐一坐。”   “无乐小少爷,前边就有茶馆。”家丁道。   “赶快引路。这么大的太阳,把小婉妹妹晒晕了,你们负责吗?”唐无乐倒是对自己的妹子很体贴。   众人正准备伺候着小祖宗移步,却听见前边有吵闹声。唐无乐立即看去,便见到几个成年的乞丐围着一个小乞丐一通揍。   “嘶,嘶,嘶,哎哟!”唐无乐配合着乞丐们的拳打脚踢,不住地发出叹息。   “他们怎么打人呢?”唐小婉心疼那被欺负的人。   唐无乐道:“他们强,所以打人。你看,我们有大黄,他们哪里敢招惹我们?”   唐小婉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大黄,还是觉得怪吓人。   “呸!跟老子抢食,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臭小子,再让老子看见你来这讨饭,打断你的腿!”几个乞丐撒完气,又骂骂咧咧了一气,这才离开。   唐无乐立马朝身边的家丁使眼色,家丁会意,跑了过去,弯腰看了看那趴在地上已经不会动的小乞丐,又跑回来,“无乐小少爷,是个臭小子,估计也就是没人撑腰,给人打一顿出出气。”   唐无乐点点头,喃喃道:“不知道打死了没有。”便又去逗狗。   谁知那家丁和旁边的家丁说了一句,“别说,长得还挺好看。”   唐无乐耳朵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谁见了他不夸他几句“长得好看”?不要说唐家堡的女眷不如他,就是他最喜欢的小婉妹妹也是没有他长得好看的。   这话听见了,唐无乐立马来了气,回头瞪着那家丁,“你说什么?”   家丁立马低头,哪还敢多说什么。   唐无乐气嘟嘟瞥了一眼树下的小乞丐,背着手就往那边走,“本少爷想看看他。”   一堆人围了过去,唐无乐更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也不见那小乞丐动。   家丁道:“八成是死了,无乐小少爷,走吧,别惹了晦气。”   谁知唐小婉细心,一指,道:“没死,你看,他喘着气呢。”说着便想上前。   唐无乐忙拉住唐小婉,“别去!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是坏人呢?”顿了一下,“对,肯定是坏人!要不其他乞丐做什么揍他?我爹说天下乞丐都属丐帮,那是中原第一大帮,是一家人!他们打他,肯定因为他是坏小子!”   唐小婉迟疑,看了看小乞丐,又看了看唐无乐,“是吗?”   唐无乐信誓旦旦道:“一定是!不然你说,他们做什么欺负他?”   被点名的家丁立马附和,“无乐小少爷说的不错,那小子八成是偷了其他乞丐的吃食,叫人家发现了,给揍一顿。偷东西,不是什么好人会做的事。”   唐无乐一脸的“你看吧”,“小婉妹妹,他是坏小子,你别心疼他。那些乞丐放过他,恐怕也是心善,可祖母常教育我们,惩恶扬善乃是我们唐门中人的信念。今日叫我们遇上了,我们可不能视而不见。”   “那……要怎么办?报官吗?”   唐无乐摇头,“我们没抓到他偷东西,官府不管。不过……咱们不是有大黄吗?这小子不是好人,我们让大黄收拾他,给他个教训,往后,他便不敢再偷东西了!”   “啊?放狗咬他?”唐小婉骇得一跳,心里觉得这不是好主意,却又不知怎么说,“可,可那狗……”   “好,我决定了,今日便亲自收拾这小子!来人,放狗!”   家丁也觉不妥,上前道:“无乐小少爷,大黄可凶猛了,这一张嘴,非得见血不可,是不是……”   唐无乐瞪他,“是什么?我让放就放!你不听我的,你回去就告诉……”   “放!无乐小少爷说放,那就放!这小子运气不好,干坏事被小少爷遇上,算他倒霉!”家丁嘴上说着奉承的话,心里想着:啧啧,这小乞丐真是倒霉,遇上小霸王,非得死透了不可!   家丁将唐小婉和唐无乐带远了,松开链子,一拍大黄。那狗一松了绳子,立马撒欢,直奔着小乞丐就去,嘴上毫不留情!   “啊!”小乞丐一声惨叫。   “呜呜呜呜……”大黄一见血,兽性被诱出来,咬着小乞丐的手臂一通撕扯,场面十分吓人!   “无、无乐哥哥,我们……会不会……咬死他啊?”唐小婉吓得眼含热泪。   唐无乐也给吓着了,没想到那獒犬这么凶猛,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我,我……不,不会的。”   “啊!救……救命……命……”小乞丐哀嚎,用腿抵抗獒犬的撕扯,却也只是勉强保住命。   心地善良的唐小婉见一地的血,实在看不下去,立即道:“快!将狗拉开!”   家丁早就看不下去了,见有人发话,看唐无乐也不说话,立即上前,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制服獒犬大黄,救下小乞丐。   唐小婉奔上前去,丝毫不惧獒犬,蹲下身去看小乞丐,“你还好吗?”   小乞丐奄奄一息,缓缓抬头望她,见到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心里一松,伸手去抓唐小婉,却落了空。   “你这小子,我妹妹救你,你还要害她!”唐无乐一脚踏在小乞丐肩上。   唐小婉忙道:“不是,他没有要害我。无乐哥哥,他不像坏人啊,你看他的眼睛,清澈透明。祖母不是说,眼睛是人心的映射,能透过双眼看到人心吗?”   唐无乐看了看,心里也知道,这小乞丐不是坏人,只是自己私心想教训他而已,便含糊道:“是吗?我也不知道,咱们回家吧,别管了。”   唐小婉却摇头,“不行,他若不是坏人,被獒犬咬伤了,必然活不了。”便去看小乞丐,柔声道,“对不住,是我们害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回我家给你治伤好吗?”   那小乞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但偏偏还能讲出话来,“谢谢你……我……叫……”   “呀!怎么晕了?”唐小婉惊呼,“快,把他背上,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小乞丐是叶凡吧? 第147章 番外十   番外十【叶凡】   ——一诺千金重   三十招!   三十一招!   三十二招!   场上的两人一番刀光剑影,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余地,打的难舍难分。台下看得人也都心惊肉跳,但仍有不少人关注着胜败。   “藏剑山庄果然人才辈出啊!那个黄衣少年是叶庄主的儿子,排行第五。”   “什么?他是叶孟秋的儿子?这小子怎么看也就十岁吧!”   “人家八岁!还是虚岁!”   第三次名剑大会在藏剑山庄如期举行,年年如此,在这里,只有武功招式、天下名剑、剑法剑术,只要你手中的剑比旁人快、比旁人利、比旁人强,就是胜者。   三年下来,名剑大会的名气已盖过当年扬刀大会的风头,藏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威名也一时无两。一些人来此,就是冲着名剑大会而来,就算胜不了,能一睹天下剑术也是机会难得。但更多的人来此是为了名剑大会的胜者奖品。   十年铸一剑,是多少剑客心中追求的?能赢得比试的剑客就可以得到藏剑山庄的一柄名剑或剑谱。   当年,叶孟秋在西湖边建藏剑山庄,不久后,他宣布四年之后的第一次名剑大会将在藏剑山庄举办,第一剑客将得到叶孟秋的佩剑——御神。此剑颇有些来历,长三尺三寸,重六十六两六钱,可劈金断玉,锋利无比。也曾伴随叶孟秋扫荡江南群魔、诛杭州五霸,赢得“江南大侠”的称号。御神也因此排入隐元会天罡地煞武器谱第二十六。   名家爱名剑。   当时此话一出,天下英豪皆响应,但最终拿到名帖的也不过六人:“剑圣”拓跋思南,可惜那时剑圣尚未悟透;公孙大娘,可惜来人却是公孙盈;少林达摩堂首座灵善,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理俗世,于是便由方丈的俗家大弟子李君延前来;唐门上任门主唐简;明教教主陆危楼,但他以八千两黄金卖出名帖,买者却是唐简,于是,一人两张名帖,原本受邀的六人变成五个人;最后一位便是纯阳观的吕洞宾,可来人是吕洞宾大弟子谢云流。   那一年,十日的品剑,公孙大娘胜,取得御神。   第二年,奖品为名剑“正阳”。长三尺七寸,重三十两八钱,宽剑厚刃,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此剑与御神大不相同,却是采集五种天火之碎片,以高温溶合而成,剑气炙烈,斩妖诛邪,万魔难侵。在隐元会天罡地煞武器谱排二十五。   这一年,收到名帖的便是七人:已初露头角的“剑圣”拓跋思南、天策府将军李承恩、少林达摩堂首座灵善依旧是由大弟子李君延代替前来、明教教主陆危楼又一次一万五千两黄金卖贴,买主是长歌门掌门欧阳卫。可奇的是欧阳卫并不善使剑,他命人送来一个完全不懂武功、并受了严重内伤的十二岁少年,机缘巧合下,这少年最后被叶庄主治好,并收做了四剑童之末,改名剑思;纯阳观大弟子谢云流,可谢流云失踪,来人是吕洞宾二弟子李忘生;神策将军武镜;最后一张剑帖本是给昆仑掌门天云道长的,但少庄主之一的叶炜经恶人谷入昆仑山送贴时被“雪魔”王遗风所伤,剑帖被其夺得。   品剑二十余日,拓跋思南一战名动江湖,不但得名剑“正阳”,更是从此有了“剑圣”这一封号。   这两次名剑大会后,藏剑山庄在江湖上也是如日中天。   故而每年如此,名剑大会必有名剑、剑谱出世,配剑客、英雄。但藏剑山庄也有藏剑山庄的规矩:凡要上台比试者,必有名帖,认贴不认人。凡杀人者,除名。胜次多者,为佳。   因为这个“认贴不认人”的规矩,从第一次名剑大会开始,一些认为自己有能力取胜的剑客便花重金去买名帖,只为能在名剑大会上一展雄风。这样的情况日益兴盛起来,将名剑大会推向了高峰。   这第三次名剑大会上,正在比试的两人分别是叶孟秋门下四弟子天生和藏剑山庄五庄主叶凡。   这两人都无名帖,却都能上台,原因是从第三次名剑大会起,叶孟秋改了藏剑山庄的规矩:有名帖者有权利选择对手来比试,无名帖者也可上台。因此,这一年参加名剑大会的人比前两次多了整整十几倍。   自然,还是只有最后一个胜者可得到奖品。   叶凡年仅八岁,往日里练武也算刻苦,因骨子里流淌着叶孟秋的血,终归对剑术要比寻常人领悟得快。但叶凡是叶孟秋六个孩子中的老五,上面四个哥哥,下面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这孩子便自小被宠着。此番肯来比试,也是因叶孟秋私下再三承诺,只要叶凡胜一局便将四季剑法的剑谱相赠,这孩子才肯上台。   这三十几招过去,面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天生,叶凡丝毫不惧,剑法更是使得十分老道,丝毫不像是个八岁的孩童。   这一次有名帖的便还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唯一奇怪的是公孙幽(公孙大娘)没有名帖,却也坐在台下。有不少人都说,她是冲着“碎星”来的。   碎星,此剑长三尺五寸,重六十三两五钱,没什么人听说过,隐元会的剑谱上也无记载,实在奇怪。但偏偏在名剑大会结束时,明教左右护法联手意图抢夺此剑。纵然当日此剑被明教夺走,但出手阻止的少庄主叶英却凭借藏剑山庄的独创剑法“四季名剑”名动江湖!   虽败犹荣,自此一年后,叶英接替藏剑山庄庄主之位,藏剑山庄也不再是世人眼中的铸剑世家,而真正成了中原第一大剑庄。   但那一次,叶凡却离家出走,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只因叶凡与天生比试,百招后胜过了那天生。按照约定,叶孟秋自当会将四季剑谱交给叶凡,但偏偏明教夺剑,没了奖品,正遇上叶英凭借四季剑法大获好评,叶孟秋无奈之下只好将四季剑谱拿出作为这一次名剑大会的奖品。故而,父子约定只能放在剑庄名声之后。   可叹那时叶凡年幼,心高气傲,以为自己胜了便十分了得,可父亲言而无信,这孩子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   送客忙碌的叶孟秋忙完已是五日后,那时整个山庄才发现叶凡失踪。叶孟秋下令搜寻杭州,四个儿子更是亲自出动,四处找寻,却都无果。只因离开了藏剑山庄的叶凡在街头露宿了一日一夜后,饥渴难耐,想起了家的好处,想回家,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流落街头的叶凡却因长相十分好看,而被人贩子看上。   “小弟弟,你饿吗?大婶请你吃汤面好吗?”   叶凡有些怕生,不答。   “你别怕,大婶家里有个十三岁的小哥哥,你随大婶回家,大婶煮了面,你和小哥哥一起吃。”   叶凡终归是个孩子,随着这人“回家”吃面,却被迷药迷晕。醒来时,叶凡被卖到了巴蜀的一个富商家。   叶凡却也聪明,一看周围的人穿戴便知自己恐怕已经不在杭州,便装的十分乖巧懂事,惹得那富商一家喜笑颜开,对他的看管也放松了些。一日夜里,叶凡翻墙逃走。   又一次流落街头的叶凡最大的敌人便就是饥渴。   无奈之下,叶凡学着旁边的乞丐,一路乞讨吃食。因他长相实在白皙可爱,路人总是偏爱他,给他的吃食总是比给其他乞丐的多。能吃饱的叶凡却不知道,这时候那些老乞丐们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终于,有一日,他们联手教训了叶凡。   叶凡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好几次,他想站起来用在家里学到的武功自卫,却想起父亲的话:我藏剑山庄的弟子,修身、齐家、治剑、济江湖。   叶凡被打的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心里却想着:父亲教导我们兄弟五人,必以百姓为先、以国家为重。这些乞丐原本也很可怜,他们拿我出气,我忍着就是了。这么想,叶凡倒也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痛了,但想起父兄,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谁知这时,一条大狗冲上来。   后来,叶凡便只记得一个女孩子的脸,一遍一遍叫自己,满脸的泪水。   等他醒来,他才知道,那狗的主人是那小姑娘的兄长,这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大少爷。   那小姑娘名叫唐小婉。   -----------------------------   “小婉?”   这个冬日里,唐小婉久病卧榻,叶凡在唐门做活,好几日不见她,自然担心,这才偷偷跑来。   唐小婉听到窗檐下的声音,拄着身子坐起来,道:“在呢。屋里没人。”   随即窗户被退开,叶凡单手一撑,十分轻松地跳了进来,一落地便问:“你怎么了?我听说你病了?严重吗?你难受吗?”   唐小婉见叶凡如此担心自己,便摇头,“我不难受,不过是风寒,过些日子就好了。这几日我没去看你,他们还欺负你吗?”   叶凡年纪小,又是外姓人,被唐氏兄妹两救回,起初是养伤,伤好后叶凡说自己无处可去,唐小婉便求了父亲,这便将叶凡留下做一些杂役。可唐门中尽是唐姓人,对他很是排挤。叶凡没有隐瞒姓名,可也没有人将他和藏剑山庄的叶凡联系起来,于是这小子便在唐门受尽了下人的冷眼、欺负。可唐小婉心善,看叶凡干活卖力,又长的很是可爱,便时常去看他,那些下人见叶凡和唐小婉走得近,也才收敛了一些。   叶凡站在窗边,也不靠近床榻,摇头,带着些痞气笑道:“没有,他们哪打得过我?”说着比划起来,“你忘了?上次他们想趁我打水的时候推我进水缸里,结果呢?一个个落汤鸡!哈哈哈哈……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唐小婉被他逗笑,道:“你也讨不到好,被罚了总是没饭吃,可不饿坏了?”   叶凡笑呵呵,腆着脸说:“那不是有你唐大小姐赏我口饭吃吗?”   唐小婉心中又喜又羞,佯装生气道:“你这么说,我可不爱听!”   叶凡以为她真的生气,忙着想上前解释,可毕竟出身藏剑山庄,自小受礼教约束,若不是这些日子在江湖上瞎混,叶凡是绝不会偷偷跑到女孩子屋里来的。但事出有因,既然来了,他倒是规矩,始终远远站在一边,眼睛也从不在唐小婉身上多留一刻。   见他手忙脚乱,唐小婉忍俊不禁。一看唐小婉笑了,叶凡用手指点了点,“哦……你骗我啊!真是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   “跟着什么?”   “跟着叶凡学骗人!”叶凡道。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   叶凡坐在窗台下,抱着腿,嘴上一刻不停的说着话逗唐小婉,唐小婉靠在床榻的软垫上,竟然像是忘记了病痛一般,双目璀璨,看着叶凡笑个不停。两人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叶凡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舍地说道:“小婉,我得走啦,再过一刻,浇粪的来了我要是不在,又得被罚了。”   “浇粪?浇粪不是你该做的啊。”   叶凡吐吐舌头,“没事,我有力气,你放心吧。”说着站了起来。   唐小婉心中十分不舍,却又不好挽留,最终却是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叶凡立即问:“怎么了?”   唐小婉摇摇头。   叶凡又问,“到底怎么了?”   唐小婉正要摇头,叶凡道:“小婉,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就算有病在身,也不必唉声叹气,生老病死都是常事,这日子嘛,有一日便好好过一日,过一日算一日。你笑得开心,我也开心,我要是开心,那在江湖上可是天大的事!”   这话又把唐小婉逗笑,笑罢却还是满面愁容。   叶凡无可奈何,走近了些问:“你跟我说,怎么了?你不说,我哪里猜得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了!”   唐小婉的心思哪里快的过叶凡,便只好开口:“我家中虽然兄弟姐妹很多,但他们都不大喜欢和我玩。无乐哥哥他们几个虽然很喜欢我,可好像他们都不喜欢我爹。我又病了,没人愿意陪我。”   叶凡立即说:“我也是,我爹总是练剑练剑,也不陪我。他不陪我,我就自己玩!”   唐小婉听了更觉同病相怜,又道:“可我不知道自己能玩什么……不过,好在你来看我。”   叶凡全没有注意到唐小婉的羞涩,笑着拍了拍胸脯说:“这很容易啊!我往后每日都来看你,跟你说话。你心情好了,这病没几日就好了!”   “可我怕……”   “不用担心,大不了就被罚呗!”   唐小婉又于心不忍,“不,我不要你陪。”   叶凡彻底困惑了。这小婉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呢?   唐小婉想了想,说:“我生在蜀中,从没有离开过家,更不必说去过外面。我不知你是哪里人,但总不是巴蜀一带的人,你见过雪吗?”   “啊?”叶凡愣了,“没见过。”挠了挠头。   唐小婉道:“倘若我能见一见皑皑白雪就好了。”顿了一下,见叶凡还是一脸迷惑,又道,“不如你去找一个雪人来,让它代替你陪我。这样你也不用被罚,我也可以有人陪我说话了。”   叶凡总算是明白了,想了想说:“可我知道巴蜀是不下雪的,应该要再往北走才能有雪。”   “北方?”   叶凡点头,“应该到昆仑那边。”   “那么远吗?那你不要去了。”   可叶凡希望唐小婉开心,又希望自己不被罚,想了一会儿,好像只有这一个法子,沉思后,说:“小婉,你想看雪吗?”   唐小婉不明所以地诚实点头。   叶凡道:“那好!你在家等我,我去给你找雪!”   “去哪里找?”   叶凡道:“不用担心,我一定把雪人带回来!你等我!”   谁知,叶凡这一去就是十年有余。   唐小婉的病好了,叶凡没有回来;春天到了,叶凡没有回来;唐小婉长大了,叶凡没有回来;唐小婉变美了,叶凡没有回来……   就这么等,唐小婉一直在等他回来。   可叶凡却一直没有回来。   但她想:只要自己活着,总能等到叶凡和雪人。   直到唐小婉听说自己即将与柳惊涛成亲,她慌了。她懂事后便想:这一生,是一定要嫁给叶凡了。可如今……   唐小婉看着聘礼往家里送,怔怔不能言语。   叶凡,你在哪里?   叶凡,你怎么还不回来?   叶凡,我不要雪人了。   叶凡,你快回来娶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资料显示送名帖去昆仑的是叶凡,但时间推算那孩子也就七岁……感觉有点不靠谱。加上王遗风打伤叶凡这一点也和后文叶凡拜师相冲突,故而我擅自改动成“叶炜送贴”,不做参考,只为情节服务,一切以剑网三剧情为准。   部分小剧情会在时间上有出入,特此说明。 第148章 第十一卷   【藏剑山庄】   狼牙军突至,穆玄英等人何去何从?   为何司空仲平怒扇穆玄英?穆玄英又为何与浩气盟众人分道扬镳?   结识叶凡后,穆玄英和莫雨为何决定前往杭州藏剑山庄?   叶婧衣的出现,又会带来什么际遇?   穆玄英和莫雨体内的蛊毒又能否解除?   在藏剑山庄,穆玄英为何嗜血残暴?   作者有话要说:   黄叽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叽!!!   咳咳咳,透露一点东西,你们想看很久的内容就在这一卷,当出现三的时候就来了。 第149章 第一章   【忠义难全】   “狼牙军来了。”   闻言,陆危楼放下阿萨辛的尸体,手抓起一抔黄土,轻轻洒在阿萨辛脸上,嘴里念叨了一句波斯的话。   看他神情虽不悲不喜,但却是无人上前打扰,时间慢慢过去,有人还是上前去,“父亲,死者已矣,我们……”陆烟儿的话却被卡卢比打断,“教主,来的人不少。”言下之意,若是要走,就要抓紧了。   “哼,安禄山那厮来便来,又能如何?”萧杀冷哼一声。   陆危楼不言语,反而是丁君看了看天上飞来的报信的鹰,不大会儿后说道:“二百精兵,十里。”   “区区二百人,莫非就怕了?”萧杀讥讽。   卡卢比幽幽道:“苏曼莎也来了。”   此话一出,连陆危楼都微微一怔,陆烟儿带着惊恐神色当即问:“她来了?那个人岂不是也……”   陆危楼示意她不要多说,视线只短暂在萧杀脸上一扫而过,便道:“明教弟子,随我返回光明顶。”   众人皆无异议,当即要离开。   穆玄英几人站得不远,倒也听得清楚,见明教众人都要走,萧杀似乎也跟上了,便往前几步想追上去,却被莫雨拉住。   “敌众我寡。”   只是四个字,却是生生把穆玄英愣在原地。看着明教等人走了一段路,穆玄英握了拳,心中十分不甘心,却也知道,若是自己上前去,与萧杀一战在所难免,明教等人帮谁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穆玄英只得叹气,“大仇未报,我实在不甘心。”   莫雨没说话,只是重重握了一下穆玄英的手。穆玄英刚要开口,莫雨又道,“你的毒未解,眼下的头等大事便是拿解药。米丽古丽重伤,定会回最近的凛风堡养伤,我们去找她。”   穆玄英微微一犹豫,“雨哥,我恐怕……”   “玄英!”   月弄痕喊了一声,穆玄英闻声看去,却是一个耳光当面扇了过来,穆玄英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一个踉跄,若非是莫雨拉着他,恐怕要摔倒在地。   出手的正是被陆危楼救出,刚刚离开流沙的司空仲平,不等穆玄英说什么,他又扬起手来。   月弄痕连忙拉住,“玄英,你快走!”   “你拦我做什么!”司空仲平朝月弄痕吼了一声,怒视穆玄英道,“玄英!我这一耳光是替盟主打的,你若不服,我们回浩气盟去面见盟主!”   穆玄英被扇的头晕目眩,右脸还火辣辣的,看清来人后立即说:“没有,司空叔叔必定是为我好,我没有不服。”便垂着头,是平日里十分乖顺的模样。   “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他有伤在身,你做什么打他呢?”月弄痕道。   司空仲平看穆玄英右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又见他毫不反驳,也于心不忍,“玄英啊,你!你身为我浩气盟弟子,与这个恶贼多次接触,你可知你一身正气与名声就要毁于此了!”   穆玄英了然,看向身边的莫雨。   司空仲平一看穆玄英此举,气地又一耳光扇过来,这一次却是给莫雨拦住。   “恶贼,你还敢出手!”司空仲平双眼几欲喷火。   莫雨面色平静,一只手拦住司空仲平,一只手却是将真气立即汇集到手心,凝雪功呼之欲出。   穆玄英感觉到温度变化,心中大惊,立即闪到两人中间,拉开莫雨,急忙道:“雨哥,我没事。”便看向司空仲平,“司空叔叔,事情很复杂,我并没有做违背道义之事,况且,一直以来,雨哥他也没有……”   “住嘴!”司空仲平一声厉喝。   穆玄英是第一次见到暴怒的司空仲平。平日里,他总是不苟言笑,在江湖上更是以“公正严苛”著名,但这样的暴怒,却是过去从没有的。   被他一吼,穆玄英也吓着了,不敢再说话,却还是挡在两人中间。   月弄痕见如此,立即上前,“眼下狼牙军就要来了,我们先回龙门去避一避。这些事回到浩气盟再说也不迟。”   司空仲平依旧气冲冲,指着穆玄英的额头道:“他还在为这恶贼说话!都是你和可人一再纵容他,才导致今日的局面!让他闯闯江湖是好,可实际却是让他接触到了这些邪门歪道、误入歧途!今日,他的心向着这个恶贼,来日,他的剑就会向着浩气盟的所有人!你若还要袒护,方才明教的一场大乱还不足以警醒你们吗?正邪就在一瞬之间,若不悬崖勒马,米丽古丽与明教就是前车之鉴!”   月弄痕被司空仲平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穆玄英见了,心知自己一再留在江湖上,恐怕浩气七星早已讨论过多次,月弄痕和可人必定是站在自己这边,努力为自己说话,好让自己多多经历一些事,不要再躲在浩气盟的怀抱里。可今日这局面,却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还连累了替自己担保的人。   念及此,穆玄英又开口,“司空叔叔,你听我说,我绝没有做违背……”   “你眼下没有做,不代表将来不会做!”   月弄痕道:“那要如何你才信他?你看着他长大,难道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司空仲平哼道:“武王城里的穆玄英,我再清楚不过。和这个‘小疯子’站在一起的穆玄英,恕我司空仲平实在看不懂!”顿了一下,“月姑娘,你要看清楚了!他背对那恶人,面对我们,还不明白吗?他身后的才是他想保护的人!这就是你们几个含辛茹苦教导出来的好弟子!”   “不是,不是的……”穆玄英匆忙解释。   “仲平,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伤了玄英的心,你怎如此不冷静呢?”月弄痕继续规劝。   月弄痕不说还好,一说,穆玄英只觉得心中委屈,眼眶一红,扭开头去。   莫雨凑近些道:“随我回恶人谷。”   “你听!你听到了?”司空仲平气煞。   莫雨不理会旁人,对穆玄英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害你。”可穆玄英却是垂着头不肯看任何人。莫雨有些急躁,抬手将穆玄英的脸抬起来,“毛毛,你必须跟我回恶人谷,否则你的……”   穆玄英抬头,却已是满脸的泪水。   一双黑亮的眼睛噙满泪珠,微微发红,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涌出来,纵然他没有说一个字,但他心里的痛却全被莫雨看得一干二净。   莫雨心一紧,柔声道:“随我回去。”顿了一下,略有些笨拙地用手指擦了擦穆玄英脸颊上的泪痕,“别哭。”   他说别哭,穆玄英却越发觉得委屈,泪水连连。受了伤,一个人躲起来兴许不会喊疼,慢慢也就好了,一旦有人嘘寒问暖,伤口越发的疼,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雨哥,我……”   “玄英,你立即随我们回浩气盟!”司空仲平命令。   月弄痕见司空仲平肯松口,便立即说:“玄英,听我们的话,随我们回去养伤。待你伤好了,再想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莫雨心里着急,他敢对穆玄英发出邀请,只是仰仗着穆玄英心里清楚一点:解药在米丽古丽手里,要解穆玄英体内的毒只能回恶人谷去。有了解药做筹码,穆玄英也许会答应。但浩气盟发出邀请,或者说命令,穆玄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一想到穆玄英要走,莫雨哪里还能冷静?   “毛毛,你随我回凛风堡,我们……”   “雨哥,别说了。”穆玄英打断了莫雨,泪汪汪看着他,“雨哥,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这样的问题,背后隐藏着什么动机和目的,莫雨连想都不敢想。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这个回答:   “是,我不怪你。”   听到这个答案,穆玄英如释重负,立即看向月弄痕和司空仲平,吸了一口气,挺直腰,缓缓道:“司空叔叔、月姐姐,我不能随你们回武王城去。”   不只是莫雨,在场的人除了穆玄英外,都大吃一惊。   “玄英,你,你说什么?”月弄痕目瞪口呆地问。   “我说,我不能随你们回武王城。”穆玄英咬着牙又说了一遍。   “玄英!此时不是胡闹的时候!你有伤在身不说,狼牙军在后,领兵的是安禄山账下的摘星长老苏曼莎!她在这里,狼牙第一大将令狐伤必然也在,此地乃是危险之处!你不随我们回武王城,你还要去哪里呢?”月弄痕也无法冷静了,她心里乖巧懂事的穆玄英,竟然说“不”。   “你再说一遍!”司空仲平怒指穆玄英。   穆玄英又垂下头去。   莫雨将他拉到身后,幽幽道:“他说不想跟你们回武王城。”   “你!”司空仲平怒发冲冠,眼看要出手,月弄痕拉住,失神道:“别冲动。我不信,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信。”说完也含着泪看向穆玄英,“玄英,你当真是不回武王城吗?”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复又说:“月姐姐,眼下我不能回去,但事情一了,我便回去领罪。”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道,“谢叔叔一直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次,我希望我能自己做主。请你们回到武王城,替我向谢叔叔解释。”   “解释?你还要如何解释?你要随着这恶贼去恶人谷,进了恶人谷,从此之后,我浩气盟的大门,再没有你的入口!”司空仲平说完,扭头便走。   “仲平!”月弄痕又看向穆玄英,“随我回去!玄英,别怕,有我在,哪里能让你受委屈?随我回去,见了盟主,一切自有定夺。”   穆玄英抿唇摇头。   月弄痕心一紧,眼泪便要涌出来,又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扭头走了,却是在扭头的瞬间流下了泪。   留给穆玄英的是决绝的背影,留给自己的却是无尽的伤心。   他们两人一走,穆玄英直挺挺地跪下,嘴里一边念叨,一边连连磕头,每磕一下头,沙地就被砸出一个凹陷的痕迹。   “浩气盟英侠在上,晚辈穆玄英,于江山社稷无寸功,于黎民百姓无寸德,自幼习武,只求一身武艺,继承家风:惩恶扬善。今有幸拜入浩气盟门下,与正道同行,从今往后必当牢记: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当年小小的穆玄英跪在武王城大殿门外,跟着身边的谢渊,一字一句将这些话说完,虽不明白其中含义,却是将字字句句都牢记于心。   今日,大漠黄沙之中,对着月弄痕和司空仲平的伤心愤怒的背影,穆玄英又一次将当年发下的誓言说了一遍。   每个字,他都牢牢记着,从不敢忘。   自入浩气盟起,他一直以此为荣,只求为江湖正道尽一份力。   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他说完,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跪在那里,痴痴看着那两人的去路。   世间事,总是这般难两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会更新~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150章 第二章   【不辞而别】   也不知是第几次来到龙门客栈了。   大漠的风呼呼吹着,龙门客栈的这一个小院子里只住了穆玄英、叶凡、唐小婉,和伤重昏迷的叶婧衣。不知道叶凡是如何打点的,这院子很清静,在人来人往的龙门客栈附近,也算是难得。   穆玄英靠在院门外的土丘上,抱着手臂,看着途径龙门入关的商旅、看着行色匆匆的江湖过客、看着押镖赶路的武者,各自为各自的事忙活,在这个漫天黄沙的地方,好像就如金香玉所说:这龙门客栈的人,都不过是一抹云烟,转眼就天各一方。   穆玄英自嘲一笑,可不是吗?每一次在龙门客栈,自己总是要和莫雨告别。   和莫雨分别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事。目送着月弄痕、司空仲平离开,穆玄英起身便对莫雨说了自己的打算。   “雨哥,抱歉,我也不能和你去恶人谷。”   在对浩气盟说“不”之前,穆玄英就已想过,自己不论是否回武王城,恶人谷却是绝不会去的,纵然自己毒发生亡,也绝不去那里。但他不能说,莫雨为了救他这一条命,付出了很多很多,他怎么肯说这样的话伤莫雨的心?所以他只能先拒绝了浩气盟,又对莫雨说明。   “我不能去。所以……我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对我的好,我都……”   换来的是莫雨反常的平静和幽幽的问话:“因为你是浩气盟的人,所以不肯和我回凛风堡?”   穆玄英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莫雨凝视穆玄英须臾,将穆玄英的脸扭向自己,确定了他看着自己,这才继续说话:“以为我会生气吗?”   穆玄英的心思被看穿,自然又是点头。   “他们是为你好,但你不听话,他们会生气、会打骂你,因为他们关心你、在意你。但我和他们怎会一样?我说过,在我生命里,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穆玄英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   莫雨见穆玄英的心情有所好转,也放松了,说道:“我不亲自去取解药,总是不放心,凛风堡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你若不想去,就在龙门客栈等我。”说着拿了一个水囊地给穆玄英,“我将血留在这里,你按时辰喝,不能断,不能晚,切记、切记、切记。两日,给我两日,毛毛,我必定带着解药回来。”   穆玄英立即道:“不行不行!这血我不喝了,伤你元气,这种事我不答应。”   莫雨蹙眉,将穆玄英拉近,低声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退步。如果你不乖乖做,出任何差错前我不能保证我会做什么。”   若是莫雨动真格,恐怕打晕自己带去凛风堡也不是不可能,穆玄英其实也清楚这一点,见莫雨已经做了退让,便只好妥协,“好吧,每四个时辰我一定会服用你的血。但是……雨哥,但是两日之内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回来。”莫雨道,“除非我死了。”   “你别胡说!”穆玄英抿着嘴嗔道。   莫雨却反倒露出一丝难见的笑意,“我一定在两日内回来。”绝不会让你毒发。   莫雨便离开了。穆玄英也按照约定来到龙门客栈休整。   本想着,等两日一过,莫雨取来解药,到时候穆玄英立即返回武王城,向浩气盟众人解释清楚。谁知不知情的叶凡发出邀请,希望穆玄英能一同去杭州藏剑山庄。   穆玄英本是要拒绝的,但叶凡说了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穆兄弟,你我也算是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兄弟了,我虽大你一辈,但年纪却是相差不多,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于是,穆玄英又知道了一个关于藏剑山庄叶家的秘密。   “我妹妹叶婧衣对外说自幼体弱多病,其实不然。其实……她自出生起便被少林高僧诊断出有‘三阴逆脉’在身,恐怕是活不过十八岁。那些年来,我们只盼着她能开开心心活到十八岁,所以事事小心留意,生怕她有差池。好在上天眷顾,她一直都没有发作,活到了如今。不瞒你说,你的事迹我有些了解,也曾听说你是‘三阳绝脉’之体,竟然与我妹妹的情况有些相似。谁知巧合之下我竟然在洛阳遇到了你,还发现你是个热心善良的好人。那时候我就想开口请你去杭州,看能否有什么发现,治好你们的病,救我妹妹。但我终归是开不了口,又看你也是有事在身,哪里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妨碍了你的大事?本想着就这么算了吧,但也许是老天照顾我,不但让我有机会帮你,还在塞外救回了妹妹!穆兄弟,我这一生做过许多糊涂事,最亏欠的就是家人。我离家多年,不要说见她一面,这些年,我没有一点她的消息,连她被人抓到塞外去、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一无所知!我实在不是个好兄长!作为她的哥哥,亏欠她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只求你能帮帮我,让我有救她的机会。拜托了!”   叶凡说的字字泣血、感人肺腑,一个离家多年的兄长对妹妹的关爱毫无掩饰的流露,一个漂泊多年的浪子、面对江湖人士的压力和礼教的约束都不曾妥协的男人,在亲情的面前再也没有了说“不”的勇气。   面对这样的请求,善良如穆玄英,又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原来是有这样的事!叶大哥,你别自责,令妹被红衣教掳走的事也不知道其中过节,她一直漂泊在外,恐怕藏剑山庄也一直找不到人。此番既然救回了她,我自不会坐视不理。我跟你们去杭州,但三阳绝脉我也困扰多年,并未找到解法,只是……只希望能帮上什么。”   闻言,叶凡又惊又喜,什么也没多说,只站起身来朝穆玄英深深鞠了一躬。   为了掩人耳目,天一黑,几人就上路,打算连夜赶路回杭州。   穆玄英想,若是莫雨在这里,也会同意自己这么做的,哪怕他不同意,自己也能说服他,所以只是留了一封信给金香玉,要她务必交给莫雨。金香玉早就猜到这几人身份不一般,尤其是那个会使凝雪功的人,自然是不敢招惹,应下来。   诸多事突发,穆玄英措手不及,只能如此安排。上路前他想:若是雨哥赶不回来或是找不到我,两日时间一到,生死有命,也怨不得谁。但若是我能救叶婧衣一命,哪怕是死,也有意义了。   ----------------------------   几人行李倒不多,穆玄英拿了剑出门,见门外是一辆马车和一匹马。   叶凡抱着叶婧衣,将妹妹小心地放好,转身道:“穆兄弟,我在前领路,就劳烦你驾车了,旁人我还不放心。”   “好,放心吧。”穆玄英走上前,马车帘子却被人从里面掀开,当即露出唐小婉温和的笑颜,“穆少侠,好久不见。”   穆玄英惊讶之余笑道:“也是,唐姑娘自然是要跟着叶大哥回家的。”顿了一下,“哦不,该叫叶大嫂?”   叶凡闻言,哈哈大笑。   唐小婉瞧了一眼叶凡,红着脸柔声道:“我未绾发,自然是未嫁给他。穆少侠就不要取笑小女了。”   穆玄英作揖道:“是是是,我失礼了。”   叶凡还在笑,翻身上马,说:“有穆兄弟作陪,这一路倒也是有趣。”   四人遂上路前往杭州藏剑山庄。   -------------------------   赶路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日后便已到达藏剑山庄。   也许是叶凡救妹妹心切,他和叶琦菲的归来完全不同,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和纠结,纵然多年未归,他还是很熟悉回家的路。   藏剑山庄的大门与穆玄英去过的其他世家不同,没有真正的大门,而是两根巨柱耸立在两边,盘踞着金龙的柱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照射了前方白玉铺成的长路,长路两边种满了垂柳,风景大好。顺着路看去,不远处便是一柄石刻的重剑立在中央,重剑剑柄上用烫金大字写了——藏剑山庄。   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剑庄,无门无墙,依山傍水,果然气派!   叶凡在马车外道:“就在前面。”   穆玄英驾车,点头,“总算到了。”说罢回头,朝马车内低声提醒道,“唐姑娘,藏剑山庄到了。”   “嗯,知道了。多谢。”唐小婉早已替叶婧衣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自己也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裙,未施脂粉、未带发饰,却是用白色的薄纱掩面。   叶凡当先骑马在前,穆玄英驾车跟在后面,几人走在白玉大道上,快到那石刻重剑前时的时候,叶凡突然开口:“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   穆玄英道:“家永远都是自己记忆力的样子,不会变的。”   叶凡看了一眼穆玄英,自嘲一笑,但也不过转瞬即逝,走到重剑前,叶凡拉住马,张了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回来了?   快来开门?   穆玄英见他如此,便知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便高声喊:“晚辈求见藏剑山庄,还请人来领路!”   叶凡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不等他说话,突然从两边的垂柳中冲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重剑旁,皆穿鹅黄色长裙,皆持金剑,异口同声问道:“来者何人?”   这两人都不过是二八少女模样,神情却是十分严肃,不止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竟然长相也一模一样,是一对孪生姐妹。   “你们……”叶凡眯着眼打量她们,似乎在回忆。   那两个女子看过来,看了一瞬,两人皆目瞪口呆,转而互看一眼,尖声尖气齐声道:“五庄主你回来了!”   叶凡反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平平淡淡说道:“是,我回来了。”   “弟子叶宁秋(叶泊秋)拜见五庄主!恭迎五庄主归来!”二女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下,皆是十分欢喜的模样。   叶凡依旧是尴尬的神色,却比原本放浪不羁的样子沉稳了许多,道:“原来是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快起来吧,去通报大哥,就说我带了小妹回来。”   “六小姐回来了?”二女又是异口同声。   叶凡道:“回来了,但受了伤。快去吧。”   二女立即点头,站起来朝身后喊:“阿爹——五庄主回来啦——六小姐也回来啦——快去通报二庄主——”喊完笑呵呵地跑上前来要替叶凡牵马。   叶凡只好翻身下马,问:“大哥不在?”   二女齐声道:“在的,庄主一直在闭关,已经许久没出来了,庄内的事都交给二庄主在管。”说着两人一齐接过缰绳,“山庄的人要是知道五庄主和六小姐回来,一定高兴!说不定庄主也会出来!”   叶凡也不奇怪这两个女子总是一齐说话,点点头说:“恐怕大哥必须出来一趟。”   二女听了也不多问,一个牵着马往旁边走,另一个走到马车旁道:“六小姐,到家了,快下马车来吧。”   叶凡道:“你们先走。”   二女便点点头,招呼叶凡说:“那弟子先去,五庄主、六小姐请稍等。”叶凡知道她们要去马厩,便点点头示意她们只管去。二女牵着马欢天地喜的离开。   穆玄英下了马车,走到叶凡身侧道:“我很羡慕叶大哥。”见叶凡看着自己,又说,“有家可以回,有家人会对着你笑,很好。”   叶凡拍了拍穆玄英的肩,“往后,我的家就是穆兄弟的家。”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重剑后的百阶玉石台阶顶端的门庭门一开,涌出无数身穿黄色系衣衫的男子、女子,皆拿着金剑,跑出来。转眼就把石阶、白玉路两边站满。   穆玄英看他们有的人穿的是鹅黄色、有的人穿的是淡黄色、有的人穿的是浅黄色,也大不一样,便忍不住问叶凡:“这些弟子是否是按照衣衫颜色来……”   “不同颜色,分别是我五兄弟门下弟子。”   穆玄英点点头,“看来方才的双生姐妹是庄主叶英前辈的弟子了?”   叶凡略显惊讶,“穆兄弟果然聪明!不错,鹅黄色正是我大哥门下弟子的颜色,也是藏剑山庄最多的颜色。那两姐妹是我大哥最后收入的徒儿,年纪虽小,但武功很高。但这些年来,我听说大哥很少再收弟子,大多都是徒弟在收徒了。”   穆玄英道:“叶英前辈一心钻研剑术,也是武林之福。”   这时候,门庭内走出几个人,远看只能看见他们皆穿明黄色的衣衫,十分显眼。   穆玄英扫了一圈周围,未见一个人穿明黄色,便心知这几人一定就是藏剑山庄的几位庄主了。   那三人并肩从石阶往下走,走近些才看清,其实中间那个人要微微在前一些,左右两人都落后一步。看样子中间的应该是管事的二庄主叶晖。   三人走到重剑不远处的石阶平台上就停住了。   三人刚刚站定,周围站成两排的弟子突然齐齐舞剑,动作整齐划一,齐声道:“修身、齐家、治剑、济江湖!”   喊声震天动地,近百人一起挥剑齐声高喊的场景,更是震撼人心。穆玄英拘谨地微微扫了周围的人,心中对藏剑山庄又增几分好感。   “叶晖在此,来者何人?”喊声毕,中间的人开口。此人金冠束发,明黄色长衫外披了黑色的外衫,腰带抽金丝绣纹,正中挂了一枚玉佩。这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眉宇间就透着一股严禁刚正,内敛而又不卑不亢,果真不俗。 第151章 第三章   【国法家规】   “叶晖在此,来者何人?”喊声毕,中间的人开口。此人金冠束发,明黄色长衫外披了黑色的外衫,腰带抽金丝绣纹,正中挂了一枚玉佩。这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眉宇间就透着一股严禁刚正,内敛而又不卑不亢,果真不俗。   “石中剑”叶晖,原来是这副模样。   穆玄英很知礼数,看了一眼叶凡,见他不打算说话,便往前半步,双手抱拳,鞠了一躬,朗声道:“晚辈浩气盟穆玄英拜见几位庄主,事先未递拜帖,有失礼数,在此赔罪,还请几位庄主海涵。”   等了一会儿,叶晖道:“原来是浩气盟的义士,有失远迎。”   “不敢当。”穆玄英道。   这时候,叶凡依旧不说话,穆玄英觉得有些局促。眼前这排场,明显是因为叶凡在,虽然穆玄英未拜访过藏剑山庄,但绝不会是迎接每个人都劳动近百名弟子和三大庄主前来。可偏偏这位大哥还不说话,场面总是难免有些尴尬。   “叶大哥。”穆玄英低声提醒,生怕叶凡是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但叶凡却只是直视对面的三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不说话。   终于,叶晖左边的人忍不住开口了,“你还知道回来?”这话可怎么听都不像是兄弟多年不见后的寒暄。   叶凡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一插腰,嬉皮笑脸道:“这是我家,我是藏剑山庄五庄主,怎么不能回来了?三哥,好久不见啊!”   三庄主叶炜,江湖人称“无双剑”。他明明排行第三,年纪在叶晖之后,可已是一头斑白的长发披在身后,依旧是明黄色长衫,肩部有铠甲,腰上也挂了一枚玉佩。   此人就是叶琦菲的生父,穆玄英对他的了解也都是从叶琦菲那里听来,想起他经历的一切,虽知道他生性好斗,当年的事多半也是咎由自取,但终归是心软,总觉得他失去爱妻,又与女儿分隔多年,实在可怜。但没想到,他反而比看起来严肃的叶晖更难对付,先发问为难叶凡起来。   “哼!藏剑山庄五庄主?你还知道你是藏剑山庄的人吗?藏剑山庄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叶炜不理叶凡的示好,怒气冲冲道。   叶凡满脸莫名道:“我做了什么事丢了藏剑山庄的脸面?我如何不知道?”   “还狡辩是吗?”叶炜道,“你……人家是有婚约在身的女子,你横插一脚,此举难道不是我正派人士所耻之事?人家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你纠缠不休,甚至还……还拐带人家私奔,难道不是令藏剑山庄上下蒙羞之事?你还有脸回来?”   叶炜虽未说明是谁,但江湖上的人也很少有人不知这段往事。   穆玄英不清楚叶凡和唐小婉是如何相识的,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巴蜀,但却知道,叶凡小时候离家出走过一次,许多年后才回来,回来时已是少年,不知从何处学了极高的武艺,一回来,便震惊了中原武林。可那时候的叶凡,回是回来了,却终日待在杭州的烟花之地,算得上是那里的常客了,名声便在中派人士中不大好。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叶凡结识了唐无言,两人相约去唐门,叶凡拜访唐门,两个大门派的年轻人互相往来切磋,怎么看都是好事。可谁知道,叶凡到唐门不出五日,竟然将即将出嫁到霸刀山庄、做柳惊涛夫人的大小姐唐小婉给拐走了!两人一走就是很多年,中原武林的人和两大门派也一直在找两人,但都无果,于是“私奔”一说盛传江湖。直到今日,隐居多年的叶凡竟然突然之间就回来了。   穆玄英原本也觉得叶凡此举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但结识叶凡后才发现,此人虽然痞气比较重,心却十分端正,想必当年的事也有些不为外人知的过节。   听了叶炜的话,叶凡不但没有一丝的羞愧,反而转身,不慌不忙从马车里将打扮好的唐小婉牵了出来,才笑呵呵道:“三哥说起此事那我就顺水推舟一并说了。二哥、三哥、四哥,这便是唐小婉,你们的五弟妹,我叶凡的结发妻子。”   此话一出,叶晖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唐小婉竟然也来了,叶炜和叶蒙更是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谁知道叶凡这么说完,还不够,拉着唐小婉的手,朗声道:“众藏剑山庄弟子听着,这是我叶凡的妻子,唐小婉。”   他这么说,寻常弟子哪里敢怠慢,立即齐声道:“弟子拜见五庄主夫人!”   叶凡很满足,笑嘻嘻看着唐小婉,唐小婉却是微微蹙眉,朝他摇了摇头。   叶炜道:“胡闹!你还嫌藏剑山庄不够丢脸吗?”   “哎呀哎呀,你没给三哥行礼,他生气了!快,婉妹,那是我三哥,那是我二哥,那是我四哥,快行礼。”   唐小婉自然听叶凡的,忙屈膝行礼,“小婉见过二哥、三哥、四哥。此番前来有些突然,实在是诸事齐发,无可奈何,还请三位兄长和家中长辈不要见怪。”   “好,起来吧,起来吧。”叶凡不等那三位说什么,伸手去扶唐小婉。   叶炜气的脸色发青,“胡闹!胡闹!”   “三哥,婉妹叫都叫你三哥了,你就……”   “叶凡。”叶晖突然开口打断了叶凡,众人也都一片寂静无声,“我受庄主叶英之托掌管藏剑山庄数载,现以庄主身份问你,我藏剑山庄弟子的口训是什么?”   叶凡立即肃容道:“修身、齐家、治剑、济江湖。”   叶晖又道:“很好,那我叶家祖训又是什么?”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跪下!”叶晖厉声道。   唐小婉一听,紧紧抓住叶凡的手。一贯不正经的叶凡却拍了拍她的手背,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刻重剑前直挺挺跪了下去,“弟子叶凡听命。”   叶晖往前两步,朗声道:“你频繁出入烟柳之地,何来修身?你拐带有婚约在身的良家女子,何来齐家?你终日逍遥、荒废武艺,何来治剑?你一贯我行我素、放浪不羁,何来济江湖?身为我藏剑山庄弟子,你违背口训,你可知错?”   叶凡挺直背脊,道:“弟子不服。”   “有何不服?”叶晖问。   “我出入烟柳之地,只是喝酒买醉,一向洁身自好;我是不常练武,却从未放下过手中剑;我性子生来便天地不拘,却不代表我不会行正义之事。”顿了一下,“至于拐带有婚约的良家女子……唐小婉与柳惊涛的婚约并非出自她的意愿,不能做数。不过我的确是带她走了,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这一点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一派胡言!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她自己的意愿?”叶炜听不下去怒道。   叶凡忍不住说:“三哥你当年不也是和三嫂违背了两家长辈的意思成亲的吗?”   柳夕死后,再没有人敢在叶炜面前提起这件事,叶凡说完,叶炜的脸色极差,一甩衣袖道:“好!好!好!”连说了三声“好”后,仰天长叹,拂袖离去。   事情闹得有些僵,叶凡的脸色也不好,想来是出言伤了叶炜,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唐小婉见状立即上前,跪在叶凡身侧,徐徐道:“几位长辈,我唐小婉是自愿跟叶凡在一起的,当年也是我求他带我走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他无关!请你们和江湖上的名门、同道们不要再怪罪他!他没有做错!”   “婉妹!”叶凡蹙眉。   唐小婉道:“你还要一个人抗下全部吗?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记得。”叶凡叹了口气,“不论发生何事,我们永不分开;不论发生何事,我们一起承担。”   唐小婉点点头,又看向叶晖和叶蒙,含泪说道:“几位长辈,当年的事是阴差阳错所致,他流落到蜀中,遇上了我,我年幼时心仪叶凡,早已私下和叶凡定下了亲事,家中长辈不知,是以才会又和霸刀山庄定亲。当时我本以为叶凡已死,不远家中人为难,所以想着出嫁前一日便自刎了结一切。可万万没想到,叶凡竟然会出现在唐家堡!背弃婚约、私奔隐居,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事,若说有错,小婉的错和叶凡的错,是一样的。”   叶凡听了,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唐小婉的手,握得很紧,却没说话。   如此情形,穆玄英纵未经□□,却还是被两人的坚定感动,有心想为他们说话,却也知道家有家规,叶晖就算理解、原谅自己的弟弟,但身为藏剑山庄的庄主,他们也必须给江湖人士一个说法。这样的情况,自己就算跪下一起求,也无用。   许久,叶晖道:“好,叶凡,你说你没有违背藏剑山庄弟子的口训,那我以你二哥的身份问你,我叶家的祖训,你叶凡又做到了吗?”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叶凡久久没有回答。   一直沉默的叶蒙开口,“五弟,你低头认个错就那么难吗?爹死前交待我们五兄弟的话你还记得吗?‘口训、祖训不能忘,互相扶持’。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这么多年来,你细细数一数,你留在家中,和我们几兄弟在一起的日子有几天?这藏剑山庄也好,我们兄弟妹几人也好,在你叶凡的心里,有没有一点分量?”   四庄主叶蒙,人称“血麒麟”。相貌长得很凶狠,带了一顶鎏金边的帽子,明黄长衫外面套了暗红色的外衫,身上无一饰物,连暗纹也没有,打扮算是藏剑山庄最素净的一位了。   他的话明显说到了叶凡的痛处,叶凡眼眶一红,半低着头,许久才道:“不是我不看重藏剑山庄,也不是我不惦念你们,只是这件事我不能认!我堂堂七尺男儿,我可以受委屈,但我不能让婉妹受委屈。本该早早就明媒正娶,但一直都没有!我亏欠她良多,这件事,我绝不能退一步!”说罢抬起头看叶晖和叶蒙,“二哥、四哥,要打要罚,我都受着,但要我认错,我不能!”   说完,叶凡朝石刻重剑磕了一个头。等他抬头,双眼通红,恐怕也是一直强忍泪水。   叶凡的话说的情真意切,唐小婉已经流泪,也默默跟着磕了一个头。   兄弟相见,却是此情此景,叶晖也终于长叹一声。   叶蒙劝道:“不管怎么说,能回来就好。”   叶晖平复心情,突然转身,一撩长衫,跪在了平台上。他一跪,叶蒙自然也跟着跪下,两排藏剑山庄弟子也都跪下。一时间,整个长路上只剩穆玄英一人还站着。   “二哥!”叶凡惊呼。   叶晖毫不理会,朗声道:“叶家祖辈在上,叶家五子叶凡,多次离家出走,脾性放肆,长子叶英不在,次子叶晖代替家主教训后辈,赏叶凡五十杖,以正视听!望日后,叶家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以此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顿了一下,抬起双手,“请家法!”   一刻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捧着一根和女子手臂差不多粗细的金棍走上来,恭敬地递到叶晖手中,道:“叶家第八十七代管家叶明威奉家法上!”   叶晖双手接过,站了起来,道:“由我亲自执行。”说罢便握着金棍走下台阶来。   待他走到叶凡面前,叶凡朝唐小婉说:“婉妹,你退到旁边去。”   “可……”   “我没事。”   叶凡便脱了外衫,袒露上身,跪着说:“第八十八代叶家五子叶凡领罚。”   叶晖没说一句话,扬手就是一棍!   砰!   一个闷响敲在叶凡后背上,唐小婉吓得一颤,泪珠一滴滴滚落,却没有说话。   砰!   砰!   ……   ……   二十辊后,叶凡后背已经一片淤青,看上去比流血还吓人。   叶晖停下,朗声道:“叶凡有错,教子无方,长兄如父,念及长子不在,次子代为受之!剩下的三十棍,叶晖领罚!”说罢双膝跪下,放下金棍,脱衣服。   “二哥!你不……”叶凡大惊,要开口阻止,但他嘴里喊着一口血,怕唐小婉担心,一直没吐出来,这一说话,血立即溢出。   叶晖看也不看他,脱好衣服,整齐地摆在旁边,自己拿起金棍,对着胸膛一棍一棍地打下去!   砰!   砰!   每一棍的力道丝毫不比打叶凡时轻。   “慢着!”叶蒙从平台上冲下来,也跪在叶凡身边,道:“兄弟做错,做哥哥的也有错!剩下这十棍,我领罚!”说着就扯开衣服,等着被打。   叶晖蹙眉,想了想,没说什么,站起来给了叶蒙十棍。   这兄弟三人,一人二十辊、一人十棍、一人十棍,就这么一个一个罚完了。   一打完,叶明威上前取走金棍,自始至终没多说,很规矩。他一走,上来几个淡黄色衣衫的女子,拿了手帕和绷带要替三人擦汗、包扎。   叶晖被搀扶着站起来,道:“先替四庄主、五庄主包扎。”   叶蒙和叶凡异口同声,“我没事。”便相视一笑。   叶蒙性子爽直,便道:“好,都是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我先回去包扎,晚上家宴再见。”   “四哥慢走。”叶凡又招呼旁边的弟子,“扶好你们师父。”   “是,五庄主。”叶蒙便被人搀扶着走了。   唐小婉立即迎上去,扶起叶凡,“你没事吧?”   “没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叶凡拍拍胸膛,龇牙咧嘴安慰道。唐小婉哪里还能看不出来,叶凡是装的轻松,却也不戳破。   “你也先回房吧,我已经吩咐人打扫出来了。唐姑娘还是先住你院子里的西厢,穆少侠就……”叶晖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忙说:“我都可以。”   “那委屈穆少侠先住在五弟院子的东厢房了。方才招待不周,今晚家宴再赔罪。”   穆玄英道:“麻烦二庄主了。倒是晚辈多有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叶晖挥挥手,没多说,却问叶凡,“忠叔说,婧衣也随你回来了?”   一说这事,叶凡一拍脑门,“我给忘了!她在马车里,受了伤,可不能拖!我就是为此事回来的。”回头喊,“找大夫来!找杭州最好的大夫!” 第152章 第四章   【两日期限】   清风苑在藏剑山庄的西南角,院子分有主房一间、东厢房、西厢房、书房、练功房各一间,周围翠竹密布,院内鸟语花香,还有一口天然形成的古井。下人们常说,整个杭州最钟灵毓秀的地方就是藏剑山庄,而整个藏剑山庄最灵气的地方就是清风苑。   而这清风苑的主人就是离家多年的叶凡。浪子回头,自然而然住进了已经有些陌生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清风苑。随行的还有唐小婉、穆玄英和四个丫头。   叶凡伤的不轻,那金棍打在身上,无论如何打都不会见血,这也是藏剑山庄的规矩:罚者,不见血。但一棍一棍下来,叶凡的后背上全是暗紫色的瘀伤,乍一看十分吓人!   罚是罚了,但叶凡住进来便络绎不绝有大夫来看,开了药、交代了话,叶凡便好生养在清风苑里。除了唐小婉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穆玄英也陪在旁边说话解闷。   这院子的风格与叶凡不大相衬,穆玄英想了想没有别的好说,便问及这院子名字的由来,叶凡一听就说的兴起。   原来,藏剑山庄中一共有七座独立院子、二十四座分院。独立院子中的主院名为“剑阁”,过去是叶孟秋的居所,他故去后,叶英继任庄主,却不肯搬进剑阁。无奈之下,叶英还是住在“长空榭”,剑阁从此变成了这几位庄主议事、接客的地方。长空榭居左,剑阁的右边是名为“君子阁”的院子,如今住的人是叶晖。长空榭对面是叶蒙的居所“灵山坞”,这两个院子也是藏剑山庄内唯一有溪流流过的,故而建在水上。君子阁对面则是叶炜的住处“逍遥居”。再往南,中间有一个大园子,再就是两座相对的院子,东边的名为“秀水楼”,西边的便就是叶凡的“清风苑”。这七座院子是藏剑山庄的后院,也是叶英兄弟(妹)六人平日的住处。而二十四座分院便就是弟子们和丫头奴仆们的住处。   而这几座院子的名字,都由来于剑阁门前的石碑上的诗句:   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峰。   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穆玄英听完,当即抚掌称妙,赞不绝口。又向叶凡请教一些关于藏剑山庄的建筑、花草、石刻,叶凡巧舌如簧,恨不得把藏剑山庄的珍奇宝物全都说遍。   当晚,三人有说有笑,倒也是其乐融融。   半夜穆玄英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   不知浩气盟的大家可都还好?   回到浩气盟的司空叔叔和月姐姐又会怎么对谢叔叔说自己的去向?   待日后自己返回,他们可还肯原谅我?   雨哥已离开一日有余,他又在哪里?   倘若雨哥拿不到解药……不,雨哥一定会拿来。可他回到龙门客栈却找不到我,又会是什么心情?   可若是我不随叶大哥来杭州,叶婧衣若是发病没了性命,与我害死她又有何差别?   被三样绝脉折磨多年,我也无法控制、治愈,我来到这里,就真的能帮上什么吗?   想着这些事,穆玄英难以入睡,耳边听着窗外翠竹的窸窣声,顿觉自己彷如置身风中,不知去向何处,也不知前路在哪里,总是这么飘飘荡荡,无处可依,又无处可去。   想着想着,耳边突然就飘出叶琦菲哼唱的那曲子,“似蜉蝣,生如逆旅,朝生而暮尽”……慢慢,终于有了睡意。   ------------------------------------   第二日一大早,穆玄英在房内打坐,却听见唐小婉已经出去活动。不大会儿,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穆玄英忙开门出去,才看见唐小婉提着木桶,被溅了一身的水,来不及多说,穆玄英赶紧上前接过木桶和绳子,道:“天还未亮,唐姑娘你怎独自来打水呢?”   唐小婉穿的也单薄,好在天气不凉,闻言,有些害羞和尴尬,道:“他喜欢早晨洗澡,我打了水去烧,等他一醒就能有热水,这一天啊,他的心情都会好。”   穆玄英道:“原来是这样,凡事亲力亲为,唐姑娘待叶大哥真好。不过打水这样的事情,你往后叫我来做就是了。”说着便把木桶扔进井里打水。   唐小婉歉然道:“总是不好多打扰你的。”   “叶大哥可是说让我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我也是当真将他当做我的大哥,我不曾与他客气,你也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唐小婉道:“有你这样善良正气的少年英侠做兄弟,是他的福气。”   穆玄英笑起来,“我怎么觉得,有他这样的大哥才是我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有趣,气氛也不再尴尬。   唐小婉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站在一边,看穆玄英十分利索,有些惊讶道:“不瞒你说,我原以为你不会做这些粗活。”   “在浩气盟,我什么都做过。”穆玄英顿了一下,“但不是浩气盟待我不好,让我做这些事,是谢叔叔说,只有尝尽世间的苦和甜,才能真正懂得黎民百姓心中所想,才能真正为他们做事。”   唐小婉满脸敬佩,点头说:“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我爷爷(唐简)曾说过:中原武林有谢渊主持,可放心了。十二连环坞被破时,我祖奶奶(梁翠玉)也这么说,他们两人都这么说,可见是真的了。”   穆玄英点点头,问:“唐姑娘,我唐突地问一句,离家多年,你可想家吗?可后悔当年走吗?”   唐小婉笑而不语。穆玄英觉得是否是自己失礼了,刚要说话,唐小婉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跟叶凡在一起,比不得在家里快乐吗?”   “我也未曾见过你过去……所以……”穆玄英挠挠头,又低头倒水。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是开心的。”   “可若是……”穆玄英想了想,“你们不能在一起呢?”   唐小婉面露愁思,显得有些低落,穆玄英本无此意,立即说:“我的意思是,倘若你惹他生气,或者说,让他觉得并不关心他、在意他。又该怎么办呢?日子这么长,两个人总是有误会会发生,有的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唐小婉闻言,歪着脑袋看穆玄英。   穆玄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停下打水,说道:“有些事,我明知后果,明知不管怎么做都无法两全,但还是……”   “你不是说了吗?有些事你明知无论怎么做都无法两全。既然无论怎么做都不能两全,那你何须顾虑太多呢?”唐小婉打断穆玄英。   穆玄英一听,沉思须臾,问:“你的意思是……既然本就控制不了,索性就随着自己的心吗?”   唐小婉笑眯眯坐在井边,道:“你是正直善良的人,你身边也大多是这样的人,人以群分,你何必担忧他们不懂你、不理解你?他们只是因为太在乎,才会一时间被情绪掌控。但等过些时日,他们想清楚了,自然会体谅你、原谅你的。何况你本质良善,也不会做不好的事,不是吗?”见穆玄英不说话,唐小婉又说,“我也不比你年长多少,本不该以长辈的口吻说什么,但你喊叶凡一声‘大哥’,我便多说几句。”   “嗯,唐姑娘你有话只管说就是了,我心中的事太多,有时候自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能有人提点几句,再好不过。”   唐小婉却没说话,身子猛地往后一倒,穆玄英以为她坐不稳要掉进井里,慌忙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臂。   唐小婉坐稳后穆玄英立即撒手,“对不住,事情紧急,得罪了。”   唐小婉却说:“咱们江湖儿女,讲究的不就是一个‘随性’吗?只要本质在、底线在,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想与谁在一起,我想是没多少关系的吧?那些我们控制不了的事,由它去就是,多思无益,反而杞人忧天。就如方才,我要掉下井去,你若还顾及礼教不能拉我一拉,那岂不是要眼看着我掉下去?世间事都是如此,事到临头,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穆玄英垂着头想了想,终于露出豁然开朗的笑,“我、我还要再想想,不过心里的确是舒坦了很多!谢谢你。”   “就当做你帮我打水的酬劳吧?”   穆玄英知道她有意说笑,便也展颜一笑。   午饭后,和叶凡说了说叶婧衣的事,穆玄英回到屋里,关上门,想着:日落前若是自己不能服下解药,恐怕就……   念及此,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想着能救叶婧衣姑娘,如今看来,自己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想着,又说:“罢了,生死之事,谁又能掌控?我死了便死了,只是……只是……唉,其他人终归还有归宿,唯独雨哥……只希望雨哥得知,不要太伤心,也不要怪我。”   穆玄英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对着门又说起话来:“雨哥,今日一过,你我便再也见不到了。倘若你得知,我……你别怪我不听话,别怪我太傻,总之……别怪我,好不好?”   “不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穆玄英骇得一跳,慌忙转身去看,刚转过身就被人用臂肘压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雨……雨哥……”   “我说了,不好。”屋内没点灯,昏暗中能隐约看见对面这个人的脸。   “我……喘……喘不上……”   “听你方才的话,不是不想活了吗?怎么?如今喘不上气又怕死了?”戏谑的口吻让穆玄英不他习惯,但他知道,这个人是真的生气了。   “不……想……想活……雨……雨哥……我……难受……”   莫雨只是松了松手,没有让穆玄英动,穆玄英立即大口喘气,道:“雨哥,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我……”   “穆玄英!”   这一声是从喉咙里低吼出来的,可见莫雨已经暴怒,不等穆玄英多说,莫雨质问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没有强迫你随我回凛风堡,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你答应我两日内在龙门客栈乖乖等我拿解药,你可知道,我不眠不休赶回龙门客栈的时候找不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看到你的信说你来了杭州,时日不多,但我和你却身处两地,若是我不能及时赶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如果我来晚了一步,看见的是你的尸体,你要我如何……”   砰!   莫雨一拳砸在穆玄英耳边的墙壁上,盛怒的他胸口起伏,手臂上青筋暴起,压制穆玄英的力量也是从未有过的强大。   “雨、雨哥?”穆玄英低声喊了一句,“我,算过时间,是能……”   莫雨一听,突然用手捏住穆玄英的下颌,塞了一粒什么进去。   “解药你拿……”   随即,穆玄英的话没说完,双唇被莫雨用嘴堵住了。 第153章 第五章   【义薄云天】   吻十分粗暴。   由不得穆玄英拒绝,莫雨在穆玄英的嘴里争池掠地,毫不退让。   穆玄英想反抗,却被莫雨死死压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纵然反抗给莫雨带来一些小麻烦,可莫雨总是能找到制住穆玄英的法子。   两人唇齿纠缠,莫雨便开始挑衅穆玄英,非但弄得穆玄英浑身酥酥麻麻,自己也有些情动。可穆玄英还是不肯放弃挣扎,在挣扎中还咬破了莫雨的嘴唇,血腥气立即弥漫四周,在两人的鼻腔、双唇间流窜。   莫雨蹙眉,微微放轻力度,谁知穆玄英竟然主动凑上来!   这一举动虽小,却着实叫莫雨大吃一惊。不等他有反应,穆玄英竟然突然伸手扶住莫雨的脖颈,让两人的唇紧紧贴合,不但如此,身子也主动贴上去。   这更叫莫雨惊讶,原本因愤怒而强吻的态度因始终狠不下心,变得暧昧起来。但面对穆玄英突如其来的主动,莫雨顿时脑中一片清明,闪过许多念头。而莫雨的分心却没有让穆玄英注意到,他还是反常地主动亲吻莫雨。   莫雨终于还是往后退开,穆玄英意犹未尽地低哼了几声,像是在发泄不满。   “毛毛。”莫雨的唇就停在穆玄英脸颊边,呼出带着寒气的气息,“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穆玄英浑身一颤,似如梦初醒一般猛地往后靠,瞪着眼睛看着莫雨。   莫雨嘴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别怕。”   突然,门被敲响。   “穆兄弟?穆兄弟!打扰了,我妹妹病发,你快随我过去看看!”是叶凡。   穆玄英不说话,叶凡心急,想直接进来,又觉得有失礼数,“穆兄弟?穆兄弟!你……你在屋里吗?你睡下了吗?没睡的话我进来了!”   穆玄英骇得一跳,若是叶凡进来看见莫雨,恐怕又是大闹一场,立即说:“我、我刚躺下!叶大哥,我换好衣服就过去!”   叶凡松口气,也觉得自己情急下有失礼数,忙说:“好,那我在院子里等你。实在打扰了。”   “不要紧,我这就来。”穆玄英竖着耳朵听,确定叶凡走远了,这才真的松了口气,拍拍心口,又看到莫雨笑睨着自己,顿时变得不自在起来。   莫雨一直不开口,气氛倒也缓和了许多。   “我……雨哥你……还生气吗?”穆玄英半垂着眼睑,不敢看莫雨,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我又做错了,我又丢下你一个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生气。可我一定要这么做,见死不救,我良心不安。你……你还,生气吗?”   穆玄英连脖颈都发红,显然是因为刚才的吻,莫雨看他紧张又害羞的神色,觉得实在好看,想伸手摸一摸,却又怕让穆玄英更紧张,便只是平缓说:“不错,我生气,但不只是因为你丢下我。你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轻,死便死了,你可有一刻想到过我?倘若你死了,我该如何自处?我希望你牢牢记好,我不会害你,也不许旁人害你,但只要你做了让我生气的事,我还是会罚你。地窟外你抛下我一次,大漠里你抛下我一次,我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不会了!不会了!”穆玄英立即抬头道。   莫雨眼神柔和,说道:“若是再犯,我还会重重罚你。”说罢舔了舔嘴唇。   穆玄英脸色刚刚恢复,又一片大红,用手去推莫雨的胸膛,道:“雨哥你……你……”话到嘴边又不忍心,改口说:“你这几日没休息好,累吗?”   莫雨点头,“心更累。”   穆玄英便忍不住自责,拉着莫雨说:“那你在我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你不要到处走动,藏剑山庄非同小可,若是给人遇上了……”   莫雨手一拉,把絮絮叨叨的穆玄英拉回到怀里,手臂一展,抱住。   “雨……”   “不要离开我。”   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和透着担忧的温柔是莫雨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的,包括穆玄英。闻言,穆玄英身子僵直,挺着背脊,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雨哥,我总是要回浩……”   “我说现在。”   “雨哥,说出的话就像东流的水,若我做不到……何况救人一命……”   莫雨蹙眉,低声道:“在你心里,旁人都比我重要。”   “雨哥,别说这样的话!”穆玄英也有些不满,急匆匆说:“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你很重要,可人生在世,我不能这么自私。你也是一样。今日我若承诺,只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但他日我若做不到,还不如不说!我身在……呃,何况稻香村的大仇未报,将来的路,长的你我根本无法承诺什么。”   莫雨怎会不懂这些?除了这些,还有穆玄英顾及他心情不曾说出口的“浩气盟”,穆玄英身在浩气盟,又得浩气七星器重,肩上的担子从来不少。穆玄英说的在理,莫雨不逼他,除了无可奈何就无事可做,想到此,莫雨微不可闻叹口气,语气却轻松了很多,拍了拍穆玄英的背,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不拦你。但你要答应我。”   “什么?”穆玄英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莫雨说下文,只好开口问。   “答应我绝不做伤害自己的事。”   “我答应。活着总是好的。”   “答应我量力而行,绝不逞强。”   “我答应。说实话,对叶婧衣的病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试试。”   “答应我不和叶琦菲说话。”   “啊?这是为……”穆玄英哭笑不得,推开莫雨,见此人没有开玩笑的神情,便惊讶问道,“雨哥你是认真的?”   “我不喜欢藏剑山庄的人,尤其是叶琦菲。”   穆玄英丝毫不奇怪,劝解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许你试着……”见莫雨不说话,只好改口,“好,眼下我不说,可这要求实在没道理,况且她之前帮过我,此番在藏剑山庄再见,若是一句话不说,岂非……”   “那我只好让她永远见不到你。”   穆玄英心一凉,“雨哥!你不要胡来!”顿了一下,“好,我尽量避着她,你答应我,绝不伤害她!”   莫雨计谋得逞,心里颇为得意,面上却是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穆玄英见他不大开心,便笑嘻嘻问:“交代完了吗莫大侠?”   谁知,莫雨猛地把穆玄英拉过来亲了一下,蹙眉道:“再这么叫,我就动手了。”穆玄英忙摆手,“不叫了,不叫了!我说笑罢了!雨哥,那我……”说着指了指门。   莫雨爽快点头,“去吧。”穆玄英刚要走又被他扯回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解药还没服完,两个时辰后回来。不要忘了。早去早回。”   穆玄英点头,“好,记住了。早去早回。”顿了一下,又不放心地交代:“你乖乖在我房里休息,不要出去惹事。”   莫雨应了一声,穆玄英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一走,莫雨脸上的笑意褪去,目光冷冷,坐在桌案边,陷入沉思。   刚才的吻,穆玄英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莫雨将近来的事回想一遍,毛毛虽然对自己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但他从不肯主动亲近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解释不通。若说是他心中愧疚,似乎有些道理,但以毛毛的性子,恐怕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   莫雨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臂,看了须臾,突然撤掉手套,手腕上赫然印着一个红色的小点。   情人结?   “服下解药,毒就解了。那我欠下莫雨大人的债,也两清了吧?”   “如果他没事的话。”   “解药服下,毒必解,你不至于这用毒的事也信不过我吧?”   回想在凛风堡的对话,应该也不是米丽古丽。她虽然功利、狠毒,但这样出尔反尔的事也不屑做。但如果不是穆玄英体内的毒导致,那就是……   莫雨担心穆玄英,走得匆忙,想着情人结这个蛊不致命,何况蛊种在自己体内,对穆玄英肯定不会造成影响,等穆玄英的毒解了,他改日回恶人谷再把蛊虫拿出来就是。但眼下看来,恐怕穆玄英方才的举动多半和情人结这个蛊脱不了干系。   -------------------------------   月头高挂,凉风徐徐。   秀水楼就在清风苑不远处,穆玄英穿戴整齐便和叶凡一路疾行过去。路上叶凡也不说话,看样子很是担心叶婧衣。   到了秀水楼,里外守着不少丫头奴仆,藏剑山庄的弟子们倒很少,只是寻常巡逻护卫的一些在门口徘徊。看来叶婧衣回来后,整个山庄都把看守调派到这边来了。因跟在叶凡身后,穆玄英也没什么顾忌,径直就往里面走。   一路上丫头奴仆见到叶凡都会行礼,叶凡匆忙中竟然都能点头回礼,丝毫不失礼数和气度,不愧是名门之后。穿过正厅后,迎上来一个女弟子,朝叶凡行了礼后就说:“五庄主,三位庄主都在里面。”   “可好些了?”叶凡问。   “还是昏迷不醒。”   叶凡很是担心的样子,却没再多问,忙走到主屋门外,道:“二哥,穆兄弟来了。”   不大会儿,叶晖、叶炜、叶蒙一一出来,后面跟了近十几个大夫、丫头。叶晖交代了那些人几句话,便朝穆玄英走过来。   众人都是满面愁容,唯独叶晖,十分冷静从容,不像有丝毫的担心,朝穆玄英道:“穆少侠,这几日庄内事情繁多,多有招待不周,还请包含。小妹病重,事情紧急我就有话直说了。”   不等穆玄英说话,叶炜道:“穆少侠,我们兄弟五人相依为命,咱们男人受罪也就罢了,这个小妹多灾多难,失踪多年终于回来,可又……这三阴逆脉,偏偏没法子可治,想替她痛也不能!实在叫我们心疼!还请你多包涵!”   “二位哥哥说的都不错,杭州的大夫找遍了、派人去了长安从宫里请了大夫来,都没用。五弟说穆少侠你是三阳绝脉之体,与三阴逆脉说不定有什么同源之处,你如此生龙活虎,可见是有法子能治好的!我们只能指望你了!如能治好我小妹,我藏剑山庄里,穆少侠你看得上什么,只管拿去!”叶蒙紧跟着说道。   叶晖道:“穆少侠乃谢渊谢盟主弟子,又得唐简亲传,必不是看重黄白之物的人,你不要胡说。”   “对对对!二哥说得对!我性子直,穆少侠别往心里去。倘若救得我小妹,从此之后,穆少侠就是我藏剑山庄上下的恩人!”   穆玄英被他们这一通说法说的十分不好意思,心中也十分理解,便说:“几位庄主,你们的意思,晚辈明白。晚辈自小受浩气盟教导,助人为乐乃人生一大快事。何况我既然已经来到藏剑山庄,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希望能帮上忙。”   “不愧是我叶凡的结拜兄弟!好!”叶凡笑着说道,“你无须自称晚辈,你是我兄弟,这几位便就也是你的兄长。”   “这……恐怕不妥,话虽如此,但毕竟几位庄主年长,我与叶大哥你称兄道弟已经不合常理了,几位庄主就……”   “好好,眼下不说这些。穆兄弟,你快说说三阳绝脉的事。”叶凡倒也爽快。   叶晖指了指叶凡身后方才带路的女弟子,朝穆玄英说:“这女弟子名叫叶姝华,是我门下的入室弟子,三年前外出受了伤,被万花谷所救,因缘际会在万花谷住了三年,学得一些皮毛的医术。穆少侠你若肯,便将你治疗三阳绝脉的事情跟她说一说,只盼我们能举一反三,帮上我小妹。”   叶姝华立即向穆玄英行礼,“见过穆少侠。”   穆玄英作揖回礼,道:“叶姑娘好,救人要紧,我们就不要拘泥虚礼,先说说眼下情形。”想了想就说,“几位庄主、叶姑娘,我第一次发病是在十岁那年,我为保护空冥决而从枫华谷山崖跳下,不知是什么原因,诱发了我体内的三阳绝脉,生死一线。那时候浩气七星都曾渡给我真气和内力,护住我的心脉。”   “可有效吗?”叶凡忙问。   “嗯……有些效果。但治标不治本,想以此维持性命,不是长久之计。故而谢叔叔从万花谷请来了孙思邈老先生,也是他老人家确定了我是罕见的三阳绝脉之体。后司空叔叔入南天别院盗神药,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护住我的心脉,以便找寻良药。直到可人姐前往金水镇取回孙老先生需要的灵药,加之可人姐巧合下带回了少林的易筋经,这才暂缓。但孙老先生说,我仍有性命之忧,待我恢复一些体力后,我还曾到少林寺跟随方丈学了一些日子的易筋经。虽然是皮毛,但此后几年都不曾发作过。”   叶炜听完,也不多说,立即叫来旁边几个巡逻的弟子,递过去自己的玉佩,吩咐道:“你们三人立即快马加鞭前往万花谷,说清始末,务必将我的信物交给东方谷主。你们二人立即前往少林,替我们向方丈求问易筋经一事。”   叶晖却打断他,“不妥。三弟,你亲自去一趟少林,见到方丈便问清楚当年的事,穆少侠当时年幼,恐怕也记不住太多,你问的越细越好。四弟,你去一趟万花谷。东方谷主恐怕见不到,倘若能入谷,你把我的玉佩带去交给宇晴姑娘,请她务必出手相救。”   叶炜点头说:“好,我现在就去!”   “需要什么药材物事,吩咐弟子去寻。”叶晖道。   叶炜点头,立即就离开。   等他走了,叶蒙才有些为难地说:“二哥,你也知道,万花谷的人性子向来古怪,我突然到访,恐怕他们不待见。何况万花谷的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外出为人看病了。”   “宇晴姑娘十几年前在昆仑寻药,我曾出手帮过她,想来她看在当日的情分上也许会出手。”听叶晖的意思也不大确定。   “大哥与东方谷主也算相识,不如就去找大哥出来……”   “不可。大哥闭关八十一日,少一日也不行。”叶晖立即否决,“谁也不要打扰大哥,违令者,决不轻饶!”   穆玄英不大懂,以如今藏剑山庄的名声,竟然还有吃闭门羹的道理?想了想便说:“二位庄主,我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在万花谷,就跟在宇晴前辈身边,是不是……”   “当真吗?”叶蒙大喜。   穆玄英点头,“她叫陈月,也是受伤被救入万花谷,跟在宇晴前辈身边近十年了。不久前我见过她,不出意外,她眼下应当是在浩气盟。不过我写了信,请四庄主一同带过去,多一点帮手,多一点把握。”   叶蒙看向叶晖征求意见,叶晖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只能如此了。多谢穆少侠。”   “几位庄主手足情深,我看了很是羡慕,若能帮上什么,定当出力。”穆玄英道,“不过……我能否先回清风苑……嗯……”   “怎么?穆兄弟哪里不舒服吗?”叶凡见穆玄英犹豫不决的样子,立即问。   “不是,不是!”穆玄英还是有些为难,斟酌一会儿才说,“这边眼下只能依靠几位庄主渡真气和内力给叶姑娘,我也帮不上什么,在这里反倒碍手碍脚的。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体内有剧毒未解,所以……”   “什么?穆兄弟你中毒了?”叶凡震惊。 第154章 第六章   【一念之间】   “什么?穆兄弟你中毒了?”叶凡说完,一把抓起穆玄英的手腕探脉,脸上担忧的神色丝毫不比担忧叶婧衣时的少。   穆玄英见到叶凡这自然的反应,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一时间也不说话,任由叶凡摆弄手腕。   叶晖依旧是不紧不慢问:“穆少侠有剧毒在身未解?不知是何种毒,我们可能帮上什么?”   叶凡放开穆玄英的手腕,显得有些不能确信,说道:“穆兄弟,你这毒……定是我浅薄无知,从脉象上来看,你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你这毒是否是十分厉害、藏得极深?”   这两人的问题也算是一个意思,穆玄英挠挠头,说:“不瞒二庄主和叶大哥,我体内的毒是恶人谷下的,我也不大清楚毒性,但恐怕不好对付。”说着神色变得也有些不可置否,“今日日落前我若不服下解药,一定会死。但好在,我已服了一些解药,眼下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叶晖和叶凡都听得有些迷糊,相视一眼,叶凡问:“那你拿到解药了?”   穆玄英尴尬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叶凡兀自念了几句,放下心来。   叶晖也稍显放松,道:“既然解药要分几次服用,可见□□也不是寻常的,穆少侠不可大意,就快去服药吧。”   穆玄英道:“嗯,我也有此意,那晚辈就先回房去。”   叶晖颔首,“请。”   穆玄英转身要走,叶凡跟上来说:“我陪你一起吧。”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穆玄英就没有拒绝。   果然,两人走出秀水楼后叶凡就开口了,“穆兄弟,你体内的毒真的能解?”   穆玄英被他这么一问,脑子蒙了,“啊?”   叶凡自顾自说道:“你的性子我算了解了,你想骗我也骗不到。此番你随我回到杭州帮助我小妹,我只当你是善良热心,心中感激你。可如今才知道,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这毒未解,你怎只字不提呢?”   穆玄英讪讪笑了笑,没说话。   “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小妹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吗?我这大哥真是不称职!”   穆玄英见叶凡开始责备自己,忙说:“叶大哥,别这么说!我就算去恶人谷讨要解药,也不见得能拿到。可我来了杭州,却一定能帮到叶姑娘一些。冒这个险是值得的。何况,眼下我也没事,你就不要……”   叶凡摇头,站住想了很长时间,这才盯着穆玄英说:“穆兄弟,你这话是真心的?”   穆玄英又被他问的蒙了,傻傻一笑,说:“其实我几个时辰前也很怕,想着这一次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但世间事哪有十足把稳的?找解药过程中有些波折也在所难免。人的命太轻,也太重,怎么死也是早晚要死的,身在江湖,为朋友死、为亲人死、为值得的事死,倒也不错。”   一说完,只见叶凡躬身就往地上跪,吓得穆玄英手忙脚乱去拉他,“叶大哥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有大恩于我,这一礼,该当!”   “别这样!我常被教导助人为乐,倘若帮助别人是为了别人的感激和报答,那可真是……总之,叶大哥,我当你是我的大哥,你就别这么见外了!”   叶凡被穆玄英扶起来,脸上带着的神情不是感激,而是器重和佩服,紧紧抓着穆玄英的手臂,感叹说:“我叶凡生于藏剑山庄、长于蜀中唐门,就算不是一方名侠,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游历了许多地方,也见过不少江湖鼎鼎有名的人物,但一直都觉得这江湖上真正称得上一个‘侠’字的人,实在不多。今日能和穆兄弟你这样的侠义之士做兄弟,实乃我叶凡人生一大快事!”   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道:“这真是抬举我了。”   “咱们还没有真的行礼结义,只是嘴上这么说,我看不如今日……”   “叶大哥,你不嫌弃我一个晚辈,把我当兄弟,我已经很开心了!结拜的事不急,咱们也别说这些了,我去服了药,再和你们讲讲三阳绝脉的事。”   叶凡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说:“对,眼下还是等我妹妹没了危险再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笑着往清风苑走,快到清风苑的时候,一路沉默的叶凡突然发问:“穆兄弟,你体内的毒是在大漠里种下的吧?”   “嗯,是米丽古丽所为。”   “那你一直和我在一起,解药是……”叶凡说出猜测之一,“浩气盟的人为你去寻来的?”   穆玄英显得支支吾吾起来,一瞬后,似是决定了什么,说:“叶大哥,这件事我恐怕是要惹你生气了。”   叶凡沉吟道:“唔……这么说,是你的一个朋友送来的。”   穆玄英点头,嗫嚅:“而且他并未上门拜访,而是……偷偷进来的,眼下,他就在我房中。”顿了一下,“叶大哥!我保证他不会惹事,我服下解药后就请他离开,此失礼之举错在我,请叶大哥别告诉其他几位庄主,以免……”   片刻的安静。   叶凡犹豫了一下,说:“穆兄弟,我自然护着你。但是……我……我多说一句,你乃浩气盟盟主的弟子,还是不要和恶人谷的人走的那么近吧。”   穆玄英先是一愣,待明白后又是惊讶、紧张、尴尬、犹豫等多种情绪迸发,向犯了错的小兽一样,怯生生抬眼看叶凡,“你都猜到了啊?”   叶凡点头。   穆玄英说:“那你……”   “在地窟,他能为你去和卡卢比拼死一搏;在大漠,他能不顾众人救你离开险境,你身中恶人谷剧毒,他又怎会坐视?”叶凡顿了一下,“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但良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穆兄弟,你重情义割舍不下,却极有可能会因此反被他人利用。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早些了断吧。”   穆玄英带着沮丧点头,“我明白,我会尽快让他走的,绝不给叶大哥你们带来麻烦。”   ——————————   已是深夜,月亮高挂在夜空,月光将院子里的大树树枝上照出了一圈黄色的光晕,与藏剑山庄相印成趣。   穆玄英和叶凡告别后径直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穆玄英微微一怔,等了须臾不见有人,心中发慌,关上门低声叫:“雨哥?”   话音落,不远处的床榻上亮起一点烛光,灯火如豆,隐约能看见那个人。   穆玄英松口气,拍胸脯说:“吓我一跳。”   嗖!   转眼间莫雨就来到眼前,快的穆玄英都没看清,手臂一绕,将穆玄英拉了过去。穆玄英仓促中一个踉跄,栽到莫雨怀里。   “雨哥你……”   话便被一个吻代替了。   很短,没有任何纠缠和□□,浅尝辄止。   穆玄英目瞪口呆看着莫雨,他比穆玄英高一些,身材挺拔,微光下能看见他袒露的胸膛的轮廓和他下颌的好看曲线。   “怎么才回来?”莫雨的唇角微微有些弧度。   穆玄英愣愣说:“叶大哥耽误了一会儿。”   “嗯……该罚。”说着,莫雨脸上带着一抹笑,又凑近。   穆玄英慌用手顶住他的胸膛,“怎么刚才的不是罚我回来晚了吗?”   “你没见到叶琦菲?”   穆玄英摇头,“没见到。所以我没有与她说话。”却又自己沉思,“说来也奇怪,她这么爱热闹,怎么今日不见她……”说着便看见莫雨眯起眼睛来,穆玄英立即停了。   两人沉默了须臾,穆玄英偷偷望了一眼莫雨,“雨哥你生气了吗?”   莫雨淡淡摇头,“没有。”   “那……就不罚我了吧?”   莫雨端详了穆玄英一会儿,嘴边又浮出笑意,捏了一下穆玄英的鼻尖,道:“刚才算是奖励你。”   “奖励也是这个?”穆玄英惊讶。   莫雨蹙眉问:“怎么?算不上奖励吗?”   穆玄英傻笑糊弄过去,退开莫雨走到桌案边将烛台点亮,“那……我还是快服解药吧,我将这事告诉了几位庄主,叶大哥还很担心呢。”   “解药服完了,不过还需再喝我的血。”莫雨抬起手臂送到穆玄英嘴边。   穆玄英本想拒绝,但看见莫雨手腕上除了那小红点外还有正在结痂的伤疤,心中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道:“换一只吧。”   莫雨爽快地换了一只手,扯掉手套。   穆玄英凑近,却忍不住问:“雨哥,你说你手指上的深紫色是因为咒印,那能去掉吗?”   “你怕?”   穆玄英摇头,“不怕。”看着莫雨,暖暖一笑,“雨哥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何况只是一双手。只不过,旁人看见会怕,我不想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我不在乎。”莫雨道,他说的很轻,一笔带过,没有任何的情绪。一瞬后又说:“先服下血再说。”   穆玄英只好点头,随即咬破莫雨的手腕。   温热的鲜血流入口中,穆玄英紧紧蹙眉,想避开,莫雨立即说:“喝一些就好。”他只好闭上眼逼着自己再去适应这股血腥气。   穆玄英轻轻吸允,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隐约透出享受的模样,印着微弱的烛光,莫雨看不真切,但穆玄英却还不打算停止吸血的行为。   “够了。”莫雨出声提醒。   穆玄英非但不听,还用两只手握住莫雨的手腕。   莫雨蹙眉,又说:“毛毛,够了。”   穆玄英却十分依依不舍地发出低哼,喘气声也越来越急促。莫雨将一切看在眼里,最终狠下心来抽手,穆玄英还不依,莫雨用了力才挣脱。   脱手后,穆玄英怔怔愣在原地,有些迷糊,不知在想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莫雨却反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上前去碰穆玄英,穆玄英一个激灵看过来。   莫雨微微一愣,语气柔和说:“毛毛,是我。”   “我知道。”穆玄英低声回答。   莫雨抬手捧住穆玄英的脸,四目对视了一会儿,他便用手指擦拭穆玄英嘴边残留的血迹,不慌不忙说:“你太累才会失神,躺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听了莫雨的话,穆玄英像是想通了一样点头,自言自语说:“是,我太累了。”又朝莫雨笑了笑,“那我去睡一觉。”说完便自己往床榻那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雨哥,两个时辰后你叫我。”   莫雨站在原地点头,烛光将他脸上的神色隐去。 第155章 第七章   【嗜血成性】   半夜里,外面风呼呼作响。   屋里只剩烧的短短一截的烛还亮着,照出床榻上熟睡的穆玄英。   屋内的桌案很矮,不像客栈,桌案下铺了厚厚的地毯,桌案边还放了四个软垫,莫雨歪靠在桌案边,单臂拄着头,眼睛始终看着穆玄英。   他的手指搭在桌案边缘,不经意地轻叩着桌案,脸上深思的表情显得他阴冷异常。若是那几个丫头看见这样的表情,一定吓得不敢出声、不敢上前。这个样子的莫雨,喜怒无常,不知会做什么事。会杀人,也好过不知道。未知往往更让人恐惧。   莫雨轻叩桌案的手指停下,将这些事回想一遍后心中的想法越发清晰。   很显然,穆玄英对他的血有了一定程度的依赖性。   可米丽古丽在凛风堡说的很清楚,服下解药后就可无大碍。为何穆玄英又会对自己的血产生那种渴望的感觉呢?   米丽古丽不会说谎,这一点莫雨能肯定。恶人谷的十大恶人,喜欢作恶,但都光明正大地做,和那些小喽喽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情人结。   莫雨拉开手套,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小红点还在,说明蛊虫还在自己体内。这个蛊究竟会造成什么,莫雨还真的不大确定。   看来是还要回恶人谷一趟。   想到此,莫雨微微叹口气,终于有点明白穆玄英不肯做出承诺的原因。两个人就算不愿分开,总有事情会逼得他们不得不分开。这就是人生在世的难处。可叹,穆玄英比莫雨懂得早。   哗啦!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声音很大。   莫雨看向穆玄英,还是睡得很熟,这才起身去关窗。   眼下穆玄英对莫雨的血有了依赖,莫雨想起米丽古丽在大漠里说过的话:说不定你还会谢我呢。顿时觉得此事米丽古丽一定知情,说不定是她搞的鬼。但正如她所说,这样,穆玄英就离不开莫雨了。不好吗?   莫雨回头去看穆玄英,却是一惊,人呢?床榻上方才还有酣睡的人,只是一个转身,空空如也!   莫雨立即扫了一圈屋内,无人。再看门边,大门敞开,看来是出去了。来不及想穆玄英为何不声不响出了屋,莫雨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追了出去。   在清风苑东厢房转角的地方,莫雨终于看见穆玄英的身影。   穆玄英走的很疾,转角、台阶,他都会让过,而且也不像是漫无目的地乱走,更像在找什么东西。看这样子不是梦行症。何况莫雨和穆玄英自小一起睡,从不知他有梦行症。   莫雨也不叫他,默默跟上去。   穆玄英四处寻找一般,走的也很轻,走了一会儿,推门进了伙房。莫雨自然跟进去,还不忘将门关上。   转过身,莫雨一愣。   他想过很多穆玄英深夜出来的理由,也见过不少大场面,甚至也做了不好的打算,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了惊。   -----------------------------------   天还未亮,门被轻轻敲响,“穆兄弟?穆兄弟?醒了吗?”   穆玄英翻了个身,“唔……”   “醒了?”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   穆玄英睁开眼,瞧见莫雨侧躺在自己身边,拄着头,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一个激灵,穆玄英翻身起来,“你怎么!”又忙压低声音,“雨哥你怎么……你怎么到……”   莫雨什么也不说,指了指门。   穆玄英这才想起叶凡还在等,忙说:“叶大哥,我这就起来!”   “不要紧,不急,只是我兄长他们从万花谷、少林回来了,我找你去,也好听听这病怎么个治法!”   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穆玄英心中惊讶无比,嘴里说:“好!我换了衣服就去!叶大哥你先过去吧。”   “好,这样也好。早饭婉妹做好了,你自己去找她拿就是。我先去。”   “好!”穆玄英等叶凡走了,这才地盘腿坐在床上看着莫雨。   莫雨还是懒洋洋倚着手臂,“屋里只有一张床,我自然是要睡觉的。”   穆玄英哑口无言,想了想,讪讪笑问:“我没有踢被子吧?”   “没有。”莫雨道,等穆玄英下床去换衣服,他又补了一句,“不像你小时候,很闹腾。昨夜你睡得很好,像只小猫,一动不动靠在我身边。”   穆玄英咳嗽一声,装作没听到,用冷水洗了脸,“咦?”却找不到擦脸的布巾,喃喃自语道:“不是就挂在这里吗?”   莫雨神色一闪,走过来说:“我饿了。”   穆玄英随便甩了甩脸上的水,笑起来,“好,我去拿早饭!”便出了门去。   不大会儿,两人坐在桌边吃着十分清淡的早饭。   穆玄英帮莫雨盛了一碗粥,“叶大哥说,藏剑山庄经营生意多年,庄内的人吃的都很丰富,但他流落在街头那些时候,看到了很多食不果腹、饥殍遍野的场景,觉得不该如此。自那以后就吃的很清淡了。我平日在浩气盟也吃得清淡,这饭菜很合胃口,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吃得惯。”莫雨喝了一口粥。   穆玄英眯着眼睛笑了笑,咬了一大口馒头,一边嚼一边说:“我去拿的时候,唐姑娘还有些惊讶,没想到我一个人要吃这么多!哈哈哈哈!”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呛到。”   穆玄英挤了一下眼睛,“在浩气盟的时候,吃饭时谁也不许说话,我小时候常因此被罚站。可我觉得吃饭的时候是和亲近的人说话的好时候,就应该热热闹闹的,大家有说有笑,这顿饭的滋味才好啊!”顿了一下,嘟着嘴说:“但我跟谢叔叔这么说,他还是罚我去面壁,我也不知道为何。后来我就不敢说了,默默和大家一起吃饭。这么多年后,道理我懂,但还是希望热闹些。”   莫雨看他神情沮丧,拿了一个馒头递过去,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穆玄英闻言,双眼发光,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又咬了一口馒头,笑道,“雨哥对我真是好!”顿了一下,“对了,雨哥,我的毒解了,藏剑山庄不是你该留的地方,若是被发现,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你还是……”   “赶我走?”   穆玄英忙摆手,“我是怕你们起冲突!毕竟藏剑山庄是中原名门正派,与你……与恶人谷势不两立。你……你也该知道的。”   莫雨将清粥喝完,道:“此毒太诡异,我信不过米丽古丽,再等一天,等确定你无事,我就回恶人谷。”   穆玄英点点头,却又说,“雨哥,虽然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你就不能……不能……不能不回恶人谷吗?你总说要和我在一起不分开,如果你离开恶人谷随我去浩气盟,我会求谢叔叔他们,你改过自新,他们也会……”   莫雨摇头。   穆玄英垂头丧气道:“你连一个理由都不告诉我。”   莫雨却问:“你告诉过叶晖我在这里?”   穆玄英看他不想说,只好回答:“嗯,不过叶二庄主并不知道是你,只当是我一个朋友。倒是叶大哥,他十分聪明,猜出是你了。也难怪,在大漠里,咱们可算得上是同生共死过了。”   莫雨道:“他没说别的?”   “什么别的?”穆玄英反问。   “比如,我是谁,为何要救你。”   穆玄英笑,“没问。叶大哥一定知道你是……呃,总之,叶大哥光明磊落,又很懂礼数,不会打听这些。何况,他也不想多提。”   “知道我是谁吗?也许吧。”莫雨兀自沉吟片刻,道:“叶凡,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侠气、痞气都有,像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人,但偏偏也有名门的正气。我在藏剑山庄,恐怕他也不乐意。”   穆玄英吐吐舌头,“你知道就好了。叶大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太难得!你就不要为难他,先走吧。”   “他与我何干?”   穆玄英哭笑不得,“那你不要为难我呀!”   两人正说的开心,门又被敲响,穆玄英忙站起来道:“糟了糟了!说的太开心忘了正事!叶大哥一定等不及了!”朝门外喊,“叶大哥,我就来!”   “穆少侠,是我。”   穆玄英道:“唐姑娘啊,怎么了?”便示意莫雨避一避,就去开门。   开了门,唐小婉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着地,说道:“穆少侠,一大早的时候管家来说,昨夜庄里出了事,提醒我们都注意安全。我方才忘了跟你说,现下过来与你说一声。”   “出了什么事?”穆玄英忙问。   唐小婉说:“听说是庄内家禽死了很多。各个院子里都有。”   “病死了吗?”   “不是。是……像是被野兽撕碎了。听说死的很惨。”   穆玄英沉思起来。   唐小婉却安慰说:“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藏剑山庄人多,已经加强了看守。”   “哦,没有,我在想别的。”穆玄英反过来安慰道,“应该是什么野兽跑进来了吧。我们不要紧,倒是你们姑娘,夜里就别出门了,叶大哥最近也忙,你要当心。”   唐小婉点头,“我会的。那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   送走唐小婉,穆玄英收拾好碗筷,对莫雨再三交代:“雨哥,你可千万别出去!庄里出了事,若是你再露面,保不准要被冤枉!我去去就回。”   莫雨应好。   穆玄英见他十分配合,反倒不习惯,“雨哥,你没什么要说的?”   莫雨想了一会儿,说:“还是不许和叶琦菲说话。”   穆玄英被逗笑,做鬼脸说:“你越来越爱说笑了,我不听你的!我走啦!”便端着食盒跑了出去。   等穆玄英走了一会儿,莫雨从床下拿出一盆带血的布条,点了火烧。看着火苗蹿高,莫雨藏了很久的担忧袒露无疑。   -----------------------------------   众人都聚在秀水楼,连一直未露面的叶琦菲也在。等穆玄英到了,叶炜和叶蒙便一一说了情况。   万花谷将叶蒙拒之门外倒是叫穆玄英有些惊讶。好在后来,遇上了苏雨鸾夫妇二人,藏剑山庄与七秀坊倒是一向交好,这才入了谷,见到了宇晴。听了大致情况,宇晴表示无药可医,爱莫能助。   “叶四庄主,当今世上我万花谷治不了的人,旁人也治不了。但这三阴逆脉、三阳绝脉,如今恐怕只有东方谷主和孙思邈老先生出手,才有一线生机。但孙老先生已过世,谷主从不离谷,此番,万花谷帮不上这个忙了。”   众人听了叶蒙的转述,都是叹气。   穆玄英连连叹气说:“没想到孙老先生已经过世……当年他远来浩气盟为我治病的恩情我还来不及回报……”   叶凡道:“万花谷是个世外桃源,孙老先生在那里救死扶伤、修身养性,我想应该走的十分安详。”   叶婧衣的情况很不好,要远行去万花谷也不是小事,况且叶蒙说东方宇轩这个人脾性更奇怪,只怕去了他也未必肯看。   既然万花谷这办法行不通,那只能寄希望于少林了。   “玄正方丈倒是很爽快,与我说了穆少侠当年的情况,表示,若是小妹需要易筋经救命,少林绝无保留。但,易筋经乃少林绝学,不可外传,小妹需前往少林,跟在方丈身边修习。”叶炜说。   叶凡纳闷了,“不对啊!穆兄弟当年前往少林之前,不也在浩气盟自学了一段日子吗?”   这个问题只有穆玄英能解答,“这件事我那一日未说清楚。可人姐在金水镇时,巧合下从一个七秀弟子那里拿到了那本易筋经,当时也未多想,带回浩气盟,孙老先生看过后说这是易筋经的一部分,是手抄本。为了救命,大家决定让我先自行修习,同时将此事告知少林。可后来出了事,这件事就没有告诉少林方丈。”   “手抄本?”叶凡惊讶。   叶炜道:“莫非是少林俗家弟子偷偷带出了少林寺?听闻浩气盟有用,就拿了出来。”   “我们也是如此猜测。”穆玄英道。   叶晖沉吟,说道:“恐怕不会。少林门规森严,弟子也十分自觉,此等事不会有。若是要我说,也许是恶人谷的那个人。”   穆玄英骇得一跳,“谁?”   叶凡问:“二哥你是说……是陈和尚?”   叶晖不语,半晌,说:“此事就不多说了。既然如此,穆少侠你可还记得易筋经?”   穆玄英还在想陈和尚和易筋经的事,被这么一问,晕乎乎说:“记得是记得,可我修为不够,若是教叶姑娘,只怕……”   “哎呀!小哥哥!眼下我姑姑性命垂危,能有法子拖一阵也是好的!你就别推辞了!”叶琦菲忍不住开口。   叶炜道:“不要乱说话!”   叶琦菲做鬼脸,跑到穆玄英身边,笑眯眯说道:“小哥哥,还记得我吧?”   穆玄英张了嘴,却又想起莫雨,犹豫的一瞬,叶炜将叶琦菲拉了回去,“不得无礼!”朝穆玄英道,“小女管教无方,见笑了。”   “不会,不会。”穆玄英道,“那既然几位庄主都信任我,晚辈就……就尽力试一试吧。能拖些时日,也是好的。”   叶晖抱拳,“那就劳烦了。”   ————————————   “雨哥?”   “回来了?”莫雨歪靠在床榻上,见穆玄英进屋来,只是换了个姿势。   穆玄英又忙到半夜才回屋,还和叶琦菲说了很多话。本以为莫雨会生气,谁知道看他的模样心情似乎不错。   “恐怕我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教叶姑娘练易筋经。”   莫雨点头,“好。”顿了一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正在喝水的穆玄英一怔。   莫雨道:“我今夜就走。”   穆玄英惊讶:“今夜?”转瞬即逝,一边点头一边说,“也好,也好,你在这里实在危险,早点走是好事。好事。”说完,缓缓坐下,不再作声。   莫雨瞧着他,屋内一片寂静。   穆玄英的手指不停摸索着茶杯,好一会儿才动了一下,抬头微微瞥了一眼莫雨,又低垂眼睑,看着桌案。   “我不在,你要护好自己。”   穆玄英默默颔首。   又是一阵奇怪的沉默,莫雨淡淡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了?”   “没什么想说了。”穆玄英重复了一遍,心中却很不是滋味,想着,其实自己恐怕是有话想说的,正因为自己也不确定,所以一定要说出口来,好让自己也听进去。   莫雨站起身,“毛毛。”   穆玄英依旧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我知道。”穆玄英用极低的声音回。   很久,两人都没说话,这样的沉默在今夜太常见,穆玄英也不知为何,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去看。   窗外是皎月,凉风习习,将床边的纱帐和桌案上的灯烛吹动,屋内只剩他一人。 第156章 第八章   【庄主叶英】   风还在吹,显得屋里无比孤冷。   穆玄英凝视着窗外,任由风吹拂脸颊,将长发扬起,良久,他动了动,呼出一口气,举杯,将茶水饮尽。   就在他要移开视线时,窗外却突然人影一闪,紧接着门被敲响。   咚咚咚!   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转眼就消失。穆玄英很清楚,莫雨言出必行,绝不会去而复返,何况,他纵然回来也不会敲门。   门一开,是面带微笑的叶琦菲。   多日不见,她一身明黄色长裙,头上零星戴了一两朵鎏金的珠花,面色红润,白里透红,像是一朵初春的花,不艳俗、很自然。也不知是否是之前未曾看得仔细,眼下看,她颊边有淡淡的梨窝,笑起来的时候会变深,很是好看。   “小哥哥,你还未睡下就好!”叶琦菲回头看了看,拉着穆玄英便进了屋,还不忘关上了门。   穆玄英一直心不在焉,门一关,这才意识到不妥,忙说:“叶姑娘,你有急事吗?若是不急,还是明日一早再……”   “还叫我叶姑娘!穆大侠!”叶琦菲气鼓鼓瞪着穆玄英。   穆玄英拍了一下脑门,“我今日有些恍惚,不要往心里去。琦菲,有什么急事吗?天色不早了,你……”   “你怎么也和我爹爹他们一样?张口闭口就是礼教规矩,说的我都烦了。”   穆玄英道:“叶前辈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家,自然是要……”   “我知道,我知道!”叶琦菲拄着头靠在桌案边,盯着灯烛说,“可你知道吗?我今日去找我爹爹,听见他和二伯、四叔说起……说起我们……”   “嗯?”穆玄英也没有听得太仔细,给叶琦菲倒了杯茶,“然后呢?”   “然后?”叶琦菲惊讶,复又转眼珠想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说:“我爹爹和二伯、四叔说,你于藏剑山庄有恩,又救过我、帮过我,我们年纪相仿,等我姑姑身子一好转,就去浩气盟与谢盟主商议我们的婚事!”一边说,叶琦菲却是像十分委屈一样哭了起来。   “什么?”穆玄英也吓得站起来,又觉自己这样未免有些不妥,又坐下去强装镇定,说道:“怎么回事?这……此事我怎丝毫不知呢?”   “爹爹说,我们小儿女脸皮薄,你也不是开得了口的男子,就等长辈谈妥了再告诉我们。可……可……”叶琦菲又抽泣起来。   穆玄英在书里看过不少这样的事,报恩,于是嫁女眷给恩人,也算是江湖上屡见不鲜的事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也会遇上!这下连他也慌了手脚,何况叶琦菲一哭,更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两人都冷静了一下,穆玄英拿了手帕给叶琦菲,“你先别哭,这事情未说出来,就还有转机。”   叶琦菲接过帕子,“什么转机?”   穆玄英道:“这……总之,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不愿嫁,就算谢叔叔拿剑放在我脖子上逼我,我也绝不会……”   “你说什么?”叶琦菲眨巴眨巴眼睛。   穆玄英本想着再说一遍,可谁知叶琦菲突然就扑进穆玄英怀里,“你这个呆子!谁说不想嫁了?我只是……只是……我就是生气!”   这下子穆玄英若还没明白,那他真是呆子了。   “什、什么?琦菲你……”   “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喜欢我,可我也知道,你心里没有喜欢的姑娘。既然你没有心上人,那……那你、你又如何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呢?小哥哥,也许,等我们成亲,你以后就很喜欢很喜欢我了,你说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练剑,可以结伴四处云游,可以生好几个胖乎乎的孩子,还可以……”   “不是!”穆玄英打断叶琦菲,想推开,却被抱的很紧,“叶姑娘,我、我想可能是,有些误会?我觉得不如我们先坐下来,或是去找庄主问清楚,再……”突然,身上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一样,叶琦菲只感觉穆玄英身子一重,往地上滑,“小哥哥!”   好在叶琦菲抱住穆玄英,才没有摔倒,但叶琦菲扶不住穆玄英,两人最终还是双双跪坐在地上。   “小哥哥,你怎么了?”   穆玄英大口喘气,不大会儿脸上就密密麻麻冒出很多汗珠,像是十分痛苦,“我……没……你……你先回……”   “你怎么了?你病了吗?还是……还是受了伤?是中毒吗?不是解毒了吗?是……三阳绝脉吗?你怎么了?”叶琦菲自然不肯走。   “我……”穆玄英刚开口,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控制。   叶琦菲想问,却突然被穆玄英一把抱住,不等她有所反应,穆玄英头一偏,将脸埋在了叶琦菲脖颈处。   “小哥哥,你怎么了?”叶琦菲又羞又怕,不敢妄动。   “你……”穆玄英吐出一个单音,唇摸索着叶琦菲的皮肤。   那气息吹在叶琦菲脖颈边、耳垂下,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即传遍叶琦菲全身,让她使不出力来。   突然,穆玄英一口咬下。   叶琦菲嘤咛一声,紧闭双眼,觉得很痛,却没有推开穆玄英。而穆玄英顺势压下,将叶琦菲按在地上。   到这时,叶琦菲这少女的心里想的是,穆玄英开窍了,想与自己亲热一番,只要他不乱动手,便也由他。   须臾,叶琦菲终于觉得有些蹊跷,也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昏沉沉的,这才意识到有问题!但为时已晚,她叫穆玄英,那人却像野兽一样,不懂人话;她想推开穆玄英,那人却力气极大。   莫非小哥哥变成了吸血的野兽?   “小……放开……救……救命!”叶琦菲用力高喊,但声音已经涣散,因失血过多。   昏迷前,叶琦菲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穆玄英嘴里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自己胸口,而他双眼透出异样的红色,像极了恐怖故事里嗜血的恶魔。   叶琦菲失去知觉,穆玄英仍不放手,低头又要继续吸血,却听到身后有声,还未来得及回头,已被人点穴晕倒在地。   -----------------------------------   迷迷糊糊醒来的穆玄英,看见自己被用绳子捆住手脚,侧靠在床榻上,当即就想起发生了什么。   “琦菲?”穆玄英看见自己衣襟上的鲜血,还未干,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没死。”莫雨从暗处走过来。   “雨哥?”穆玄英一愣,“雨哥!雨哥你回来了?她没事吗?”   “有事的是你。”莫雨走近,低声道:“我根本没走。”便伸手要去扶穆玄英,穆玄英却是猛地往后躲,“雨哥别!别碰我!”顿了顿,穆玄英垂下头去,“我……我会伤着你。”   莫雨眼眸一凝,突然上前,一把将穆玄英搂进怀里。   穆玄英一僵,心中想着一定要推开他,自己不知怎么了,对血的渴望越来越强,难保不会伤了莫雨。但手却不肯动。   莫雨假装离去,及时出现,恐怕他早已发现了穆玄英的异样。若他怕,又怎会去而复返呢?   何况,一个拥抱已经说明一切。   穆玄英苦笑,叹气,道:“我猜测应该是米丽古丽下的毒还有残留,眼下我与残忍嗜血的野兽无异。那些家禽是我杀的,今日,连我都未想得到,我竟然对叶琦菲下手!唉……”   “别怕。”   穆玄英被这两个字说的哭笑不得,良久,还是只能叹气。   莫雨一只手搂着穆玄英,一只手去解穆玄英的绳索,“不是毒,是蛊。解法我已经问清楚了,但眼下不是时候,你伤了叶琦菲,恐怕藏剑山庄那边不好解释。”   “别解!”穆玄英道,“雨哥,别解开!”   莫雨凝视穆玄英,穆玄英不愿和他对视,去看地上的叶琦菲,幽幽道:“人是我伤的,不管是因为毒还是蛊,终究,我也有错。绑着我,以免我再伤人,你先走,我去向几位庄主请罪。”   “不答应。”莫雨一口回绝。   这些名门正派遇上这样奇怪的事,还伤了叶炜的独女,就算看在浩气盟的面子上,穆玄英也讨不到一点好处。   穆玄英道:“雨哥,做错的事,我一定要亲自去……”   “穆兄弟?穆兄弟!”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叶凡的声音,“穆兄弟,在吗?”   莫雨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手臂一紧,将穆玄英牢牢护在怀里,生怕稍稍一松,门外的人就会抢走似的。   穆玄英朗声道:“叶大哥,我在。”   门外的叶凡又说:“穆兄弟,你、你睡下了吗?”   穆玄英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以沉默回应。这屋里不止有藏剑山庄最仇视的人,还有一个未出嫁的、被自己咬伤的藏剑山庄大小姐。   没有回答,不等叶凡说话,叶炜的声音响起,“穆少侠,恕我失礼说几句。小女自晚饭后就不知所踪,有丫头看见她来了清风苑,可我五弟、唐姑娘,皆未见到小女,不知,穆少侠是否见过?”   穆玄英心一颤,当即了然,看了一眼莫雨。   看来门外有不少人,是来寻叶琦菲的。倘若他们进来,或是逼自己出去,以眼下的情形都必惹出事来。自己伤人的事早晚要请罪,倒也无妨,可叶琦菲还未出阁,深夜在男子屋里被发现,实在有损人家女子的清白。为今之计……   “雨哥,你带她……”   “不可能。”   穆玄英急了,低声道:“雨哥!我不能害的人家姑娘失了清白!你带她从窗户出去避一避。”   “你呢?”莫雨顿了一下,盯着穆玄英不疾不徐说道:“出去请罪?说搅的藏剑山庄上下鸡犬不宁、伤了叶琦菲的人,就是你,请他们原谅?毛毛,那些名门正派只要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就会把你当做怪物!怪物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雨哥!几位庄主都是明事理的人,何况,叶大哥他也……”   “叶凡?哼,别忘了他身上流着的也是所谓正派的血!若你杀人嗜血,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他!”   “穆少侠?”叶炜有些不耐烦,“穆少侠若是还不出来,我只好亲自进去了。”   穆玄英急的满头大汗,抓住莫雨的手臂,看着莫雨道:“雨哥我求你!”   莫雨静静看了穆玄英须臾,反手将已经解开的绳子又牢牢捆好,穆玄英还在纳闷,莫雨已起身,抱起地上的叶琦菲。   “雨哥你答应了?”   莫雨抱着叶琦菲走到门边,道:“叶琦菲失踪、受伤,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穆玄英,“我给他们。”   话音落,莫雨一脚踢开了门!   “不可!”穆玄英巨惊,却因被捆住一时间动弹不得,无法上前阻止,眼看着莫雨抱着叶琦菲走了出去。   -------------------------------------   叶琦菲深夜未归,叶炜几人找上穆玄英也不是没道理。一来有丫头看见叶琦菲偷偷进了清风苑,二来叶琦菲对穆玄英十分钟情,长辈们也不是看不出来。   猜测得到证实,叶炜急匆匆把清风苑的主人叶凡找到了逍遥居来。   听了事情大概,叶凡抚掌大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三哥,我看我这大侄女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姑娘家,够直率!”   叶炜又是气又是无奈,对这个女儿还有很多亏欠,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只能自嘲笑说道:“是我管教无方,是我过去没有陪在她身边。”   叶凡见叶炜感伤,也不再说笑,倒了杯茶递给叶炜,“三哥放心,若是大侄女真的去找穆兄弟,反而没什么可担心的。穆兄弟的人品,我叶凡可拿项上人头作保!”顿了一下,“况且,大侄女成天闷在家里,来了熟人去看看,两人说说话,也无可厚非,咱们也别想的太过复杂了。”   叶炜道:“穆少侠的为人,我也是很欣赏的,否则也不会谈及他们的婚事。可……我就怕那丫头率性而为,不知礼数,给藏剑山庄丢脸!”   但终归,有叶凡劝着,叶炜也放下心来。可两人品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叶琦菲也不见归来。两人都有些担忧、顾虑了。商量后,两人找来了叶晖、叶蒙,想着,不如就上门去问个清楚。若是真有什么,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向穆玄英说明接亲之事,大家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   四人觉得眼下也只能如此,便一起来了清风苑,于是有了叶凡敲门的那一场面。   可谁能想到,从屋里走出来的,竟然是恶人谷的人!   众人都是一愣,叶炜突然怒喝一声,“恶人谷的恶贼!”   莫雨抱着叶琦菲站定,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人很少,也没有几个藏剑弟子,便道:“来的还算及时,再晚一步……”说着偏了偏头,看向怀里的叶琦菲,勾起个带着邪气的笑容。   “恶贼莫雨!你敢!”叶炜怒发冲冠,拔出长剑。   一会儿功夫,藏剑弟子齐聚,将清风苑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凡拦住要上前的叶炜,朗声问:“莫雨!我穆兄弟呢?”   问得好。恶人谷的人抱着叶琦菲从穆玄英的屋里走出来,是该问清楚的。   莫雨不言语,屋内传来穆玄英的喊声:”叶大哥!我没事!几位庄主,此事请等我解释,不要冲动!”   叶凡松口气,回:“你没事就好!无须担心!”   叶晖往前一步,没有一点情绪,道:“放下我叶家的人、不伤我藏剑山庄的客人和弟子,放你走。”   其他三兄弟皆是惊讶,“二哥?”   “二哥,这恶贼胆大包天,竟敢闯入我藏剑山庄来意图伤我独女,说不定穆兄弟为了保护琦菲已受重伤,就这么放这小贼走,我藏剑山庄的脸面……”   叶晖道:“人命关天,让他走。”   莫雨本也不想找麻烦,何况眼下的确是他处于劣势。藏剑山庄四位庄主都在,还有这么多弟子,要脱身也有困难。能走,自然是上策。   莫雨面无表情弯腰放下叶琦菲,他每做一个动作,旁边的藏剑弟子都小心翼翼,生怕他突然出招。   见莫雨放下叶琦菲,叶凡心中也十分惊讶,诸多疑惑未解,但还是说:“好,君子一诺,你走吧!”   叶晖抬起手示意众人不可妄动,微微侧了身,道:“莫雨,你记住,今日放你走,只因我藏剑山庄庄主入关前交代过,无谓的杀戮,不可有。在我藏剑山庄内,杀你一人,不知要赔上多少弟子的性命。他日,江湖再见,我叶晖必报今日之仇!”   “二哥!不能让他走!”叶炜道。   莫雨抱着双臂,笑道:“叶三好战勇武,名不虚传。不过我要是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女儿的性命为好。”   “你!”叶炜愣是被气得一句话说不出。   叶晖道:“走吧,趁我未改主意。”   莫雨往前几步,却又站住,道:“叶琦菲只是失血过多,死不了。穆玄英……身中奇蛊,不可拖延,速去万花谷。”   叶凡一听,心中的猜测似被证实,急急追问:“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莫雨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欲使轻功。   就在这时,四周风起,呼呼作响,将清风苑内两边的树叶、花朵尽数吹落。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剑、济江湖。”   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突然数十柄长剑破空而来!   嗖嗖嗖!   长剑一一钉入地面,将莫雨围在中央。 第157章 第九章   【剑冢绝密】   还未来得及看清,突然数十柄长剑破空而来!   嗖嗖嗖!   这场面着实震撼,长剑一一钉入地面,皆入地三寸,将莫雨围在中央。   众人皆抬头去看,只见从那高高的殿宇后面飞出一人,身着明黄长袍,一头白发飞扬在身后,缓缓落地。   此人身高八尺,白皙清瘦,一头纯白的长发只用一顶金冠束了一些,站定后,双目依旧紧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额头上烙了一朵红色的花。   莫雨认得此人。十几岁抱剑观花、受公孙大娘点化;二十余岁接藏剑山庄庄主之位;第三次名剑大会单挑明教法王;闭关修行、钻研剑术……   叶英。   “大哥!”叶蒙喊了一声。   紧接着叶晖当先,一撩长袍,单膝跪下,垂首朗声道:“叶晖率藏剑山庄众弟子恭迎庄主出关!”   在场所有藏剑山庄人都齐齐单膝跪下,齐声道:“弟子恭迎庄主出关!”   喊声震天动地,惊起了西湖里的飞禽。飞鸟振翅,盘旋在藏剑山庄上空,将叶英的归来衬得更加声势浩大。这个传闻中一夜之间受点化而剑术突飞猛进的奇才;这个传闻中痴迷剑术、常年闭关的庄主;这个传闻中已勘破剑术至高境界的叶英,微微仰起头,像是在享受阳光的沐浴,对众人置若未闻。   人群里,唯独两人未跪。   莫雨自不必说,世上恐怕没有他肯垂首下跪的人。另一个,却是藏剑山庄弟子,叶凡。   “大、大哥?”叶凡犹疑不定喊了一声。   叶英微微侧了侧头,也有些不确定,“五弟?”   “大哥!”叶凡快步走过去,一把就搂住叶英,“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叶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一尊不可亵玩的雕像,淡淡道:“回来就好。”   叶凡松开他,又是惊讶又是迷惑,问:“大哥,你怎……你的头发怎么……难道江湖上传言的,都是真的?”说着,叶凡抬起一只手,轻轻在叶英眼前晃了晃,一怔,万般心事上头心,登时热泪盈眶。   叶英接任庄主之位后常年闭关,研究剑术,庄内大小事务多由叶晖主持。传闻,一年前,出关的叶英让所有人都吓坏了——满头白发,双目失明,额头上显现出一朵红花。江湖上的人都传,叶英已入剑术超人境界,与天地万物合二为一,万物皆可为他的手中剑,故而上天为公平起见,夺走他的乌发、双目,在他额头烙印下一朵淡红色小花,警醒世人:天道不可违。   “传言……竟是真的!”叶凡的眼眶里噙满泪水,不知是对大哥的心疼,还是对自己离家的自责。   叶英却道:“不过是练剑时伤了身子,不要紧。”   叶凡哽咽,说不出话来,却是连连点头。   众人一一起身,叶晖走上前来道:“庄主,闭关一切可好?”   “好。”   简短的一个字回答,却让那几兄弟都笑逐颜开,叶炜也笑,“好就好!好就好!”   叶蒙道:“庄主出关,五弟和小妹也回来了,当真是我藏剑山庄的大喜事!”   叶英点了一下头,没多问,转向莫雨。   叶炜见状,怒火又烧起来,道:“庄主出手困住这恶贼,可见不愿放虎归山,二哥你们都不必出手!今日就由我来了结了这杀人盈野的东西!”   叶英却往前走,走近了一些,和莫雨面对面站住,却不说话。   莫雨打量他片刻,道:“此事我一人所为,与恶人谷无关。”   叶英却吩咐身后的众人:“琦菲失血,先送她回屋休息,好生养着。二弟、三弟、四弟、五弟,随我开启剑冢,送穆少侠入剑冢疗伤。”   众弟子齐声道:“是!”叶琦菲便被管家抱走了。   叶炜不明所以,上前问:“庄主,剑冢已多年未打开过,父亲过世前交代,若无大事,我五兄弟不可擅自打开剑冢!此番是为何要打开?”   “三哥所言不错,父亲将开门的法子分别交给我们五人,就是为了保护剑冢,让我们不要随便打开剑冢打扰英灵,庄主你这是……”叶蒙也附和。   而未出声的叶晖和叶凡相视一眼,叶凡作揖道:“弟子叶凡听命。”   叶炜和叶蒙惊讶无比,“五弟你……”   叶晖道:“庄主之命,自当奉从。”   叶炜只好点头,“好,一切听大哥的。不过……这个恶人谷的恶贼要如何处置?”   “随我入剑冢。”   “什么?”众人齐声道。这下,连叶凡和叶晖也震惊了。   “庄主,剑冢乃藏剑山庄禁地,也是我叶家祖祖辈辈英烈的……”   叶英抬手,待众人噤声,他开口道:“五弟多年不在家,可还记得有关剑冢的规定?”   叶凡颔首,“除庄主外任何人不得擅入剑冢,违者,不赦;有庄主授命可入剑冢者,需庄主陪同,违者,不赦;入剑冢者,不得多问、多言、多看,违者,不赦;剑冢中一切物事不得带出剑冢,违者,不赦。有违以上列条者,乃藏剑山庄之仇人,不共戴天!凡我弟子,严以律己,不可触犯!”   “很好。”叶英转身,“叶英以庄主身份带他二人入剑冢,可有异议?”   鸦雀无声。   叶英便提步往前走,“穆玄英、莫雨,请随我来。”   叶炜不甘,但众弟子皆在场,也不好拂逆叶英,便只能冷哼一声以表不满。   闻声,叶英回头,“你不服?”   叶炜瞥了一眼叶晖,终于还是梗着脖子对叶英说:“庄主此举,我不服!”   叶英点点头,慢慢将头转向叶晖,只一个动作叶晖便会意,朗声道:“众弟子先行散去,此事我们商议后自会告知众人,绝不叫江湖正义和藏剑山庄蒙羞。”   众弟子齐声道:“是!”便各自散去。   待人走了,叶晖也道:“大哥,入剑冢一事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叶晖随即说:“大哥!你要带穆少侠入剑冢疗伤,我服!他是我们藏剑山庄的恩人,也是我叶家的恩人,还是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好男儿,救他,理所应当!可那小疯子莫雨,他,他是恶人谷的人!不只是十大恶人之一,还是雪魔王遗风的亲传弟子!此等奸恶凶残之辈若是入我藏剑山庄剑冢,岂非是侮辱我叶家历代英灵魂魄,给藏剑山庄抹黑吗!”   叶英默默听完,点点头,兀自道:“我们的爷爷曾与一位姓莫的商人有些情谊,当年爷爷背着剑闯天下,遇上饥荒,险些饿死的时候,正是莫天蓝的父亲相赠一个馒头,救了爷爷一命。那人未留下姓名,只说姓莫,做些生意养家糊口。爷爷死后,将此事告知父亲,交代如有一天遇上那姓莫的商人或是其后代子孙,必报当年大恩。此事虽小,却是我叶家三代的秘密,只传长子,若非今日情势所迫,我绝不会说。”   “还有这等事?可……可天下姓莫的人多了去,大哥你怎确定他就是那商人的后人?”叶炜纳闷。   叶英道:“恶人谷小疯子莫雨,父莫天蓝,历代经商,后惨死长子莫雨手中,莫家全家上下无一幸免。可对?”   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莫雨的出身,叶英却一清二楚,也叫莫雨微微惊讶,听了他的话,莫雨冷笑一声,“入恶人谷后,莫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莫天蓝?好像我是杀过这么一个人。”   “雨……雨哥……”这时候穆玄英才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往这边来。   “穆兄弟!”叶凡忙上去扶他。   穆玄英也顾不上别的,“晚辈穆玄英见过叶英前辈!给贵庄惹了这么多麻烦,不敢再叨扰,请前辈……”   “送他们入剑冢。”叶英道。   叶英很执着,很少出手管事,但他要管的事,就没人劝得了。何况他说的在情在理,似乎也没理由拒绝。叶氏几兄弟面面相觑,最后都齐声道:“是!”   穆玄英忙看向莫雨,莫雨却是勾起个得意的笑容。   莫非……雨哥早料到会如此?叶英武功高强,在剑冢中若是和雨哥打起来,雨哥必然落败,我在旁观站,帮哪一边都不妥。雨哥究竟又在计划什么呢?   ---------------------------   三人皆洗漱沐浴,换了干净的衣服,这才往位于藏剑山庄东北方的剑冢去。   换洗时穆玄英满身的血迹,但偏偏他又没受伤,谁看了也有疑虑,他叫了叶凡,想先问问叶凡要如何解释才妥当,可叶凡却什么也不听,只说:“待入了剑冢,你说与大哥就是。穆兄弟,有什么事,你不要瞒着,我总是信你的。”   他这么说,穆玄英也不好再多谈,只能等入剑冢后再作打算。   剑冢位于藏剑山庄东北方向的一座小山里,从藏剑山庄后门出去,几里路就到,除此以外,只能走水路。   外面烈阳高照,一入山,像是到了阴面,处处透着凉气。   叶泊秋、叶宁秋那一对双生姐妹各拿了一炷手指粗细的香,一左一右、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那香没什么气味,但穆玄英想着这必定不是寻常物事,就开口问叶凡:“叶大哥,这香可有什么来头吗?”   “此处终年不见阳光,生了很多不知名的虫,进入此地,被咬后必死无疑,直到我父亲与七秀坊要了这熏香来,这才无事。”   两姐妹身后便是叶晖,提了一个灯笼,另一只手握剑,走在前方领路。他身后是叶炜和叶蒙,两人也均佩剑,一左一右也提了灯笼,都一言不发。   两兄弟身后才是叶英。   他双目失明,走得慢,但却无需旁人搀扶,每一步都踏的很稳。   之后才是叶凡、穆玄英、莫雨三人。三人身后是那对姐妹花的父亲、如今的管家叶芳忠。   一行人一路上也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穆玄英偶尔问问叶凡,以免不知规矩犯错,叶凡也一一回答,毫无隐瞒。   很快,走到一座五人高的石门前,两姐妹停住了。   “剑冢到了!”两姐妹齐声道,说完走到石门前,将两柱香插在了石门两边,又拿出两根新的,这就退到了一旁去。   叶晖站定,回头说:“剑冢到了。”   叶凡便对穆玄英说:“穆兄弟,我们去看门,你稍等。”遂前行。   叶氏五兄弟并列站在门前,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不大会儿后,石门缓缓移开。   除叶英外其他藏剑山庄的人皆齐齐跪下,齐声道:“后辈子孙(弟子)拜见先烈。”   待他们磕头完,穆玄英侧目看了一眼莫雨,示意他和自己上前去,走近了,叶晖等人已起身,叶晖道:“穆少侠,此番进入剑冢,如能治好你的伤病,那最好。但不论如何,你要切记,一切听我大哥的,不要擅自做主,以免触碰机关。”   穆玄英颔首:“多谢二庄主,晚辈记住了。”   叶晖看向莫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朝叶英道:“大哥,自己当心。”也不知是提醒叶英当心什么。   叶英点头,“你们回去吧,吃食我们带了五日的份量,五日后自会出来。”   “好。”其他人道。   叶英便接过叶晖手中的灯笼,迈进了剑冢中。   穆玄英从叶芳忠那里接过包裹、灯笼和食盒,朝众人道:“此番不论能否治愈,藏剑山庄对晚辈的恩情没齿不忘!保重!”   “穆兄弟,保重!”   “穆少侠,保重。”   穆玄英便拉了看似不大情愿的莫雨,一起进入剑冢。走了没几步,莫雨将包裹和食盒拿了过去,“我来拿。”   穆玄英也不多计较,便专心提着灯笼。   作者有话要说:   未免有人误会叶英此举,请再耐心往后多看几章~ 第158章 第十章   【我的剑魂】   剑冢深埋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四处弥漫着荒寒的气氛。   穆玄英、莫雨二人跟随在叶英身后,沿着不见尽头的石阶一路往下,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然都想起了在空寂城中的经历,默契地看向对方。   穆玄英先笑出来,“雨哥你也想起大漠里的事了?”笑意却未入眼。   莫雨知道穆玄英不忍旁人担心,所以一直强压自己的感受,被毒蛊纠缠,还伤了人,任是谁也不会好受,何况穆玄英向来良善。闻言,伸手去握住穆玄英的手,嘴角微微上挑,眉眼间显现出自信的神色,“我还会像那时候一样,拉着你。”   却听前面叶英道:“如今的江湖上很少有像阁下这么冲动而又有胆魄的人了。”   这话毫无来由,也不像一贯沉默寡言的叶英会说的话,但莫雨却是听懂了,似笑非笑说道:“叶庄主不就是一个么?”   叶英并不在意莫雨的奉承,语气显然比在剑冢外冷峻了很多,“剑冢的密道,你从何得知?”   闻言穆玄英一怔,反问:“什么?”又看向莫雨,“雨哥,叶庄主这是……”   莫雨却不理会穆玄英,摸了摸眉毛,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叶庄主说的话,我似乎听不明白啊。”   “剑冢密道乃我叶家不传绝密,你能混入藏剑山庄,若不是从密道而来,又从何处?这个秘密,你从何得知?”叶英语气平淡,用词虽然像是在拷问,但却没有半点逼问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淡然。   “原来叶庄主带我进来就是为了问清楚此事。”   叶英微微回头,似是想看莫雨,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藏剑山庄与恶人谷势不两立,我今日所做,只因你牵涉到密道和剑冢,且不与你计较。但,”顿了一下,“我的剑只为正道而行。”   莫雨一笑置之,也没有回答,反而拉着穆玄英有意落后几步,“你只需安心在剑冢内养伤,别的无须操心。”   “雨哥,你又有事瞒我?叶庄主说的密道是怎么一回事?”   莫雨道:“藏剑山庄看守森严,凭我的本事想不伤一人、不漏一丝痕迹的进来,的确不是易事。”   穆玄英问:“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你是从密道进来的?”便低声问,“你如何得知藏剑山庄的密道?”   莫雨慢吞吞道:“此事和隐元会……”   叶英的声音响起,“隐元会的确有人知道此事,不过……”   莫雨笑道:“叶庄主偷听也便罢了,怎不听我说完呢?”   “我双目失明后听力变得异常好,此事江湖中人皆知,你若想说,就说实话。”叶英说完,像是推开了一扇石门,声音很大。   穆玄英便立即跑上去想要帮忙,却见叶英已迈入石门,便对叶英深深一鞠躬,道:“叶庄主,雨哥是因我才冒犯贵庄,起因在我。我的伤……不敢再叨扰贵庄,请叶庄主看在他没有伤人,就放他走吧。至于伤了人的事,我一力承担,绝不反悔!”   叶英却站在剑冢主室中央,半仰起头,将整个主室看了一遍,第一次流露出似悲似喜的感情。许久,又微闭双眼,喃喃道:“前尘往事如烟如尘,过去的事如云散水涸,焉有复来之日?”顿了须臾,转向莫雨,“话如往事,出口既定,谨言慎思为好。”   穆玄英看叶英提醒莫雨,也不理会自己的话,便只好转身对身后的莫雨道:“雨哥,你就将事情说清楚吧,叶庄主公正不阿,不会冤枉你,但你不要再为我做错事,否则……”却说不出狠话来。   莫雨眼神柔和看了看穆玄英,点头,往前走,说:“十几年前,叶凡离家出走,途径蜀中,流落街头却被唐门所救,后不知是何原因,独自前往塞外昆仑山,一去就是一年。这段往事连我都知道,贵庄应该是人人耳熟能详了吧?”   叶英不答。   “我在恶人谷中寻到一本书,乃隐元会所著,上面记载,叶凡从昆仑离开后武功大进,以当时的年纪,足以跻身高手之列。叶庄主难道不好奇,令弟在昆仑有何奇遇吗?”   久久,叶英突然开口,“王遗风。”   “呵呵呵。”莫雨冷笑几声,“看来叶庄主对此事的了解远比我想象的要深。”   叶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内力纯正,是藏剑山庄不传口诀,但武功招式却没有一招出自我藏剑山庄。‘招式怪异、极其厉害’,这是他从唐门带走唐小婉后唐家人对我说的话。昆仑……误入歧途!叶英不论是以兄长还是庄主身份,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愧对叶家先辈,也愧对叶凡。”   “不错,叶庄主说的很对,昆仑山上,叶凡遇到的人就是王遗风。只不过,那时候王谷主还未入恶人谷,江湖上也没有人叫他‘雪魔’。”莫雨道,“不过据我猜测,叶凡的一身武功必定是王谷主所授。世间事,真是有趣。”   叶英不言语,但周围的剑突然震动,看来心中也是十分不满。   穆玄英忙说:“雨哥你别胡说!”   “胡说?以叶庄主对剑术的研究,叶凡所使的武功,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王谷主手下吧?再说,时间上一看便知,叶凡上昆仑与王遗风闭关的时间恰好吻合,而且……”莫雨邪笑,看着叶英说,“叶凡丝毫不知自己师从何处,正好应了王遗风当时无名举动,就是离开了昆仑后的王谷主才有了‘雪魔’这名号。听说,叶凡至今还在寻当年的恩师?”   嗖!   三柄短剑突然从剑冢中飞起,直冲莫雨而来!   自进入剑冢后,莫雨就未放松过,剑一出,他已急速后退,使出凝血功。   剑果然停在了他身前,却只差一寸。   穆玄英反应过来时剑已至莫雨身前,而出手的叶英却连动也未动!难道真如江湖传言一般,叶英已做到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了?竟能凭借意念控制刀剑!   “雨哥!”穆玄英惊呼。   莫雨紧盯叶英,“原来叶庄主请我入剑冢就是为了杀掉知道真相的人?”顿了一下,“他也听到了,叶庄主莫非连浩气盟的人也不放过?真乃正道之风!”   叶英突然一拂衣袖,短剑落地,半晌,才开口说:“穆少侠可自行在剑冢内疗伤,至于你,只需承诺保守此秘密,我便放你走密道离开。”   “哦?”莫雨一挑眉。   “凝血功的确厉害,但你应该很清楚,我要取你性命,不难。”顿了一下,“也无需给任何人交代。”   “叶庄主就不怕叶凡日后知道你杀了他的小师弟而找你报仇吗?”   莫雨此话一出,叶英突然看向这边,身后一头白发顷刻飞起,内力更是震得连穆玄英都后退几步。   穆玄英知道莫雨是有意气叶英,忙说:“雨哥你快不要胡说了!”便又朝叶英道,“叶庄主,还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劝劝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叶英开口,便当做默认,朝莫雨瞪过去。   莫雨耸耸肩,表示不明所以。   穆玄英拉着莫雨走开一段路,才说:“雨哥你为何要一再惹怒叶庄主?莫非你不想离开此地了?”   莫雨道:“你在此,我为何要走?”   穆玄英打量他片刻,见他像是在说笑,但偏偏就是很受用,心里的气都没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雨哥,当做我求你,你就答应叶庄主保守秘密,快离开藏剑山庄吧!求你!”   见穆玄英是真的着急担心,莫雨的玩心只好收一收,气定神闲道:“毛毛。”拉起穆玄英的手在脸边蹭了蹭,“叶英内功极强,也许能靠内力逼出你体内残留的毒蛊,你命悬一线,容不得一点闪失,我一定要确定他能不能做到。他引我们入剑冢,恐怕就是为了和我做交易。”   “以你我的性命,换秘密?”   莫雨颔首,“叶凡的事,恐怕藏剑山庄内只有他一人知道。我先前有意在叶凡面前显露武功,引叶凡疑心,本想搅一搅这浑水,但既然能换你我性命,倒也划算。”   “叶大哥当真是王遗风的弟子吗?”穆玄英还是不大相信。   莫雨道:“十之八九。除非王谷主亲口承认,否则无人能肯定。但你知道,他们名门正派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哪怕是谣言也足够毁了叶凡,甚至藏剑山庄。何况,还是真的。叶英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我若是他,必然杀尽知晓此事之人。”   “叶庄主为藏剑山庄和叶大哥所做实在为难他。”穆玄英知道,以叶英自小所受的正道思想,要他见恶人不杀,实在不是易事,心中佩服不已。想了想又立即说:“雨哥!你不许拿此事对付叶大哥!”又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解释道:“雨哥,叶大哥与我结拜,又多次救我,还救过你,你若拿此事对付他和藏剑山庄,我……我……纵然是我也看你不起的。”又哀求,“雨哥,你不要再做这些事好不好?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你玩弄心计,那样的你,让我觉得像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莫雨凝眸,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才是真的我。”   “绝不是!”穆玄英一口否定,“雨哥和那些恶人不同,他们只在乎自己,甚至有的连自己都不在乎,你不同!你……你在乎我,我知道的。”   莫雨听了却是反常的久久没说话,半低着头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也像是欣慰,许久才抬头,道:“不错,我在乎你。”随即便朗声道,“叶庄主,成交。穆玄英的性命就拜托了。”   远处传来叶英的声音,“希望你不要食言。”   “说实话,叶凡算得上是你们正派中我稍看得顺眼的,加之是我师兄,我总还是要顾及一些同门……”   穆玄英忙捂住莫雨的嘴,“多谢叶庄主!叶庄主还请不要和他计较,请早些放他离开吧!”   叶英道:“他能来,就能走。自行离开便是。”   “多谢叶庄主!”穆玄英喜笑颜开,却突然被莫雨抱住,莫雨低声道:“我要走,你这么开心吗?”   “你快走吧,不要再惹事。”   莫雨却抱着不肯撒手,凑近道:“我不瞒你此事,又这么听你的话,不该有点额外的奖赏吗?”   穆玄英眯眼睛道:“不瞒我、听我的,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莫雨却已经自作主张地凑上去亲了亲穆玄英的嘴,笑着说:“多谢。”松开穆玄英后还舔了舔嘴唇,惹得穆玄英一阵脸红心跳才罢休。   莫雨到底清楚叶英的底线,便说:“毛毛,你好好养伤,倘若能痊愈最好,若是不能也无需太担心,我回恶人谷去问清楚,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穆玄英点头,“我知道,你自己小心。”   “还有一事。”莫雨凑近一些,声音极低,交代:“叶英若传你藏剑山庄心法口诀,你务必牢记于心。”   “为何?”穆玄英道,“你又要做什么?”   莫雨神秘一笑,“往后你自会知道。”   待莫雨从密道离开后,穆玄英单独和叶英相处,反倒有些尴尬,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坐了大概一个时辰,叶英突然开口:“藏剑山庄的心法口诀分为霸剑诀、岚剑诀、御剑诀和其他几种剑类心诀,现说与你前三者,助你一臂之力。口诀心法也许能助你逼出体内蛊虫,但这些心诀不外传,我只说一遍,你若能记住便是你的命,若记不住,也是你的命。”   穆玄英忙睁眼道:“叶庄主,我……”   “气沉于渊力凝山根,故示以虚以无胜有,运气之时,须得气运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虚实须分清,一处有一处,处处总此虚实,气须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不等穆玄英说完,叶英已经开始口述,穆玄英念及莫雨的话,忙专心背记口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叶英说完后穆玄英又默默自己反复背诵了好几遍,直到确定自己已记熟,这才松了口气,朝叶英道:“多谢叶庄主!此心法口诀晚辈绝不会外传,不辜负叶庄主的信任。”   叶英只点了一下头。一会儿后,叶英又莫名开口说话:“藏剑山庄一直在江湖正派中颇负盛名,并非是凭这些武功口诀,而是那几句口训。”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剑、济江湖。”穆玄英道。   “你记忆力很好。”叶英赞,又说:“江湖上很多人,包括藏剑山庄内大多弟子都痴迷剑术,渴望如我一般练成人剑合一境界,渴望如当年的公孙大娘、剑圣练成天下第一,渴望如方乾、陆危楼等一战成名。然,东方宇轩(万花谷谷主)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物极必反,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圣,他的江湖便只有剑。没有信念和剑魂的剑,不是好剑。”   穆玄英明白叶英所说的不是单单指“剑圣”拓跋思南,而是指所有一心痴迷剑术、渴望练成第一、追名逐利的江湖剑客。   成了剑圣,从此他的江湖便只有剑。   穆玄英又默默想了想,才开口问:“那么叶庄主的剑魂和信念是什么呢?”   叶英起身,视线扫过剑冢中所有的剑,好久才喃喃道:“每年我都要闭关修炼,正是为了找到我的剑魂。”   “这么说,叶庄主还未找到执剑的信念?”   叶英颔首,“人生来不自知,我乃凡人,亦不例外。”顿了一下,反问,“听闻穆少侠得唐简、谢渊、剑圣徒儿亲传,可找到自己的剑魂了吗?”   穆玄英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叶英,许久才说:“我想还没有。不过谢叔叔说过一句话我想也许是他的剑魂,也是我父亲的。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应该都希望我能以此为目标。”   “谢渊的剑魂?”   穆玄英点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叶英口诀出自《倚天屠龙记》 第159章 第十一章   【双喜临门(一)】   三日后,叶英和穆玄英离开剑冢。   进入的时候是三人,出来却只有两人,但前来迎接的叶晖、叶凡,却没有多问一句。四人往回走的路上倒是聊了起来。   “庄内一切可好?”叶英问。   叶晖上前,慢于叶英半步往前走,说道:“都好。”似有些顾忌,又说道:“前日三十名弟子在瞿塘峡押镖遇上了恶人谷的人,无死无伤,只是东西……”   “押镖?”叶英却像是丝毫不知此事。藏剑山庄经营生意十分厉害,但却是没有镖行生意的,叶英平日里虽不问庄内事务,但这一点还是很清楚。   叶晖低声提醒道:“送去天策府的东西。”   叶英恍然,点点头说:“东西不要紧,再送一批,人没事就好。不要太引人注意。”顿了一下,又问,“其他呢?”   叶晖显得有些惊讶,却一瞬即逝,道:“那些小事就不必庄主操心了,都已办妥。”   叶英道,“辛苦了。”   “庄主信任我,将庄内事务交予我,不辛苦。”叶晖道,“若是大哥,能为大哥分忧解劳,也不辛苦。”   叶凡凑上去,却不敢动手搂住这二人,便搂住穆玄英,只是笑说:“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要一口一个‘庄主、庄主’的叫了!你们两个不烦我听得都烦。穆兄弟也不是外人,有个好消息我就直说了!”   “安禄山手握兵权太多,近来蠢蠢欲动,如果撤军,那才是我想听到的好消息。”   穆玄英心中倒是有些惊讶,本以为藏剑山庄只是江湖门派,不想,看样子是和天家也有不少关联。   叶凡倒是不关心国事,道:“是小妹的身子有好转了,其实你们进入剑冢的当晚她人便已清醒,这三日下来,已经能我们说说话了。”   “当真吗?”穆玄英喜上眉梢。   叶凡笑,“当真!当真!去金水镇找来的灵药和穆兄弟你说的那些法子确有见效!她再三交代我,等你出来定要请你过去,给你倒茶聊表谢意!”   穆玄英又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没帮上什么,倒是给贵庄惹了不少麻烦。”说着便讪讪去看叶英和叶晖。   叶婧衣的伤势牵着所有人的心,这个消息实在是大大的好消息,叶晖应该早早就知道了,眼下不惊讶也不奇怪,反倒是叶英,看不出有什么喜色,只是眉眼间透着一股淡淡的舒缓。   叶晖没有提起叶琦菲受伤、莫雨闯入的事,只道:“穆少侠谦虚了。”又问,“你的情况可有好转?”   穆玄英思忖着恐怕不能说剑冢内那些事,便只是说:“多谢二庄主,在庄主的提点下已好了很多。眼下是暂时控制住了,只等找到解药,将蛊虫引出。”   叶晖道:“那就好。”   穆玄英转身面对三人,作揖道:“二位庄主、叶大哥,晚辈虽是身中蛊毒以致于神志不清,但终归是伤了叶小姐。旁的事,叶庄主如何处理,晚辈无以异议,但此事……”   叶凡摆摆手,打断了穆玄英,“此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叶大哥,我……”   “琦菲只是受了小伤,不碍事,况且穆少侠你也说了,当时神志不清,并非你本意。明是非、讲道理,才正派所为。”叶晖也安慰道。   叶凡立马附和道:“不错不错!那个丫头,醒过来大闹一场,吵着要见你,好像生怕我们已经把你处决了似的,后来被她闹得烦了,我说你随大哥进了剑冢去养伤,她才放心。”   穆玄英一听,心中愧疚更甚,面上却勉强笑道:“是吗?叶小姐胸怀宽广,不愧是名门之后。”   “哪里是胸怀宽广!那丫头还没长大,不知利害轻重,凡事都是这么个态度,穆兄弟你就别自己为难自己了!”叶凡道。   叶英此时却突然开口,“琦菲还是璞玉。虽是性子散漫泼辣了些,但心如明镜,能辨是非、能知好坏,日后打磨一番,可成器。”   叶晖颔首,“嗯,那丫头反过来安慰三弟的话,让我也受教了。”   既然如此,穆玄英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未免显得太过见外、矫情,他便只说:“不过,晚辈还是想见叶小姐一面,当面表达歉意。如果几位庄主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穆兄弟,来,你跟我说说。”叶凡搂着穆玄英就大步往前走,等把后面的人甩远了才开口,“穆兄弟,我把你当亲兄弟,你可不要瞒我!”   “什么事?”穆玄英一头雾水。   叶凡道:“那晚,琦菲去找你是为何事?”   穆玄英忙解释,“叶大哥,我以性命作保,我们只是喝了几杯茶,什么事都……”   “别紧张啊!别紧张!”叶凡戏谑,“什么都没发生?那怎么她半夜去你屋里?这丫头性子不羁了一些,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很有分寸的。我也不是疑心你,你的人品我清楚,不过我听说你们早前在霸刀山庄经历了很多事,这男女……”   穆玄英听得喉咙发紧,愣是说不出话来,只摆手表示不赞同。   “哈哈哈,你别急啊!那丫头倒也跟我说了个大概,我知道,穆兄弟你是侠士君子,不会做出格的事。不过……那丫头说起你来,少见的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我可真是不明白啊——”叶凡有意逗弄穆玄英,越说越玄乎。   穆玄英急的冒汗,“叶大哥!你千万不要胡说!女儿家的清白尤为重要,我的声誉可不要,叶小姐若是……”   “哈哈哈哈哈哈……”叶凡朗声大笑,笑罢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穆玄英,好一会儿才说道,“穆兄弟,你们年纪也差不多,我看琦菲也是十分喜欢你,你若是不嫌弃,这个媒我叶凡就替你说了!”   穆玄英又给吓出一身冷汗,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是被雨哥知道就糟了。转念才意识到:雨哥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似乎……也不会……   “穆兄弟?”叶凡在出神的穆玄英眼前挥了挥手,“你倒是给个话。”   穆玄英收回思绪,踌躇起来,“这个……叶大哥,叶小姐不论是哪方面都是人中龙凤,可我……”   叶凡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大概也有了底,就说:“穆兄弟,我堂堂名门,成亲嫁娶自然讲究你情我愿,你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什么?不必顾及我的脸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可琢磨的?”   听了这话,穆玄英算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才说:“叶大哥,其实那一晚琦菲正是为此事而来,她已经跟我说过此事,我也知道了几位前辈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呢?”   “叶大哥,我若以自己身负重任、身不由己,男儿志在四方等原因搪塞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可琦菲是个好姑娘,待我也十分好,我知道的。莫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就单单是她的这份心意,我穆玄英就无以为报。可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答应。叶大哥和唐姑娘两情相悦,应该是最明白的。倘若不是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终究会害了彼此。我性子耿直,又不会说哄姑娘的情话,倘若眼下成了亲,叶姑娘一两年不觉有什么不妥,日后,日子久了,她过得不舒坦,心中总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是否做错了什么,心中清清楚楚,但却又不忍苛责我,那个时候,对我是煎熬折磨,对她更是加倍的煎熬折磨。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彼此都过得不好,只要在一起,就是一场悲剧。我不能这么做。”   听了这些话,叶凡陷入了沉思。   穆玄英又说,“叶大哥,我这番话绝不是用来搪塞你,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许久,叶凡站定,拍了拍穆玄英的肩,“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你是真的为琦菲好,才说这些话。我知道。”顿了顿,“穆兄弟,这话你跟我说,我能明白,可琦菲却不能。如今,在她的心里,你若不娶她,说什么都没用。我替她问一句不该我问的,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上人?”   穆玄英第一反应是立即回答:“没有,我没有心上人。”说罢却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脑子里一闪而过莫雨的脸,反倒将自己吓了一跳。   叶凡将穆玄英的表情神态看尽,也明白了几分,又拍拍穆玄英的肩,“我说了,你的选择我明白,也理解。你和琦菲有缘无分,强求不来。不管如何,你还是我兄弟,日后有喜事,一定要告知于我。”   穆玄英点头,苦笑说:“若是今生有这样的福分,自然不会瞒叶大哥你的。只可惜,我恐怕是过不了寻常人的生活,遇不上这样的福气。”   “何出此言?我兄弟相貌堂堂、名门之后、武功高强,又心地善良、体贴温柔,这么一块宝,唉,可惜我们琦菲是没福气了。谁家的姑娘捡到,那真是羡煞旁人啊!羡煞旁人!”叶凡又开始说笑逗弄穆玄英。   穆玄英果真被叶凡逗笑,“叶大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好好好,不说你了。”叶凡道,“告诉你另一件喜事。”   “还有比叶姑娘醒来还大的喜事?”   叶凡道:“倒也不比那事大,不过对我来说那真是美梦成真的喜事。”   穆玄英一转眼珠,拍手道:“叶大哥你要和唐姑娘成亲了!”   叶凡扬起一个得意而又幸福的笑。   穆玄英也展颜笑道:“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事多磨,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你们能成亲,当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太好了!太好了!”   叶凡也喜不自胜,“穆兄弟,就在明日。你不要急着走,喝了喜酒多住些日子。”   “喝喜酒那是一定!那是一定的!”穆玄英道,“这样的喜事,我必要在场祝贺你们百年好合!”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成亲那一日……”   他们两人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十分投机,不知在讨论什么。叶英和叶晖走在后面,两人却都沉默。   直到叶凡和穆玄英都哈哈大笑的时候,叶晖忍不住感叹:“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爽朗开怀的笑声了。大哥你呢?”便侧目叶英。   叶英嘴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任由风将鬓边白发吹散。   叶晖又道:“只是可惜不能双喜临门。”   “唯情之一字,强求不来。”   叶晖似有所悟,自嘲道:“不错,这些事我不懂,五弟倒比我们看得开。只是不知琦菲能否看开……不如让五弟去开导开导她吧。”   “麻烦你能替她解决,人生却不能替她去走,长大了,她就要学会自己接受我们没办法替她办到的事,学会承担、学会舍弃、学会牺牲。”   叶晖苦笑,“恐怕在她叶家大小眼里,世上没有藏剑山庄办不到的事。昨日听说又在街上和人动了手,说是为了买给五弟的成亲贺礼,遇上了官府的人,三言不和就将人打跑了。官府告到庄里,不给说法也不妥当,我罚跪了四个时辰,她颇为不服呢。”顿了一下,“自回来后,都是被三弟宠坏了。”   “性子是野了些,心不坏。那正好,穆玄英就是她的第一个坎。过不过得去,都要过。”顿了一下,叶英竟然说,“不过也不是完全办不到,逼婚也可。以藏剑山庄强压穆玄英,他会答应。”   “大哥?”叶晖有些惊讶。   叶英面不改色道:“说笑。”   叶晖摇头轻笑道:“大哥你真是……罢了,我们就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子还长,他们也还小,一来二去,将来的事,也说不准。”   叶英却陡转话题,突然问:“那批武器铠甲,天策府可说用途是什么?”   叶晖立即肃容道:“没有。李将军的手信上只说‘有急用’,当时大哥还在闭关,我不敢声张,也不敢耽误,立即就派人着手去做了。只是没想到恶人谷会劫镖,倒是意料之外,不过我昨日已命人送了书信去天策府讲清事由,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恐怕天策府还要等一阵子。”   “多少?”   叶晖回忆,“二百套。”   叶英沉默着点了点头。   叶晖见状,反倒问:“大哥,两百套不是小数目,天策府将士也不少,我有点担心,如果李承恩对大唐有所不忠……”   叶英抬手制止他说完,“李承恩李将军乃国之栋梁,将天策军交给他,是李唐家做过最正确的事。他传来的既然是密信,看来,皇家起了内讧。”   “你的意思是……他在提防谁?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从我们这里拿了两百套武器铠甲?可拿去又要做什么呢?”叶晖道,“有没有可能他提防的是……”压低了声音,附在叶英耳边道:“神策军。”又补充,“近几年神策对天策的打压显而易见,十之八九是。”   叶英默默不语,拂了拂衣袖道:“派人给神策军送几箱军饷。”   “名头就以五弟大婚?”   叶英点头,“要快。”   “那杨国忠那边需要书信吗?”   “军饷一到,他必登门,书信就不必了,到时候一试便知。”   叶晖了然,道:“我明白了,大哥放心。” 第160章 第十二章   【双喜临门(二)】   藏剑山庄办喜事,本该五湖四海同庆,邀八方宾客,风风观光。但叶凡和唐小婉却都坚持不这么办。   唐小婉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原本有婚约在身,却违背家中长辈,已给唐门抹黑,又与叶凡私奔隐居,连累了叶凡的名声,自然无颜再风光大嫁。   叶凡对她的这些歪理嗤之以鼻,却是同意平平淡淡办一个就好。   “喜事办的再好,也不如将来我们恩爱平淡过完一生来的有意义。旁人都说,一场喜事,必要风光大嫁,为的是昭告所有人:你我结为夫妻,从此同心同德,永不离弃。可这等海誓山盟的话,我在心里早已对你说了千遍万遍,说不说给旁人听,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知道。”   “我知道的。”   于是,旁人谁也拗不过他们,这喜事简单而又温馨,在藏剑山庄内悄无声息进行着。   虽说简单一些,也没有邀请太多宾客,但浩气盟众人,以及另外几个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都有人在场。两个新人该有的礼节、陪嫁、物事,也一应俱全。   待新人拜堂后,唐小婉理应进屋去等候,可叶凡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跑到院子里。   “胡闹!”叶晖出声斥责。   叶凡却笑,拉着一身红衣的唐小婉站在院子中央,朗声道:“叶凡得蒙诸位厚爱,肯赏光前来,这喜事办的简单,也请众位不要嫌弃。”   “好说!五庄主向来为人仗义,江湖上人人皆知,有酒喝就成!”有人应和。   叶凡哈哈一笑,又道:“不过,咱们喝酒前,我和浩气盟的穆玄英,我的结拜兄弟,一起准备了一个惊喜,送给在场所有宾客。”说到此,看向唐小婉,抬手就将唐小婉头上的的鎏金丝绸盖头撤下,随手一扔。   举座哗然,开始有人议论。   唐小婉美极了,高高的发髻挽起,鎏金的红丝绸裁剪成如今最流行的花胜贴在鬓边,额头中央垂着小巧玲珑的金镶玉,脖颈上、手腕上皆陪了雕工细致的金镯,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外套一件长长的金丝衣,拖曳在身后,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最奇特的是,唐小婉戴了一靛蓝色镶边的银质面具,将半张脸隐去。   在场的人中有一些是知道的,这面具是唐门的规矩,也是唐门的象征。而这一身打扮,哪一样不是珍宝?藏剑山庄说是从简办这场喜事,但终归叶凡的面子和藏剑山庄的面子是少不了的。   叶凡还是我行我素,全不顾旁人,满脸的爱恋凝视对面的唐小婉,直到把唐小婉看的脸发红,这才开口说:“婉妹,当年我曾答应你要带你看雪,可惜那时候人笨,又没什么本事,一直未做到。你还记得吗?”   唐小婉轻轻点了一下头,严格遵守成亲的规矩:未入洞房不开口。   叶凡又道:“家父教导:一诺千斤重,何况是对自己心爱的人许下的诺言,怎能食言呢?”   唐小婉不敢相信地用眼神质疑。   叶凡很满意这个表情,神神秘秘笑起来,“这个时节的杭州是不会下雪的。不过,今天是你我的大喜之日,我一定要它下雪。”   话音刚落,只见天上窸窸窣窣落下来什么东西。有人差异:“这是什么?”众人便聚在院子里抬头观看。   不到半刻,漫天飞雪,簌簌而落。   “竟然是雪?”   “怎么下雪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雪啊?”   所有人都惊讶无比,不少人抬手去接雪花,接住了又是一惊:“竟然真的是雪!”落掌即化。   “五庄主,这是什么厉害的把戏?这个时候竟然下雪!”有人忍不住问。   “五庄主和夫人情感天地,竟然能让老天为你们下雪!当真是奇闻!奇闻啊!”   月弄痕看了一会儿,退了回去对谢渊说:“真的下雪了。”浩气盟众人却始终站在房檐下,默默看着眼前这场惊世婚礼。   不大会儿,连藏剑山庄外的百姓都看见了雪花。有的抱着孩子出来看雪,有的独自站在房檐下看雪。藏剑山庄附近,所有人都瞩目这场本不该有的雪。   可叶凡却始终看着唐小婉,不发一言。   唐小婉仰面看着这场为她下的雪,更是惊喜地不知从何说起。不大会儿,眼中的热泪涌出,再也不愿讲规矩,哽咽:“你……”吐出一个字,却已泪如泉涌。   叶凡展臂抱住唐小婉,柔声道:“虽说等了许多年,不过好在等来了。小婉,我给你带来的雪,喜欢吗?”   “喜欢。”唐小婉的眼睛盯着天空一瞬也不肯离开。她眼前不只是这场雪,而是浮现了多少年前,那个男童为了讨自己欢喜,承诺要找寻的场景。   “这场雪下的不容易,就为了你的这两个字。值了。”   唐小婉问:“你怎么做到的?”   “雪是山庄地窖里的冰打碎了做的。至于如何漫天飞雪……”叶凡一笑,松开唐小婉,指了指房顶,遂大声喊:“穆兄弟,快出来吧!”   突然,房顶上飞起来好多人,乍一看也有二三十,飞的最高的一个像是抱着两个大木桶,不停地旋转。他一转,里面飞出许多雪花,下面的人立即旋转,将雪花吹散开来,飞的到处都是。   砰!   砰!   同时,天上炸开几朵烟花,将天上的飞雪映照成了五颜六色的水滴,冰火相融,在那些人的旋转中源源不断。   那场面竟然比下雪时还美!   在场宾客皆目瞪口呆,不少人心中佩服藏剑山庄和叶凡,也有人感叹藏剑山庄这一场喜事办的丝毫不简单。外面的百姓更是看的热闹非凡!不少孩童嚷着藏剑山庄有仙女下凡了。大人们却都知道,这烟火和雪,都是藏剑山庄里的贵人在办喜事。   唐小婉被这场面震撼,连哭也忘了,眼泪簌簌而落,却是瞪着眼睛一刻也不肯错过,生怕只要掉以轻心,就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和叶凡的心意。   雪停,烟火止。   穆玄英为首的四十人一一落在房顶上,又是一阵欢呼,庆贺这众人齐心协力创造的奇迹。   欢呼声停下后,穆玄英朗声道:“浩气盟穆玄英率藏剑山庄四十名弟子,贺五庄主叶凡、五庄主夫人唐小婉喜结良缘,一愿花好月圆,并蒂荣华!”   四十名弟子齐声道:“花好月圆,并蒂荣华!”   “二愿琴瑟和鸣,丝萝春秋!”   “琴瑟和鸣,丝萝春秋!”   “三愿同心永结,恩爱白首!”   “同心永结,恩爱白首!”   这三组四字箴言,被喊声传向远方,几乎传遍杭州,扰乱了西湖的水波,惊醒了依偎的鸳鸯,惊起了同游的飞禽。这场喜事、这份心意,被永远印刻在夜晚的天空。从此之后,常有人看着天,想起这一夜的诸多美景,感叹:恩爱百年。   庄内,叶凡朗声道谢所有人:“多谢穆兄弟相助,为我造了这一场盛事!多谢藏剑山庄诸位弟子倾力,为这喜事尽心尽力!也多谢今日在场所有宾客赏光前来,与清风明月、夏雪烟花,共同见证!”   所有宾客齐声鼓掌喝彩,藏剑山庄内一片喜庆。   -----------------------------------   宾客入座,叶凡一一来敬酒致谢。   浩气盟最先,叶凡硬拉了穆玄英来,二话不说,就把穆玄英按坐在谢渊身边。   “叶大哥,你喝多了,我送你……”穆玄英刚坐下就想走。之前为了莫雨的事与浩气盟的人起了争执,司空仲平更是怒斥、掌掴穆玄英,这些日子过去,穆玄英想了很多,心中自责不已,却也知道若是重来,自己还是会这么做。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自然是怕面对谢渊的。叶凡此举,也是为了给穆玄英一个开口的机会,可穆玄英却急着走。   谁知道不等叶凡发话,谢渊道:“坐下。主人话未说话你就急着走,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语气严厉而不容商量,好在同桌的是叶家的几个庄主,都没表现出惊讶。穆玄英自然是乖乖坐好,垂着头,喃喃道:“是,我知错了,盟主教训的是。”   谢渊看也不看穆玄英,拿了酒杯,站起来对叶凡说:“恭喜,白头偕老。谢某自入天策府后多年滴酒不沾,今日就以这一杯聊表心意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叶凡忙说:“谢盟主真是爽快人,这酒喝不喝都不要紧,浩气盟诸位能来,已是我和婉妹荣幸之事,怎还害谢盟主破了例!”说完忙自己连连喝了三杯,“我自罚三杯,多谢谢盟主!”   谢渊道:“五庄主也是豪气之人。近来还要多谢藏剑山庄对逆徒的照顾和包容,给贵庄添麻烦了。”说着又要喝。   穆玄英自然是知道谢渊从不饮酒的,见状,也明白谢渊是为了自己,当即起身,道:“叶大哥,盟主有旧伤在身,不宜饮酒过多,这几杯,你若不嫌弃,我就代盟主喝完了。”也不给叶凡机会,自己抢过来就喝了好几杯,辣的龇牙咧嘴。   叶凡大笑,“哈哈哈哈!我就喜欢穆兄弟这性子!咱们是性情中人,又是结拜兄弟,怎么畅快怎么来!谢盟主、几位坛主,晚辈先去敬酒,待稍后再来作陪。”   待叶凡走后,穆玄英默默坐下,看着满桌的饕餮盛宴,却丝毫没有食欲。   “吃菜。”月弄痕夹了桂花鱼放进穆玄英碗里,“鱼刺都被厨子挑干净了,藏剑山庄做事总是稳妥。吃吧。”   穆玄英忽的就想起儿时自己贪吃,被鱼刺卡了好几日,咳血不止,吓坏了月弄痕等人,时过境迁,相似的情形又在眼前,穆玄英鼻子一酸,低头默默吃起来。   月弄痕一边低声说话一边耐心地给他夹菜,“这些日子听说你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定吃了不少苦头吧?我看着都瘦了,多吃点肉。太油腻的你不爱吃,这鱼清甜可口,你多吃些。”   “嗯。”穆玄英含着泪点头,大口大口往嘴里送。   “吃饭时不要趴在桌子上,这些规矩又忘了?”谢渊的声音响起。   穆玄英便端着碗坐直身子,却还是低着头,生怕旁人看见自己流泪,低声道:“是,我记住了。”   藏剑山庄那几人看这情形也都心知肚明,各自找了借口就离开了。   谢渊道:“是瘦了。不好好吃饭,哪里有力气练武?”   “是,谢叔叔教训的是。”   “这阵子浩气盟诸多事,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顾不上你,你就闯祸了?”   “是,我大意中了米丽古丽的蛊,险些害死了叶小姐。”   司空仲平道:“如今没事就行了,好好吃饭吧。”   穆玄英乍闻,没想到司空仲平还肯和自己说话,抬头看去。   “怎么?我一个长辈,还能和你小辈置气不成?你做错了,我记着呢,回去一样饶不了你!但你是浩气盟的人,是我眼看着长大的,手把手教会的,旁人不心疼,还不许我心疼了?”   这番话穆玄英泪如决堤,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这一哭,心中的所有情绪都涌出来,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压抑的哭泣,看了更是叫这几个人心疼。   月弄痕也噙了泪水,自己强忍着,又拿手帕给穆玄英,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们也都别说了,玄英自小懂事,怎么会不明白你们的苦心呢?这孩子,在恶人谷面前不知受了多少罪,让他好好吃个饭!”   “男儿有泪不轻弹,好好吃饭吧。”谢渊道。   穆玄英却反倒放下了碗筷,看了一圈众人,才说:“我有很多做错的地方,我也不像月姐姐说的那么乖巧懂事,请你们原谅我。”   月弄痕听了,眼泪险些控制不住,扭开了头去。   可人这时才开口:“你做错什么,都是我们八个人看着长大的,你错,就是我们错,原谅这样的话不必说。你还要记住,我们可以教训你、骂你、给你苦头吃,让你长长记性、受点罪,但旁人若是欺负你,你要告诉我们。” 第161章 第十三章   【双喜临门(三)】   “你做错什么,都是我们八个人看着长大的,你错,就是我们错,原谅这样的话不必说。你还要记住,我们可以教训你、骂你、给你苦头吃,让你长长记性、受点罪,但旁人若是欺负你,你要告诉我们。”   “可人姐……”   “可人说的不错,你体内的毒和蛊,都好了?”谢渊问。   不等穆玄英回答,司空仲平道:“我去找米丽古丽的时候,她说的模棱两可,我猜玄英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她是有意想让我们担心。”   穆玄英没想到他们还为了自己去找过米丽古丽,何况司空仲平嫉恶如仇,为了自己却能低头向米丽古丽打听,念及此,更是万般情绪上心头,又泪眼婆娑。   见状,月弄痕赶忙说:“没事了,没事了,有叶庄主在剑冢内对玄英的提点帮助,必定修养的很好,我们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也别辜负藏剑山庄的好意。”稍顿,“何况少林来信,要玄英和叶小姐共赴少林,好研究三阳绝脉、三阴逆脉,这也说不定是转机呢。总归是大家都很好。”   “谢叔叔,我……”   “穆兄弟!快来!帮我喝酒!”叶凡在不远处喊。   穆玄英看过去,穿着喜袍的叶凡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看样子是被灌得不轻,便看向谢渊征询。   “去吧,少喝点。谨言慎行。”   “是,那我过去了。”穆玄英这才站起身,往叶凡那边去。   叶凡成亲,自然是少不了要被大家灌酒,他一个人喝不过这么多人,只好叫来穆玄英帮忙。谁知道,两个人愣是被人家一杯一杯,灌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待喜宴结束,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房前屋檐下,手里还拿着酒缸,喝个没完。   “穆兄弟,你心事太重!不必想太多,今日浩气盟众人都在,你该知道,他们对你,那是爱之深、责之切。过去的事,谁也不会抓着不放,何况他们都是大好人,心里都明白的。”   “叶大哥教训的是!”   “我和婉妹这一路走的太难了,将来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得抓紧!不要等!千万不要等……时间不等人,等着等着,人的一生就没了。”   “嗯,我明白。”   “我知道,你是好兄弟,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放心吧!记在心里呢……谢谢你……谢谢你……”叶凡喝醉了话就很多,又一茬没一茬地说,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感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穆玄英也醉了,但就是不爱说话,比平时话还少,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叶凡跟他说一句,他就应一句。   庄内的人忙完才看到这两个人,叶英等人还在招呼客人,哪里有时间顾得上他们,叶琦菲见了,赶快招呼了弟子上来搀扶,“怎么坐这里了?喝多了吧?快,把五叔送回去,别让五婶等久了。扶好,别摔着。”   “是!”   “别!我……我要喝……”   “五叔,快走吧!要什么要,没什么好说的,回屋去!五婶等着你呢!”叶琦菲赶紧让人把叶凡拉走。   “叶大哥!叶大哥你别走……”穆玄英也被拉起来,却是要去追叶凡。   “还喝!你这个呆子一看就是第一次喝醉吧?”叶琦菲道。   刚说完,穆玄英哇呜就吐了一地。   旁边的弟子都想笑,又顾忌叶琦菲这大小姐,谁知叶琦菲也不生气,翻个白眼,吩咐说:“浩气盟的谢盟主随几位庄主去了长空榭,你们去给说一声,穆玄英他喝醉了,我先给送回屋去。再去烧些热水、煮点解酒汤来,对了,把解酒药也拿来了吧,看他这样子……醉得厉害,不服一些明日不好受。”   “是。”   叶琦菲便扶着穆玄英往东厢房走,两人左摇右摆,几次要摔倒都被叶琦菲稳住,有一个弟子跟上来,“小姐,弟子帮你送穆少侠回屋。”   “好。你扶这里,别让他摔着磕着了。”   “是,弟子明白。”   ------------------------------------   路上吐了好几次,折腾的叶琦菲都没了脾气,终于才到东厢房门口。   “小姐,清风苑今日有喜事,穆少侠怕是不该再住这里了。”   叶琦菲想了想,也有道理,却也想不出该让穆玄英去哪里,总不能去自己的院子,只好说:“不管了,他醉成这样,让他睡着就是,也碍不了什么事。去开门。”   门开了之后叶琦菲扶着穆玄英往里走,终于是把穆玄英扔在了床上。   “累死我了。”叶琦菲叉着腰擦了擦汗,又翻白眼。   “小姐,您回去休息吧,这里弟子会守着,等他们送了解酒的东西来,弟子会照顾穆少侠。”   叶琦菲心知肚明,咳嗽几声,瞥了一眼那弟子,抱起双臂,道:“你出去。”   “啊?”   “我让你出去。”   那弟子不肯动,显得很是为难。   叶琦菲道:“我爹让你们盯着我,就怕我惹事,当我不知道吗?我让你出去,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那弟子像是下了决心,说:“小姐,你还未出嫁,近来与穆少侠本就有些传言,他如今喝醉了,你们独处一室,于理不合,还请小姐回房吧。”   “传言?”叶琦菲冷哼,“那些官府的纨绔子弟,终日泡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酒囊饭袋,他们除了在背后传闲话,还会做什么?他们看不上我,难道本小姐看得上他们么?”   “可小姐……”   “好了,出去吧,我心里有数。”   那弟子还是十分为难,只好说:“小姐,男子终归是男子,别看他醉的不轻,还是……何况穆少侠武艺高强,小姐若是……弟子就在门外。”这才慢吞吞出去。   那弟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关门,叶琦菲倒也不矫情,自己走过去,砰一声把门砸上,气势非凡。   夜阑人静,刚刚一场热闹过去,此时宾客散去,三三两两说着闲话,整个清风苑里反倒安静了很多。屋子里,更是静的能听到穆玄英均匀喘气的声音。   叶琦菲走过去,替穆玄英脱下靴子,整齐地放在一边,自言自语道:“五叔是个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你倒好,跟着谁就学谁,醉成这样,明日谢盟主不罚你才怪!”   又把穆玄英规整规整,拿了手帕出来替穆玄英擦脸上的汗还是酒。酒气扑鼻而来,叶琦菲蹙眉道:“熏死人了!”手却不停。   但烛光映照下,穆玄英的睡演不但好看,而且就像他这个人,温和内敛,不露锋芒,却偏偏让人不敢招惹他。   叶琦菲嘴边浮出浅笑,俯下身去端详这张脸。距离之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那如长剑般凌厉的眉下面是细细密密的睫毛,虽不长,但却浓密极了。鼻梁高挺,像远处的山峰。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双唇几乎要碰在一起。若是男子,心仪的女子沉睡在眼前,恐怕早就亲上去了。   叶琦菲不愧是名门虎女,果真亲了上去!   烛光一闪,屋内陷入黑暗。   叶琦菲警惕心极强,一个翻身,顺手已拔出随身的匕首,却还是晚了一步。   “谁!”叶琦菲低声道,却是被人钳制住脖颈,动弹不得。   没有回答,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气。   叶琦菲一想,冷声道:“恶人谷?”顿了一下,“你还敢来?”   莫雨反问:“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   不知道莫雨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了多少,叶琦菲羞得脸颊绯红,气鼓鼓道:“真是不怕死!我叫一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藏剑山庄出去吗?”   “那你怎么不叫?”   一语中的,叶琦菲气结。   “看来叶小姐也不是一心一意想嫁给穆玄英啊,惦记着自己的清白,倒也不傻。”   叶琦菲不屑道:“若是不能嫁给他,我不会嫁旁人。我不叫,为的是他的名誉。你懂什么?”顿了一下,看着莫雨说,“何况,你多次救他,我知道你不会害他,何不看看你要做什么。”   莫雨冷笑一声,松开了叶琦菲,站直身子说道:“倒真不傻。他体内的蛊未拿出,随时有性命危险。我来救他。”   叶琦菲立即问:“你能取出来?”   莫雨邪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恶人谷毒皇院的秘密?”   叶琦菲的心思被看穿,只好作罢,“随你怎么想。你若能救他,就动手,我能保你不被打扰。但你胆敢伤他……”发狠道,“我必踏平恶人谷!”   莫雨拉了拉手套,冷声道:“出去。”   叶琦菲没法子,低头看了看穆玄英,不舍写满了脸上。   莫雨看的心烦,道:“还不滚?”   “你!”叶琦菲道,“你最好治得好他!”遂才负气出去。   “小姐,要回去了吗?”   随即听到外面叶琦菲说:“你去,找十个弟子来把清风苑围起来,偷偷的,谁也不许放出去。”顿了一下,又强调,“不要声张,不要打扰到五叔他们。解酒的东西不必送来了,拿些水果茶点来,我就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是。”那弟子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赶紧去办。   外面没什么大动静,莫雨这才松了口气。再看床榻上熟睡的穆玄英,叹气。   毫无戒心!   藏剑山庄没有敌人吗?叶琦菲真是让人头疼。想着莫雨就来气,但还是很清楚自己这一趟的目的。   既然醉了,就先解酒。   莫雨拿了药丸,揉碎在掌心,又俯下身解开穆玄英的上衣,欲单掌贴住穆玄英的心口,却停住了。   也许,他醉了更好。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迷迷糊糊中,也许就只当这是一场梦呢?   梦?   梦迟早都会醒。既然早晚要醒,不如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那样子,两个人都会好受一点吧?   遂贴上穆玄英的身体,将药化作内力输送进穆玄英体内。   药效很厉害,不到半盏茶功夫,穆玄英辗转醒来,“唔……呃……我……我、我在哪啊……”看见床榻边的莫雨,一个激灵,“雨哥?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复又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还在藏剑山庄,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我回来了。酒醒了?”莫雨坐下。   穆玄英拄着身子坐起来,“嘶……应该还没有吧。”倏地像是想起什么,猛看向莫雨,问:“你说你去找取出蛊虫的法子,找到就回来,你找到了?”   “找到了。”   穆玄英点点头,有些失神道:“找到了就好……”又问,“很麻烦吗?”   “为何这么问?”   “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穆玄英迟疑着说。   莫雨笑了一下,“不麻烦。”   “真的?”   莫雨颔首,“不是很麻烦,只不过时日不多了,蛊虫多留一日,就更难拿出来,早一点动手,对你我都好。”   穆玄英很同意这一点,“嗯,米丽古丽的手段太多,谁知道她还会玩什么花样,能早一点取出来,最好不过。如今对我有影响,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影响你,的确是我们太大意!不过今夜怕是不行,我喝了酒,头晕乎乎的,要不就改日……”   话没说完,穆玄英便被莫雨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莫雨的神情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是在艰难地抉择,又像是他想杀穆玄英却不能动手的痛苦。复杂而又细腻,看的穆玄英更加迷糊。   见他不说话,穆玄英开口:“雨、雨哥?”   “毛毛。”莫雨低唤了一声。   “嗯,我在。”穆玄英想了想,“雨哥,是不是那法子对你有什么损伤?你别瞒我!若是你舍了命,我活着难道会快活吗?你,你究竟怎么了?”   莫雨没回答,又是一阵沉默。却在穆玄英又想开口的时候,莫雨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缎带,手一绕,就将穆玄英的双手绑在了头顶的床沿上。   “雨哥?你这是……”   还是没有回答,莫雨绑的很紧,让穆玄英觉察出一丝诡异。   “雨哥,你做什么?你说话啊。”   莫雨突然欺身而下,压住穆玄英,看定了那双眼睛。   “毛毛,答应我。”   “嗯?什么?”穆玄英觉得头更晕了。   “别恨我。”   莫雨闭上双眼,吻住了穆玄英。   穆玄英起先没有挣扎,毕竟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直到莫雨的吻越来越深,手探入他的衣衫。   “雨……唔……”   莫雨很巧妙地钳制住穆玄英的腿,双手无法动弹,双腿又被压住,而莫雨的手却不停,移向穆玄英的腰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看的来了,记得关灯,不谢。 第162章 第十四章   【情深几晨   “雨……唔……”   莫雨很巧妙地钳制住穆玄英的腿,双手无法动弹,双腿又被压住,而莫雨的手却不停,移向穆玄英的腰下。   穆玄英心中巨惊,想挣扎,但对方是比自己强壮、比自己武功高强,也比自己心机深沉的莫雨。穆玄英能想到的挣脱法子,一一被莫雨化解,而莫雨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雨哥……”穆玄英艰难地扭动身子躲开莫雨的手。   莫雨的唇移开,凝视穆玄英带着不解、慌乱的眼。良久,他嘴边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说:“你逃不掉。”   那一瞬间,穆玄英出了一身冷汗。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变得不是莫雨!他发狠地挣扎,双手无法用力,便并拢依靠臂力想将锦缎扯断。   【详情见微博】   莫雨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穆玄英的手臂。那个眼神也没有之前的情动,反而一片清明,很显然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他看见穆玄英手臂上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才减缓了速度。那红线很细,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在皮肤之下,像一条鱼,缓缓游动。   情人结,终于出现了。   莫雨终于停下,气喘吁吁低头看穆玄英。   他却已经昏睡过去。   -----------------------------------   早晨的阳光很好,直射进屋里来。   还在睡梦中的穆玄英翻身时被身体的疼痛惊醒。   他看见身边躺着的莫雨,又闭上了眼。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穆玄英紧紧咬着牙,又睁开了眼,余光看着莫雨,他还在睡,这么没有防备,睡的那么沉。   穆玄英轻轻动了动,看见床头上放着叶琦菲昨夜留下的匕首。   莫雨睡着的时候和小时候一样,总会微微蹙眉,像是在担心什么。这么多年,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穆玄英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看着看着,莫雨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对视。   莫雨问:“你在做什么?”   他感觉到动静,怕穆玄英做傻事,醒来却看见穆玄英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在自己面前,距离那么近。就像昨夜,叶琦菲凑近欲吻穆玄英时,一样。   “杀你!”   穆玄英握着匕首,狠狠插进莫雨左肩。   莫雨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玄英,“毛毛你……”随即却抹去所有神色,回视,像是在冷嘲热讽,道:“想要我死,为何不刺心口?”   穆玄英像被言中心事,猛地愤然扭开头去,松开手,怒气冲冲道:“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   莫雨拄着身体坐起来,看到穆玄英厌恶自己的那个表情,心中的痛盖住了左肩的痛,面上却平静地说:“我没什么可说,也没有任何苦衷,你的确有理由杀我。”   “我恨你!”穆玄英赫然回头,歇斯底里吼完这一句,翻身下床,却因下身的不适和疼痛摔倒在地上。   “毛毛!”莫雨欲扶。   穆玄英扭头瞪着他,“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残忍的事……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说完,穆玄英艰难地站起来,一拐一拐往外走去。   莫雨没有追,看着穆玄英半裸着上身走出门去。穆玄英的裤子是他昨夜帮他穿好的。未雨绸缪?莫雨自嘲笑起来,却听见外面穆玄英又摔倒了,心揪起来,像被人用线拴着,挂在半空中,一个劲儿地往上面撒盐。   他说恨我。   莫雨重重叹了一口气。   穆玄英趴在地上,没再起来。   直到闻声而来的弟子,“穆少侠?穆少侠你没事吧?来人!快来人!你去西厢叫小姐来!”又交代,“不要惊动了五庄主。”   昨夜守了好久的叶琦菲终于熬不住睡着了,无奈,被弟子送到清风苑的西厢房。唐小婉和叶凡住在主房里,这西厢倒是空下来,住一夜也无妨。   叶琦菲风风火火赶来,衣服没换,还是昨夜的妆容,一看穆玄英在地上,立即道:“还不扶起来!”便上前,“小哥哥?”   穆玄英不言语,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失魂落魄。   叶琦菲脑子一转,“来人!给我进屋搜!封锁山庄,谁也不许放出去!”   看这样子也像是穆玄英受了伤,叶琦菲一吩咐,立即有弟子冲进屋里去。   “琦菲……”穆玄英喊了一声。   “我在,我在。”叶琦菲凑近,“小哥哥,我先扶你去西厢,大夫马上就来,你哪里受了伤?”   “别杀……”穆玄英失去了知觉。   “小哥哥!小哥哥!来人!快!去把五叔叫来!快去!”   “是!”   “小姐,屋内无人,但是……”   “你们送小哥哥去西厢,当心点。”叶琦菲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握拳,发狠说:“我一定要杀了你!”便进屋去看。   屋子里其他地方摆放整齐,除了椅子像是被动过,其他没有异常。唯独床榻上,一片狼藉。   叶琦菲走近,穆玄英的衣物、配饰散落在床榻各处,不止如此,衣物上还有血迹。   “小姐,应该是有人闯入。看样子搏斗中穆少侠伤的不轻。不过那人也受了伤,应该逃不远。”   “立即封锁,立即封锁整个杭州!一定要抓到他!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叶琦菲愤愤道。   ----------------------------------   “并无大碍,没有内伤,只是一些擦伤和手腕处的割伤,不是大事。只不过心绪起伏很大,不知是否是服用了什么□□所致,略显喜怒无常。如果是毒,眼下看不出异常,只能多观察,有异样立即就医为上策。”   “唔……”穆玄英醒来。   “小哥哥!”叶琦菲要上前,愣是被叶炜拉住。   月弄痕凑近,柔声问:“醒了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穆玄英转动眼睛扫了一圈屋里的人,除了叶英,都在。他想起身,一动,浑身酸疼不说,下身的疼更是难忍。   “别动,好好躺着。”月弄痕道,“哪里疼?大夫检查了,没有要紧的伤。你跟我说,哪里还不舒服吗?”   这件事穆玄英难以启齿,也伤心欲绝,是绝不会说的,便只是摇了摇头。   “是恶人谷的人?”司空仲平问。   一听到那三个字,穆玄英又是气愤又是屈辱,抿着唇扭开了头。   见状,叶炜怒道:“恶人谷的人越来越无法无天!竟敢趁乱潜入,想祸乱我藏剑山庄不说,还险些害了穆少侠!被他们频繁挑衅,真乃奇耻大辱!被我抓到,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司空仲平道:“消气,三庄主消气。此事只恨我们疏忽大意,被那些贼人钻了空子。他既然醒了,也没什么事,几位庄主就请快去休息吧,这里有她们守着。”   叶晖道:“人没事就好,大夫就留在清风苑,好随时观察。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愿意看见的,不过浩气盟可放心,杭州各个关卡都已被我们控制,务必抓到此人,给浩气盟一个说法。”   可人冷不丁道:“恐怕抓不到。”   “什么意思?”叶炜问。   司空仲平忙说:“抓人不是眼下的要紧事,玄英没事就好,过几日好些了还要抓紧陪叶小姐上嵩山去。只是给贵庄添了麻烦,真是过意不去,我们借一步说话……”   “爹你别拉我,我要看看小哥哥……”   “胡闹!回屋去!”   待他们都出去了,可人刚关上门,月弄痕就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人摇头。   “是不是……”月弄痕瞥了一眼穆玄英,停住,没说下去。   过了很久,等穆玄英睡熟了,月弄痕才轻轻站起来,轻声说:“是不是他?”   “谁?”可人反问。   “那个人。”月弄痕叹气,“玄英不是没有防备的人,纵然喝醉了,也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欺负他。除非……是那个人。”   可人倒了杯茶,“我不知道。”   “可我觉得你好像知道什么。”   可人露出少有的为难神色,喝了几杯茶,才慢慢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搞不明白。我总觉得……我能感觉到莫雨。”   “什么意思?”月弄痕诧异。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我能感觉到他在附近,像是能感觉到他气息一样,比如昨夜。”   月弄痕想了一会儿,问:“那你为何不早说呢?”   “我不清楚的事,不会说。何况,说了,又能如何?只不过,经过这一次我大概可以肯定,就是他,而且我的确能感觉到他。”   月弄痕张了嘴想反驳,却也明白可人的意思,叹气说道:“是我气糊涂了,你别在意。可他没伤害玄英,也没拿走什么,那他昨夜是来做什么的呢?一无所获,这不像是恶人谷的做派。”   可人道:“玄英手腕处是唯一的伤。”   月弄痕点头,“而且不像是混乱的打斗中划伤的。”   “那个伤口……不深不浅,的确是设计好的。”   “会不会和山河社稷图有关?”   可人也只能摇头。   “唉,只希望玄英的伤都早点好。”   可人站起来,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穆玄英,缓缓说:“恐怕心里的伤才是致命的。正好,让他去少林那样的清静之地养养伤,顺便静静心。”   月弄痕却哽咽,“我不忍心。可人,这孩子的命太苦了。”   “你也说了,这是他的命。”可人开门,踏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内容自动打码,老规矩,见微博。祝大家看得开心。   淹不死的鱼鱼鱼鱼 第163章 第十二卷   【佛法少林】   穆玄英与叶婧衣带着相似的体质结伴前往少林寺,为了什么?   他们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少林寺穆玄英误入藏经阁又遇上了谁?又怎样的境遇?   天下武功出少林,在这里,穆玄英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一举成名,从此跻身江湖大侠之列?   而身负情人结的两人,又会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作为中部的最后一卷,内容会非常精彩,敬请期待~ 第164章 第一章   【步步跌宕】   养伤两日,在浩气盟众人和藏剑山庄几位庄主的交代下,穆玄英、叶婧衣、绿玉、无心,还有那一对叶氏双胞胎姐妹,一行六人,及十数名藏剑山庄弟子护送,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少林寺的路。   叶婧衣身体还未好全,由叶氏姐妹照顾,几乎都躺在马车内休息。那两姐妹话虽然多,一路没完没了斗嘴,但几乎不与旁人说。绿玉和无心性子都文静含蓄,与穆玄英也不是十分亲近,只偶尔说几句。故而六人一路无话,倒也没有人察觉到穆玄英的异常。   所有的不适,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只有他自己清楚。   刚骑马出了杭州,穆玄英下身疼痛难耐,却坚持着骑马,不肯说。又走了一段路,竟然从马背上摔下来,众人都当他伤势未愈,这才被绿玉、无心强迫着上马车里休息。   躺在马车里,无聊至极,更控制不了胡思乱想。   一夜一夜,穆玄英若不是彻夜难眠,就是时断时续、迷迷糊糊睡一会儿,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没睡,整个人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却被噩梦吓醒,又看着窗外,默默无言,直到天明。   十几天过去,身体上的疼痛褪去,但心思却越来越重。   一日午后,众人都在修整,穆玄英坐在树下休息,手里拿了一根狗尾草,却像是没了魂一般呆坐着。   “穆少侠?”   “穆少侠?”   叶婧衣叫了两声也不见穆玄英动,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打扰。叶泊秋和叶宁秋两姐妹倒是心有灵犀,“穆少侠!”另一个紧接着喊,“我家大小姐叫你呢!”   穆玄英回过神来,见叶婧衣裹着披风,弱不禁风站在自己不远处,忙起身,“叶前辈,抱歉。”又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叶婧衣被两姐妹搀扶着往前走来,声音细若蚊丝,“没什么要紧事,出来走走,透透气,见到穆少侠坐在这里便过来了。可打扰到你?”   “没有没有。”穆玄英忙说,“已是深秋,叶前辈身子不好,不要吹风。”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递过去。   叶婧衣看着穆玄英好一会儿,轻笑了,“穆少侠果真是会体贴人的人。”便将披风接了盖在头上,“可惜琦菲没福气。”   穆玄英心里明白,表面却只是勉强笑了笑,“前辈过奖。”   “我本不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姐姐也不奇怪,何况,你与我五哥是结拜兄弟,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哪配做你的前辈?”叶婧衣微笑。   穆玄英其实也觉得别扭,可辈分在那里,听叶婧衣这么说,转念也释然,“那我就跟琦菲一起叫你一声‘姑姑’吧。”   “玄英,琦菲倒是常与我提起你呢。”叶婧衣似笑非笑道。   穆玄英道:“说实话,这一次前往少林她没有跟来,我有些意外。”   叶婧衣却问:“这么说,你想见她?”   穆玄英失笑,好一会儿后带着几分认真,说道:“叶姑姑,我和琦菲的确是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对我来说,她也是十分重要的人,旅途漫漫,能有朋友相伴也是美事,只不过……”   “我就知道你有良心!”叶婧衣的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吓得周围的藏剑山庄弟子皆拔剑。   定睛一看,穆玄英单手按在剑上,惊讶:“琦菲?”   “拔剑做什么?是我!”叶琦菲朝那些弟子打了招呼,跑过来拉住穆玄英的手臂,“小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想着我。”   穆玄英蹙眉,“你怎么……你爹知道吗?你偷偷跟来的?”便看向叶婧衣。   叶婧衣望望天,无可奈何道:“这丫头躲在我马车内好几日了,叫她躲好,偏不听,看这样子是要闷坏了。”又缩了缩身子,“天气真是凉了。我先回马车休息,告辞。”   “好,叶姑姑请。”穆玄英还是规矩地送走叶婧衣,转头就看着叶琦菲。   “你看我做什么?你自己刚才也说想我了,我来了,你又不开心。真是口是心非!”叶琦菲嘟着嘴抱怨。   穆玄英无奈,还是耐心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偷跑出来难免会惹麻烦,藏剑山庄无人知道你的去处,莫不会吓着你爹和几位庄主吗?你好不容易回家,不多与家里人相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要去少林寺。”   “去少林做什么?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你不要胡闹了,回去吧。”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本小姐什么苦没吃过?这几天不也跟着你们走下来了?我在这里还可以陪姑姑说说话,还可以陪你聊天呢!”   穆玄英哑口无言,叹口气说:“罢罢,我说不过你,你写封信交给无心,让她送回藏剑山庄去。你可以跟我们去,但总归要让你爹放心才行。”   “知道了。”叶琦菲又凑过来,“小哥哥,你不是说不过我,你是不想与我多说。”   “是吗?”穆玄英不以为然。   “不是吗?五叔说,只有对心上人才会百般迁就,可你不是迁就我,你是心里有事,不想和我胡闹斗嘴。对不对?”   穆玄英被言中心事,转身说:“差不多该上路了,你先坐我的马车,不要打扰你姑姑休息。”   “对不对?对不对?被我说中了?”叶琦菲却追问,“是什么事?你跟我说行吗?我愿意听。我们坐在马车里正好可以说。”   穆玄英却径直往前走,朝众人道:“准备出发。”便去牵马。   “小哥哥你去哪里?”叶琦菲喊。   “我骑马领路,你乖乖坐好不要惹事。劳烦绿玉、无心二位姐姐照顾好叶二小姐。”说罢,穆玄英翻身上马,往前走。   “叶二小姐,请上马车吧。”绿玉微笑。   叶琦菲冲穆玄英的背影做个鬼脸,不甘地进了马车。   ----------------------------------   两日后,到达洛道。   “停车!停车!”叶琦菲喊。   穆玄英在前领路也听见,便挥手停住,拉缰绳调转马头跑回来,叶琦菲已经掀开帘子等着,见了穆玄英便问:“小哥哥,为何不走枫华谷?要绕路洛道去洛阳呢?”   “枫华谷路不好走。”   “可景色好啊!正是秋日,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枫叶,一定美不胜收!我们去枫华谷看看吧!”叶琦菲满脸天真说。   穆玄英正色道:“你姑姑身体不好,此番不是出来游玩,你别胡闹。”说完看叶琦菲没说话,就准备返回继续赶路。   “也是。”叶琦菲喃喃说完,一转眼珠,又一把拉住穆玄英坐骑的马尾,拉的马儿一声长嘶,前脚离地,穆玄英费了好大功夫才制住。   “小哥哥你没事吧?”叶琦菲也没想到会这样,也吓着了。   穆玄英惊魂未定,拽着缰绳道:“叶家二小姐,你真是……”停住,无奈摇头,道,“我没事!你别再惹事了,这一路不好走,不是你耍脾气的地方,等到了洛阳想去逛逛就去吧。”   一听,叶琦菲使性子道:“我偏偏不想去洛阳!我就想去枫华谷!你不肯去,难道只是因为顾及我姑姑的身体吗?”   穆玄英策马刚走出几步,听到此话,回头反问:“不然呢?”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枫华谷是你的伤心地,你家人惨死、朋友失散、流离失所十年,你当然不肯去了!连过去这么多年的事都放不下,你还来教训我!凭什么!”   “叶二小姐!”绿玉忍不住出言制止。   却是已经晚了。   这话一出,穆玄英的脸色极差,看得叶琦菲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忙软言说:“小哥哥,我只是生气说的胡话,你别……”   “赶路吧。”穆玄英调转马头,丢下一句话后什么也没说。   “小哥哥!”叶琦菲心中自责,转头问绿玉道:“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绿玉道:“奴婢不配教训叶二小姐,不过方才叶二小姐说的话,的确是不该。这么多年,在浩气盟,我们谁也不提,不是因为公子还忘不掉,而是都知道那是他心头的一道疤,每提一次,就如剜掉他心头的肉一般,快痊愈的伤口又流血,反反复复,怎么也好不掉了。”   叶琦菲听得双眼含泪,嘟哝:“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哎呀!”就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气死我了!”便钻回马车里去撒气。   ——————————   恶人谷,毒皇院。   米丽古丽推门而入,“哟,康雪烛大人出了谷去没几日,听说莫雨大人在毒皇院赖着不走了,真是稀奇事。你说,我该不该传信去凛风堡,告诉王谷主,恐怕我们十大恶人都要转性子变花样了,让他回来瞧瞧。”   院内传来,“我在养伤。”   放眼望去,院子内一地酒缸不说,到处都是吃喝玩乐后的残渣,莫雨歪着身子靠在一张湘妃榻上,手里不知在倒腾什么。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少爷、少爷吩咐了不许人进来,您……”莫空追进来,显然是拦不住米丽古丽,唯唯诺诺道。   “不许人进来?”米丽古丽笑起来,“真是好笑!我毒皇院哪一间院子、屋子是我米丽古丽去不得的?莫说毒皇院,这恶人谷中也没有几处是我去不得的。”   “是,圣女大人说的是,可少爷……”莫空两个都不敢得罪,吓得要哭出来。   “出去。”莫雨开口。   “是!”莫空如释重负,赶紧关了门出去。   “莫雨大人,你要来毒皇院寻欢作乐,我自然欢迎。可毒皇院有毒皇院的规矩,不论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米丽古丽道。   “哦?”莫雨应了一声,反问:“毒皇院有什么规矩?”手里却在忙活。   米丽古丽气煞,强忍怒意说:“毒皇院向来是一个女人陪一个客人,不许留宿三日以上,不许破坏东西,不许打骂女子。莫雨大人,你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来了九日,白吃白住不说,规矩倒是没有一条不破,莫不是专门来砸场子的?”   “我伤未好,王谷主命我好好养伤,恶人谷中唯毒皇院入眼,在此养着,甚好。那些女人是她们自己找来的,圣女莫非不知?”莫雨悠然自得说。   “好啊,知道拿王谷主来压我。你说她们自己找来,好,我信,莫雨大人向来讨姑娘家喜欢。不过,你倒是说说,把我这院子折腾成这副模样是为何?”米丽古丽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往日,谁敢和她多说一句?“还有,为什么杀了那两个毒皇院的头牌?”   “哪两个?”莫雨问。   米丽古丽几步冲上前想动手,莫杀和莫采薇一左一右一拦。米丽古丽冷哼,“怎么?凭你们也敢和我动手?”   莫雨不耐烦地坐起身来,道:“圣女的火气这么大,天干物燥,可别心头上火。这院子是……”眼神扫了一圈,“大概是我喝醉的时候弄乱的,走之前会让人打扫干净。”顿了一下,“至于那两个女人……”一脸茫然侧头问莫采薇,“我为何要杀她们?”   莫采薇回:“少爷说不喜欢她们,就让处理了。”   闻言莫雨欣然点头,看着米丽古丽,一脸的坦然,说道:“正是,不喜欢。”   米丽古丽一听,劈手就上前!   莫雨侧身避过反手去抓米丽古丽的另一只手,米丽古丽却也是一样的动作,两人扭打在一起。   “莫雨你不要得寸进尺!”   两人一上一下扭在一起,米丽古丽侧坐在莫雨腿上,本也没什么,可莫雨突然挺直背脊,凑在米丽古丽脖颈边,轻轻蹭了蹭,压低声音说道:“得寸进尺?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   米丽古丽冷声说:“放手。”   “圣女身上的熏香换了龙涎香倒是比过去好闻多了。”   米丽古丽猛地一挣,旋身离开,站定后瞥了一眼莫雨,一拂衣裙,怒道:“我看你真是疯了!”便头也不回走了。   莫雨靠在软垫上,“不送。”   待米丽古丽走了,莫雨拿起方才摆弄的东西,仔细地琢磨起来。   莫采薇有些担心,上前道:“少爷,奴婢多嘴一句,此番得罪了圣女,她恐怕真的会告知王谷主。”   莫杀也道:“少爷方才的确是有点、有点轻浮了。圣女不生气那才……”   “刻得好吗?”莫雨却像没听见一样。   莫采薇忙抬头去看,见莫雨用小刀刻乐个木雕,看着像是个小娃娃,便道:“少爷真厉害,刻得很好。”   “赏你了。”莫雨随手扔给莫采薇,翻身躺下说,“我要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   莫采薇和莫杀对视一眼,莫采薇捡起木雕拿好。莫杀问:“少爷,既然累了,那晚上那几个姑娘还要过来吗?”   莫雨没回答。   两人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先退出了院子。   “怎么样?他们动手了吗?”莫空探头探脑在外面问。   莫采薇摇头,把木雕收好。   莫杀拉着她们走远了些,道:“我就奇了怪了,少爷回来的时候是受了伤,可左肩那伤,说实话,和少爷以往的伤比,那算得了什么?没伤着筋骨,没动了真气,只是是外伤,上了药怕是早好了,怎么少爷还赖着不走?”   “去哪里?”莫采薇反问。   “去……去……”莫杀语塞,“管他去哪儿呢!少爷一直在外面忙活,突然在谷里这么赖着不走,我都有点不习惯。何况,若是被谷主知道,少爷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扬州、瞿塘峡雪魔卫调令保不准要被收回,岂不是白忙活了?”   莫空也道:“是啊!这样的少爷我也不喜欢……而且少爷过去从来不来毒皇院的,这些日子……这些日子都快把毒皇院的女人见了个遍!”   莫杀连连点头,低声说:“少爷总说伤没好,精神看起来也的确不大好,郁郁寡欢的。不会是夜里太……咳咳,了吧?要不今晚就不让那些女人过来了?”   莫空一听,气嘟嘟骂道:“不许让她们来!那些女人有什么好!”   “好了,别说了。来不来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莫采薇提醒。   莫杀抱着手臂道:“唉,也是。不过我看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莫采薇说:“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莫杀瘪瘪嘴,“一晚十六个,采薇你就别……”   “我在场我还能不知道吗?少爷只是喝喝酒。别说了,该做什么你们心里清楚。” 第165章 第二章   【嵩山少林(一)】   月色如洗,流光飞舞。   一到夜里,恶人谷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毒皇院,这几日,最热闹的就是毒皇院中莫雨住的院子。   这个年纪轻轻就颇受重用的莫雨,武功高强、心计过人不说,相貌俊美、身材匀称,若说唯一不好,那就是性子太过孤冷。但最重要的是,他过去从不来毒皇院过夜,如今一连住了好些日子,毒皇院的女人哪一个不巴望着见他一见?   恶人谷里的恶人们都知道,自住进来后,莫雨每夜都会找十六个女人来,唱歌跳舞、弹琴喝酒,好不快活。   今夜,一如既往。   不同的是,莫杀匆匆忙忙来到院子里,见莫雨正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睡着。旁边的女人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趴着,都是又笑又哭、又唱又闹。   美人,是大多数男人所求,但这么多美人……   头疼!   这场景是很多人的噩梦,莫杀也搞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莫空凑上来,“快去!赶走她们!”   “你怎么不去?”莫杀白了一眼莫空,在一地狼藉中艰难前行,小心翼翼不踩着美人们的纤纤玉手和华丽衣裙,走近了些才看见跪在莫雨身边一动不动的莫采薇,立即使个眼色。   这几日不论什么时候,莫采薇寸步不离莫雨,见莫杀来了,便俯下身去对莫雨说:“少爷,莫杀来了。”   “唔……”莫雨吐出一口酒气。   旁边的几个女人立即喊:“莫雨大人!你醒了?快起来!快起来嘛!她要和我抢这个……”众女叽叽喳喳吵起来,后面说了什么谁也听不见,只听见一院子聒噪。   “少爷吩咐不许来打扰,莫杀不是不懂规矩,既然来了,恐怕是有急事。”莫采薇又道。   莫雨不说话,抬了一下手。   莫杀立即上前,“少爷,莫红泥从凛风堡传信来,谷主回谷来了。”   莫雨慢吞吞撑着身子坐起来,“嗯?好事啊。”便招招手,那些女人三三两两就聚了过来,又开始喂莫雨喝酒。   莫杀为难,低声说:“少爷,恐怕这一次王谷主是为了你来的。”   “为我来做什么?”说罢,莫雨一把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拉到怀里,蹭了蹭,“檀香?不好。”又推开。   “回少爷,属下以为应该是……”   莫杀的声音却被那些女人争抢接近莫雨的声音盖过。“莫雨大人!我呢我呢!你看我用了什么香!”“看我先看我!我的香莫雨大人肯定喜欢!”“我先过来的!先看我嘛!莫雨大人!”   “好,就你了。”莫雨朝其中一个穿蓝衣裙的女子伸手。   不要说毒皇院的这些女人,整个恶人谷的人都知道,莫雨不喜欢旁人碰他,所以她们来陪莫雨喝酒时,也很畏手畏脚,生怕惹莫雨不高兴就丢了性命。   可今日真是奇了!   那女人又惊又喜又怕,缓缓伸手拉住莫雨戴着手套的手,连看也不敢看莫雨。   莫雨一笑,手一带,那女人也不知无意还是有意,跌进莫雨怀里,嘤咛一声:“莫雨大人。”便软绵绵靠在莫雨怀里不肯动。   “怎么不敢看我?”莫雨抬起那女人的头,那女人一副娇羞状,柔媚入骨的样子看的一旁的莫杀也是口干舌燥。   “奴婢只是……”   莫雨突然凑近,那女人和其他人都以为莫雨亲了那女人,可莫雨的唇偏偏就还差一点点。那女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胸口起起伏伏喘着气,却不敢动。   莫雨打量着她,勾起一个邪笑,“很好。”   却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好。   大家都还在纳闷,莫雨一翻身,已将那女人压在身下,漫不经心问:“何时入谷?”其他女人都很识相,默默坐在一旁。莫采薇和莫杀更是一言不发,都低着头。   “回莫雨大人,去年。”   莫雨用手指挑起那女人散落在胸前的一缕碎发,送到鼻子前嗅了嗅,又问:“嗯……去年……哪里人?”   “回莫雨大人,扬州人。”   “好地方。”莫雨轻笑一声,咬着那缕头发俯下身去,“喜欢我?”   那女人的确是吓得不轻,但看莫雨对自己很温柔,又喝多了,便想着男人都一样,也就壮了胆,伸手勾住莫雨的脖颈,“喜欢。”   谁料到莫雨一低头,竟凑上去亲了她。   两人当众亲热,在毒皇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奇的只是因这人是莫雨。那女人倒也不愧是毒皇院□□出来的,丝毫不怯,顺势伸手去解莫雨的衣带。   莫雨笑了一声,压住那女人的手,另一只手从裙下伸进去。一碰到那女人的腿,她便嘤咛一声,叫的又酥又麻。   “莫雨大人……”那女人喘得很厉害,又伸手来扒莫雨的衣服。   莫雨又一次压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胸口,舔舔嘴唇道:“知道我为何看中你吗?”   “不、不知道。”那女人眼神涣散,显然有些意乱情迷。   莫雨把嘴唇贴在那女人的耳边,摩挲了一会儿,眼神定在那女人铺散开的衣裙上,喃喃道:“这身裙子很好。我喜欢。”   那女人也不笨,做出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嘟嘴说:“可穿着裙子怎么伺候大人呢?大人若是喜欢,往后我天天穿着来见大人,好不好?”便自己去解自己的衣带。   莫雨这次没阻止她,凑上去又亲了亲她的脖子,手覆在她胸前,没停留便往上慢慢移,显得很有耐心。   “大人、大人……”   那带着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莫雨脸上一闪而过一丝不悦。   咔。   一声轻响,那女人的手便滑到了地上,不再动。   旁边的那些人都吓得一个个脸色惨白,甚至有的吓得晕了过去。却是没一个敢开口说话。方才莫雨还说喜欢这女人,怎么一转眼就掐死了?莫雨果真和传言的一样,喜怒无常、孤冷阴毒。   莫雨翻身坐起来,推开那死掉的女人,半真半假地笑了笑,“王谷主好雅兴啊。”   众人闻言,这才注意到毒皇院屋顶上站了一个白衣男人。不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又是谁?   王遗风没有情绪道:“应该是打扰了你的雅兴吧。”   “这倒没有。”莫雨挥手,让那些女人都离开。不用说,那些人恨不得赶紧走,莫采薇和莫杀也把死掉的那蓝衣女人带走。   “谷主此番归来,恕我有伤在身,未去迎接。”莫雨说着,提着酒缸自己站起来。   “伤好了?”   莫雨点头:“好了。”   啪!   王遗风站在远处一挥衣袖,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莫雨脸上。清晰的指印渐渐发红。   莫雨却勾起嘴角,“打得好。”   “看来你还没醒。”听这话,看来王遗风还要再打。   莫雨眼中射出冷光,冷声道:“王谷主几时也好为人师,教训起我来了?”   “哼。”王遗风负手,“王某听说你在藏剑山庄被穆玄英那小子刺了一刀,若非是今日相见,还以为刺伤的是你左心口呢!”   这话其中的含义不明,模棱两可,全看人如何解读。闻言莫雨握了拳,没说话。   “会生气了?真是难得啊!”王遗风继续不紧不慢地冷嘲热讽,“王某还道,你莫雨不止狂放不羁、行事疯癫,还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竟敢跑去藏剑山庄找叶英送死?”顿了一下,“穆玄英怎么没有杀了你?”   “王谷主归来也累了,告辞。”莫雨不想听,转身欲回屋。   “我在问你话。你去藏剑山庄做什么?”   莫雨脚步一顿,“私事。”   “威胁米丽古丽给出解药救浩气盟的人也是私事?”王遗风突然带了怒气,提高音量说:“莫雨!你不要忘了,你是恶人谷的人,他是浩气盟的人!背叛恶人谷的下场,不必我提醒你!”   莫雨突然冷笑起来,转过身说:“他是浩气盟的人,我是恶人谷的人,如王谷主所愿了。”   这话带了几分悲凉,王遗风转念,又收了脾气,问:“他为何要杀你?”   “我该杀。”   王遗风轻轻落在地上,道:“气话。你不该死,否则他不会刺偏。我要听实话。”   莫雨呼出口气,“王谷主,我不想谈。”   王遗风心中有了底,沉默须臾,便道:“好,由你。烟传来消息,浩气盟那小子护送叶婧衣去了少林,已到洛阳。他们人手不多,你这一刀之仇,报不报,自己决定。”说完便转身作势要走,却又补了一句,“康雪烛已在路上,穆玄英若落到他手里……”   莫雨果然追问:“去少林?”   王遗风扔过来一个东西,莫雨接住,一看,是洛阳的雪魔卫调令。   “你擅自进入藏剑山庄密道的事,我且不追究,山河社稷图和他有关,去查清楚,以功抵过。查清楚了,他的生死,随你。”王遗风走出几步又说,“你拥有的力量倘若还不能让你安然处世,那就是你还不够强。”顿了一下,“或是你的心还不够强。”   莫雨孤身站在原地,握着雪魔卫调令,久久失神。   -----------------------------   穆玄英一行人在洛阳短暂休息了两天,买了些东西,继续出发前往嵩山。   却在刚出洛阳就被人半路截住。   那女子骑了一匹照夜白,那马通体雪白,高高昂着头,总是以俯视的姿态看众生,不愧是睥睨天下的灵物。配得上这样的好马的人想必也不会是普通人。   那女子一身衣裙皆是上好丝绸锦缎,白紫相间,以白纱掩面,头戴白色头巾,至腰际才露出乌黑的长发。那女子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空中划了一圈,甜甜的声音说:“此山非我开,此树非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藏剑山庄弟子面面相觑,这一个小姑娘软言软语、胡说八道,竟然来打劫?   叶琦菲一听,飞下马车,指着那最前面的锦旗,没好气地说道:“喂,快让开,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再不让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少女看看大家,又看看锦旗,天真烂漫地问:“你们是谁啊?”   叶琦菲气结,藏剑山庄的标志竟然有人不认识?   穆玄英开口说:“小月,别闹了。”   那紫衣少女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傻毛毛变聪明了!居然能认出我来!”说着就策马跑到穆玄英身边,两人两马,陈月还是伸手就搂住穆玄英,柔声道:“毛毛,我可算找到你了。”   穆玄英也十分自然地伸手抱住她,满心的欢喜,脸上浮出浅笑,轻声说:“上次把你丢下,别怪我。”   “不怪你,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嘛。”   叶琦菲一看两人如此亲昵,气鼓鼓问:“她是谁?”   穆玄英松开陈月,朝叶婧衣、叶琦菲介绍,说:“抱歉,她是陈月,我朋友,最喜欢骗人开玩笑,大家别在意。”又对陈月说,“小月,这位是藏剑山庄二小姐,叶琦菲。马车里的就是大小姐叶婧衣叶姑姑。那两位是叶泊秋、叶宁秋姐姐,那位是浩气盟的绿玉姐姐。这些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   陈月眉眼弯弯,朝大家挥挥手:“大家好,给大家添麻烦了!”   穆玄英道:“既然是虚惊一场,我们继续赶路吧。”便示意陈月往前。   穆玄英一直没有好脸色,见了这少女竟然也笑了,叶琦菲自然不高兴,也说:“我想骑马!”不等穆玄英说话,“来人,牵马来!”   自然没人拗得过叶琦菲,遂三人骑马并排而行。   “毛毛,你的伤怎么样?”陈月问,“此番我就是收到小雨哥哥的书信,特意追上来照顾你的。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没事,小伤。”穆玄英笑了一下,神情又黯淡下去。   陈月古灵精怪,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见状便也不多说,“什么伤你都这么说,等落脚的时候我检查一下?”   穆玄英勉强一笑,“好,小月大夫的话啊,我总得听。”   “毛毛,你去少林做什么?”   “你为何叫他毛毛?”叶琦菲插话。   陈月道:“因为……他长得毛茸茸的啊!”说着抬手拍了拍穆玄英的头发,又是甜甜一笑。   叶琦菲纳闷了,看看穆玄英,哪里像陈月说的?毛茸茸?   穆玄英知道陈月又在开玩笑逗叶琦菲,摇头笑了一下,说:“叶姑姑是三阴逆脉之体,我们一起上少林,看能否治愈。”   “是吗?”陈月回头看马车,喃喃道,“谷主竟然说的分毫不差,世上除了三阳绝脉,当真有三阴逆脉。”   “你说什么呢?”叶琦菲问。   陈月回头,道:“我离开万花谷前,曾托宇晴姐姐询问谷主,谷主没说别的,只说‘倘若阴阳相遇,或可相抵’。当时我们都不明白,如今看来,莫非就是指你们?”   穆玄英思忖道:“这就不好说了。” 第166章 第三章   【嵩山少林(二)】   从洛阳出来,很快就能看见嵩山。有了陈月的加入,气氛也热闹了很多。   “瞧!毛毛!这里我在书里看过,那就是嵩山!”陈月抬手一指。   “那又如何?我们要去少林,少林寺在少室山,与嵩山有什么关系?”叶琦菲对陈月这个少女虽不讨厌,但总因为陈月和穆玄英的亲近而不悦,抓住机会就和陈月作对。   陈月咯咯咯笑起来,“你不知道吗?嵩山有两座山,一座名叫太室山,另一座嘛,自然就是大小姐你说的少室山了!”   叶琦菲蹙眉,“你当我傻吗?”   陈月一本正经说:“是真的!少林寺就在少室山上,可少室山只是嵩山的一部分。”还不忘补一句,“书里写的。”   叶琦菲气极,“你的意思是我不看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真的不是……”   “你就是,你就是!”   “你凭什么说我是那个意思?”   “就凭你总是为难我!”   “我没有为难你。”   “你常常为难我!”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叽叽喳喳吵起来,一个是二小姐,招惹不得;一个是万花谷花圣的徒儿,也招惹不起。后面跟着的叶氏两姐妹听着都头疼,再看看坐在她们中间的穆玄英,除了投以同情的目光,也无他法。   可那个人却是像神游一样,一言不发,把自己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完全不受影响。   “你不就是万花谷的弟子吗?”   “你不就是藏剑山庄的二小姐吗?”   “我就是二小姐,怎么样?”   “我就是万花谷弟子,怎么样?”   “你不许学我!”   “你不许学我!”   “你不要以为有万花谷给你撑腰我就怕你!”   “你不要以为我有万花谷撑腰我就怕你!”   “你!”叶琦菲说不过陈月,一扭头,叉腰说:“小哥哥!你这个朋友欺负我,你也不管吗!”   陈月一派坦然道:“他肯定是帮我的,你找他,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一听,叶琦菲气得七窍都快冒烟,“小哥哥!你当真帮她?你说!你帮谁?”   “当然帮我啊。”陈月继续逗叶琦菲,“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他永远都帮我的。”   叶琦菲吼:“小哥哥!”   穆玄英一个激灵,耳朵里嗡嗡的响,表情有些痛苦,偏头问道:“怎么了?”   陈月噗嗤笑出来,不知是被穆玄英逗笑,还是故意笑给叶琦菲看,“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吧,他帮我。”   “你!”叶琦菲气结,“你们!好!我是多余的,你们都欺负我,我走就是了!”说走就走,调转马头,一拍,马儿飞窜了出去。   “二小姐!”叶氏两姐妹齐声喊,喊完叶泊秋朝穆玄英道:“穆少侠,弟子多嘴一句。我家二小姐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你就让着她一些嘛。眼下闹成这样……”   两姐妹异口同声:“可怎么给几位庄主交代!”   穆玄英一头雾水,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大概还是心中有数的,只好说:“抱歉,我……我也……不如这样吧,前面就是少林寺,寺中清苦,只怕她也受不了,这样走了虽不是好事,但总归也不是不能挽回。待过些日子她消了气自然就知道小月没有恶意的,眼下……眼下只是劳烦两位姐姐跟去看看,别让她出事。”   叶氏两姐妹正有此意,便道:“穆少侠考虑周到,那我们就不再推辞。只是我家大小姐就拜托给穆少侠了。”   “嗯,放心吧,叶姑姑我定会照顾好。”   叶氏两姐妹追去,穆玄英才回头瞪陈月。   陈月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吐吐舌头,“我哪里知道她脾气这么大。”   “她是大小姐脾气,你就算不知道也不该刁难她。我看啊,你也是来给我惹麻烦的,罢了,罢了。”穆玄英道。   “才不是!”陈月不服气,“我早听说你们的事了,她家里人想逼你娶她,还污蔑你打伤了她,难道是没有的事?你脾气好又没心机,不与她计较,我却是不答应的,替你教训她一下罢了。”   闻言,穆玄英哭笑不得,但想起叶琦菲的伤,却又黯然摇头说:“小月,我的确害她受过伤,不止如此,还险些要了她的命。”   陈月不太相信,惊讶后又问:“为何?”   “我那时不受控制,她……说来话长,往后慢慢告诉你吧。”穆玄英道,“你就别擅自做主替我报仇啦。”   “哼。”陈月做个鬼脸,道,“纵然受伤一事不怪她,成亲呢?她若无意,藏剑山庄的人怎会考虑?她中意你,莫非你看不出来?还是莫非你真想娶她?”   穆玄英道:“那件事我已经和藏剑山庄的前辈们说明,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勉强我。此事不可闹大,否则对她名声不好,小月你千万不可胡来。”   陈月嘀嘀咕咕不知又说了什么,穆玄英也知她一片好意,便软言相劝:“小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些事不必你操心,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小雨哥哥呢?是不是你不希望他陪在你身边,所以赶他走?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前面就是少林寺了,我们停下稍作休整便上山去。”穆玄英岔开话题,掉头回去跟叶婧衣说明情况。   陈月拉住马,看着穆玄英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说:“小雨哥哥信中不许我对毛毛提起他,对毛毛的关切却丝毫不减,看来,问题是出在毛毛这里。”顿了顿,“这个傻毛毛,又做了什么让小雨哥哥伤心的事?”   --------------------------------------   几人在少林寺附近的野猪林休息,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看天色不早,却还是不见叶氏两姐妹和叶琦菲返回,穆玄英只得留下几个弟子在此处继续等,带着其他人上少林。   古寺清幽,一片竹海。   快到寺门前,叶婧衣叫停了马车,坚持要下车步行。她的心意不说也明白,穆玄英想了想便没再勉强,让绿玉搀扶叶婧衣,往少林寺走。   四周十分安静,也不见任何少林弟子,穆玄英看着古寺牌匾上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往事如烟从眼前飘过。   “我听说玄英你幼时也曾在少林寺住过一段日子。”叶婧衣兴许是看了出来,在旁柔声道。   “嗯,那时候我才十岁。”穆玄英道,“那时谢叔叔送我来学习易筋经,也是为了我体内的三阳绝脉。”   “为何中断了?”叶婧衣问。   “因为……”顿了一下,“因为我要去稻香村履行我的约定。”穆玄英的表情又蒙上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阴影,叶婧衣便不再多问。   陈月心知肚明,听了这番话,仿佛十年前的点滴也依稀可见,往前一步,伸手握住穆玄英的手,看着少林寺的大门,像是在发誓一般说道:“这一次我陪着你。”   穆玄英心中一暖,也不看陈月,只是手紧了紧。   叶婧衣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情绪,“就劳烦玄英你去敲门了。”   “好。你们稍等。”穆玄英刚想上去,只听见不远处一声钟响。   咚——   随即门自己开了。   走出一个灰衣僧人,站定,双手合十朝众人行了一礼,方才道:“古刹紫竹禅钟鸣,降妖伏魔江湖行。贵客远来辛苦,请随贫僧入山门。”   穆玄英立即双手合十还礼,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那边那位是藏剑山庄叶婧衣姑姑,我等前来,打扰了师傅们清修,还请贵寺海涵。”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亦是我等修行。穆施主言重。”那僧人看向叶婧衣,行了一礼,又道,“几位施主请吧。”   “是。”穆玄英便回头去接叶婧衣,走近了虚扶她,说,“叶姑姑,弟子们不如就此返回藏剑山庄吧?我们入了少林,一来不知何时能走,这么多人住进去未免打扰此处的清净,二来这古寺要接待这么多人,也的确是麻烦了一些。你的意思呢?”   “我正有此意。”叶婧衣微笑,“你便交代回去就是。”   “好。”穆玄英便对绿玉说:“绿玉姐姐,你先送叶姑姑上去,我和小月随后就来。”   “是,公子。”绿玉便小心地搀着叶婧衣往山门走。   待穆玄英送走藏剑山庄弟子们,这才和陈月立即上了山门,随那僧人进入少林。   “几位施主,入了山门便是少林地界,此处是甬道,两边树林名为‘碑林’,存放我寺从古至今的的大小石碑,东侧有一长廊,名为‘碑廊’,放的是我寺名师碑文。几位施主若是想看,贫僧便领路过去。”   穆玄英向叶婧衣征询,见叶婧衣微微摇头,他便说:“多谢大师盛情,我等是为治病前来,叶姑姑身子虚弱,也多有不妥,就不四处观看了,以免徒增麻烦。”   “既如此,请施主们随贫僧前往天王殿面见方丈。之后会给几位施主安排住处。”   “是,多谢大师。”穆玄英应声,又问,“唐突请教大师法号。”   “贫僧乃方丈大弟子,法号空见。”   “原来是空见大师。”陈月却突然插话,见穆玄英疑惑的表情,便说,“小女乃万花谷宇晴的弟子,在谷中常看见大师的手抄佛经。小女顽皮,还被罚抄过几次。”   空见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原来是花圣的弟子,失敬。”便在没有多说一句。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天王殿便在眼前。“风、调、雨、顺”四位天王的雕像矗立殿前,神态样貌栩栩如生,十分震慑人心。   “几位施主稍待。”空见走上前,殿内迎出来另一个僧人,与空见说起话来。   穆玄英几人站在殿前,欣赏着天王殿。陈月低声说:“少林寺不是没有女子吗?怎么今日一来,连一个人也见不到,走了这么久,就看见这两个师傅。”   “别胡说。”穆玄英低声,“大师们都在参禅打坐,不喜喧闹,哪里会到处都有人。”却又打趣陈月,“像你这样的女子,恐怕等一下要被赶出去。”   “让你说我!”陈月向来不好惹,一脚跺在穆玄英脚背上。   穆玄英疼的猛一弯腰,空见恰好转过身来,有些诧异地问:“穆施主?”   陈月憋住笑,正色道:“他皮痒,大师不必理会。请带我们去拜见方丈吧。”   少林僧人平日从不说笑,更不说诳语,闻言,真当穆玄英是皮肤发痒,便说:“少林地处山中,常年湿气弥漫,穆施主若是身体不适,待住下后贫僧送些药膏去,用过可免受皮肉之苦。”   “多谢大师。”穆玄英却是应下来了。   陈月不明白其中道理,叶婧衣却清楚,穆玄英将计就计,恐怕是考虑到自己。若是今日推辞,往后自己身体不适再去讨要,未免失礼。这样一想,对穆玄英的行事作风更是十分赞赏。   空见又道:“方丈此时在讲经,几位施主远道而来,还是先住下休息吧。”   叶婧衣道:“既是客人,理当见过主人再入住,此乃礼教。不知方丈大师要讲到什么时候?”   空见有些为难,侧头看身边的僧人,那人想了想,说:“贫僧法号空闻,乃方丈二弟子,见过几位施主。方丈每月的这五日都要与天竺圣僧在塔林讲经,恐怕几位施主等不了,还是先行入住吧。”   穆玄英道:“叶姑姑,既然两位大师都这么说,我们就先住下来吧。”   叶婧衣只得点头,“既然方丈大师忙于讲经,又作如此安排,那就请两位大师领路。”   空见、空闻将叶婧衣、陈月、绿玉三个女子安置在立雪亭东面的僧房内。坐北朝南,四周鸟语花香、翠竹围绕,没有任何其他僧人居住,实在是女子修养的好地方。   安顿好女子们,又带着穆玄英往大雄宝殿的西边走。走了不大会儿便停下,道:“穆施主乃是男子,虽同为贵客,但理应分住。前面就是天王殿,往东走绕过钟楼就是三位女施主的住处,此处是六祖堂的僧房,不像立雪亭僧房一样安静,但平日里也只有打扫的僧人会来。穆施主若是不介意,便在此住下。”   穆玄英哪里会介意,忙说:“不介意,不介意。此处是个好所在,距离钟楼鼓楼很近,屋前有空地,我可以早起练功,我很喜欢此处。多谢空见、空闻二位大师。”   空见道:“屋内物品已经备齐,若少了什么,穆施主前去六祖堂找僧人们讨要就可,穆施主请吧。”   穆玄英双手合十行礼道:“多谢。”   进了屋子,里面倒是什么也不缺,只是灰尘堆积,像是许久没有人打扫的样子。穆玄英坐在桌案边想:少林寺不愧是清修练功的地方,僧人们生活苦寒勤俭,对我们恐怕已经是特殊照顾,才可以一人住一间屋子。无人打扫也是常事,好在打扫的东西都有,自己动一动就是。   说动就动,穆玄英拿了木桶出门去找水井打水。   刚找到水井就想起那边三个女子恐怕也是一样的境地,打水这样的粗活,她们三个也不容易做,便打了两桶水,提着想送去立雪亭的僧房。   谁知道,却在这里迷了路。 第167章 第四章   【武学至尊】   穆玄英提着两桶水,在周围绕了几圈,还是找不到去立雪亭的路,反而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只好先坐下休息。   想着喘口气再找,如果能遇到一两个僧人问路,那就更好。谁知等了好久,一个僧人也没有,天色也暗下来,想着不能再等了,便又提起木桶,开始找路。   绕了一盏茶的时间,天彻底黑了,穆玄英叹气:“哎,我真是笨,想着帮忙送水,谁知竟然迷路在此,自己把自己困住。被小月知道非要笑死不可!”其实心中也知道,自己近来魂不守舍,也非一两日了。   正自嘲时却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要说还算是好事,但穆玄英听力过人,一听,那人似乎是偷偷摸摸在移动,并非是光明正大地走路,当即觉察有些不对,轻轻放下木桶,潜行过去。   谁知追近了却不见人,转念一想:恐怕是不速之客。而且轻功不差。   正想着,后背一股凌厉的掌风转瞬即至!   事出突然,穆玄英双脚蹬地,身子腾空而起避过,飞起后只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闪过,旋身而下,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好快的身法!   穆玄英却没有追,只因他认出了那一招,乃是少林基本武功之一——“韦陀献杵”。书上记载,此乃棍法,以快制敌。此人使得虽是韦陀献杵,但却化作掌法来用,其背后用意不得而知。   看来有人想隐藏身份对自己意图不轨。也许,不只是隐藏身份,韦陀献杵在江湖上没有几个人不认识,莫非是想嫁祸少林?可此人轻功却是好得出奇。   “穆施主?穆施主!”   正想得入迷,不远处传来喊声,穆玄英收回神思,便见一个小沙弥双手各提两个木桶,一垫一垫跑过来。那小沙弥长得眉清目秀,光秃秃的头顶上戒疤殷虹,像是刚烙上去的,黑夜里看清了穆玄英,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穆施主,小僧可算是找到你了!”   穆玄英朝他行礼,道:“正是穆玄英。大师找我可是有急事吗?”   “嘿嘿,也不是急事。师祖命我给穆施主送些灯烛过去,我去了却见你不在屋里,看打扫的东西都不在,便猜你出来打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你回去,怕你找不着路,这才出来看看,果然,都绕到藏经阁这边来了。”小沙弥憨厚可爱,倒也有话说话,不遮遮掩掩。   穆玄英歉然一笑,“被大师说中了,若不是大师你来寻我,恐怕今日是要迷路在此。”   “嘿嘿,不怪穆施主,我刚到少林时也常常迷路。”小沙弥傻兮兮道,“穆施主叫小僧法号觉远便可,小僧担不起大师这一称呼。”   穆玄英便道:“那就拜托觉远小师傅领路了。”   “穆施主请随我来。”穆玄英跟上去,从他手里接过木桶,他反倒一惊,“穆施主这是何意?”   穆玄英将木桶提好,道:“觉远小师傅只需领路即可。”   “不可不可,师祖常说助人为乐,穆施主还是让小僧帮忙提一个吧。”便抢回了一只木桶。   穆玄英被他逗笑,也不再坚持,道谢后闲来一问:“不知觉远小师傅的师祖是哪位大师?”   “师祖法号空见。”   穆玄英了然,“原来是空见大师。”顿了一下,又问,“觉远小师父方才说此处在藏经阁附近?”   觉远丝毫不起疑心,点头,“穆施主方才所站的地方再往西走不到五十步就是禁地藏经阁了。这一带多没有僧人,也难怪穆施主求助无门。”   藏经阁?莫非那人影是为了少林的武学秘籍而来?   “觉远小师父,藏经阁可有人看守吗?”   觉远怔了怔,望着穆玄英说:“这……小僧倒是不甚清楚。藏经阁是不许弟子们随意靠近的,小僧今日若不是为寻穆施主,也不会走那么近。不过,里面既然存放着我少林的众多武学秘籍,应当是有高僧们看守的。穆施主怎问起此事?”   “原来如此。”穆玄英兀自道。   “穆施主?”   穆玄英回过神来,“哦,在下方才迷路时发现寺内几乎没有僧人守卫,少林处在嵩山深山之中,难道不怕山中野兽飞禽闯入误伤僧人?”   觉远立即一脸崇拜,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师兄们都在说浩气盟的侠士们义薄云天,穆施主更是嫉恶如仇,连破十二连环坞三寨,是了不起的大侠。果真不欺我也!多谢穆施主挂心了。”便推开门,“穆施主还要打扫屋子吧?小僧可以留下帮忙吗?”   这孩子年少天真,心地善良,在少林必定常年受教诲洗涤,年纪虽小,掩不住心事,但浑身上下自有一股正气。他真心崇拜穆玄英,穆玄英却也对这一面之缘的小和尚很是喜欢。   “觉远小师父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觉远道:“其实……其实小僧自出生便在少林,从未下过山,很想听穆施主讲一讲山下的事,当然……还有穆施主如何惩治凶恶之徒的故事。”   穆玄英不忍拒绝,便和觉远一起打扫屋子,倒也有趣。期间都是闲聊,穆玄英心中还是想着那黑影,便说:“方才觉远小师父还没有说寺内护卫之事呢。”   “嘿嘿,我忘了!是这样的,寺中僧人平日里大多都在修行打坐,有的练功比武也几乎都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的确是没人看守的。”觉远干活倒是很利索,一边说,手也不停,说到此双手合十道:“师祖教诲,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我本无害它之意,它自也不会来害我。少林在此数百年,好像也没有听说僧人被野兽伤了的事。倒是常听说后山有灵兽出没,庇佑我少林。”   “什么灵兽?”   觉远蹲着抹地,停下,神神秘秘说:“觉空大师兄前年在后山遇上了一只黑狐,那黑狐皮毛光亮,一看就不是凡品。可不知是怎么受了伤,跑不快,就给他捉住了。觉空大师兄也不是想害它,是想将它偷偷带回寺内,给它治伤。几个月下来,伤好后那黑狐一溜烟儿就不见踪影了。那时候觉空大师兄还伤心来着,说畜生无情,说走就走了。被师父听到,罚抄了金刚经三遍呢。”喘了口气,又继续说,“可你猜后来呢?觉空大师兄屋前一连好几月都出现死耗子、死兔子,要不是师祖明察秋毫,险些害得大师兄被达摩堂惩戒。师祖说,恐怕是那黑狐回来报恩来了。它不知道人不食耗子,僧人不食荤腥,只当我们和它一样什么都吃,为了感恩,便将它的宝贝一股儿脑都搬出来送给大师兄!大师兄知道这事后百般感慨,常常半夜蹲在屋外,想着见那黑狐一面。”   “那可见到了吗?”   觉远摇头,遗憾地说:“那黑狐聪明得紧,来无影去无踪的,一次也未见到。”   穆玄英也徒生感慨,“尊师说的不错,世间万物皆有情,小小黑狐尚且知道报恩,何况山中其他生灵。少林众人宅心仁厚、普度众生,它们亦是众生之中,受少林恩惠恩泽百年,怎会不感念恩情,反恩将仇报呢?”   觉远却瞪着眼睛看穆玄英,惊叹:“穆施主极具慧根!当时我们都不大懂这道理,穆施主怎一听就明白了?”   穆玄英无声而笑。   觉远更是崇拜,凑近一些问:“穆施主,小僧往后能常来跟你说话吗?”   “自然可以,我也很喜欢和觉远小师父聊天呢。”又问,“那少林寺也不防备人吗?”   觉远又蹙眉不解:“人和那些动物不也不一样吗?自不会平白来害人性命的。”   穆玄英点点头,嘴上不说,心中却想:人和那些灵物大大不一样。小小黑狐会前来报恩,人却多有恩将仇报之辈。少林寺的僧人们一心向善,隐居世外,恐怕多年下来已不清楚世间人心的险恶,在他们心中众生平等,众生无异。何况觉远尚且年幼,更是性本良善,我问他,他哪里又会懂呢?想罢自嘲一笑。   “穆施主笑什么?”   穆玄英抬头,温和道:“没什么,今日和小师父你一聊,解我心中之惑,很畅快。”   “当真吗?我也能解惑吗?”觉远一听,十分高兴,干活更是卖力。   两人就这么闲聊一夜,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直到天快亮,觉远才依依不舍离开。   ----------------------------   天既然透亮,穆玄英也不想睡了,洗了脸便出门练功。   练了一个时辰,空见带了几个僧人走来,后面还跟着叶婧衣几人,穆玄英立即站好,行礼道:“诸位大师早,叶姑姑、绿玉姐姐、小月早。”   陈月跑过来,往屋里看看,“你一个人住得惯吗?”   “一切都好,我很喜欢这里。你们呢?”   “都好。”叶婧衣点头。   空见适时插话说:“几位施主,方丈还要在塔林讲经两日才会离开,未免耽误几位疗伤,贫僧奉命来告知几位施主,疗伤需用的《易筋经》就在藏经阁内,几位施主可自行前往修习。若有不懂之处,待方丈出来后会为几位解答。”   叶婧衣和穆玄英对视一眼,都觉不妥,想了想,叶婧衣说:“多谢少林好意,但藏经阁乃少林禁地,我们随意出入恐怕不妥,还是等方丈来吧。”   空见道:“无妨。几位施主的伤诡异至极,方丈吩咐无须顾及太多,几位施主只管前去就是。”   叶婧衣常年受礼教约束,自然不肯,还要再说,穆玄英忙道:“叶姑姑,方丈诸事要掌控,想来也没有太多时间,既然空见大师这么说,叶姑姑你就先去藏经阁修习《易筋经》吧。”   叶婧衣皱眉:“可……”   “叶姑姑,我们专心将《易筋经》学好,若能治好伤病,才是此行目的,也不辜负少林的信任。”   “可阁内藏有诸多秘籍,我们……”   空见道:“阿弥陀佛,若想看,想尽办法也会来看;若不想看,摊开放在那里,即便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穆玄英深以为然,朝叶婧衣使眼色。   叶婧衣只得放下规矩,行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转向穆玄英道,“玄英,我身子不好,恐怕也不能久坐久看,还是你进入藏经阁学习,待你学好后出来再口述教我吧。”   穆玄英本想让叶婧衣先学,也好早一点不受三阴逆脉折磨,听她的话想着也有一定的道理,便应下,“好,叶姑姑不习武,恐怕要看明白也不容易,若是走火入魔反倒坏事。全听叶姑姑安排。”   空见便道:“既然如此,请穆施主随贫僧前往藏经阁。”   “劳烦大师带路。”   -----------------------------------   路不远,走了一会儿路过大雄宝殿,殿前的空地上无数少林僧人都在练武,穆玄英自来到少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时间看的入了迷。   “穆施主对武学很是痴迷?”空见驻足问。   穆玄英道:“让大师见笑了。倒也不是,只是常听长辈们说‘天下武功出少林’,能亲眼见到此景,觉得是人生一大快事。”   “看过后穆施主也认为‘天下武学出少林’吗?”空闻突然开口。   这倒有些为难穆玄英,想了想,穆玄英才开口说:“少林内功‘易经洗髓’,深不可测;‘万佛朝宗’更是上乘内功。韦陀献杵、横扫六合、无量摩柯等皆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棒法,旁人若能一见已经难得,更不要说单单双棍法的变化就有三十六种。般若掌等一些鲜有人知的掌法更是叫晚辈佩服之极。倘若这样广博的少林寺武功还算不得武林武学至尊,实在难以服人。”   空见道:“穆施主博学多闻,过奖了。”   “少林武功确如穆施主所言,千变化万,但万变不离其宗。穆施主可听过梅花桩这一功夫?”空闻问。   “哦?这在下倒是未在书里看过。请大师赐教。”   空见说:“空闻,不得卖弄。”   “是。”空闻便垂首不再言语。   穆玄英却极好奇,作揖道:“空见大师、空闻大师,在下醉心武学,很想知道梅花桩是什么上乘武功,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空见也不是会与人周旋的人,无奈,便抬手一指,“穆施主可看见那些木桩了?”   穆玄英远远看去,“看见了。这么高的木桩,不知是……”刚要说便看见一个少林弟子纵身飞起,一步一步踏在木桩上,往上飞。以穆玄英的聪明,一看便知,惊讶道:“莫非这就是梅花桩?”   空见点头,“不错。这便是少林弟子用以练习轻功的梅花桩。七七四十九跟立柱,步步登天,快慢节奏、高低远近由你掌握,少一步不可。”   穆玄英不眨眼地看了一会儿,那弟子走了约莫十根便落下地来,没说什么,又回去重新开始。穆玄英见了,忍不住赞叹:“原来梅花桩如此厉害!在下只知武林中上乘轻功当属巴蜀的唐门,没想到少林轻功也如此了得!”   空见依旧没什么神色,说:“贫僧练了五年梅花桩才登顶。”顿了一下,“可叹,少林武功的真谛,却至今未曾明白。”   穆玄英满心敬佩,连连点头,“晚辈受教。”   站了一会儿,空闻开口:“师兄,时候不早了。”空见如梦初醒,遂道:“让穆施主久等了,请随贫僧前往藏经阁吧。”   “晚辈今日受益匪浅,多谢大师。大师请。”穆玄英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达到藏经阁后,他们交代了几句,送穆玄英入了藏经阁,便都走了。   穆玄英在藏经阁门边环视四周,感叹:“天下武功若有第一,想必一定出自少林,我能来到少林存放武学秘籍的地方一观,实是三生有幸。”说罢作揖鞠躬,这才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忽的想起空见他们未说《易筋经》在何处,这藏经阁偌大,要如何找这一本经书?立即出门去想追几位大师,谁知刚跑出几步,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168章 第五章   【白衣圣僧】   脚步声移动很快,眼看就到身后。   穆玄英心知恐怕又是上次那人,故意佯装不知,继续往前跑。   那人果然中计!   穆玄英跑出不到十步,那人已至他身后,二话不说,一道劲风横劈而下!   当时穆玄英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不若自己挨他这一招,假装受伤晕倒,看他究竟几次跟踪是为何事,也好过自己躲过后将他吓走,往后要日日提防的好。   既已决定,穆玄英明知那招来了,却不做任何应对,咬着牙准备白白挨打。   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身后有动静,终于没忍住,回头去看,身后地上躺着一人,已七窍流血而死。穆玄英心中骇然,蹲下身去查看,人已死。   “五脏俱裂,顷刻之间。”穆玄英喃喃道,又看了看那人贴身的物事,只有腰间系了一枚铜钱配饰,“铜钱帮?”   这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拿着铜钱站起来,沉思道:“铜钱帮近些年来销声匿迹,虽不是正派,但和浩气盟也没什么恩怨,为何此人一直跟踪我,还频频以少林武功想取我性命?他又是为何会突然死了?”   莫非浩气盟出了什么事?   不会。   此人出招时看似拼尽全力,实则犹豫不决,恐怕也不敢下手。如若浩气盟出了事,铜钱帮来捣乱或是寻仇,大可无所顾忌偷袭我,断不会有所顾虑。   穆玄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单凭这人莫名的偷袭和莫名的惨死,也不能证明什么,便想着先回藏经阁叫人来。   藏经阁?   穆玄英背后一凉:“也许他们的目的不是我,是……糟糕!”随即狂奔回藏经阁去。   刚跑到门口便看见一个黑影闪进门去,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果然是声东击西,为了少林秘籍而来!   穆玄英怒喝一声:“休走!”便冲上前去。   那人闻声,还手一招,穆玄英怕有诈,也不敢追得太紧,他便夺窗跳出,欲逃。穆玄英哪里会让他走?跻身上前,拼了全力也要拦住此人!   那人的轻功却极好,身法灵动无比,一绕便躲开了穆玄英,往外狂奔。   莫非要给他逃了?   穆玄英正想着,那人对面站了个人,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一晃,那黑衣人便软绵绵倒地,不再动弹。   穆玄英站住,想着难道是黄雀在后?今夜真是热闹,竟然这么多人闯入少林寺。   对方不动,穆玄英也不动。   谁想到不大会儿,对方转身欲走。穆玄英只好先开口:“请留步!”便还是礼先行,“在下浩气盟穆玄英,阁下方才出手相救,何以不发一言便要走?”   那人脚步不停,径直往前,像是没有听到穆玄英的话。   穆玄英觉得太蹊跷,快步追上前去说:“阁下请留步!”见那人还是不停,便只好说:“阁下若是不停,我只能强行留下阁下问个清楚了!”   速度极快,飞掠上前!   那人却像是早有防备,还是早就料到穆玄英会如此,猛地转身,单手格挡。   短短一招,两人照面,看清来人长相后穆玄英惊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几步,站稳后穆玄英还是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那人却不再逃,抖了抖罩在身上的斗篷,幽幽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的确不想!   莫雨此人怎么还有脸来见自己?穆玄英表情怪异,握拳,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走。”   莫雨却反倒走了回来。   这个人太讨厌,你让他留,他偏要走;你让他走,他偏要留。或者说,这两个人都太讨厌,一个要走的时候,另一个让他留;等他不走了,又要赶他走。   莫雨走近了些,站住,问:“不是你要我留下吗?”   “我现在要你走!”穆玄英怒视莫雨。   莫雨却不带情绪,缓缓道:“江湖上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你和山河社稷图的事,铜钱帮都敢上少林来偷袭,你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   “所以你杀了他们?”   “我杀了他们。”莫雨抬起一只手,“用这只手。”   “恭喜莫大侠武功精进!可人命关天,那是我的事,与莫大侠你,无关!”穆玄英最讨厌看到他这副模样,转身便要走。   莫雨道:“铜钱帮一次偷袭你能应付,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帮派和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你能吗?”顿了一下,“纵然你能,那些大门派的明枪暗箭你如何防备?唐门、明教、丐帮、神策……哪一个没有在找你?唐傲天今日敢派人跟踪,你以为别人会对你手下留情?”   唐门?明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想问,但心里堵着一团火,他想,就算是死的不明不白,自己也不想和他再说一句话!   “毛毛!”莫雨又叫住穆玄英,走上前,语气放的很轻,“我来不只是为了提醒你此事,还有你体内的毒蛊。蛊未离体,于你绝不是好事。这香丸能牵引蛊虫,你随身携带,七日后我会再来。到时便可取出毒蛊,一了百了。”   穆玄英回头,伸手接过那香丸,莫雨正有些惊喜,便见穆玄英将香丸扔在地上,一脚踩个粉碎,盯着莫雨咬牙切齿道:“我的事,生死与你无关。”   这是第一刀,插在莫雨心口。   “毛毛!”莫雨拉住穆玄英,却被打断。   “我不是你的毛毛!”穆玄英怒火中烧,回头瞪着莫雨,指着他,“你住嘴!你不配这么叫我!”   这句话就是第二刀。   莫雨的心风雨飘摇,却还是强撑着,往前一步又想说什么,张了嘴,却因穆玄英的眼神而彻底没了声。   几时,他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   哪怕当初见第一眼时,他只当我是十大恶人时,他也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你恨我。”莫雨沉声道。   “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看见你。”穆玄英一字一顿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第三刀干净利落,伤人伤己。   风带起他的衣摆,也带起他的头发,一扬,扫过莫雨的脸颊,若有似无。当莫雨回过神来想挽留,伸手去抓,却只握住满手的一夜星光。   -----------------------------   穆玄英走入藏经阁内,关上门的一瞬,憋了好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他泪流不止,却不知为何。   “我为何要哭?我为何要哭?”穆玄英用手压住眼睛,又倔强地擦掉眼泪,却还是源源不断。   方才对莫雨的剑拔弩张、横眉冷眼,此时全都化作无尽的眼泪。平日里那个宽容待人、温和体贴的穆玄英,现在回想刚才那一刻,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   “我究竟……”穆玄英哽咽后长叹一口气,心里酸涩难耐。刚要上楼却听见楼上有动静,当即一惊,莫非还有人跟踪?想到此,不敢多停留,擦掉泪水,立即屏息潜行。   刚上二楼便看见窗边有人影,穆玄英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就是杀招!一招过去,不留余地,在窗边衬着月光终于看清,竟然是个白衣僧人!   穆玄英骇得一跳,匆忙收手,却是来不及了。谁料到,那人抬手一绕,竟然轻轻松松化解了此招。   待站定后穆玄英急忙躬身请罪:“晚辈浩气盟穆玄英,来此修习《易筋经》,不知还有大师在此,以为是……故而贸然出手,险些伤了大师,还请大师不要见怪!”说完后穆玄英等了片刻也不见那人说话,便想着莫非是大师受到了惊吓,顿觉良心不安,抬头去看。   谁知一抬头,那白衣僧人的脸就在咫尺眼前,两人险些碰了个正着,穆玄英吓得忙要后退,却被那白衣僧人一把抓住了衣领。   “大师你……”   “你这小子从哪里来的?”   穆玄英彻底愣了。自从来到少林寺,所接触的僧人不论长幼资历,皆十分客气周到,礼数周全不说,都很有出家人的风范,最“没规矩”的僧人也就是觉远那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但终归都还是担得起“少林寺僧人”这个名头的。眼下这一个,出口之言实在……遑论他行为举止更是离谱。   “我、我……”   白衣僧人不管不顾,把穆玄英又拉近一些,眯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打量,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不是俗家弟子,是哪里跑出来的?”   穆玄英也稍稍冷静了些,回:“晚辈乃是浩气盟的人,并非少林弟子,此番前来少林是为了……”   “不是我少林弟子……”白衣僧人想了想,又把脸凑近,“那你小子想不想做少林弟子啊?”   “啊?”   “啊什么啊!小子,这是你我的缘分。今日果然是好日子,你快跪下磕头,拜师礼就免了,不讲究那些。”白衣僧人松开穆玄英,轻轻一推,待穆玄英站稳,他靠在窗台边做出一副等着收徒的模样。   穆玄英诧异到了极点,看过去,见白衣僧人身后的窗外种了好多槐树,槐花落败,但弯弯的月亮挂在枝头,月光从窗而入,洒满一地。白衣僧人模样长得普普通通,但肌肤吹弹可破,如同粉雕玉琢的塑像,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小子你看什么?还不赶快跪下拜师!”可惜,一开口就像换了个人,这身好皮囊倒像是讽刺。   穆玄英总算是明白过来,歉然笑了笑才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晚辈乃是浩气盟弟子,已入浩气盟门下,少林……”   “我知,我知!我哪里不知?你改投我少林门下不就是了?”   穆玄英被堵得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大师所言,晚辈也明白了几分,少林寺乃武学大家之出处,晚辈若能得少林真传,实在是旁人求不来得福分。可……”   谁知那白衣僧人也不等穆玄英说完,伸手压住穆玄英的肩,一按,穆玄英不但没有防备,纵然有防备恐怕也强硬不过他,被他按跪在地上。“那还说什么废话?快磕头!你如今几岁?”   穆玄英无奈,只得回:“晚辈今年二十。”   白衣僧人十分惋惜的样子,“二十……嗯……是晚了些,不过不要紧!今夜起我抓紧教你,必定让你后来者居上。”   穆玄英道:“大师,晚辈的意思是,晚辈并不能改投少林门下,请大师见谅。”   “你说什么?你、你这小子搞不清楚状况吗?”白衣僧人很惊讶。   穆玄英收起尴尬和拘谨,正色道:“晚辈的确不能拜师在少林门下,请大师见谅。”   白衣僧人登时又揪住穆玄英的衣领,几乎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怒视道:“你这小子灵台清明、真气盈满,乃上天恩赐的绝妙练武之体不说,体内有三阳绝脉,倘若使法子巧妙打通筋脉,必定能事半功倍,出神入化至‘灵台空明’境界,浩气盟算个什么东西?倘若你拜师于我门下,往后的江湖便是你的天下!你拜不拜?”   穆玄英听完,一边惊讶这白衣僧人对自己甚是了解,一边也惊讶他口气之大,少林寺中似乎没有这一号人,莫非是……   “敢问大师法号?出自何处?”   “法号是什么要紧东西?你只需记得我是圣僧,是你师父就是。”   他不肯说,穆玄英越发起疑,“大师既然要收我为徒,总不能连师父的法号也不知就拜师吧?”   啪!   白衣僧人一掌拍在穆玄英头上,道:“叫圣僧!叫错一次,我便打你一次!拜师后叫师父,你若敢叫错,我打断你的腿!”   他下手倒是毫不留情面,穆玄英揉了揉头,又捉摸着套他的话,“圣僧一看便是少林高僧,晚辈才疏学浅不认识圣僧,倒也不奇怪,不过圣僧必定认得晚辈的几位师父。”   “不就是浩气盟的那些小娃娃,谁?哪一个是你师父?”   穆玄英道:“晚辈有幸,不但得浩气盟盟主亲自传授武艺,从小到大更是浩气七星手把手教导。”这等自夸的话穆玄英从不在人前说起,此时这么说也是为了试探这圣僧的身份。   一个盟主和浩气七星,足以压过江湖上几乎全部的高手了。任是哪一门派的高手,恐怕都不可能不服这几人加在一起。   “可人?浩气七星也就是这女娃子的功夫还看得过去,毕竟是拓跋司南(剑圣)的徒儿,但是太嫩了,还要不得,要不得!快拜我为师!”白衣圣僧却是连连摇头摆手,很是不满的样子。   穆玄英心里有些不高兴了,想着这人恐怕是只会说大话,便道:“既然入不了大……圣僧的眼,唐简大侠又如何?”   “唐简?哪一个唐简?”白衣圣僧自问自答,一拍脑门,“唐简!唐门的唐简?嗯……他也是你师父?”   穆玄英见他神色有变,毫不客气点头,道:“正是。晚辈乃唐简大侠亲传、十煌龙影剑唯一传人。”   这下这圣僧总该放过自己了吧?谁料,他哈哈大笑几声,笑罢说:“好家伙!小唐简果然好眼光!你这样的娃娃天赋异禀、千金难寻,倘若不收为徒,岂不是人生憾事?被他抢了先也不打紧,你叫他唐简大侠,可见没有正式拜师,你快拜我为师,下次见到唐简,保管让他叫你师父!”   穆玄英心中越发没底,他应该是少林弟子,否则没有别的解释。但若说此人是无名之辈,他却连谢渊、唐简都不放在眼里;若说他口出狂言,却又找不到他这么做的理由。今日相遇只是巧合,他断不是有意在此等候穆玄英,更不会是别有所图,看他的样子似乎就是想收徒。但若此人真的这般厉害,少林寺中纵然高手如云,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究竟是谁呢? 第169章 第六章   【书阁点化】   究竟是谁呢?   穆玄英还在思索,想动手试试武功高低,却又顾及身份,生怕这要是哪位高僧,岂不是闯了祸。正想着,白衣圣僧道:“你也别琢磨了,你今日拜不拜师由不得你!”便伸手来按穆玄英的头。   穆玄英强撑住,忙道:“大师使不得!”   啪!   “叫圣僧!”   “圣僧,是。圣僧万万不可!晚辈心意已决,纵然圣僧武功高强,能使晚辈低头拜师,晚辈心里也绝不转投圣僧门下,请圣僧绕过晚辈!”   “你此时不肯,待武功大进时、天下无人能敌时,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快磕头!”   “圣僧,圣僧你……”穆玄英想着此人既然不停软言哀求,那就只能来硬的,便道:“晚辈就是死也不会拜师的!圣僧若是相逼,晚辈宁死不从!”   果然见效,白衣圣僧停住,喃喃自语说:“若是逼急了,小娃娃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的买卖?”顿了一下又说,“没了此等天赐的好徒儿,谁来替我打赢师兄?”   穆玄英一听,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说道:“圣僧身份贵重,逼迫晚辈,晚辈别无他法,不如就此死在这里,也好不辜负师父们和圣僧的心意!”   “使不得!”白衣圣僧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臂。   穆玄英一看有效,也不管身份了,看了一眼白衣圣僧的手,问:“圣僧这是何意?莫非不逼晚辈拜师了?”   白衣圣僧又犹豫起来。   穆玄英又说:“圣僧看来还是不肯,那晚辈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反正三阳绝脉在身,早一日晚一日都是要死的。”   “哼!小娃娃挺聪明!”白衣圣僧突然冷哼一声,撩开白衣僧袍,蹲下来道,“我跟你做个买卖,成不成?”   做买卖?穆玄英算是彻底不把他当做少林寺寻常僧人了,问:“什么买卖?”   “你。”白衣圣僧一指,一摆手,“不必拜我为师,继续做那些小辈,什么唐简谢渊的徒儿。不过得跟我学武功,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保证将武功练好。”   “我有什么好处?”穆玄英问。   白衣圣僧惊讶道:“练好了武功难道不是你的好处?这小子好不贪心!”   穆玄英故作随意,抱着手臂道:“这算什么好处?不是晚辈自夸,以晚辈眼下的武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也足够了,若是事关生死,还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赢得了我。”   白衣圣僧笑起来,“小娃娃有点意思!好!你不是来学《易筋经》吗?想必是为了你体内的三阳绝脉吧?”   穆玄英道:“是又如何?”   “藏金阁内的经书这么多,你找得到《易筋经》在何处?这几层楼的经书,你找到下辈子也别想看一眼《易筋经》。信不信?”   穆玄英心想:糟糕,莫非这圣僧为了逼我拜师,将经书藏起来?脸上故作思考,道:“那圣僧是什么意思?”   “嘿嘿。”白衣圣僧鬼鬼笑道,“这藏经阁的经书,多半都在我脑子里,《易筋经》是吗?你要学,我一字一字背给你听,亲自教你就是。如何?小子,这算不算得上大大的好处了?”   的确是天大的好处!   穆玄英若是找人询问经书在何处,纵然能得知,恐怕也会被这圣僧拿走或是换个地方存放,这样一来,时间耽误了不说,可就是真的拿自己和叶婧衣的性命在开玩笑了。《易筋经》乃少林一大内功心法,穆玄英说实话也没有把握能自学,如今有人主动愿意指点,实在是一桩好事。   但穆玄英也不是盲目之人,又问:“可圣僧的要求就只是教我武艺吗?”   “嗯……再加每日与我打三场,如何?”   穆玄英头疼起来,道:“其实晚辈很不明白,少林弟子遍布天下,有天赋的一定也能找出几个来,纵然不能,圣僧下山去也一定能找到几个收为俗家弟子。为何偏偏就要逼迫晚辈?”   “哼,我的眼光,看中你就是你,旁人体内有三阳绝脉吗?废话少说,答不答应?”   “还有一个疑问。”穆玄英道,“圣僧教授晚辈武艺后,要晚辈做什么?”   白衣圣僧哈哈一笑,抚掌说:“这小子倒是真不傻啊。好,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要你做一点事,眼下不能说,不过绝不是为难你的事。不会叫你杀人放火、拐骗妇女、欺师灭祖就是了,你只管好好学,一心一意练好武功,再与我每日三场比试,若有一日你能连胜我三场,你我约定终止,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这白衣圣僧纠缠不休,穆玄英又不敢真的乱来,躲是躲不过,最终还是只能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约定达成,两人当即就地坐下。   待穆玄英静坐半个时辰后睁眼,却见白衣圣僧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原地,口中似在诵念佛经,全没有方才的嬉闹之色。   “大师……”   啪!   猝不及防,穆玄英吃痛,也不敢动,只好改口叫:“圣僧,晚辈心中有疑惑,不知能不能……”   “不能。疑惑?谁人心中没有疑惑?做好你该做的事就是解惑。”顿了一下,白衣圣僧依旧闭着眼,道,“你体内的三阳绝脉非同一般,我需先探探虚实。手。”   穆玄英只好伸手,“晚辈自十岁起由孙思邈老先生诊出是三阳绝脉之体后,试过不少法子,始终无法痊愈。”   白衣圣僧不语,静静探脉。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白衣圣僧松开手,呼出一口气,“事不宜迟,我这就传你《易筋经》。”   穆玄英心中疑惑更甚,但却忍住不问,点头说:“是,晚辈已准备好了。”   ------------------------------------   自那一夜起,白衣圣僧与穆玄英约定每日子时前去藏经阁。   半夜练武打坐,穆玄英倒是头一次遇上。但白衣圣僧认真起来的模样的确颇具高僧风范,恐怕在少林的身份非同一般,白日里行动只怕不便,加之他一个长辈都不嫌辛苦,穆玄英自然是不会叫苦的。   风雨无阻,准时准点。   白衣圣僧口述地极快,穆玄英两日后就跟不上了。白衣圣僧倒是察觉地也快,一边责骂穆玄英,一边倒是减缓速度。穆玄英性子温和,倒也不生气,但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了下风。   但白衣圣僧犹如两面人,传授经书时正襟危坐,加之他的样貌和穿着,更显得不容侵犯、质疑,让人心生敬意;和穆玄英比试时满口胡言,不但行为举止没有丝毫得道高僧的模样,武功招式也是变多莫测,诡异至极。讲经时,穆玄英有话就问,大多也问的十分考究,偶尔问题简单,白衣圣僧也不烦闷,还是耐心讲解;但比武时又变得聒噪无理,不但冷嘲热讽,还经常仗着技高一筹欺负穆玄英。   穆玄英本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相处几日后也发现这白衣圣僧的妙处,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反而把心思都放在了修习《易筋经》和比武上。   十日后,穆玄英刚刚从藏金阁回到住处便察觉不对,一进屋,屋内显然被人翻找过,一片狼藉。   天色微亮,穆玄英关上门,默默坐在床榻上思索。   莫非当真如莫雨所说,江湖上的人都在找山河社稷图?却又是为何与我扯上了联系?分明不在我身上,这些人却十分笃定,竟然还多次闯入少林来。   门突然打开,穆玄英高度戒备下抓起茶杯就砸过去。   “啊哟!”   穆玄英定睛一看,“觉远小师傅?你没事吧?”   觉远武功平平,内力更是不到一层,在门口摔了个人仰马翻。穆玄英忙上前去扶他,“对不住,我在想事情,出手快了些,没受伤吧?”   “不打紧,不打紧,是小僧急躁了,未敲门而入。”觉远揉了揉肩,一笑。   穆玄英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便说:“觉远小师父有事?”   “哦!陈月施主要小僧来寻你,叶施主似乎不大好。”觉远说着却注意到屋里乱糟糟,“咦?怎么这么乱?”   “叶姑姑身子不好了?怎么回事?”穆玄英一惊,忙拉上觉远出门,“觉远小师父快带路!”   “你不打扫屋子吗?”   “此事不急!快带路!”   ---------------------------------   “还好吗?”穆玄英出了屋子,陈月立即上前问。   绿玉递来手帕给穆玄英擦汗,只说:“陈姑娘诊脉说是受了寒气,可现下的天气甚好,奴婢照顾时也十分小心,怎……”   “不怪你们。”穆玄英安慰道,“叶姑姑自幼体弱,又不是练武之人,受三阴逆脉折磨多年,在红衣教也吃了不少苦头,是更容易发病一些。”   陈月道:“绿玉姐姐,这些日子咱们就辛苦些,日夜守着吧。”   “奴婢也正有此意。”   “《易筋经》修习的如何?”陈月又问穆玄英。   穆玄英答应过不透露白衣圣僧的事,便只是说:“有成效,但还需时日。”顿了一下,“绿玉姐姐,你先进去看看叶姑姑吧。”   “是。”   待绿玉走了,陈月抢先开口,显然也是有话要说,“我已劳驾觉远小师父去告知方丈,但少林的态度一向是不多事的,叶家大小姐的命举足轻重,你不能一人担着。待过几日你命绿玉下山,去藏剑山庄将事情说清楚吧?”   穆玄英明白陈月的意思,却摇头,“小月,我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我要你的一句话才能放心。”   “我知道。”陈月道,“我能想法子护住她的心脉,绝不叫她死。但你知道的,我医术不高,这样的法子撑不过三个月。够吗?”   穆玄英蹙眉,想了一会儿,肃容说:“我眼下必须抓紧修习《易筋经》,不能分心。你明日亲自去找方丈,求方丈务必请几位内功深厚的大师前来助你,无论如何也要撑过四个月。”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四个月后我一定要习得《易筋经》。”   陈月伸手抓住穆玄英的手臂,“我会尽全力,你别太逼迫自己。”   “人命关天。”穆玄英拍了一下陈月的手背,安慰说,“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这些日子你们都别来找我了,我就住在藏金阁里,一定要尽早学会《易筋经》。”   “毛毛,你……好,你放心吧。”   ----------------------------   “大师!大师!”不到子时,穆玄英匆匆来到藏经阁,一上楼就喊,“大师!”   一道掌风迎面而来!   穆玄英侧身避过,竟然躲开了!   “嘿!小子有长进了!”   穆玄英忙说:“大师,我……”   啪!   “出奇制胜!”话音落,又是三掌打在穆玄英头上,“补上。”   穆玄英被打的连退好几步,跌跌撞撞险些摔下楼去,站稳了也不多说别的,“圣僧,我还需多久能学好《易筋经》?”   “你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说吧,出什么事了?”白衣圣僧一撩衣袍坐下。   穆玄英也盘膝坐下,“不瞒圣僧,的确是有急事。叶姑姑的身子不大好,我必须在四个月内学会《易筋经》。”   “没戏。”   穆玄英急了,“圣僧!眼下天气还算暖和,一旦入冬,叶姑姑倘若身子还未好转,恐怕……”   “恐怕如何?”   “圣僧!请圣僧发发慈悲,帮帮我!”   白衣圣僧哼了一声,道:“生死有命,天道不可违。”   “圣僧还未尽力,怎就下此论断?我不求圣僧出手相救,只求圣僧能保证在四个月内教会我《易筋经》。晚辈可以日夜不息、不分昼夜来学,圣僧只要得空就过来,晚辈随时恭候!求圣僧相助!”   白衣圣僧道:“《易筋经》乃少林上乘内功,四个月?哼,你是有天赋,但也不必狂妄自大。”   穆玄英也料到了,闻言沉思起来。   “不是有万花谷的人在吗?”白衣圣僧道。   穆玄英突然说,“圣僧!那你能否传授叶姑姑《易筋经》呢?由你传授她,今日就开始,必然见效!”   “我不见女子。”   “圣僧,你……”   “说不见就不见,你无须多言。”   穆玄英没想到白衣圣僧如此冷酷无情,气得站起来说:“好,圣僧有圣僧的规矩,晚辈不能强求。圣僧这些日子的传授恩情,晚辈他日再报!告辞。”   “站住!”白衣圣僧话出口,穆玄英果然无法再往前一步,似有无形的力量在身后拉着双腿。   “去哪里?”   穆玄英愤愤道:“晚辈自幼受教于浩气盟,绝不与冷血无情的人为伍!”   啪!   “为何打我?”穆玄英回头。   “说我冷血无情,还不该打?”白衣圣僧也站起来,抖抖僧袍说,“我若以一开始的速度教你,也许你能学完。但《易筋经》博大精深,能学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付出多少了。”   穆玄英一听,大喜,“圣僧肯帮我?”   白衣圣僧道:“我几时说要帮你?教你《易筋经》本就是你我约定之一。坐下。”   穆玄英见他肯相助,便听话地回来坐好,“晚辈方才是为了激圣僧才说那些话,还请圣僧不要怪罪。”   “你为何学武?”   “啊?”穆玄英被突如其来的提问问的一愣。   “我一生都在追求武学、佛学至高境界。却不是为了胜负。练武,只是为了专研武学;讲经,只是为了勘破。若一定要说我所求为何物,那便是心中的一个信念。”   白衣圣僧这番话说完,穆玄英脑海里出现了剑冢内与叶英的对话,叶英曾问:你的剑魄又是什么?   你执剑的信念是什么?   穆玄英沉默,在心中反复问了自己几遍,才说:“似乎,我也没有所求。”   “这就是我看中你的缘由之一。你曾说,天地之大、少林弟子众多,江湖上更是人才济济,我为何偏偏看中你?因你心无杂念。求快?何为快?求强?何为强?所求是没有形态的物事,又怎能评判高低好坏?强则极辱、慧极必伤,唯快不破?众说纷纭,你又怎知谁人是对,谁人是错?人可以受支配而欺骗你,武学却不会。追求武学至尊之位,忽略武学本身,又怎会是正道?心中没有胜负,才能掌控胜负,心中没有剑,才能掌控剑术。”   穆玄英听不明白,便只是点点头。   “世间我知道的人中,唯有三人做到。我要你替我去和我师兄一战,胜了他。这就是我最后的要求。”   “圣僧的师兄是一人,叶英前辈想必是一人吧?还有一位呢?”   白衣圣僧不说话。   “没有你?”   白衣圣僧瞥了一眼穆玄英,“若是有我,我又何必在意胜负?方才那番话是我师兄闭关前所言,我至今参悟不透。”   穆玄英看着白衣圣僧的背影想了一会儿,才说:“圣僧,既然你先说起,晚辈一直有许多疑问,不知今日是否是契机?”   “契机是人给的。你问。”   “圣僧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本美男子的生日,心情好,不多说,三天连更,普天同庆~ 第170章 第七章   【三挑少林(一)】   “圣僧究竟是何人?”   “少林弟子。”   “法号为何?”   “白衣圣僧。”   “师从何人?”   “无师自通。”   穆玄英停止发问,白衣圣僧反倒问:“不信?”   “倒也不是。”穆玄英将信将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圣僧所言,晚辈信几分。”   “几分?”   想了想,穆玄英竖起一根手指。   “哈哈哈哈哈!一成也足够了!”白衣圣僧笑罢,好一会儿了,突然说:“四月后,成败在你。”   盘腿正坐的穆玄英闻言,翻身便站起来,居高临下凝视白衣圣僧,表情像是在想什么,却也不像。   “怎么?”白衣圣僧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抬头回视,“看我作甚?”   许久,穆玄英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圣僧。”   待天亮后穆玄英才修习结束,回到住处,远远便看见觉远那小沙弥蹲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在打盹。   “觉远小师父?”   “唔……穆施主!”觉远醒来,笑呵呵道,“你回来啦,前些日子你要借的《金刚经》我师兄读完了,我给你送来。”说着便双手递上一本经书。   穆玄英一怔,笑道,“不过是闲聊时随口一说,我眼下须得专心一意修习……”却见觉远神色有些低落,当即话锋一转,“不过,还是借我看几日。多谢觉远小师父。”便接了过来。   觉远欣喜,“师兄说,还是第一次有客人愿意研读经书,我也觉得穆施主颇具慧根,应多受点化。”   穆玄英点头,“有不懂的地方我会请教你。”   “不敢不敢。”觉远站起来道,“穆施主今日可还有时间与我闲聊?”   穆玄英笑,推开门,“请。”   ----------------------------------   噼噼啪啪,篝火烧的很旺。   火堆旁的树下靠着一人,纵然黑夜之中也能看清此人光头素衣,应当出身少林。他抱臂熟睡,对洛道的荒山野岭丝毫不见惧色。   嗖!   此人立即睁眼环顾,可见方才是假寐。   嗖!   移动极快,他目光上瞟,似乎已察觉什么,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拿树枝去摆弄篝火中的干柴。   火光跳动,映出对面的人影。   “阁下好身手。”和尚开口,放下树枝,理了理素衣长袍,“可惜我身边不乏轻功过人之辈,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你指的是沐云冲,还是张行天?”来人开口。   和尚一听神色大变,登时站起身来,“你是何人?”   “莫雨。”   和尚了然,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反倒冷静不少,偏偏要说道:“恶人谷,久仰。莫雨?不曾听过。”其实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实在和传说中杀人盈野的“小疯子”实在不像,但和尚也见过世面,此话更多的是为了讽刺莫雨。   “你不知我,我却知你。”莫雨却毫不在乎,缓步往前走了走,踩的枯叶吱吱作响,方才道:“你奉命到洛道、白龙口详查沐张二人的死因,我若说,他们二人死于我手,是否可信?欢歌。”   和尚名叫欢歌,隶属于长安城中一个极大的杀手组织——凌雪阁。和半月前死去的沐云冲、张行天一样,他们只听命凌雪阁阁主,替出得起价钱的人杀想杀之人。   欢歌出身少林,不知是何缘由入了凌雪阁,此后十几年间,日日刀口舔血,莫雨的这番话虽然让他惊讶,但不足以威慑。   “你既然知晓我是谁,就该知道凌雪阁做的是生与死的买卖,结仇如家常便饭,生死更是相伴左右,他们死于谁手并非我凌雪阁关心的事。”欢歌顿了一下,“只不过,凌雪阁从不与恶人谷……”   “依你所言,今夜你若死于我手,也无人会问?”莫雨打断他。   欢歌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那要看你能否杀得了我。”   莫雨却也点头,“不错,要取你性命的确不容易。少林神功‘金钟罩铁布衫’并非浪得虚名,这些年有金钟护体,想必你的命值不少钱。”   恶人谷的十大恶人之一突然与凌雪阁动手,动机不明,听了此话,欢歌猜测,“为钱而来?”毕竟江湖上的确是明码标价,通缉凌雪阁这几位鼎鼎大名的杀手。   莫雨笑,“为了给凌雪阁送一份见面礼。”   不等欢歌再说话,莫雨扔了一个盒子过去,欢歌接住,莫雨却又笑了,“不怕我在盒子上动手脚?”   有毒?   欢歌立即封住大穴,再去探脉,却是脉象平稳如常,便知被戏耍,带着怒气道:“这是何意?”   “一看便知。”   欢歌本担心莫雨在盒中动手脚,但既然盒子上没问题,想必他是不打算这么做,就放心地开了盒子。   “这!”欢歌骇得一跳,盒子里放着一个血淋淋的舌头,看形状大小,是人的舌头,“这是什么意思!”   莫雨含笑,“听闻莫言从不说话,不说话的舌头,留有何用?”   “你!”欢歌先是一惊,继而立即否定,“不可能!你杀不了莫言!休想骗我!”   “呵呵呵。”莫雨笑罢,“阁下凭什么以为我杀不了他呢?他在嵩山追查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孤立无援,犹如待宰羔羊,我与康雪烛二人联手,想让他死,他就必须死。”   欢歌失了冷静,怒吼:“恶人谷为何要对凌雪阁下手?你这么做又为了什么?是谁?是王遗风指使吗?”   莫雨脸上还带着一抹笑,“事到如今还有心思关心这些?难道不该想想自己如何保命吗?”顿了一下,摸摸下巴道,“金钟罩也并非无法可破,毕竟只需拜访隐元会,总是能知道我想知道的。”   欢歌很清楚,隐元会无所不知,闻言心惊肉跳,面上故作冷静说:“你既然掌握了杀我的法子,为何还不动手?”   “留你的命,只是有一句话想带给贵阁阁主苏婉婷。”   “以恶人谷的本事,何不自己去说。”   “呵呵,我会的。”莫雨道,“不过眼下还不是见她的时候。沐云冲和张行天只是顺手解决顺便栽赃给浩气盟,至于你们‘何日把酒言欢’,你们是开始。莫言就是我送给凌雪阁和神策军的第一份礼物,望笑纳。”   这句话后,莫雨消失无踪,只留下欢歌在原地,看着手中血肉模糊的舌头,出了一身冷汗。   -----------------------------   “毛毛!”   穆玄英刚躺下不过两个时辰就被陈月叫醒,开了门,陈月闪身进来,开口就说:“你可听说了吗?这一个月小雨哥哥在江湖上大肆屠杀,至今日,死在他手里的人已二十余人。”   穆玄英神色惊讶无比,半晌却开口,“恶人谷行事作风向来如此,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还少吗?”   陈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小雨哥哥他这两年已很少滥杀,你……你竟然不生气不惊讶吗?”   穆玄英摇头,“没什么可惊讶,他本就……小月,他已经不再是稻香村那个小雨哥哥了。”   “毛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是小雨哥哥啊!他是我们的小雨哥哥!你忘了吗?他为了你……”   “小月!”穆玄英打断陈月,扭开头说:“我眼下只想专心修习《易筋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不必再跟我说。你先回去照顾叶姑姑吧。”   陈月愤然,转身就走,出了门却站住,又转身说道:“毛毛,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究竟怎么了,但是谁也改变不了,他是我们的小雨哥哥。你心中若还有他,希望你能拉他回来,不要让他一错再错,不要让……让我们三个再也回不去。”顿了一下,“他杀的人中虽大多是名门正派,但我看过名单,大部分都是凌雪阁的人,最近的两人是颇有名气的杀手组合‘何日把酒言欢’中的莫言和欢歌。你若有心,就想办法问清楚此事,想想小雨哥哥他究竟在做什么。”   陈月离开后,穆玄英伏在案上,久久无言。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小月,你知不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激怒我、报复我吧?滥杀江湖正派,做回恶人谷的十大恶人,手起刀落,斩杀那些他厌恶的人,以此斩掉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牵挂。   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   穆玄英双目含泪,握拳,哽咽道:“他不是我的小雨哥哥!”   ----------------------------------------   转眼已是深秋。   三个多月过去,时光匆匆,白云苍狗。   在少林清修的日子格外充实忙碌,穆玄英和白衣圣僧正在藏经阁内切磋武艺,忽闻钟声响起。   白衣圣僧停下,穆玄英自然也住手。半晌,钟声毕,白衣圣僧问:“几声?”   “五声。”   见白衣圣僧不说话,穆玄英问,“圣僧,可是寺内出了什么事吗?我到少林这么久,除了晨钟暮鼓各一声,从未听过五声钟响。”   白衣圣僧道:“今日就到此吧。”   既然他不肯说,但看他还算冷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穆玄英也知礼数,便躬身行礼,先离开藏经阁。   近来每一日都来和穆玄英讲经、闲聊的觉远不在门口等着,反倒是陈月徘徊在穆玄英住处门外。   见到穆玄英,陈月略有犹豫。   穆玄英笑了一下,“有事?”却看陈月面色不好,当即一惊,“叶姑姑出事了?”   陈月忙摇头,“不是的。”便看了看左右,上前低声说:“你听到钟响了?”   穆玄英颔首。   “我从僧人那里听说,是少林抓住了江湖上的一个恶人,眼下方丈等大师正在布阵,要将他终生困在少林寺内。故而警钟长鸣,昭示天下。”   穆玄英心一颤,强压心头的情绪,问:“是谁?”   “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   陈月叹气,也不再纠结,只说:“是明教龙王萧杀。”顿了一下,“我来找你,是因为小雨……是因为我知道了稻香村的大仇是萧杀所为,你们曾在塞外想过找他报仇。眼下他就在少林。”   穆玄英又惊又喜,“当真?”   陈月点头,“我不清楚少林为何要擒萧杀,又将他困在此处,但是毛毛,你若想开口求方丈,恐怕没有用。”   穆玄英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下去,沉思片刻后也点头,“不错,我刚才是想过向玄正方丈说明事情缘由,请他将萧杀交给我们处置,以少林的公正和不问世事,想必也有几分可能。但是暂且不想少林是如何捉住武功高强又藏身于大漠的萧杀,他们没杀他。”看着陈月,“以萧杀在江湖上的作为,和恶人谷的恶人无异,少林却不杀他,反将他带回囚禁。其中意味就让我想不明白。”   陈月道:“我也觉得此事不能鲁莽。萧杀这么多年来混迹江湖,要抓住他,在塞外没有明教的襄助,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莫非……明教内乱,有人出卖了萧杀?”穆玄英又立即否定,“不会。明教弟子齐心团结,对明教的信仰更不会轻易改变,不会是内乱。”   陈月又道,“你想,少林如没有明教襄助,要生擒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萧杀,还将他带回中原,谈何容易?况且,如果明教与此事无关,得知萧杀被生擒,难道不会设法相救?纵然少林弟子众多,但明教弟子也非泛泛之辈,这一路上,竟然都没能救走萧杀吗?”   穆玄英思忖道:“那就只有一个道理。生擒龙王,是陆危楼教主的意思。或者说,至少他并不反对少林此举。”   陈月立即赞同,“嗯!而且,萧杀藏匿于大漠龙窟,旁人是不会轻易见到他的。恐怕是陆危楼出面诱出他来。”   “那是为何呢?”穆玄英又疑惑了,“龙王虽然暴戾,但对明教的忠心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当年大光明寺一战,若非是他实力退敌,挺身力保,事后忠心不改,辅佐陆教主,江湖上哪里还有今日的明教?”   陈月不语,只是叹了口气。   穆玄英又说:“陆危楼教主心怀天下,我是亲眼见识过的,他绝不会因此防备萧杀,他……”突然顿悟,“莫非是陆危楼教主一直以来虽然看不惯萧杀滥杀无辜,但萧杀毕竟是有功之臣,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一次在大漠中,我觉得萧杀言语间似乎已经失去束缚,连明教也无法再约束他。陆教主深思熟虑,为免江湖上再多祸患,只能大义灭亲,联合少林再一次把萧杀生擒来囚在少林中?”   陈月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你所说也不无道理。我们怎么办?”   “要求玄正方丈,恐怕行不通,不过不试一试也不甘心,我这就去见方丈。如果不行,咱们只能想法子打听到萧杀被囚何处,暗中找他报仇。”   陈月惊讶,“你的意思是,我们偷偷潜入、偷偷杀了他?”   “不,我们偷偷去,是为不惊动少林,但我要和他光明正大了结此仇。”穆玄英握拳,道:“事后我若还活着,自再向少林寺请罪。”   -------------------------------   “穆施主?穆施主!你又走神了!”觉远小师父笑起来。   穆玄英哑然失笑,道:“对不住,近来太累了。”   觉远道:“我看你也面露疲色,想必十分辛苦。不过精气神却好像比原来好了很多,眉眼间真气充盈,自有一股正气在。”   穆玄英只当他安慰自己,便笑,“你刚才说什么了?”   觉远正色道:“我想说,其实那一日方丈大师拒绝穆施主的请求也实属无奈,穆施主的遭遇小僧听了也不禁神伤,方丈大师慈悲为怀,必定是同情穆施主的,但萧杀不可死在少林,还请穆施主不要为此事对少林耿耿于怀。”   “不会,我能理解方丈大师有不能言的苦衷。大仇终有一日能报,我能等。”穆玄英却转念,问,“等等,你刚才说萧杀不能死在少林,是为何?”   觉远道:“此事本不该我置喙,但穆施主也有权知道。是我师兄听来的。此番我寺众高僧能生擒萧杀,得益于明教教主陆危楼的出手相助。其实也不算出手相助,只不过陆教主书信一封召龙王萧杀离开龙窟,然后的事,陆危楼教主只是不插手罢了。”   “这么说,的确是明教也参与其中?”   “嗯,听闻陆危楼教主与方丈大师约定:事前明教暗中襄助、事发明教绝不插手、事后明教绝不营救。”   穆玄英道:“陆危楼教主正义凛然,倒是叫人佩服,但他应该也有条件吧?” 第171章 第八章   【三挑少林(二)】   “唯一的条件就是,龙王不死。”   原来如此!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穆玄英顿时心生敬佩,忍不住赞叹道:“陆危楼教主此举实在担得起侠士之风!龙王作孽颇多,的确不能再留在江湖上。但他毕竟是明教中人,以此承诺,换龙王一命和天下安稳,能纵观全局、冷静睿智做出选择,陆教主不愧是明教教主!”   觉远只是挠挠头,笑说:“江湖上的是非我也不大明白,穆施主既然叫好,想必是好的。”   “那么,少林打算将龙王关押到什么时候呢?”   觉远仰着头想了想,“听说是一辈子。”见穆玄英神色一闪,便说,“师祖说,这样的凶恶之徒理当终生于少林接受洗涤,除非……”便凑近些说,“除非有人能救他出去,否则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少林。”   穆玄英立即说:“谁会救他?明教弟子绝不会违背陆教主的意思,明教不插手,旁人谁还会救他?”   觉远轻声道:“穆施主你可知道龙王有一个弟子?”   “不曾听过,是谁?”   “听说不属明教中人,是个女子。原本是江南望族之后,却不知为何母亲死后,她杀死养父逃出,险些丢了性命的时候遇上了血眼龙王萧杀,萧杀将她带到塞外,收作徒儿。从此之后,她只认萧杀一人。”   “武功如何呢?”   “应当也不差,否则师祖们也不会亲自轮流在千佛殿外看守萧杀了。”觉远一说完,忙捂住嘴,讪讪说道:“我不该多言,穆施主会当做没听到吧?”   穆玄英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觉远的小脑袋,“今日我什么都没听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觉远低头念了几句,才说,“不过穆施主可以放心,小僧不是自夸,少林武功当真十分厉害,这么多年来,也不过只有三人能胜,那人就算来救萧杀,也不会成的。”   穆玄英一听便来了兴趣,“小师父你说的可是鼎鼎大名的‘三挑少林’一事?”   觉远惊讶,“穆施主很感兴趣?”   穆玄英道:“那是自然!我从书中看到,百年间无数人上嵩山挑战少林,却只有这三人能胜,此等大事,自然感兴趣!觉远小师父,你细细与我说说吧?”   觉远摸了摸光头,“这故事长着呢,一时半会儿……”见穆玄英神采奕奕,便笑,“好!我这就与穆施主说!”   “周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帝武则天),远从天竺而来的师子光在见识了我中土武艺之后,心生歹念,竟然想从少林寺夺走众多武学经书,夺经不成,他只好光明正大上少林来挑战。这就是鼎鼎有名的‘三挑少林’的第一战了。”   穆玄英点头,“嗯,师子光此人诡计多端,虽然他以青木掌险胜少林高僧半招,从此名震江湖,但我不敢苟同。”   觉远连连点头,愤愤然道:“不错!此战是我寺得道高僧渡法大师迎战。”说到此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渡法大师阅尽经书,早已易经洗髓修至化境,为人低调稳重,不愿伤人性命,谁知那师子光反倒因此占了上风,实在不是好人所为!”   穆玄英问:“不听也罢,那第二战呢?”   觉远嘿嘿一笑,撸起袖子,道:“这就到了唐开元三年(公元715年),前来挑战少林的是天下第一奇男子、侠客岛岛主方乾。此人在中原游历多年,但他的记载少之又少,早年只听说他是个贵公子,四处游玩,因武艺高强而十分孤独寂寞,后得知少林乃武学大家,便独自上嵩山来挑战少林。那一次迎战的是渡如大师,渡如大师乃我寺上上任方丈大师,对佛法、武学的修炼都十分了得。”   “那一战结果如何呢?书中记载并无胜负。”穆玄英道。   觉远点头:“不错。的确是未分胜负。或者说,除了渡如大师与方乾大侠,无人知道胜负如何。只不过渡如大师送走方乾后,留下了一句话: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穆玄英点头道:“有此评价,可见方乾前辈那时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可惜后来败于剑圣之手后,方乾前辈多年隐居侠客岛,以侠客岛岛主身份很少再过问江湖事了。”顿了一下,问:“你说,若是剑圣前来挑战少林,可会成为第四人?”   觉远笑呵呵道:“这个……小僧也不好说。”   穆玄英吐吐舌头,“说笑罢了,你继续说第三战吧。”   “第三战便就是在唐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如今的明教教主陆危楼亲上少林,向当时的方丈大师渡如大师发出挑战。那一战有不少人观战,记载也更详尽,陆危楼教主是真正的大侠,与得道的渡如大师对抗,可谓是真正的高手对决!两人心照不宣,比试中均点到为止,却丝毫不让,精彩异常!只不过,陆危楼教主终还是更胜一筹,千招内终于以火焰腿胜。这一战导致明教与陆危楼教主的风头在中原一时无两、风光无比。从此以后,上少林挑战成了江湖人士出名的一大途径,不少人都来发出挑战,但可惜,大部分人连山门的十八铜人阵都过不了,故而很多年也没有这么精彩的对决了。”觉远言语间流露出几分惋惜。   “明教教主神功无敌,我在大漠中亲眼见识过。”穆玄英道。   觉远一脸崇拜说:“今生我若能亲眼看一看这样的高手对决,便是死而无憾了。”说罢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执念不可有,善哉,善哉。”   看他自说自话,穆玄英被逗笑,“觉远小师父尚且年幼,有些事也不必太勉强自己,假以时日,方可得道。”   “嘿嘿嘿,借穆施主吉言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藏经阁修习,觉远小师父你也早些休息吧。”穆玄英扭动扭动脖子、四肢,站起来。   “好,那小僧告辞。”觉远站起来行礼,便离开了。   他走后,穆玄英站在门边出神。   千佛殿内关押萧杀,有众多高僧看守,想要偷偷潜入谈何容易?但若是不如此,萧杀注定要被关押终生,此仇岂不是终生难报?   我该如何才能报仇呢?   想到此不禁自嘲:穆玄英啊穆玄英,在大漠之中你苦恼于打不过萧杀,如今可好,你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这血海深仇,你又如何了结?   可恨我当时武艺不精、不懂把握时机!   有些事,一旦错过,终生抱憾。   ------------------------------   “叶姑姑,你早些休息,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   “小月姑娘你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我真不知如何感谢。”   “言重。且不说我是个大夫,救人本就是我毕生使命和所求。穆玄英与我自幼相识,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终归还是万分的感激。”叶婧衣却又叫住要出门的陈月,“小月姑娘,有的事本不该我过问,但我冒昧问一句。”   “叶姑姑请问。”陈月回头。   “小月姑娘与玄英,只是儿时玩伴这样的关系吗?”叶婧衣立即解释,“请小月姑娘不要介意,只因……只因我那侄女心仪玄英多时,不论是各方面,他们二人也都是相配的,但玄英一口回绝了这件婚事。我曾试探过,玄英言语间似有不能言的苦衷一般,见到小月姑娘后,他的确待你不同,故而我……我想,是否玄英不愿说,只怕藏剑山庄因此怨怪小月姑娘吗?”   陈月噗嗤笑出来,笑嘻嘻道:“他不会这么想的,叶姑姑应当也了解几分他的性子。”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却是为何?”   陈月道:“我与毛毛自幼相识相伴,在稻香村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无忧的日子。因儿时相知,这份感情很难有人能代替,后来稻香村覆灭,我们之间更是亲密无间,如同亲人。叶姑姑的顾虑我明白,但毛毛对我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否则为何我们不成亲呢?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阻碍不是吗?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嫁娶。”   叶婧衣恍然,摇头轻笑,“是我唐突了,请小月姑娘勿怪。”   陈月报以一笑,“我却很羡慕叶家小姐,能有家人为她这样操心,这是一件很有福气的事。”说罢推门出去了。   刚一出去,人影一闪,捂住陈月的嘴便将她拉进树丛里。   “小月。”   手松开,陈月也放松戒备,刚要问,被拉着又往里走了一段路。   “小雨哥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月立即开口,“近来你所作所为天下皆知,若被少林僧人发现,你走不了的!”   莫雨转身,“好久不见,小月。”   陈月气嘟嘟瞪着他,“为什么要杀人?”   “小月还是这么可爱。”月色清淡,照出莫雨脸上虽没有笑容,眼神却是柔和的。   陈月道:“我和毛毛都很担心你,你为何要杀人呢?凌雪阁那些人……”   “凌雪阁的事不是你该管的。”莫雨打断陈月,沉声道,“小月,我的事你不要插手。答应我。”   “我能答应你,那毛毛呢?你将他置于何地?莫非真要逼他有一日与你决一生死,你才甘心吗?”   莫雨自嘲一笑,“不会的。”补充说,“我的生死他不在乎,又怎会在乎我做了什么。不会有那一日的。”   “小雨哥哥,你们究竟怎么了?他也怪怪的,你也怪怪的,你们不是约好要带我回稻香村去吗?”   莫雨抬手拍了一下陈月的头巾,柔声说:“会的,会回稻香村去的。”顿了一下,说,“龙王的事你们不要鲁莽。尤其是他。你要拦住他,眼下绝不能冒然行事。”   “你也知道了?”   莫雨点头,“韦柔丝已经到中原来了,不论以什么办法,若她能救走萧杀,一旦他二人下山,就是我们动手报仇的时候。”   “这个人我从未听说过,她能救走萧杀吗?”陈月面露疑难。   莫雨道:“我会想办法。”   “你要帮她?”陈月大惊。   莫雨道:“在少林杀萧杀几乎不可能,只有你们二人我也不放心。要报仇,就必须让萧杀离开少林寺。小月,稳住毛毛,给我一点时间。”   陈月又惊又喜,沉默了一会儿后郑重点头说道:“好,我会想办法让毛毛不要行动。小雨哥哥,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莫雨浅浅笑了一下,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陈月,“毛毛身上蛊毒未解,不能再拖。你把这个荷包给他,让他戴在身上,一定要戴足七日。”   “好。我给他的他一定会戴。”陈月接过,看了看,问:“这荷包是谁绣的?手法真不错。”   莫雨不答,陈月笑眯眯说:“对毛毛,我当然会说是我做的,不过到底出自哪位美人之手?”   “一定要七日,少一个时辰都不行。”莫雨避而不答。   陈月也不再追问,“知道了。”将荷包收好,“放心吧。我将荷包安置好后,之后的事如何与你联系呢?你不能常上山来,我要照顾叶姑姑,也不能下山。”   莫雨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有急事,找上风口烧掉。一次一颗。”   陈月打开看了一眼,是一粒粒黑色药丸,又嗅了嗅,瘪瘪嘴说:“真难闻。少林僧人闻到不会起疑吗?”   “不必担心。我的人就在山下,闻到气味他们就会通知我。”顿了一下,“萧杀的事再有变动我会再来。”   陈月点头。   莫雨站了须臾,转身就要走,陈月却又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好一会儿才说:“小雨哥哥,保重。”   莫雨点了一下头,便隐入黑暗之中。 第172章 第九章   【不辞而别】   啪!   啪!   啪!   “臭小子!心不在焉!”白衣圣僧一连三掌,分别拍在穆玄英的头、背、胸三处。   穆玄英被拍倒地,疼的龇牙咧嘴,一会儿揉头,一会儿揉背,翻个身说:“我只是反应慢些,圣僧你怎出手还是这么重。”   “连我这三掌都躲不过,还说不是魂不附体?那这四个月你算是白练了!还敢狡辩?”白衣圣僧抬脚就踹了过去。   穆玄英就地一滚,避开了。   “速速起来,再打过!”   穆玄英却赖着不起,说:“圣僧,虽无法完全治愈三阳绝脉,但我感觉到被压制住,昨日起我已开始教授叶姑姑《易筋经》,咱们的约定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打得过我了?”   穆玄英诚实地摇头。   “那还敢废话?打不过我,你如何打得过我师兄?起来!”   严遵礼教的穆玄英只好乖乖站起来,软言说道:“圣僧,我……”顿了一下,改口问:“圣僧,不知你的武功在少林寺算不算数一数二了?”   “问这作甚?”白衣圣僧反问。   穆玄英道:“好奇。”   “打赢我再说。”   话音一落,白衣圣僧突然出手,穆玄英虽然避开了这一掌,但过不了十几招,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被白衣圣僧反扭双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臭小子还想挨打是不是?为何不出招?还不说话?看我教训你!”   穆玄英忙低头躲避,生怕被打,急忙说:“我说我说!”   “好好想个借口,否则我不饶你。”白衣圣僧这才松开,让穆玄英翻身坐起来。   穆玄英倒是早习惯了被白衣圣僧变着花样地欺负,这些日子也没少受伤,但进步也可以说是惊人的。不知是《易筋经》压制三阳绝脉的缘故,还是与白衣圣僧切磋的缘故,他心中总明白,和白衣圣僧修习、比试的过程,他的收获之大,不可斗量。   今时今日的穆玄英,和四月前上少林的穆玄英,已非一人。   而与白衣圣僧的约定还未完成,穆玄英深信自己许下承诺,必定会遵守,但有些事他必须现在去做。   想到此,穆玄英翻身,双膝跪地,双手与肩齐宽压在地上,朝白衣圣僧一连磕了三个头。   “圣僧,今日晚辈是来告别的。”   --------------------------------------   “毛毛!”陈月推门,几人匆匆进屋,屋内却早已无人。   绿玉上前查看一番,问:“陈姑娘,公子可说了为何离开?”   证实穆玄英不告而别后的陈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见她如此,绿玉也慌了,在屋里来回走动。   叶婧衣道:“玄英不是鲁莽之人,他心中的责任也卸不下,不会将我们留在此处自己离开的。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或紧急的事,他未来得及当面辞别。小月姑娘,他留给你的书信中只字未提为何离开吗?”   陈月回过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什么也不说就跑出屋去。   “陈姑娘!”   “小月姑娘!”   陈月一路狂奔向山门,一路上脑海里来回回想着穆玄英留下的话。   小月:   我曾发誓要惩强除恶,十年过去,稻香村大仇、亲友惨死之仇至今仍然无法得报,我有何颜面立于天地?此番我独自下山祭拜稻香村村民,你替我照顾好叶姑姑。   待我归来之日,就是报仇之时。   勿挂。   毛   他要去报仇!   毛毛下山去要如何报仇呢?祭拜稻香村村民一定只是契机。莫非他要找浩气盟前来帮助?不会的,浩气盟众人不会任他乱来。那江湖上他还认识什么人能帮他上少林杀萧杀呢?   归来之日?   报仇之时?   陈月突然想起一天前穆玄英与自己说的一些话:小月,倘若我能光明正大请求玄正方丈给我一个机会报仇,你会帮我吗?   光明正大的机会?   不是没有试过。玄正拒绝了,而且态度坚决,不肯交出萧杀。   陈月想不明白穆玄英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意气用事。这样的时候,只要稍稍不慎,穆玄英便会万劫不复。   她必须阻止。   可她不能离开叶婧衣和少林寺,她有她的承诺要坚守。所以,她只能让另一个人去阻止穆玄英。   --------------------------------   深秋瑟瑟,微云将雨。   洛道的树林里没有往日的平静,尽是一片杀伐之声。   一众黑衣人中,唯独两个男子腹背受敌,已伤痕累累,险象环生。但细细一看,两人所受的伤都是外伤,也不过是四肢损伤,要紧的内里却是无事的。且二人纵然四面楚歌,仍然气定神闲,合力杀敌,不见丝毫慌乱无措。   表面上看,众多的黑衣人的确占上风,也伤了这二人。实则,只要不拖延太久导致体力耗尽,他们很快就能脱身。   这群人在树林中厮杀,除了这一片,其他地方依然静谧,旁边不远处甚至还有飞鸟停下树枝,一静一动,莫名形成了一种冲突的美感。他们像是被困在地狱的人,眼看就能回到祥和世界。   这样的刺激任谁也受不了,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使出了杀招来破敌。   忽的,倦鸟长鸣而起,盘旋向上,惊破林子中的平静。   有人来了。   虽不见其人,但黑衣人皆住手,将这二人围在中间,似在待命。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闻声看去,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衫,外套红衣的公子在吟诵,此人眉清目秀,手持一柄折扇,玉冠束发,踏草拂花,翩翩行来。   若非是这二人见多识广,倒真是以为此人不过是路过的玉面书生了。可惜,这个看似儒雅风流的男子,正是十大恶人之一——“圣手”康雪烛。   “王维的诗总是寄情于山水之中,甚合我意。”康雪烛说着便已站定,眼神扫了一圈,嫌弃道:“打杀之事,应当速战速决,否则坏了心情就大大不值得。一个多时辰了还杀不了他们区区二人,恶人谷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属下请罪。”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   “大哥,康雪烛恐怕要出手。”块头壮实高大的那个男人低声道。   脸上戴着面具的男子道:“你我拼死倒也能对付他,但消息必须送回长安。你先走。”   “不!咱们同进同退!”   “这是命令!”顿了一下,“扫把,消息必须传递给阁主。”见他为难,又说,“我出身唐门,想杀我这样精通暗器机关的人,也不容易。我会想办法脱身,你不要顾及我,只需火速传信,一刻也不能耽误!”   扫把为难,不等他做决定,康雪烛道:“依依惜别好了吗?”   二人一起看去,“大哥”突然道:“十日后我若未归,替我转告月娘,来世再见。”闻言,扫把虽十分痛苦,但心意已定,决定先去送信,以大局为重。   “你何不亲自对她说呢?”康雪烛话音落,几个人压着一个女子上前,将女子交给康雪烛。   “月娘!”   康雪烛笑眯眯扇扇子,手里拉了拉铁链,对那个被铁索囚住的女子说:“你说得对,见到你他便会乱了分寸。”转身面对女子,凑近些,道:“你只需劝他交出手信,我会兑现承诺。”   谁知女子毫不惧怕,梗着脖子说:“我凭什么信你?交出书信后,你一声令下,我们三人在荒山野岭中想必插翅难飞。恶人谷的承诺,我不信。”   康雪烛轻笑,“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不过我要提醒你,还有两个人在路上,他们呃脾气可不如我万分之一好,若是来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月娘没法子,咬牙想了一会儿,往前走出几步,朝两个男子说:“何苦、扫把,你们还好吗?”   “大嫂,我们没事,那恶贼怎会抓住你?”   月娘道:“凌雪阁中有人出卖了我们。”   扫把震惊无比,何苦身为大哥,立即说:“不可能!月娘,你心知肚明,凌雪阁里绝不会有细作!”   “你还不信吗?莫言的死可以说是巧合,争夺山河社稷图的人数不胜数,铲除异己也算是意料之中,他失手被杀,怨不得人。那欢歌呢?欢歌回来报信后的第二日惨死长安街头,他一身金钟罩神功,这么多年从未失手,又是谁能知道他被派去给神策军传递消息?是凌雪阁自己人!”   “一派胡言!月娘,你住口!我们这些人都是歃血为盟,发过毒誓的!不可能有人背叛凌雪阁!”何苦道。   “好,欢歌被人知晓了破他神功的法子,他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谁。那我们呢?你们奉命远去找安禄山取回书信,我奉命……我奉命找寻唐简下落,这些事,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倘若没有人告知,他们怎么能这么准确地捉住我们?”月娘说着,情绪激动,眼含热泪。   “不,不会的!”何苦显然已动摇。   月娘哽咽,“夫君,你我相伴多年,从无间隙,你们‘何日把酒言欢’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与你们,与‘镜花水月’又怎不是呢?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不叛,却是有人已经叛了!”   何苦双眼几欲喷火,“谁!是谁违背誓言,背叛凌雪阁!我要杀了他!”   “我说,我也不想打扰你们讨论铲除内奸的事,不过,我等久了耐心就没了。”康雪烛开口催促。   月娘只得收敛情绪,软言说:“夫君、扫把,听我一句,我们曾经都是取人性命的利器,今日,风水轮流转,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不得不低头。”   “大嫂所言是什么意思?”扫把问。   月娘道:“交出书信,换我们一命。”   “不可能!”何苦一口否决,“阁主说了,就算是死也要把这封信带回长安。”   “如果我们死了,书信一样会落入恶人谷手中!如果我们死了,内奸的事无人得知,阁主孤身一人,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凌雪阁将来怎么办?”   何苦道:“哼!不必再说!死,我也不会出卖凌雪阁!”   “夫君!我求你了!你不怕死,扫把呢?我呢?”   何苦指着康雪烛道:“你信他吗?此人心狠手辣世间罕见,这样的一个人,你竟然信他吗?你看他相貌堂堂,你可知他……”   “哎哎,”康雪烛一摇折扇,“别扯到我身上,我不想跟你们叙旧。何况,大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要杀便杀,不必多言!”何苦扭头。   “夫君,你怎就不……”月娘话未完,神情一滞,七窍慢慢易出血来,倒地不起。   “月娘!”   “大嫂!”   二人想冲过来,被众黑衣人以兵器逼退,只得站在远处哭喊。   康雪烛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月娘,瘪嘴,颇为不满地说:“我就不喜欢你们这种杀人的手段,非得搞得这么血淋淋吗?”   “你太磨蹭了。”树林里走出一个人,黑色帽兜掩去他的半张脸。   康雪烛摇着扇子道:“黑鸦大人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了,坏我心情,实在不仗义。莫雨大人怎也不劝劝?”   没人回答,只见莫雨慢慢走出来。   康雪烛自讨无趣,便说:“好,我不管了,反正两个臭男人的死活也不要紧。你们爱怎么杀就怎么杀,我退远些,免得溅我一身血。”说着就往远处走。   莫雨开口:“交出安禄山书信。”   “是你杀了莫言、欢歌?”   莫雨不回答,康雪烛站在不远处说:“对,就是他。你们凌雪阁近来的人命都是他收去的。”   何苦又看陶寒亭(黑鸦),“是你杀了月娘?”   “对,五脏俱裂,死相……死相你自己看吧。”康雪烛又接话,还补了一句,“是他们两个杀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何苦和扫把同时飞身而起,已跃过众黑衣人,向莫雨、陶寒亭杀来!   凌雪阁的顶尖杀手,轻功必定上乘。   杀招转瞬即至,莫雨和陶寒亭几乎是同时足尖点地,一起向后撤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树林重归平静。   “杀完了?”康雪烛在远处问。   莫雨站起身来说:“书信已被何苦用内力摧毁。”   康雪烛啧啧几声,“我说什么来着?现在消息的确被截断了,凌雪阁收不到那就意味着神策军也收不到。不过咱们也什么都没捞着。”   “捞着了。”陶寒亭开口。   康雪烛翻白眼,“这三个人的命也能算好处?杀他们我还嫌脏了手呢。下次别叫我来了。”   莫雨接过手帕擦掉手套上的血迹,道:“既然这条线断了,只能试一试别的。”   “镜花水月?”陶寒亭问。   康雪烛一听,收起折扇道:“这个我有兴趣!月娘死了,剩下的三个美人儿不如留给我?”   莫雨刚要说话,莫杀跑来,“少爷!”   “有事过后再说。”   “风太大,等不了了。”莫杀说了句暗语。   莫雨眼眸一凝,“他动手了?”   莫杀摇头,走近了附耳说起来。   听完,莫雨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对陶寒亭和康雪烛说:“这些雪魔卫你们留着也碍事,我就带走了。王谷主既然要你们来助我,就替我去江南找镜花水月。得不到消息就杀了。”顿了一下,“留萧静儿一命。”   “你不去?”   “为何只留她一命?”   陶寒亭和康雪烛同时发问。   莫雨道:“萧静儿擅长□□幻术,我觉得和东赞那个和尚有联系,留着有用处,带回恶人谷交给王谷主处置。”说完就转身要走。   康雪烛道:“你还没回答黑鸦大人的问题呢。”   “去少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文中诗句出自唐代诗人王维(时间年限不做参考)。   康雪烛外貌与游戏中有出入,此时为前期,为后文做铺垫需要,后期会和游戏重合。请见谅。 第173章 第十章   【十八铜人】   咚咚咚   少林寺山门被敲响。   一个僧人开门,见只有一个蓝衣少年站在门外,背了一柄剑,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处嵩山少林寺,小僧觉空,施主有何贵干?”   那少年道:“在下稻香村穆玄英,为挑战少林而来。”   觉空自幼生长于少林,也听惯了挑战少林的故事,当值看守山门也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遇上前来挑战少林寺的人。   闻言觉空略微愣了愣,这才规规矩矩开始规劝,“穆施主,天下武学各门各派各有千秋,何必执着于胜负高低?请回吧。”   “我为此而来,不达目的绝不走。劳烦觉空大师替我通传。”   按照少林寺规定,遇上挑战者时势必要耐心规劝一番,所谓“渡人”。上少林挑战的人大多是头脑一热就来了,毫不顾忌后果,好言相劝后多半也会离开。   觉空还想劝,但看眼前的这个少年气宇轩昂,眼神坚定,那一双眼睛中蕴含了一股令人惊人的定力,便知此人劝不了,于是只好行礼说:“请稍待。”   ------------------------------   穆玄英离开少林已是五日前。   这短短六日,孤身回到稻香村,穆玄英想了许多许多。最多的,就是报仇一事。   在稻香村徘徊,熟悉的一切就在眼前。   有时,穆玄英四处走动,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稻香村,却还是能认出这是哪一家哪一户。   走走停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穆玄英坐在草地上出神,一坐就是一天。   儿时那些嬉笑怒骂、调皮玩耍的场景历历在目。坐久了,恍惚间,穆玄英就像突然惊醒的人,分明一切刚刚还在眼前,为何突然之间,已过去十年之久。   十年光景,匆匆而过,他几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唯有回忆。   唯有回忆不停地提醒他。   回忆?   每一次,他都痛。   每一次,他都反复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每一次,他都会想:倘若十年前,没有那件事,稻香村是不是到今日还是原来的模样?安居乐业,黄发垂髫,看得见村口卖稻香饼的大婶、西边一大早就做生意的大伯、北边是小白家的学堂、东边住着陈大夫、小月和……南边……南边只要自己回去,总能吃到阮姨做的饭。   倘若《空冥决》没有出现在稻香村,是不是这场灭顶之灾就可避免了?   倘若安禄山没有拥兵自重,是不是狼牙军就不会烧杀抢掠、鱼肉百姓?   倘若神策军不打压天策府,诚心为百姓做事,是不是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倘若……   倘若没有离开稻香村,小雨哥哥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人吧?   当穆玄英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些问题,一遍一遍假设,他只感觉越来越心痛、越来越渴望回到过去在稻香村的日子。   可十年过去,漫长的人生长河从未停歇流动,人只能往前走。   他只好一遍遍告诉自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但是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穆玄英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无法早一日手刃仇人,他永远都放不下这副枷锁。身上的重担无法卸下,心中的痛处无法愈合,他又要如何去为黎民百姓谋福、去阻止同样的惨剧再次发生呢?   如果自己的心满目疮痍,又如何去抚平他人的伤痛?   必须找萧杀报仇。   哪怕龙王萧杀不是一个人人憎恶的恶人,哪怕他没有肆意杀戮,哪怕他曾经也做过帮助弱小的善事,他也永远都是稻香村的仇人,是穆玄英必须杀掉的人。   人从出生起,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结局埋下伏笔。   倘若萧杀死在自己手中,就是他屠杀稻香村村民时种下的果。唯有他自己吞下。   穆玄英想清楚后,选择返回少林,站在山门前,向少林寺发出挑战。   如果他能胜少林,就可以再提出请求,只求给他一个和萧杀公平比试的机会。   少林不会再拒绝,也不能拒绝。不管是为了少林考虑:以免明教申讨少林违背约定;还是为了浩气盟考虑:不能偷偷了结此事,给浩气盟招惹麻烦。穆玄英想,这条路是眼下唯一他能选择的。   这时,山门又重新打开。   少林方丈玄正大师和众多高僧走出来,彼此各自行礼后,玄正道:“僧人通报时老衲还有疑惑,如今一见,果然是穆施主。穆施主匆匆离开,如今复返,请入寺继续修习《易筋经》吧。”   “毛毛!”陈月飞奔而来,一把搂住穆玄英的脖颈,“你吓死我了!”   穆玄英单手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我没事。”   “随我们入寺吧。你知道的,方丈大师是在帮你。”陈月紧紧抓住穆玄英的衣襟,低声哀求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如同覆水难收。毛毛,不要冲动。”   穆玄英柔声道:“小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清醒。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意气用事。”   陈月推开他,眼中似有泪水,说道:“给你荷包那一日我已经说了,这个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必自己扛。我在想办法,小雨也……我们都在想办法,你为何不等一等呢?毛毛,求你,跟我入寺吧。”   “小月,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少林不会让萧杀离开,从此以后,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在少林寺度过,要报仇,和少林的这一战就避不了。既然是早晚的事,我不希望他想出什么阴毒的法子来对付少林寺这些淳朴善良的僧人。我要报仇,不错,但我一定要靠自己,光明正大地杀了萧杀。”   陈月张嘴还想劝,穆玄英凝眸看着她,不知压住了多少情绪才说:“这一步对我来说很难,挑战少林如同与武林正道为敌,一旦踏出这一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小月,天下人可以不懂我、可以劝我到此为止、可以说我沽名钓誉、利欲熏心才到这里来,但你知道,你该知道我的!”   “毛毛,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许我们再等等,再等等雨哥就能……”   穆玄英伸手擦掉陈月脸上的泪,“小月,别阻止我。”   陈月眨眼,泪珠簌簌而落,楚楚可怜。   片刻后,陈月转身,与穆玄英并肩而站,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加我一个。”   “小月,不要胡闹!”   “稻香村不是你一个人的稻香村,报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我们早就说好了,既然十年前一起活下来了,那么从今以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陈月目光坚定,将白色的面纱拿起,遮住自己的脸,戴上白色帽兜,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见她如此,穆玄英感同身受,也知劝不了,只好徒然叹气。   “而且你离开后我已通知小雨哥哥。”陈月突然开口,又说,“他一定会来的。”   穆玄英又惊又怒,但也知道眼下说不了此事,只得留后再问,便看向山门前的一众僧人,“诸位大师久等了。”也不多客套,拿出挑战者该有的态度,朗声道:“稻香村穆玄英、陈月闻名前来,挑战少林。”   空闻一听,有些急,朝玄正说:“师父,陈施主怎不劝他,反而……”   “阿弥陀佛。”玄正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空见会意,上前说:“二位请三思而行。”   穆玄英道:“我心意已决,多谢诸位大师规劝。”   空闻听了,道:“穆施主心意已决,陈施主呢?穆施主真气盈满、内功深厚,自幼又得多位高手提点教导,自不怕伤了自己。恕小僧直言,陈施主武功平平,纵然过得了第一关入了山门,之后又当如何?”   听了此话,穆玄英自然动摇,陈月立即反驳说:“既然是来挑战,少林寺只管牵挂贵寺僧人的安危和贵寺的声誉,不必顾虑我的生死。”   “穆施主、陈施主将生死置之度外,小僧佩服。不过二位分别隶属浩气盟、万花谷,今日挑战,不论成败,此战之后会引起什么,二位施主又可还能如此洒脱?”空闻道。   又是一记猛料。   穆玄英心中的顾虑又加深了一些,陈月深知他的脾性,口齿伶俐,丝毫不让,说:“空闻大师如此考虑,我们先谢过。方才我们已说,今日上少林挑战的是稻香村的穆玄英和陈月,与浩气盟、万花谷毫无关系。我们心志坚定,大师们不必再劝,请应战吧。”   空闻还想说,空见道:“穆施主、陈施主,四月前,正是小僧将二位迎进少林寺,还请二位听小僧一句劝。挑战少林武功虽然不致伤了性命、伤了和气,但既是比武,刀剑无眼,谁也无法预料。二位施主也不是意图一战成名之辈,又何必拿性命玩笑呢?”   穆玄英道:“大师所言不错,我们不是为名利而来。”顿了一下,看向方丈玄正,“在下是为了一个机会。”   “请三思而行!”空见道。   玄正与穆玄英对视半晌,此时方才开口,“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既然已决心挑战,本寺唯有应战。”   他说完,空见等人皆有些惊讶,但方丈已发话,空见只好上前说:“二位施主既来挑战,请听小僧说完规矩。二位施主首先会在此处与十八铜人对战,倘若败了,请自行离开少林寺地界;倘若胜了,小僧会带领二位进入少林暂且住下,待迎战的僧人准备好,择日与二位切磋。此两战不论人数多寡,一战定胜负,既是比武,比武场上点到为止,若是失手,双方皆不得追究。二位施主,可听明白了?”   穆玄英和陈月齐声道:“听明白了,多谢大师。”   空见问:“那二位施主可是现在就开始挑战吗?”   陈月问穆玄英,“你赶路过来,要休息吗?”   “不必。”   “毛毛,一旦决定挑战就不能轻敌。这是少林寺,是天下武学至尊之处。”   “不必,我不累。”穆玄英看了一眼陈月,“真的。”   两人便朝空见道:“此时就挑战,请大师安排。”   空见后退一步,玄正抬了一下手,山门中冲出十八个男子,顷刻就将穆玄英、陈月团团围住。这十八人个个身强体壮,手臂比陈月的腿还粗,皆只穿了束身的裤子,□□的上身像是涂抹了什么似的,阳光下竟然微微发金光,如同十八尊佛像,一动不动。   穆玄英和陈月立即背靠背,陈月道:“他们个个都是金钟罩铁布衫神功在身,硬拼不行,咱们寡不敌众。”   穆玄英道:“先过招试试。”   “好!后面就交给你了。”陈月不用武器,双指并拢,以指为剑,紧盯着对面的九人,全没有了平日的俏皮可爱。   穆玄英反手握住背上的长剑,道:“护好自己。”   “刀剑无眼,二位施主自己保重。”   玄正话音一落,那十八个铜人同时动了。   他们十八人皆赤手空拳,却是拳风赫赫,凌厉如风,叫人避无可避。况且十八人长相实在相像,穿着打扮更是一模一样,武功招式和身形也如出一辙,打斗中犹如面对了十八个一模一样的人。   穆玄英丝毫不敢懈怠,第一招就使出十煌龙影剑第一式:浮生。   风驰电掣,穆玄英的剑快的只能看到剑影,白色的剑光一闪,只听见一连两声响,快的几乎合作一声,便见两个铜人一起后退数步,皆捂着手腕。   穆玄英旋身将陈月拉近自己身边,“不要留手。”   陈月惊出一身汗,没想到自己险些受伤。原本就是医者,纵然陈月平日里小打小闹不断,但真正这样“你生我死”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下不了手,也是常事。   闻言,陈月脸色发白,但出招却明显比方才放肆了许多。   几招后,方才的两个铜人又上前来,陈月“拈花佛手”而过,余光却瞥见他二人手腕处只不过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并非是手筋被挑断。   “你还说我,自己不也下不了手吗?”陈月嘲讽穆玄英。   穆玄英不说话,却是又替陈月挡下一招。   两人此起彼落,互相照顾,在十八铜人之间穿梭着寻找克敌方法。但毕竟二人武功悬殊大,又没有在一起磨合过,难免疏漏。大多时候穆玄英能以快剑补上,但也总有他救不了的时候。   陈月单腿踢出,被抓住脚踝扔了出去,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小月!”   “我没事。”陈月揉着后背站起来,风吹过,淡淡的药香从她的面纱下飘出,一个激灵,她又冲了进去!   辣手摧花!   这是万花谷的不传绝技之一。   此招一出,陈月果然占上风,点中一个铜人的大穴,那人虽未浑身瘫软倒地,但却也是一颤。   陈月笑,“金钟罩不怕兵器,我倒想看看,你的生死穴位可会变动?”   闻言,穆玄英了然。   十八铜人刀枪不入,十分厉害。但金钟罩只不过是让他们能抵抗皮肉之苦,不惧兵器损伤。一番比试下来也发现这十八人武功其实并不强,若非是依靠刀枪不入和绝妙的配合,便不值一提。既然陈月发现了他们的弱点,那就好办了。   “小月,点住他们!”穆玄英喊。   陈月抹了一下鼻子,得意道:“哼,刚才欺负我,现在轮到我收拾你们了!”   见陈月渐入佳境,穆玄英反手将剑入鞘,连同剑鞘一起取下当做武器,开始游走于十八铜人的身体穴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收尾阶段,中部即将结束 第174章 第十一章   【轰动武林】   在穆玄英、陈月二人艰难地找到了对付十八铜人的法子后,如鱼得水,接连将十个铜人的大穴封住,令其动弹不得。   见他们大势已去,陈月便放开胆子冲到阵中,也不再配合穆玄英,只想快一些结束此事。   谁料,余下的八人却突然变幻阵型。   穆玄英立即觉察到不对,“小月退回来!”   “什么?”陈月身在其中,不自知。   阵型的突然变动和余下八人显露出的胸有成竹都让穆玄英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是我大意?少林寺武功不可小觑,我竟然以为到此就不再有难关了吗?   果然,那八人已将陈月困住。   陈月也觉察异样,突围多次皆无果,有些惊慌,道:“阵法变了,毛毛你别进来!”   阵法越来越诡异,周围聚气藏风,竟像是这八人凭空用快速的身法营造出了一个气罩一般。八个铜人的行动也比方才要迅捷,互相之间的配合明显比方才高出一筹。   陈月已无暇同时对付这么多人,只能勉强自保。一旦时间久了,身在其中,必定内伤,甚至危及性命。   “小月当心!”穆玄英喊了一声,转头去看方丈。   陈月喊:“不要进来——”   整个人却是飞了起来。   见状,穆玄英已知此举并非陈月所为,恐怕是阵法中罡气所托,身不由己。   情况危急,“护住心脉!”穆玄英提醒陈月后手腕一抖,剑鞘脱落,随即,再次出鞘的长剑如水蛇一般灵活,长剑当先,整个人一瞬间便窜进阵法之中。   惊破!   他使出的是十煌龙影剑第二式——惊破。这一式穆玄英很少使用,只因唐简传授时曾说:此一式名为“惊破”,宗旨即是“出其不意”,若要克敌制胜,不可多用。但你须知,此式剑锋凌厉异常,若非到生死关头,不可擅用。   生死关头。   穆玄英冲进阵法后并未去试图破阵,而是飞身而起,旋身刺出数剑,分别刺向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四位铜人。位置精准、收放自如,剑花更是快到让人眼花缭乱,连山门前的众位高僧也不禁发出惊叹之声。   ——要在使用轻功的同时使出如此快剑,在场的人并没有几人亲眼见过这样的绝妙剑术。   那四人不得不闪躲避让,甚至接招,这样一个以迅速练成的阵法,一旦稍有差池,阵法必然不攻自破。   果然!   猜想一得到印证,穆玄英咬牙提速,将本就极快的“惊破”又加快了一倍!   这一次却是依次攻击站在八个位置的八个铜人。   以快打快。   穆玄英快剑夺人,十八铜人人数上的优势反倒变为劣势,只得舍弃十人,凭借人少后的绝妙配合造出此阵法,以此克制穆玄英的快剑。而阵法之中,八个铜人以快速敏捷的配合困住陈月,将其悬空托于空中,以罡气聚拢。穆玄英便再次“以快打快”,选择用更快的剑破阵!   以此阵为中心,周围卷起狂风灰尘,四周树木在风中战栗,发出十分骇人的声响。山门前众人皆不由自主掩面,眯着双眼在狂风中观战。   阵法中心已看不清任何人。只能看到八人站在下方,中间是一抹蓝色,最上方高高悬空的便是陈月。   有一个僧人忍不住惊叹道:“要多快的剑才能和此阵匹敌啊。”   空见道:“不如说要多快的剑,才能对抗此阵产生的罡风而不致伤人性命。”   空闻也道:“不错。大师兄也看出来了,穆施主竟然还留有余力。此时若是此阵突然被破,阵中罡气失控乱冲,若非内力深厚之人,恐怕有性命之忧,阵法中的‘根基’必定首当其冲受害。他不愿伤这八人性命,想慢慢破解。”   玄正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玄正话语一停,八个铜人像是得到了指令,竟然同时收手,阵法突然停止。   不好!   八个铜人受罡气所迫,接连摔倒在地,个个都是喘着粗气,如同劫后余生。穆玄英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陈月,陈月果然一口血喷出!   “小月!”穆玄英正想向上,却因阵法已破,身体不有控制地自己落下,此时若无落脚点,便无法飞身向上去接住陈月。   一串佛珠从山门方向飞来。   虽快,穆玄英却听见了风声,恰到好处地单脚一点佛珠,有了这一点点借力,慌忙中不管不顾提气向上飞起,竟然在空中滞留许久后,稳稳接住了陈月。   穆玄英抱着陈月旋身落地,一落地,却是已力竭,纵然强撑,还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只是死死护住怀里的人。   这一刻,周围一片狼藉,落叶枯叶满地,十八铜人零星散布,穆玄英跪在中央,气喘吁吁。   “好险。”空闻也忍不住叹道,“多亏师父出手。”出手的玄正却不言语,只是默默诵念几句佛经。   空见上前一步,朗声道:“稻香村穆玄英、陈月对战十八铜人,胜。”少林并不崇尚武力,追求的是武学,故而不像寻常比武,还加一句“恭喜”,只是平淡地宣布结果。   旁边却响起了掌声,众人寻声看去,是觉远那个小和尚。见大家都看自己,他有些退缩,干巴巴拍了几下后停住了。   师兄觉空忙道:“是弟子管教不严,请方丈和各院首座们见谅。”   玄正反问觉远,“为何鼓掌?”   觉远抬头怯生生瞥了一眼觉空,觉空道:“方丈大师问话,觉远师弟如实说就是。”“是,师兄。”觉远便往前一步,双手合十道:“弟子觉远拜见方丈大师。”   “方才鼓掌是因为这一战十分精彩吗?”玄正又问。   觉远立即摇头,顿了一下,才回答:“弟子方才是为穆施主所作所为鼓掌,而非是为了胜败。”   玄正问:“所作所为?”   觉远想了想,突然昂起头来说:“穆施主分明可以立即破阵,却为了八位大师的性命而选择隐忍,可见在穆施主心中,胜负名利并非他此举所求,可见起先他所说没有半句虚言。八位大师纵然合力逼迫于他,他也没有狠下杀手,哪怕到了紧要关头,仍然能将人命置于首位,可见穆施主心地善良。小僧是为少林寺能与这样的侠士比试而鼓掌。”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玄正没什么表情,却是看着觉远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觉远如实道:“小僧对武学知之甚少,看不懂这样厉害的对战,是听了空见、空闻二位师祖的话才想到的。”   “有此悟性,甚好。”玄正点了一下头,转过身说:“老衲以少林方丈的身份谢过方才穆施主在阵中的手下留情,阿弥陀佛。”说罢竟然双手合十朝穆玄英鞠了一躬。   “可惜,对敌人手下留情,往往会害得自己受伤。”   众人闻声看去,来人正是莫雨。   “还要多谢方丈大师最后出手相助。”穆玄英到这时候才缓过来,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莫雨,又低头去看陈月,“小月?小月!”便立即点住陈月的大穴,又去探脉。   少林寺众人顿时戒备起来,玄正道:“阿弥陀佛。”   莫雨走近了,站在穆玄英身侧,扔了个小瓶子过去,说:“让她服下两粒。”   穆玄英为了陈月也不敢怠慢,待陈月服下后探脉,说:“小月只是被罡气伤了,休息几日就好。你走吧。”   “既然来了,就不会走。”莫雨看穆玄英和陈月都十分狼狈,顿了一下,“我应该再快一点来。”   穆玄英不答,抱着陈月站了起来。   莫雨余光瞥见穆玄英腰间系着荷包,心中松口气,却问:“受伤了?”   “没有。”穆玄英答完,往前走了几步说:“方丈大师、诸位大师,我敬佩少林寺,也对少林武功充满了敬畏,”回头看莫雨,“他方才的话,我不敢苟同。但,我没想到大师们方才是真的想要取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是吗?”   事实的确是伤了陈月,虽是无心之失,但面对穆玄英的质问,少林僧人皆面露难堪之色。   玄正道:“与穆施主方才行事作风相比,少林的确甘拜下风。”此话一语双关,尽显少林寺方丈的气度。   空闻却是不愿少林寺蒙羞,道:“请恕小僧多言,穆施主的武功超乎我等预料,这十八位大师也是慌忙中临时变换了阵法。不瞒穆施主,此阵法是第一次使用,其中的确有不少难以掌控的地方,正因遇上了相当的对手,这才擅自使用。我少林寺素来慈悲为怀,这十八位大师绝无杀意,只是……”   穆玄英打断,“我明白。”点了一下头,“我并没有质问少林寺的意思,只是想要听到一个答案。我不误会此事,也不希望少林因此被旁人误会,我相信少林高僧若是想取小月性命,她恐怕早已死在阵中。经历了一些事后,如今的我也能明白,各人立场不同,所作所为难免偏差疏漏,纵然今日少林真想这么做,这条路也是我们自己选的。至于旁人的选择,我不会再强求。”说到这里,穆玄英又回头看了一眼莫雨,“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穆施主不但武功高强,更是胸怀宽广、气度非凡,这一战,老衲与少林上下,都受教了。”玄正道。   穆玄英道:“不敢,承让。”又说,“就请方丈大师宣布下一战吧。”   玄正问:“穆施主想清楚,真的要继续了吗?”   “什么意思?”   “穆施主,老衲知道你所求何事、为何而来,也知道你心结所在,故而知道今日这一战不可避免。但是,在陈施主受伤后,穆施主还坚持要继续吗?穆施主选择的这条路,若是执意走下去,倘若必定会失去一些十分贵重的东西,也还要继续吗?”玄正说道。   穆玄英了然,说:“多谢方丈大师提点,晚辈心意不改。”   “老衲惊叹于穆施主的坚定,想问一问,究竟为了什么?是否值得?”   穆玄英自嘲一笑,反问:“难道不杀龙王、不冒这个险,我就不会失去在乎的人了吗?”   玄正说:“得失一念之间,有得,必有失,同样,失去了,也会再得到。适可而止,也许能保住最紧要的那一个。”   “最紧要的……”穆玄英仰头看了看天,好一会儿后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最紧要的也许早就离我而去了。”顿了一下,“如今的我必须完成属于我的使命。这就是对我来说,最紧要的一个。”   莫雨一怔,看着穆玄英的侧脸,心中情绪起伏,却没说话。   玄正点点头,不再劝说,微微侧身道:“穆施主还住原本的地方吧,三日后,自会知晓你的对手是谁。”说罢便往里走,一众僧人也跟着他回去。   穆玄英站在原地道:“多谢大师。”   待少林众人离去后,山门处只剩空见一人,朝穆玄英微微行礼,“请穆施主随小僧入寺吧。”   “多谢。”穆玄英抱着陈月往前走了几步,见莫雨也跟着,便回头看他。   莫雨站住,回视。   穆玄英道:“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请你看在稻香村的面子上回去吧。我现在很累,不想再花心思在对付你上面。”   穆玄英的确看上去十分疲惫,莫雨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说:“为了稻香村,难道我不该留下?”   “我不要你帮。”   “我若说我不是来帮你,恐怕以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也不会信吧?”   穆玄英怒,走近莫雨身边,低声道:“你若还记得之前你做过什么,就应该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穆玄英转身,却没走出一步就被牵制,回头,却是一直昏睡的陈月伸手拽住了莫雨的衣襟。   也不知陈月是醒还是睡,双眼微闭,脸上毫无血色,却是喃喃道:“不要走……”   莫雨的眼睛看着穆玄英,穆玄英低头柔声道:“小月,我在。”便伸手去想将陈月的手收回来。   “小雨……哥哥……毛毛……”手却是紧紧拉着莫雨的衣袍不肯松开。   “小……”穆玄英的话哽在喉间,只因莫雨的手已覆上,盖住了穆玄英和陈月的手,不等穆玄英再开口,莫雨道:“我也在。”   “报仇……我们……一起……”陈月道。   莫雨的视线终于从穆玄英身上移开,低头看向陈月,眼神竟温柔耐心,手收紧,将穆玄英和陈月重叠的手一起握住,许久,才说出一个字:“好。”   穆玄英怔怔看着莫雨,半晌难以言语。   唐天宝十三年立秋,时隔二十余载,两少年以绝妙剑法挑战少林,险胜。江湖上一夜之间,传为美谈,后世称此一战“天下无双”。   自此,“三挑少林”成为历史。   ——《隐元秘录·江湖轶闻·卷十二》 第175章 第十二章   【决战之日】   浮月当空,星辰如蒙。   月影摇曳在竹林之间,沙沙声寂寥如歌。   院子石桌旁自斟自饮的莫雨像是在恶人谷中一般自在逍遥,点一盏青灯,执一杯清酒,独身一人坐了几个时辰。   风忽大忽小,卷起他身边落叶,又纷纷扬扬洒了一地。莫雨倒满一杯酒,兀自饮尽,突然问:“小月如何了?”   “方丈大师命人送来了良药,她本就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并无大碍。”穆玄英如实回答,走上前来,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却是冷哼一声。   “若你未来,眼前此景和这杯酒水,倒让我以为我在小少林了。”莫雨道,“好在你终归是来……”   穆玄英打断,“打扰了莫大侠的雅兴正是我本意。”顿了一下,“此乃佛门,酒水不该出现,以你的身份也不该出现,我来就是想问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莫雨的话没说完,却也没继续,这段日子他也想了很多,闻言只是放下酒杯,道:“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想我也说的很清楚,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莫雨不以为然道:“十八铜人只不过是用来打发泛泛之辈,比试前玄正之所以劝你再三思量,因为他觉得接下来这一战你胜不了,无须牺牲。”   “不试一试,又如何……”   “你可知晓少林寺中会派何人迎战?”莫雨打断穆玄英,微微偏头,回视:“玄正吗?他佛法堪悟不错,论武功却是差了些,他之下的各院首座也许有武艺高于他的和尚,但谁会有资格替少林迎战?自陆危楼一战后,少林二十几年不曾遇上对手,他们清心寡欲,可以不在乎自身胜负,但不能不在乎少林的声誉。且不说你这一战的目的,玄正为守约定必然会全力护龙王,单论少林在江湖上的清誉和少林武功百年来的名声,三日后的这一战,少林必尽会尽全力胜你。”   “你所说的这些我的确未考虑过,但我既然来了,本也不奢望少林想让。事后胜败我都接受,但我不能现在就放弃。”   “也不难猜,应战人选只有两个。”莫雨置若未闻,自顾自说,“其一,‘不老僧’渡会。曾与师子光一战,虽败犹荣。我只是没料到这么多年后他不但还活着,还因易经洗髓而入化境,返老还童,天人合一,其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其二……”   渡会的事穆玄英倒也知晓一二,到此打断莫雨,坐下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知难而退还是想让我欣然接受你的帮助吗?倘若是想劝我放弃,那更不必多说。你既然声称是为报仇而来,就该明白我的心情。不论对手是谁,我都不会放弃。”   “我明白。”莫雨笑了一下,拿起酒杯把玩,“我说这些的理由……”顿了一下,“我只是想增加报仇成功的砝码。”   穆玄英蹙眉,不屑道:“我不会与你为伍。”   “大抵你是忘了曾经和我一起杀敌求生的事了吧?”   穆玄英登时大怒,站起来道:“不必你提醒,那些事我桩桩件件牢记于心,永不会忘!若非如此,我要怎么提醒自己,不要再白白付出真心,让人利用伤害!告辞!”   见他要走,莫雨起身道:“稻香村的仇我也有一份。”   他说的不错,当年的稻香村被屠杀焚烧,惨状难以言喻,而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却个个都有心报仇,莫雨却是绝对在其中的。穆玄英停住,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纵然你能胜了少林,紧接着就要面对萧杀。那样的情况之下,你还有几分把握能报仇?体力、精力上都是极大的挑战,何况要面对的是两个高手接连的比试,一个人,真的能撑下去?若是一击不成,他日莫非再挑战少林一次?纵然你肯再来一次,和萧杀的对决事关生死,成败远比和少林这一战危险的多,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若是败,就没有以后了。我说过,我来,不是为了帮你。我来报仇,我要萧杀为稻香村的血债偿命,而不是看着你去送死。”   思忖许久,穆玄英在暗淡月色中回头,幽幽问:“你打算如何?”   “还有三日时间留给我们磨合和讨论,眼下我需要的是确定你能全心全意信任我。”   “这和报仇有关系吗?”   莫雨反问:“没有吗?”   穆玄英心里是明白的,的确有很大的关系。两人联手的确胜算更大,何况莫雨的武功极厉害,无疑只会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但不论是对战少林还是决战萧杀,两个人同仇敌忾时若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完全的信任,就赢不了。   可这个人……   偏偏是他!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一直以来,穆玄英都是信任他的,何况得知他的身份后,更是将他放在何其重要的位置。可他的所作所为,他对穆玄英做的一切,给穆玄英带来的是无尽的伤痛和悲愤。   此时此刻,他竟然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光明正大地向自己索要一份他原本拥有的“信任”。   穆玄英耳边忽然就回响起两人初见时,莫雨说过的话——“信任这样的东西,不是谁都给得起的”。   见穆玄英犹豫,莫雨自然也知道两人心结所在,等了一会儿,心里明白,是时候逼自己必须踏出这一步了,便开口:   “我以此生最看重的一切发誓,报仇之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穆玄英带着疑惑的神色问:“什么意思?”   周围静谧,时有微风,许久,莫雨嗓音低沉黯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穆玄英望着莫雨,半晌像是大彻大悟一般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真正的两不相欠、分道扬镳?   从此后恩怨两清、形同陌路?   莫雨的声音很轻,“你会的。”   风吹过,月影斑驳,将两人的影子拖曳变长,像是将时光也变得漫长。   看着对面的人,穆玄英半信半疑,最后只是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那就请你先证明给我看,你是为报仇而来。”   他走后,莫雨还站在原地,秋风瑟瑟,落叶无声,久到四周起了雾气,他动了一下,唇边隐有笑意,最后却化作一抹苦涩,自己无声吞下。   他的性子向来凉薄,倒也不是因这些年入了恶人谷才如此。杀父、屠家,这样的事做过后,人多少都无法再信任别人了,毕竟连至亲之人他都可以舍弃,世间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呢?   然而,方才那一刻,莫雨几乎耗尽浑身的力气才说出那句话——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他仰头瞥了一眼天上月,冷笑。   那以后,他就真的什么都可以舍弃了。   --------------------------------   二十几年后,各大门派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少林寺的书信。不少年长的人都记得,上一次收到这样的书信的时候,是明教教主陆危楼挑战少林。   这么多年来,少林小打小闹不断,但能够让少林发帖邀天下群豪前去见证的比武,这是第一次。   一时之间,整个武林都沸腾了。   各大门派的掌门还来不及去查清这个叫“穆玄英”的人是谁,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层出不穷,花样翻新。三教九流都极其关注此战,除了有资格收到书信的门派可以持方丈书信前往观战,其他江湖人士想一睹此战,就只能走一些别的渠道了。   这两日内,最热闹的地方是嵩山,次之就是武王城了。   江湖中人陆续抵达少林,但还是有不少人都依稀记得,“穆玄英”这个名字似乎曾经也小有名气,与曾经的十二连环坞、浩气盟有牵连。为了搞清楚,各大门派也不乏一些人前往武王城向浩气盟问清事由的。浩气盟以“事出突然,无可奉告”谢绝。   直到比试前一日,谢渊亲率浩气七星至少林寺,大部分人心中也有数了,更是期待这一战。   穆玄英这三日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研究如何战胜少林和萧杀,与莫雨埋头研究,不断磨合,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而来到少林的看客们难免忍不住想先见见这个挑战少林的少年,却都被少林婉拒。少林对穆玄英的看护也十分尽心,没有让他受到一点打扰。   一大早醒来,穆玄英一出门就见玄正和谢渊等人已在院子里,登时愣在原地。众人也看到了他,少林的人都不多说,谢渊也只是默然看着这边。一时间竟然无一人开口。   相对而站许久,穆玄英回过神来,这才快步上前,抱拳道:“拜见方丈大师和各位大师。”随即向浩气盟众人道,“弟子穆玄英不知盟主和几位坛主也来了,我……”   “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一战,我等怎会不来?”谢渊道。   穆玄英心中忐忑,犹豫着。   可人道:“方才听方丈说你武功进益不少,这一战可有把握吗?”   穆玄英愣了愣,本以为会被众人斥责,没想到他们像是丝毫不介意自己擅作决定,碍于少林众人都在无法多问,只得说:“这些日子多亏了《易筋经》替我调理三阳绝脉,才能提高。少林的恩情,弟子没齿不忘!这一战不论胜负,弟子都会尽力,绝不辜负浩气盟和少林。”   “尽力就好。”司空仲平道,“出手不必有顾忌,但须有分寸,少林高僧不论何人来迎战,都是你的长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可以输了比武,但不可输了平日里教会你的忠孝礼义信。”   “是,弟子明白。只是弟子……”穆玄英抬起头,“弟子事先并未……”   “我们明白。”谢渊打断。   “眼下你好好准备比武,不要分心,旁的事往后再说。”张桎辕道。   穆玄英再见浩气众人,本想将这阵子的事说清楚,解开这个心结,但谢渊的态度和张桎辕说的话的确有理,此事可以缓缓,眼下一时间说也说不清。但穆玄英又想,倘若自己和萧杀对战,败了,往后不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吗?   正犹豫,对上了月弄痕的眼睛,月弄痕微微一笑,说:“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你只需去做就是,不论结果如何,浩气盟总归是你的家。”   穆玄英情绪翻涌,说不出话来,谢渊沉声说道:“明日比武,我们与江湖各大门派、三教九流就在台下观战,言行举止唯有你自己考虑。不论成败好坏,信念需得死守。你可记住了?”   “是,弟子时刻铭记,不敢忘。”穆玄英哽咽。   月弄痕道:“去准备吧。”   穆玄英将大家一一看过,一撩长袍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弟子拜别诸位恩师,此战不论胜败,必当尽力!”   待他起身,空见道:“穆施主请这边来,小僧为你讲一讲明日比试的规矩,再去看看明日的比武场地。”   “是,劳驾大师领路。”   ----------------------------------   挑战少林,如期而至。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雾气极大,太阳久久不出,雾气散不开,聚在嵩山上,将气氛衬得阴沉沉。但不管怎么样,对这一战的热情和期待却是丝毫不减,一大早便人声鼎沸,打破少林往日的平静。   咚!   咚!   ……   一连九声钟响。   开始了。   穆玄英在屋内静静听着钟声停止,换好衣服,将手脚上束身的布带缠的很紧,莫雨推门而入,两人对视。   “准备好了?”   “你呢?”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穆玄英道:“的确不需要。你只需做到答应我的绝不伤人性命就可以。”   莫雨颔首,“既是约定,必当遵从。”顿了一下,“你呢?外面那些人倘若看到我们一起出现应战,你能应付?”   “不劳你操心。”   “想必你也没有告诉浩气盟的人吧?”莫雨问,见穆玄英不答,便又说,“放心,按照约定,萧杀一死,我自会消失,接下来你大可解释是受我胁迫。”   穆玄英不屑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便走到门边拉开门,“走吧。”   ---------------------------   比武场地就在梅花桩练场。   梅花桩一共七个分区,每个分区七根立柱,比试双方可在梅花桩上比试,也可在地面比试。今日大雾弥漫,梅花桩高高耸立,如同直插九天之中,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玄正在中央说着比赛规程,以此为场地,离开范围者,败,日落前若不分胜负则平局,比武中若有伤亡,概不追究。其余则没有说如何评判胜负,倒也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比武,众人都议论纷纷。   当穆玄英和莫雨一前一后出现在比武场地上时,人声沸腾达到顶点。   穆玄英知道他们为什么沸腾,却像是早已听不到一切声音,行礼后就挺身站在原地等候对手出现。莫雨则抱着手臂站在穆玄英斜后方,神情不见悲喜,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不安。   他们知道,眼下什么都可以不顾,因为他们一定要赢。   陈月坐在台下,伤已好的差不多,蒙着面纱看不出神色,却是紧紧拽着衣袖衣角,紧紧盯着场上两人。   “挑战者除了穆少侠还有一个人。”藏剑山庄的人也都到了,叶晖坐在叶英身边道。   叶英目不能视,平日里能依靠气息和声音识人断物,但眼下人声嘈杂,他自然是分辨不出的。   “是恶人谷的莫雨。”叶凡道。   叶英点了一下头,“命藏剑弟子去维护秩序一番,以免少林僧人性子温和,招架不住各门各派的骚扰,以致场面失控。”   “我已办妥。”叶晖道,“方丈大师谢过庄主好意,弟子已协助少林僧人守住各个方位,不会出事。”   “大哥,你说少林会派何人应战?”叶蒙突然问。   他刚刚问完,一阵嘈杂,场上走来一僧人,缓步前行,不疾不徐,手中除一串菩提佛珠,走到穆玄英与莫雨身前,微微行礼。   “贫僧法号渡法,代表少林前来应战。” 第176章 第十三章   【齐心协力】   “贫僧法号渡法,代表少林前来应战。”   “不老僧”渡法!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连不少像叶晖、谢渊一样见过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开口说几句。   这位高僧已多年隐居,甚至生死都未知,江湖上的后辈也大多是听到他当年的传说而已,没想到,二十几年后,竟然会是他来迎战!   穆玄英也微微一惊,回头去看莫雨:竟然被你一语料中?   那一日,莫雨想说的人选有二,先说了渡法,第二人还未说就被穆玄英打断,却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真,两人今日面对的就是渡法。   莫雨没说什么,耸耸肩表示不在意。穆玄英随即也收起惊讶之色。的确,不论对手是谁,他们都不改初衷。   莫雨往前几步,和穆玄英并肩,两人一起抱拳道:“穆玄英(莫雨)前来挑战少林,请渡法大师不吝赐教!”   又是一片哗然。挑战少林是没有太多规矩的,尤其是人数上。不论几人前来挑战,山门处必与十八铜人比试,之后不论是谁来迎战,少林都只会派出一人。此规矩天下皆知,只不过这一次战帖上写的仅有穆玄英一人姓名,如今比武场地上却站着两人,众人难免多次议论。   咚!   一声钟响,玄正朗声道:“胜负在心,生死由命,比试开始。”台下登时一片寂静无声,都屏息观战。   “请。”渡法毫不迟疑道。   穆玄英和莫雨又对视,二人心思一样,说道:“大师先请。”   谁知渡法却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便不再动。   这是什么情况?穆玄英和莫雨两人眼神短暂相交,穆玄英便上前说:“大师慈悲为怀不愿先动手,晚辈等就不再客套了。请大师赐教。”说罢,穆玄英和莫雨同时旋身而起,飞上梅花桩,各自站稳。   他二人竟然选择在梅花桩上开战!登时,台下一片欢呼喝彩。   渡法也不耽误,稳稳站上梅花桩。   观战的人刚刚燃起热情,心里又一咯噔:这下好了,该不会又要行礼谦让吧?这一架还打不打了?   谁知三人突然同时动起来,穆玄英急速向前,在梅花桩上运用气功十分自如,反手拔剑,长剑破空而来!   好剑!好剑法!   这起手式一看就不是江湖上那些鼠辈,不但剑锋慑人,也不难看出这剑法是浩气盟的不传剑术。不少人当时就忍不住感慨出声,但一众高手皆不语,像是并不为所动,早已料到一般。   莫雨紧随其后,手中也用的是长剑,却是一柄无人认得出的黑色古剑,使得剑法也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众人立即看向梅花桩另一边,渡法这个出家人该不会以退为进吧?   就在谁都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至少大部分人都未看清。只听见一声巨响,像是撞在早已不会响的古钟上,一声低沉闷响,光辉缭乱中,梅花桩上的雾气漂浮不定,却能清晰看见穆玄英已远远向后下方飞出去。   莫雨站在梅花桩上立即回头去看,穆玄英在空中一个旋身,速度之快,单手抓住梅花桩,手臂一用力,双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再一次站上梅花桩。   众人皆不明所以,只有少数几个高手露出欣赏之色。   梅花桩上的三人却是心知肚明方才发生了什么。   穆玄英上前,出剑。渡法同时动,徒手对抗,竟然凭借一双手,用内力将穆玄英震开、险些吃亏。而穆玄英的应对也很及时,不见丝毫慌乱,看来这一战的确是高手对决。   须臾,穆玄英踩着梅花桩跃到莫雨身边,道:“不知道是什么武功,至少不是我所知的少林武功。大约只用了五成内力。”   莫雨点了一下头。   “请。”渡法道。   穆玄英和莫雨再次对视,两人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穆玄英道:“请!”便使出一个漂亮的起手式,纵身上前。莫雨提剑紧随,始终只慢穆玄英半个身位。   一道皓皓剑光,一闪而过,穆玄英携疾风而来,百步之外皆能感受到剑气,分明是同一人出剑,却与方才大不相同。   不错,方才的剑只是出剑,此时的剑才是真正想赢的剑。   穆玄英速进,卯足了劲,没有丝毫的怠慢,气势如虹,招式变幻虽不如对战十八铜人时迅速,但却比那时稳重得多,且处处留有后路,一看便知是早有准备。   不错,将“惊破”这一式作为起手动作是穆玄英和莫雨研究讨论后的结果。   少林武功多以内功心法、棍棒、掌法见长,若是一味求快,对战普通对手还可以撑得住一时,但若是遇上高手,节奏势必被掌握在对方手中,再想以剑法突进破敌,难。   所以才会有方才的第一次接触。   一为探清对方虚实,二为打乱对付节奏。随即,穆玄英毫不迟疑以“惊破”出其不意,只为抢一个先机。   穆玄英主攻,莫雨一旁辅助,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渡法,十煌龙影剑变幻莫测,“惊破”也的确担得起其名,一招一招,着实让人步步惊心。但渡法不慌不乱一一化解,也毫不遮掩自己的武功,能看出其所使武功确是一套掌法。   近百招后,穆玄英突然收剑,莫雨随即补上,剑法寻常,但节奏突然加快不止一倍,竟然在十招内逼得渡法接连后退两个梅花桩以自保。   这两个少年竟然在一开始就压住了渡法?众人登时露出惊异之色,江湖真是人才辈出啊!   正在众人惊讶时,穆玄英又与莫雨换位,使得还是“惊破”。但这一招就如唐简所言,不可多用。渡法接招后立即抢招,想夺回主动权。   穆玄英却突然变幻招式,又使了浩气盟剑法。突如其来的变化接二连三,渡法应接不暇,竟然露出破绽,被穆玄英一剑刺去!   剑到眼前,穆玄英手腕一转,用剑柄撞在了渡法胸口。   渡法连连退后,终于站定在梅花桩上。而穆玄英的剑气一震,竟然将一直未散的雾气也震开,不愧是绝妙剑法!   这一局算是战罢。   “好剑法!”有人忍不住起身鼓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但大家还是各自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叶英也竟然开口,微微侧头问:“是十煌龙影剑?”   叶凡道:“是,我曾在地窟之中见识过,的确是上乘中的上乘剑法。只不过这一式从未见过穆兄弟用。”   叶炜道:“他二人互相配合弥补,渡法大师恐怕短时间内适应不了二人夹攻,要吃亏。”   叶英道:“打乱节奏的确见效。”   “大哥的意思是他们频繁换位是为了打乱渡法大师的节奏?”叶蒙问。   叶晖却替叶英回答:“眼下看是如此,但恐怕还不能确定。”   “如若如此,莫非能胜?”叶蒙露出些许不可思议之色。   “纵然能胜,恐……”叶晖说到此便不再作声,似在想什么,侧头看了一眼叶英,便又专心观战。   梅花桩上,穆玄英抱拳道:“大师承让。”   渡法双腿并拢立在立柱之上,站的笔直,单掌立起,“阿弥陀佛。”   随即不等穆玄英再说什么,渡法右脚微微后撤一丝,双臂在空中一划,只见半空里一道雪亮的白弧,渡法双臂交替,长袖在空中展开,鼓起阵阵风声,不多时,周围雾气升腾而起,如天上浮云,开开合合。   “般若掌法。”莫雨道。   穆玄英未听过此武功,但也知晓必定极其厉害,不敢怠慢,道:“既然大师已出全力,我们……”话未完,已感觉到四周升起的寒气,“你……”   “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莫雨丢下一句话,身形一闪,飞身上前,黑剑一震,毫无花哨剑招,当头就是一劈!   起落转折,腾挪闪避,莫雨使出了全力。   见状,穆玄英不再多想,立即加入,接连使出十煌龙影剑第三、第四式:乘鸾、翔舞。   渡法周身萦绕一阵阵白气,不知是雾气所致,还是他的内里升腾所致,整个人如同仙人降临,□□势就十分让人畏惧。而莫雨和穆玄英身法交替,两人依旧不停主副换位,招式虽然不尽相同,但总是相辅相成。   在下观战的众人看的目不暇接,梅花桩上只见白气之间红、蓝不停交替,除了耳边的兵器之声和呼呼掌风,什么声音也没有。   穆玄英和莫雨的剑术中所有的招式都大开大合,劲风鼓荡,看得人热血沸腾,不禁感叹;而渡法的一招一式则更像是“化万物于无形”之中的轻抚,小巧精细,招式尽在方寸之间,但凭借他无人能及的真气内力和绝顶精巧的招式心法,流露出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和柔和。   点、戳、递、收,穆玄英的每一招式都在试图打乱渡法的节奏。   可人突然开口:“很好。”   “嗯,高手对决,谁掌握了节奏,谁就能握住胜败。”谢渊道,“他能明白这一点,这一战就值得了。”   却在这时,莫雨突然使出凝雪功,硬生生将穆玄英和渡法隔开,将两人的节奏同时打乱,穆玄英不退反进。但渡法似丝毫不受影响,掌风一动,穆玄英察觉时已躲闪不开,一掌即中!   “哼!能否成事,也需看与谁人为伍!”司空仲平嗤之以鼻。   月弄痕道:“眼下就不要说这件事了。”神情颇为担心穆玄英。   “倘若他不打断,玄英恐怕更凶险些。渡法大师的掌法接二连三,没有停顿,一旦一招不敌,就十分危险。”可人道。   众人看去,果然,几招后穆玄英就已脱身,不再被渡法纠缠。穆玄英也不敢再冒进,飞出一段距离,莫雨不曾回头,跻身上前补缺空位,与渡法继续缠斗。   然而,穆玄英虽中了一掌,也不如方才一般激进,但立即又冲上前去,振臂呼啸,使得竟然是将“乘鸾”与“翔舞”合二为一的剑法!   招式之间,时而是“乘鸾”,时而又是“翔舞”,本不能如此变幻,但穆玄英使得却像是本该如此一般,行云流水。   罡风呼啸,雾气聚散,竟然逼得渡法后退。   谢渊惊讶:“这是什么剑术?”   浩气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可人想了许久,才说:“我师父曾说过,唐简创十煌龙影剑后,江湖上传言只有十式,却能变幻无穷。但恐怕实则不止十式。”   “你的意思是也许这是其中不为人知的一式?”月弄痕道,“可玄英的武功我们心知肚明,倘若他会使,平日里绝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   可人的视线先是看向少林方丈那边,看了一会儿又移回场上,“也许,是他最近才掌握的。”   “若是如此,和那个小疯子脱不了关系吧?”司空仲平道,“最好不要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武功!”   砰!   一声巨响,两根梅花桩竟然从中折断,倒落在地。   其中一根便是穆玄英脚下的,急速下降,穆玄英半空中无处着力,无法使用轻功,只能抬头喊:“雨哥!”   几乎是同时,莫雨已动。   其实落地也无妨,这一战本就不限制在上或下,但众人都和他们心思一样,希望能在梅花桩上完成比武,那自然就希望穆玄英落地了。   眼看莫雨动了,却不是纵身向下去拉穆玄英,反而飞速奔向身后,跃过几根立柱后,突然回身,长剑飞出。   钉!   黑剑直插立柱,没入半截。   穆玄英展臂提气,一瞬后,刚好单脚落在黑剑上,算是稳稳站住了。   且不说两人的配合,单是这时机的掌握和力度就让人惊叹。开战以来,莫雨几乎没有夺人眼球的举动,风头尽是穆玄英所占,眼下这一举,着实让人惊讶至极。   穆玄英心中松口气,朝莫雨看了一眼,谁知一看,莫雨已飞身而来。穆玄英看也不看身后,单手飞出手中剑,飞身而下,拔出脚下黑剑,出剑!   方才渡法身下的立柱倒下,他却选择缓缓落下,但却没有再停下对战,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莫雨空中接住穆玄英的剑,两人几乎同时起手,使得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招式!   红蓝同时迎敌,一招一式不差分毫,连站位、动作都一模一样,观战众人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合二为一一般,乍看十分了得!   十煌龙影剑——分水。   甚至连穆玄英都不清楚,为何莫雨会十煌龙影剑这一式。但两人曾讨论过,倘若无法依靠单人来打乱渡法的节奏,就只能依靠这一招“分水”,合二人之力。   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他们未曾预料到的事,如立柱倒下。但二人心思不变,必须打乱渡法的节奏。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到啦~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也谢谢这一年来大家对三千世界和我的支持、鼓励,谢谢大家!希望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继续一起加油!长路漫漫,能因为这个故事和这些人而相识,也是一种缘分~谢谢大家!   非常感谢大家!请继续支持三千世界,支持我! 第177章 第十四章   【一战成名】   鏖战未休。   红蓝两道身影,皆手持长剑,白光与黑光交替不止,变幻多端,与渡法相遇。如此悍然相遇,来势汹汹,渡法也毫不退缩,跻身上前。   相撞那一霎,剑气逼人,掌法灵动,短暂交手,却是迅猛无比。一瞬后各自微微一收,正在所有人以为要分开时,穆玄英与莫雨轰然爆发,双剑齐发,速度之快、剑法之纯、配合之密,竟如一人!   黑剑如墨,白剑似玉。   双剑一招一式之间泾渭分明而又互相弥补,像是要在梅花桩之间织就一场繁华,剑光和剑气如滚滚长河一般铺展开来。   百招后,涤荡飞腾、踏破天光!   然而渡法依旧面不改色,始终手握一串佛珠,不疾不徐接招、出招、躲闪、前进,虽被双剑“分水”逼得步步退让,但毫无败退之色。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不少人心中都在想:若换做是我,定连十招都抵挡不了。   就在这短短一瞬之间,轰一声响,率先看见渡法抽身而出,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一个立柱这才停住。   而另一边,穆玄英双手握剑,长剑划地,双腿一前一后想阻止自己划出界限,却毫无用处,长剑在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划痕,穆玄英终于站住。而莫雨单膝跪地,单手握剑,卷起地上的灰尘,一路后退,只差几寸便退出界外,才站定。   莫穆二人一一站定后,观战人群中站起不少人起来看热闹。莫雨跪在地上,缓缓抬头,视线刚刚停在穆玄英身上,喉间一咸,一口血喷出。   少林内功果然是名不虚传。   穆玄英喘着气,还来不及收剑,回头去看身后的莫雨。不远处,莫雨嘴角溢血,露出的一截手臂已微微泛紫。   咒印!   穆玄英忙要过去,刚提步,血气上涌,要喷出的血却是硬生生被他吞回去。   也许是这口血让穆玄英的理智恢复,他克制住,没有跑过去,只是和莫雨遥遥相望一眼,点了一下头。   莫雨擦掉血站起来,提着剑走上前来,将剑递还给穆玄英,一句未发。而穆玄英也沉默接过,将黑剑还给莫雨。   两人重新并肩而站,伤势虽不致命,但显然是略逊于渡法。   这时,玄正开口问道:“二位施主可还要继续吗?”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   “二位施主受了内伤,不如还是……”   “继续。”二人异口同声。   玄正蹙眉,相劝,场上却是渡法开口,“阿弥陀佛。渡法有一事不明,不知二位可否解惑?”   穆玄英道:“大师想问方才我们所使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众人一听,各有心思。   叶凡道:“我看着不像十煌龙影剑。”   “必然不是啊。五弟,那恶人谷的小疯子怎么可能会使十煌龙影剑?纵然是穆少侠大度,肯教他这一式,这几日他必然也学不会到此境界。”叶蒙道。   “但穆少侠为何与此人为伍挑战少林,本也不寻常。何况莫雨在藏剑山庄……呃,总之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纠葛,还真是耐人寻味。”叶炜沉声道。   叶晖却是看了一眼叶英,未说话。   而浩气盟这边也是诸多猜测。   “可有人能看出是什么武功?”谢渊问。   众人自然是不知,都看向武学修为更高的可人。可人却毫不理会,反而盯着场上一动不动,似在想什么。   月弄痕只好说:“恐怕不是十煌龙影剑。”   “盟主!”司空仲平突然喊了一声,凑在谢渊耳边说,“盟主,莫非是……江湖近来传闻《山河社稷图》在玄英身上,你说会不会……”   月弄痕道:“玄英若是真得到了《山河社稷图》,怎么会不告诉我们?何况《山河社稷图》又不是武功秘籍,与这招式不会有丝毫联系。必定不是。”   “这倒未必。我师父曾说,《山河社稷图》不单单是图谱,其中内容也不单单是山河地势的记录,既然传闻‘得此图者,得天下’,若是一本暗含武功秘籍的图谱,也说得通。况且,就算此招式与《山河社稷图》无关,但众人皆以为此图在玄英手中,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可人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了一圈周围,“恐怕眼下玄英说此招与《山河社稷图》无关,也无人会信吧?”   “可人所言有理。”翟季真道,“那不知剑圣可说过有关此图的事?”   可人摇头。   “‘此图内有天地,滋养天人,可化生万物,为一至宝’。”谢渊缓缓道。   “哦?此话似有玄机,莫非盟主知晓其中奥秘?”张桎辕问。   谢渊道:“早年我在天策府时,曾听过这样一段话用以评价《山河社稷图》,当时说此话之人我并未见过,也不过是口耳相传。”   “是谁?”可人突然问。   谢渊沉吟道:“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   “嗯……若说东方谷主知道些什么,倒也不奇怪。”司空仲平道,“不过,眼下传闻此图在玄英手中,于他不是什么好事,于浩气盟,更不是。我只怕他日天下英豪群起,要求我们……”   谢渊制止他的话,“此事天下自有公断。”   翟季真又突然问:“不知此事是从何处传起?为何江湖上突然有此传言?”他这么一说,浩气盟众人皆是一脸疑惑,也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传出这样的话来。   月弄痕想了想说:“我第一次听说是在金水镇,路过的跑商小贩议论,我稍稍打听了一些。当时觉得这样的小贩随口胡说,也没有往心里去,如今一想,当时连小贩都知道,可想见,消息传得很广、很快。”   司空仲平道:“我在南天别院追几个凌雪阁的杀手时从他们口中知道的。”   翟季真道:“会不会是恶人谷?”   “有一定的道理。恶人谷放出此话想陷害浩气盟,不是不可能。”张桎辕赞同。   “等等。”月弄痕说,“凌雪阁?这几月来,恶人谷大肆追杀凌雪阁杀手,事出无因,死的也都是一等一的杀手,闹得整个长安沸沸扬扬。会不会有关?”   可人道:“那些人的确是莫雨带了雪魔卫去杀的,我正在追查。”   “有结果了吗?”谢渊问。   可人道:“凌雪阁伤亡惨重,若是想重振雄风,一年半载都不够。而恶人谷这么做,毫无理由,也不像是王遗风的手笔。他很少做无用的事。”   谢渊道:“的确。”顿了一下,“所以此举若是王遗风所做,那必定是有别的计划,凌雪阁挡了路,所以被剪除。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像是他所为。”   “是他。”可人看向场上的莫雨。   翟季真道:“是他?他能不听从王遗风的命令?纵然他能,调动雪魔卫可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大肆屠杀凌雪阁的人,他又为了什么?”   可人道:“也许是凌雪阁挡了他的路。”   台下议论不止,但场上的对决已到关键时刻,谁也不肯退步。场下的人看的更起劲,更是谁也不肯错过一丝半点,紧盯战局。   “非也。天下武学博大精深,终其一生,渡法也不能窥之全部,既无法窥尽,何不留些念想给后人去揣度?”   “说也无妨。此招式乃十煌龙影剑第十一式,我也是偶然顿悟所得,眼下还不成熟,不敢妄言。”穆玄英道:“不过大师既然不是想问此招式,那又想问什么?”   “二位施主为何挑战少林?”   台下鱼龙混杂,闻言,有人发出笑声,都觉得这老和尚恐怕是晕了头。   穆玄英道:“晚辈的确不是为名利而来。”   他没说的明白,但渡法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点点头,立掌道:“阿弥陀佛。”   话毕,三人又打起来。   渡法使得依旧是般若掌,不见有什么改变。   而穆玄英则将十煌龙影剑的十式一一使出浮生、惊破、乘鸾、翔舞、伏波、辞风、偷天、分水、披星、断念。同时,莫雨身形缥缈,若有似无,像是影子一般围绕在穆玄英周身,使得招式无人看得出,但却是十分厉害。   几十招后,穆玄英和莫雨分分受伤。   二人又受内伤,退到一边后都是满头大汗,心有余悸。旁人看着他们对战时渡法平淡无奇,反倒是两个少年频频夺人眼球,但只有高手和当事三人才知道,渡法武功之高,让人咋舌。   多少次死里逃生。   多少次危急关头。   两人此时都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疲惫,对视一眼,久久不说话。   终于,还是穆玄英先开口:“如果我们不能……”   “能。”莫雨打断他。   “你为听我说,又怎知我要说什么?”   “来之前我们不是早说好了?”莫雨道,“此仇必报,不论生死。”   穆玄英蹙眉,“你还觉得我们能走到最后一步?”   “赢渡法只是时间问题。”莫雨虽然受了伤,也很狼狈,但眉眼间明显比穆玄英自信许多。   “我知道。渡法大师节奏已乱,虽然眼下看他处处压制我们,但时间一久,我们合力反攻,胜算很大。但我指的是……龙王。不是你说的吗?胜了少林,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如今第一步我们就走的如此艰难。”   莫雨看着穆玄英说:“不错,我心中的确有过退意。”顿了一下,“方才渡法那一掌,倘若我们时间上稍有差池,你已重伤。”   “那为什么又变了?”   莫雨盯着穆玄英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毫无情绪说:“经常在我权衡各方利弊时,你眼里的坚定都能让我不顾一切。”转而语气轻松许多,说,“我本就不怕死,既然你也将生死看淡,又何必再惧?”   二人随即又冲上前去。   渡法还是使出般若掌,逐一应对。   穆玄英使得却是一套十分怪异的剑法,像是剑法,却又像是棒法,但若说是棒法,以长剑使出来却又合情合理,实在玄妙。而莫雨则毫无保留使出凝雪功。   “凝雪功!”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不愧是王遗风亲传。”叶炜也忍不住赞了一句,言语间虽带着对恶人谷的鄙夷,却是对此武功的赞赏更多些。   叶凡道:“此武功叫凝雪功吗?”   叶晖道:“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的看家本领。”顿了一下,“你多年隐居,江湖上的事不清楚也不奇怪。”   叶凡点点头,许久,突然问:“他是什么人?”   “大恶人。”叶英道,“与藏剑山庄势不两立的大恶人。”   “这我知道,大哥,我的意思是……”   “渡法大师为何突然收手?”叶蒙突然喊了一句。   场上,穆玄英、莫雨二人一左一右将渡法夹在中间,三人均站定不动,面色各异。   渡法道:“阿弥陀佛,渡法败了。”   话出口,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单凭少林弟子已控制不住场面,若非是藏剑山庄和浩气盟的人也上前帮忙,便要大乱。   渡法竟然败了!   这位曾经就是少林一代武学大师的高僧,面对师子光的挑战也未曾主动言败,更何况这些年隐居,他早已化境,武功之高难以想象。今日他凭借一套般若掌法,就与这二人战平,甚至多次全面压制。   但他竟然突然认输了。   场下一片嘈杂,人声鼎沸,也是各有各的思索和想法。   咚——   一声钟响,四周登时回归平静,众人也都缄口不言。   玄正用浑厚的声音说道:“穆玄英、莫雨挑战少林渡法,胜。”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而场上持剑的两个少年,满身的伤,满脸的疑惑,互看一眼,眼中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作欣喜。   台下观战的人中也有不少高手,其中一人默默感叹了一句:   今日之后,江湖武林便有新格局了。 第178章 第十五章   【渊源颇深】   一战,清音万里,四海震动。   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能让少林认输。   看着场上的两个少年,那些曾经经历过“三挑少林”的人都徒生感慨,仿佛多年后又见昔日故友一般。而不曾经历过的,心中也清清楚楚明白:今日之后,穆玄英和莫雨二人的名字将传遍大唐江山,甚至传到塞外。   想到此,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明教。   明教弟子随圣女陆烟儿等人前来观战,一直很低调。此时,虽不见陆危楼,但不可避免的,作为上一个挑战少林成功的人,他纵然不出现也难免会被拿来与穆玄英、莫雨二人比较。   面对这些目光,明教的人倒是都很冷静,不见任何异样。时间久了,明教无反应的回应就使得一些好事者自己安静下来。   “胜了。”月弄痕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颤抖。   “胜了。”可人重复了一遍,语气却不见丝毫担心、欣喜,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谢渊不语,站了起来。见他起身,其他人也一一起身,一时间场下所有人都陆续站了起来。   “胜败如何,不做评价,但此战的确是这些年来老夫所见过的最精彩的一战。”   谢渊说完,向来江湖气重的叶凡早就坐不住,高声喊:“穆兄弟,好样的!”便领头鼓掌。这么一起哄,所有人都跟着鼓掌叫好,登时,场面热闹非凡。   穆玄英和莫雨站在台上,此时才看向台下众人,见到人群里叶凡喊的最卖力,穆玄英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谢,朝他挥了一下剑:“叶大哥!”   叶凡连连点头回应。   穆玄英又看向浩气盟那边,浩气众人都默默站在原地,没有鼓掌叫好,每一个人都像往日的样子,默默无声,却永远在。看见他们,穆玄英许多压在心里的情绪又跑出来,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时,谢渊点了一下头。   见到这个动作,穆玄英像是被长辈鼓励的孩子一样,鼻子一酸,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点头回应。   “这边。”莫雨突然开口,穆玄英转头看过去,见到了人群中的陈月。   人群里陈月看过来,莫穆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回视。一瞬后,陈月放足狂奔,朝台上奔来。   跑近了,穆玄英伸开双臂迎接,莫雨虽不动,却也没有躲闪。陈月奔过来,一跃,扑进二人怀里,两只手臂分别搂住两人的脖颈,笑声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陈月哭喊。   穆玄英本就激动万分,此时也抑制不住,抱着陈月的手也发颤起来,红着眼睛,也难掩激动,点头说:“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我们做到了!”陈月一边哭一边不停重复。   莫雨一只手握着剑柄,轻轻揽住陈月的腰,另一只手放在穆玄英身后,虽碰到穆玄英,但却是用手臂将他也拢在自己怀里,柔声道:“是,我们赢了。”   三人相拥,喜极而泣。   不多时,该做的准备都做好,玄正走上前来说:“三位施主,伤势可有大碍?”   三人心绪也平静了很多,一一站好,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莫雨不说话,他便说:“多谢方丈大师,我们没事。渡法大师武功高强、深不可测,此番我等不过是凭运气险胜罢了。”顿了一下,抱拳道:“大师,我们所求之事……”   “老衲明白。”玄正打断,“老衲可以带三位前去见萧杀一面。”   三人大喜,“多谢大师!”   -------------------------------   三人随即离场,随玄正等人来到关押萧杀的千佛殿。   而对此事详情毫无所知的江湖人士们见状越发奇怪了,梅花桩比武场上的人议论越来越盛,甚至有人质疑少林这一战是有意相让。   这一战渡法突然认输的举止的确容易引起议论,想到此穆玄英也有些担心,也有对少林的愧疚,便道:“方丈大师,晚辈有一事想当面请教渡法大师,不知大师可否出来相见?”   玄正止步于千佛殿前,“穆施主并非心有疑虑,而是受外界纷扰左右。莫非穆施主也觉得外面的人说的有理,这一战能胜是我渡法师祖有意相让?”   穆玄英道:“晚辈相信渡法大师绝不会相让,少林之所以被天下人看做武学至尊,便是可贵在其对武学的尊重。渡法大师是得道高僧,自然不会做有辱比武的事。但晚辈的确也不明白大师他为何突然认输,晚辈心有疑虑倒也没什么,但外面的人悠悠众口,少林寺不能不在意。”   正说到此,浩气盟众人便从小路行来,除了一众少林弟子也跟来,对战后就消失的渡法竟也来了。   不等穆玄英说话,谢渊走近便说:“逆徒还不跪下。”   穆玄英心中疑惑更甚,但还是规规矩矩一撩衣袍跪在原地,道:“浩气盟弟子穆玄英不知错在何处,请盟主明示。”   谢渊道:“我们有话问你,今日当着少林高僧们的面,你若胆敢说一句假话,老夫决不轻饶你!”   穆玄英道:“弟子自当如实相告。”   浩气七星互相看了看,谢渊率先发问:“你所使十煌龙影剑第十一式是从何习得?”   “弟子在少林修习《易筋经》时,从中领悟内功心法,偶然间发现十煌龙影剑十式之间竟然可以互相弥补配合,不同的搭配可以成就不同的新招式,那一式是因之前弟子在大漠地窟对战夜帝卡卢比时就有所参悟,所以时间紧迫之下先行研究此一式。但弟子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唐简大侠当年所说余下两式中的一式,此举的确是弟子擅自做主了。”   “你觉得是吗?”谢渊问。   穆玄英认真地想了想,“弟子不敢说肯定,毕竟此武功之高深非我所能掌控,但此一式的确威力非凡,像是十煌龙影剑一脉。”   谢渊不再作声,殿前静了一会儿,司空仲平突然发问:“好,不说你不清楚这一式的由来,那你可知渡法大师为何认输?”   “弟子不知。”穆玄英道,“弟子也是心有疑虑,方才正想问渡法大师。”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司空仲平显然不太相信。   穆玄英反倒奇怪起来,“弟子的确不知。是否……其中有什么……”   “逆徒!”谢渊一声怒喝,“你可知你说的第十一式的内功心法是少林不外传的《洗髓经》心法?而你最后所使的那武功乃少林先辈渡会大师自创的武功?你还敢狡辩说你一无所知?此事事关少林百年声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坦白是从何处习得,我可饶你一命!”   一听此话,穆玄英懵了。   什么?《洗髓经》心法?少林武功?可……可分明……分明那是白衣圣僧在藏经阁中口述给自己的《易筋经》啊!   司空仲平冷哼道:“他不会说的。何况也不必问,除了莫雨这样的恶贼,还又谁会偷学少林武功,做出此等卑鄙之事。”   莫雨冷笑一声。   “怎么?如今你莫非想撇的一干二净不成?”司空仲平道。   “诸位原来是想说:穆玄英之所以能使出少林不外传的武功和心法,甚至自行堪悟出十煌龙影剑第十一式,与我联手胜了渡法,这些事……都是因为我偷学少林武功,传授于他所致?”莫雨道。   “不错,的确是有此考虑。”翟季真道。   莫雨笑起来,“真是可笑!难道浩气盟不知道我是几日前才赶到少林寺的吗?纵然我大言不惭自称是旷世奇才,能在短短几日内习得少林武功,并运用自如。穆玄英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的资质你们清楚。我能在短短几日内教会他如此高深的武功吗?何况他也说了,在大漠中我们就曾与卡卢比对战过,那时候使得就是此招,只不过那时还未成形,威势小了些。”   浩气盟众人一时都不做声,莫雨又道:“不过诸位想必会说我是早就习得,也有可能是早就教给穆玄英,未必是这些日子。毕竟近来我忙于到处屠杀凌雪阁的人,若说是近来所为,那我恐怕还需习得□□术吧?”   “哼!巧言善变之辈!凌雪阁的账我等自会跟你清算,不必你提醒!”司空仲平道。   “哦?浩气盟竟然也会替那样的组织出头吗?莫非和那些你们看不起的江湖之流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可人开口。   莫雨看过去,没说话,静静打量须臾,笑了一下,“你们可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我做的,你们的好徒儿穆玄英,他肯学吗?他肯为了赢这一战,从我这里偷学少林武功吗?还要不知羞耻地对天下英豪说,这是他自行参悟而得的武功,赢得这一世盛名。连我这样的恶贼都能肯定他的为人,你们浩气盟竟然来此质问,真是让人寒心啊。”   穆玄英听了,抬头去看莫雨。   可人道:“不错,我们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前来询问。”说罢看向穆玄英,“玄英,我知他说的不是假话,你如实说来,你从哪里习得?”   穆玄英将视线移回来,将近来的事回想了一遍,不觉有什么疏漏,便说:“弟子的确是在习得《易筋经》后自行参悟而得,里面的内功心法也都来源于《易筋经》,若要说与少林有关,那的确是。可从《易筋经》中参悟出此招式是弟子和大家都不曾料想到的,实在是事出突然。请你们相信弟子绝没有说半句假话!”   谢渊道:“可玄正方丈和一众少林高僧皆说,你所使武功就是渡会大师不传绝招,那心法就是来源于《洗髓经》。你又作何解释?莫非少林会冤枉你?”   穆玄英道:“可弟子……我……我……”也是一头雾水,又觉得冤枉,又觉得诡异。   “阿弥陀佛。”玄正开口,“请容老衲询问几句。”   “大师请。”谢渊道。   玄正走上前来,问:“穆施主在藏经阁内修行,是否参看过除《易筋经》外的其他经书?”   “没有。”穆玄英道。   “穆施主很肯定?”   “是。”   “穆施主所言应当是真话。不过穆施主是否能肯定你修习的经书就是《易筋经》呢?”   穆玄英道:“能肯定。”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说,“不过……是这样的。晚辈进入藏经阁后找不到经书,刚巧遇上一位少林高僧,就向他询问,谁知他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竟然肯教授晚辈《易筋经》,条件是要晚辈陪他练武。晚辈思虑再三,觉得并无不妥就答应了。往后每一日在藏经阁内都是由这位高僧向晚辈传授《易筋经》内容,晚辈在期间并没有看过一眼经书。”   玄正问:“不知那位少林高僧是何样貌?可在此处?”   穆玄英环视少林众人,一一看过后摇头,“他并不在。那高僧日日穿白衣,相貌年轻,体态轻盈,但内功深厚异常,举止也……也不大像寺中普通僧人。晚辈起初有些疑心他是否是少林弟子,但他说法号为白衣圣僧,晚辈也试探过,他的内功和武功的确皆出少林,便没再怀疑。”   玄正想了想,看向渡法,“师祖……”   渡法点点头,往前走,说:“阿弥陀佛,此事渡法大约明白了。”   “大师明白了?请大师解惑。”月弄痕道。   “阿弥陀佛。穆施主遇到的那人是我师弟,他的确是少林弟子不假。他性子爽直,向来无拘无束,自我师父圆寂后更无人能约束他。平日里他与我在后山清修隐居,研习武功、佛法,如此看来,料想是近来偷偷跑到藏经阁去了。”   月弄痕疑惑,“大师的意思是……大师的师弟传授了少林不外传的《洗髓经》和武功给玄英?”   渡法道:“应当是如此。”   “这……”司空仲平有些不解,没想到少林竟然有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这不合情理啊。”   “原来如此!”穆玄英惊呼,随即立即说:“弟子好像明白了!”便解释起来,“起初那位高僧以武功逼迫弟子,要弟子离开浩气盟,拜入他门下,随他修习少林武功。弟子不肯,他多次相逼,的确是……有些……有些……有些无赖了。”穆玄英看了一眼方丈和渡法,见他们无异常才继续说,“后来是弟子以死相逼,高僧才答应只与弟子切磋比试。”   “你的意思是,这位高僧为了不知什么原因,就算你不肯拜师,他也将少林武功和《洗髓经》偷偷教给了你?还骗你说是《易筋经》的一部分?”翟季真道。   穆玄英点头,“而且高僧还说过,待我练好了就要替他去和他的师兄比武,一定要胜过他师兄才好。”便看着渡法,“想来……应该是渡法大师说的那位高僧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司空仲平问。   穆玄英挠挠头,没说话。   渡法道:“阿弥陀佛。我师弟触犯少林规矩,想来穆施主心善,担心他受牵连,故而替他隐瞒了这些事。”   “渡法大师、方丈大师,白衣圣僧于我有恩,此事若真是如此,晚辈也有错,就请少林不要为难他了吧?晚辈愿一人承担。” 第179章 第十六章   【龙王萧杀】   “渡法大师、方丈大师,白衣圣僧于我有恩,此事若真是如此,晚辈也有错,就请少林不要为难他了吧?晚辈愿一人承担。”   “胡说胡说!尽是胡说!”屋顶上传来男声,众人立即闻声看去,果然是一个穿白衣的和尚翘着腿坐在千佛殿屋顶。   穆玄英大喜,“圣僧!”   “你小子很好!果然按照承诺替我赢了我师兄,很好,很好!”白衣圣僧笑道。   穆玄英忙说:“圣僧,莫非你果真偷偷将《洗髓经》和少林武功教给了我?”   白衣圣僧哈哈大笑,问:“莫不然,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小毛贼能赢我师兄?天底下能赢我少林的自然只有少林了!哈哈哈哈哈哈……”笑罢顿了一下,“再说了,当年那小唐简创十煌龙影剑,其内功由来与少林本就有些渊源,你不习得少林内功,是没法子真正掌握十煌龙影剑的!”说着摆摆手,“我且问你,小唐简为何不传你余下两式?你说说是为何。”   穆玄英思索须臾,顿悟,惊讶道:“莫非十煌龙影剑余下两式的内功心法就是少林心法《洗髓经》?”   白衣圣僧撇撇嘴,“不然呢?小唐简他不是不肯传你,是不能。创十煌龙影剑后,他曾对唐门祖辈发下重誓,他日若是收徒传艺,这余下两式却是绝不传授的。这也是少林与唐门的一段往事了。哎呀,这些陈年旧事,你们这些小娃娃知道什么?你只管记着,这功夫是你自行参悟而得,与他唐门,与我少林,无甚关系,无甚关系!”这圣僧三言两语便瞥了干净,看他的反应也丝毫不在乎此事。   穆玄英急了,“圣僧,你此举实在……哎!圣僧你此举岂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陷你于不义?臭小子!要不是我,你能胜过我师兄吗?你能名扬天下吗?这些不在乎,那你身负大仇,凭你的本事能得见萧杀一面吗?不识好歹!”   穆玄英正色道:“圣僧,你的指点、教导恩情,穆玄英没齿不忘,今生今世恐怕也是无以为报!可……可此乃少林不外传的心法武功,晚辈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就偷学,岂不是……纵然晚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习得,但终归是有愧于少林,晚辈此仇纵然得报,又有几分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呢?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唐简大侠与唐门,晚辈岂不是害他违背了誓言吗?”   “哎呀不打紧,不打紧!”白衣圣僧摆手,笑眯眯说:“你要知道,小唐简心里巴不得有人能悟出来呢!他不能教,但若是有人自行悟出来,那旁人也没话说了不是?若他不肯,当初又为何向你提及这余下二式?你不学,这十煌龙影剑真正的威力不就宝珠蒙尘了?”   “可晚辈的确……”   “阿弥陀佛。渡会,你违背先师教导,闯下此祸,还不认错吗?”渡法开口。   “师父他老人家可没说不许传给旁人,他说的是不许接触唐门弟子,我可没有犯错,师兄,你少拿师父吓唬我。”   渡会?月弄痕想了想,一惊,“这位白衣圣僧莫非就是初唐四杰之一?”   “咦?还有小娃娃记得初唐四杰?甚好,甚好!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吕洞宾翘了辫子,子虚那老小子躲在万花谷,连我都不肯见,什么初唐四杰,都是老乌龟,老乌龟了!”   闻言,谢渊肃然起敬,抱拳道:“‘纯阳子虚,白衣翠玉’,初唐四杰,今日得见其一,实乃谢某一生幸事。”   渡会却毫不在乎,道:“师兄,反正此事已成定局,左右我教出的徒儿也胜了你,你服不服?”   “阿弥陀佛,执念不可有。”   “武功必有高低,师兄你少拿佛法来说教我!师兄你不知,这小子乃三阳绝脉之体,单练《易筋经》只能压制一时半会,早晚也是要发病死了的,如此英才,岂不是可惜了!我教了他《洗髓经》,凭这两套心法,只要不出意外,可算是救他一命了,功过相抵,你就别计较了。”渡会说话天南海北,十分不守礼教,但偏偏无人能管的了他。   他二人又说了几句,旁人插不上话,便都只是在一旁听着,不敢插嘴。   半晌,等他们说完,也不知结果如何,玄正方才说:“少林之中如今以这二位师祖为尊,他二人所做便是少林上下所做,无可非议。此番穆施主有此机遇,并非只是人为,也是天意,故而此事少林不再追究,望穆施主一切安好。阿弥陀佛。”   谢渊道:“方丈大师,此事……”   “这些日子穆施主居于少林,品行为人都是上乘,心中怀有天下苍生,又深明大义,若能救穆施主一命,也是少林的机遇。”玄正道。   谢渊见少林众人都不在意此事,便只得点头,看向穆玄英,“少林的恩情你需牢记于心,这一招一式和救你性命的心法,都是少林高僧们盼你为苍生谋福的希冀,不可辜负。”   既然长辈们都不再追究,穆玄英现下心中虽然充满愧疚,但还是点点头,朝众人抱拳说道:“请诸位放心,穆玄英发誓,手中剑只为正道而行,绝不辜负诸位武林同道的厚望!”   玄正点点头,神情依旧不见悲喜,道:“既然此事已解惑,三位施主请随老衲入千佛殿见萧杀吧。”   穆玄英看向谢渊,谢渊道:“此仇是你毕生心结,是该解了。去吧,完成它,不论成败,尽力就好。”顿了一下,“要坦荡磊落。”   “是,弟子谨记。”穆玄英这才起身,却因跪的时间太久已经双腿僵硬发麻,站不起来。   陈月立即上前搀扶,“小心。”   奈何陈月毕竟是女子,纵然扶着穆玄英也还是摇摇晃晃,莫雨伸手扶住穆玄英的手臂,冷声道:“走吧,去见萧杀。”   穆玄英看一眼陈月,看一眼莫雨,道:“好,我们走。”   -----------------------------------------   三人随玄正进入千佛殿。   千佛殿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笼中关押之人四肢皆被八根铁链拴住,牢牢钉在地上,稍有牵动,恐怕有机关。除此之外,千佛殿与其他殿宇不同之处在于,此殿无窗,四面白墙,上涂有密密麻麻的佛经,而上下两面画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卐”字。   走上前,玄正先是朝萧杀道:“萧施主近来可好?”   穆玄英往牢笼中看,见萧杀满头白发披散凌乱,但身上衣物却是妥妥帖帖,也没有丝毫外伤,更不像是囚犯,可见少林的确只是将其困在此处,并没有伤他丝毫。   “老秃驴快滚。”萧杀吐出一个字,却没带情绪,看来这样的对话也是常有的。   玄正道:“阿弥陀佛,口不出恶言。”便转身对穆玄英、莫雨、陈月说,“三位施主想见的人就在这里,请吧。”   “多谢大师。”穆玄英和陈月道。   玄正又说:“萧施主,敝寺与明教定君子协定,老衲本该依承诺让你远离江湖之事,潜心赎罪,但萧施主欠下的笔笔血债恐怕是无法淡然了之。有人想见你。”   许久,萧杀开口问:“谁?”顿了一下,“陆危楼?哼,不会。他背叛我等在圣火前发下的誓言,将我出卖,他怎还有脸来见我?是谁?”   玄正没回答,只是默默打开牢笼的门,对穆玄英几人说:“纵然有铁链加身,也被封住大穴,但萧杀武功高强,请三位施主自行保重。”   “多谢大师提醒。”穆玄英道,“大师也放心,我还有些话想问清楚。倘若当年的事真是他所做,还请大师解开铁链,让我们和他在此了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玄正便退到一旁。   穆玄英走上前,陈月和莫雨一左一右跟上,三人走近了许多才站定。   “什么人?”萧杀缓缓抬头。   穆玄英道:“龙王,你可还记得我们?”   萧杀外号“血眼龙王”,果然,他眼瞳血红,诡异非常,配上满头白发,当真是如同地狱修罗鬼一般可怖。他盯着穆玄英看了看,又看了看陈月,视线只是一扫莫雨,便又低下头去。   “他自然是认不出我们的!我看不必与他废话!”陈月道。   “小疯子莫雨竟然和浩气盟的人同时出现在此,怎么?王遗风那厮等不及想取我性命么?”萧杀轻蔑道。   “今日之事与恶人谷无关。”莫雨道,“是我等不及想取你性命。”   “你?那倒奇了。”萧杀哼了一声。   穆玄英问道:“你认不认识我们无妨。龙王,我且问你,十年前,稻香村全村可是死于你手?你为夺《空冥决》,残忍屠杀近百无辜村民,可有此事?”   “十年前的事,谁还会记得?”萧杀满不在乎说。   “那么多条人命,你竟然不记得吗?你可知你杀掉的那些人中,有多少人都是普普通通、辛苦劳作的百姓?你的一句话,不记得了,他们这十年来的冤屈向谁去讨?近百孤魂将去向何处?人命轻贱,在你眼中就是一句话吗?”穆玄英闻言,怒从心起,愤然说道。   萧杀瞥了一眼穆玄英,“怎么?你是稻香村的遗孤?”   穆玄英握拳,毫不犹豫回答:“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邻里,百条人命都是死于你手!萧杀,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陈月随即上前一步,握住穆玄英的拳头,怒视萧杀,道:“还有我!”顿了一下,“我们今日就是来报仇的!”   莫雨不说话,却也是往前一步,站在穆玄英身侧。   “呵呵呵呵……”萧杀狂放大笑起来,一声怒吼:“我萧杀还惧有人寻仇吗?今日我既落在尔等手中,只管动手就是!”   穆玄英道:“你只需承诺,倘若你胜了我们,绝不牵连少林,不杀少林一人,我们就请方丈大师将你身上铁链解开。我们就在这牢笼中与你了结此事。”   萧杀看了一眼玄正,哼道:“少林寺真是一如既往爱多管闲事。”   “小月,关门。”莫雨突然道。   陈月也没有多想,跑过去就想将铁门关上,谁料,突然一个人影冲来,半招就将陈月制服在地。   “小月!”穆玄英闻声回头,见陈月已昏迷倒地,立即拔剑上前,道:“你守住萧杀,不要让他逃了。”   穆玄英一剑当先,却被那人巧妙化解。莫雨一看便知此人是谁,纵身上前想助穆玄英,却听耳边突然一阵笛声,只觉浑身发软,无力动弹。   “毛毛小心!”莫雨半跪在地,心中疑惑不解,却也猜到几分。   闻言穆玄英一惊,没想到来人不止一个,甚至连莫雨都难敌对方,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对战,谁知那人不与他缠斗,三两招避开穆玄英的剑后,直奔萧杀所在。   “当心!”穆玄英喊完立即反扑。   笛声悠扬,莫雨浑身不适,纵然虚软无力,却还是强撑着想往穆玄英那边爬,却在这时,那人影已至萧杀近前,嗖一声,一把弯刀搁在了萧杀咽喉处。   穆玄英也被笛音影响,牵动内伤,不但动弹不得,连连吐血。   “毛毛!”莫雨艰难地爬过去。   “我没事。”穆玄英跪在地上喘着气,擦掉血,扭头看了看旁边打坐的玄正,“看来笛音十分了得,玄正大师这样的高手也必须专心打坐才能抵挡。不知是什么人前来救萧杀,应当不是明教吧。雨哥,我们现在必须立即动手,否则功亏一篑。”   莫雨脸色煞白,趴在地上朝穆玄英摇头。   穆玄英蹙眉,“什么意思?”   “我们赢不了了。”   “为何?”穆玄英看向萧杀那边,道,“此女是萧杀爱徒韦柔丝,她的武功诡谲,但你我联手,还有胜算。”   莫雨却还是摇头,“毛毛,放弃吧。”   “不!我不!”穆玄英情绪激动,道,“为什么?你说过,除非我们死在这里,否则一定要报仇!”   “因为除了韦柔丝,还有老夫。”   穆玄英看去,牢笼外,千佛殿殿中站着的人不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又是谁?一瞬间,穆玄英恍然大悟,继而转头怒视莫雨,愤愤然道:“你又骗我!”   莫雨道:“我没有。”   “你没有?你难道不是利用我避过少林的防备进入此殿,待此时,你和恶人谷的人便里应外合前来救走萧杀吗?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这么蠢!我竟然会相信,你对我做那样的事后,还会一心一意为稻香村报仇!我竟然还相信你!”穆玄英悲从中来,伤心欲绝地喊。   “毛毛,你听我说,此事我……”   “你算计我,利用我,欺骗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如今,你还利用小月,利用所有能用的人!我以为,我曾经以为你纵然去了恶人谷,也永远都是我的小雨哥哥!可你不是!你不是!”穆玄英大哭,“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我只是,我只是……我,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连稻香村的大仇都可以拿来利用!”   莫雨伸手去拉穆玄英的腿,说:“毛毛你听我说!此事我事先丝毫不知,倘若我知道,我怎会让你和小月来冒险!王谷主和明教向来没交情,你难道不……”   穆玄英一脚踢开他,“我不要听!” 第180章 第十七章   【群雄奋起】   王遗风此时开口,“动手吧。”   萧杀抬头,看着王遗风说:“没想到,你真来了。”须臾,侧头对身边的韦柔丝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柔丝没说话,手上的刀死死相逼。   “竟然有一日,你手中的刀会架在我脖子上。”   韦柔丝道:“师父,你曾说你一生之中没有惧怕之事,到此时,你仍不怕,是因为你觉得徒儿不会杀你吗?”   萧杀闻言,侧头看着韦柔丝。   好一会儿后,萧杀说:“我的确没想到你会背叛我。”说罢瞥了一眼王遗风,“原来我红尘一脉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王遗风却避而不答,“这殿内齐聚我红尘一脉四人,师兄,你死后,我会让叶凡回来接替你的位置。”   萧杀冷笑,“好一出戏,呵呵。”笑罢盯着韦柔丝问:“你又来做什么?”   “杀你。”   萧杀乍然暴怒,起身挣扎,却被铁链所困,终究无果,又垂首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但可见他对韦柔丝的背叛还是十分在乎。   这时,韦柔丝才再开口:“师父你教授《血破红尘》时问我,此心法以血御气,每招环环相扣,稍有错漏便会血气沸腾而死,我怕不怕死。那时候我哪里会怕,世上有许许多多比死还可怕的事我都经历过,何惧生死呢?师父,你怕不怕死?”   “啊哈哈哈哈哈!”萧杀突然仰首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动手吧!你们动手吧!”   王遗风微微偏头道:“《山河社稷图》一出,大势将变,往后诸事非你我能左右,师兄,走好。”   穆玄英震惊无比,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强撑着站起来,“你们不能杀……”却是一口血喷出,内息全乱,倒地昏迷不醒。   “毛毛!”莫雨上前抱起穆玄英,仔细查看一番,见只是内伤发作,无关性命,便不再做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杀又爆发一阵大笑,笑罢,七窍流血,自觉筋脉而亡。   韦柔丝握着刀一直站在他身侧,见状,面色发青,双手颤抖着,后退了一步,呼出几口气后缓缓将弯刀收起,伸手探了探萧杀的脉,道:“死了。”   王遗风没说什么,转头看莫雨,“恭喜你大仇得报。”   莫雨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却未说出口来。   “如今你恨老夫利用你、算计你,害你被这小子误会,那今日老夫便再教你一事。莫雨,力量是世间唯一能帮你的东西,能帮你无所无能,但掌控力量却才是你该学的。”顿了一下,“今日之事,因是自己种,果是自己得。世间百事没有一件事怪得到他人身上,前因后果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所为,注定了的。从今往后,你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时要记得,这是你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换来的,这是你该得的,无须诚惶诚恐。诚然,穷途末路、四面楚歌的时候你也要记得,这是你谋事不慎、识人不清、力不能及换来的,也是你该得的。世间种种,无一能怪他人。”   字字句句,如同钢刀插入莫雨心口,望着昏睡不醒的穆玄英,莫雨越发心绪复杂,竟也牵动内伤,吐血不止。   见状,王遗风说:“随我回谷。”便扬手一点,使莫雨昏睡过去。   这时韦柔丝才上前说:“师叔,要去找叶凡师弟吗?”   “不必。”王遗风道,“待《山河社稷图》出现后再动他。”瞥了一眼莫雨,“少林的人该到了,你带他走。”   “师叔你呢?”   王遗风说:“穆玄英不能死在少林,留着他还有用。”   “是。”韦柔丝背上莫雨,先行离开了千佛殿。   ------------------------------------------   穆玄英辗转醒来,眼前还一片黑暗,耳边已响起月弄痕的声音,轻而柔,“玄英?玄英?可还好吗?”   睁开眼后,自己横身躺在千佛殿牢笼中,周围聚集了很多人,里里外外,乌压压一大片,只能依稀看清几个人的脸,穆玄英动了一下,“唔……”   “玄英,怎么样?”月弄痕问。   不等穆玄英回答安慰,不远处殿中传来空闻的声音,“方丈大师,外面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得知萧杀死于此处,明教群雄奋起,一些门派也十分愤怒,吵嚷着要少林与浩气盟出面还武林一个公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玄正道,“老衲这便出去如实说来。”   “方丈大师请留步。”谢渊道,“大师,方才你入定后五官皆闭,而逆徒穆玄英与陈月姑娘如今未醒,其他人不知所踪,恐怕方才殿内发生了什么还有待商榷。”   “方……方丈……”穆玄英开口叫了一声。   月弄痕立即喊:“玄英醒了!盟主!”   众人立即围聚过来,谢渊蹲下身道:“可好些?”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强撑着说:“萧杀……非我所杀……”   “怎么回事?你快说来!”司空仲平道。   穆玄英却是扬起一个苦笑,“萧杀非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那笑缠缠绵绵映入双眸,如万千蛛丝,缠绕绵延,看得人无比心疼。   “是恶人谷?”可人问。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我被利用了……我被利用了……”缓缓闭上眼,眼泪随即从眼角倾泻而出,无声而哭。   月弄痕心中一片清明,心疼无比,将穆玄英揽入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谢渊便将可人叫到一旁,细问。   可人说:“我能肯定杀人的人不是玄英和莫雨。”   “恕小僧多言,开阳坛主如何肯定?”空闻问。   可人道:“玄英不会说假话。”   “单凭一面之词就做出结论,开阳坛主不觉有所不妥吗?”   “不觉得。”可人道。   空闻气结,半晌,又道:“小僧并无其他意思,浩气盟诸位可以凭穆施主一句话就深信不疑,但萧杀死于少林,此举不但惹怒了明教众人,也使得少林违背了与明教教主陆危楼的约定,少林于情于理都理当问个清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莫非,诸位希望方丈大师出去对众人的说辞就是空口无凭的一句话吗?”   “那是你们的事。”可人冷冰冰说。   空闻还欲再说,空见上前道:“请诸位勿动气。小僧有些话想问问穆施主,倘若能问清楚,于浩气盟和少林都是好事。”   翟季真道:“大师说的不错,此事是一定要问清楚的。但穆玄英现下身子虚弱,恐怕脑子也不清醒,这……”   空闻又说:“好,纵然穆施主并非杀人凶手,那消失无踪的莫雨,又如何肯定他不是呢?”   可人道:“我能肯定。”   “开阳坛主有什么证据吗?”空见问。   可人想了一会儿,“我没有证据。”又补了一句,“但我能肯定他没有杀萧杀。”   可人这性子实在无法沟通,空闻、空见皆无言以对,看向谢渊和玄正。   谢渊深知可人的性子,若不是百分百的确信,是不会说的,既如此,心中也有了分寸,便说:“方丈大师,眼下情形复杂,三言两语的确难以分明,不如先安抚群雄,待我等调查清楚再做结论,也好以免冤屈误会。如何?”   玄正道:“阿弥陀佛。空见、空闻,你们出去安抚,再等几个时辰。”   “是,方丈。”   殿外一片混乱嘈杂,以明教为首的人叫嚣着要讨说法;殿内寂静无声,众人盘腿打坐,都不做声。   三个时辰过去,天色全黑,已是深夜。   月弄痕一直照看穆玄英和陈月,陈月辗转醒来,将前面的事说了,但却对萧杀的死没有任何帮助,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时有人闯入。   昏昏睡睡,穆玄英终于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玄正,可玄正入定后一无所知,竟是无果。   谢渊道:“你将你知道的事一一说来,不得隐瞒。”   “是。弟子三人本欲与萧杀决斗,玄正大师按照承诺也并未阻拦。可就在这时,萧杀之徒韦柔丝闯入,打晕小月,与我过招后成功挟持萧杀……”   “慢着。”空闻道,“穆施主所言,你前来见龙王的目的本也是要取他性命吗?”   穆玄英毫不遮掩,“是。我想过,萧杀一死,明教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乃我所为,与少林无关,任何后果我都能接受。”顿了一下,“只可惜,他并非死于我手。”   “穆施主的武功,在场高手皆清楚,萧杀徒儿韦柔丝竟然能凭一人之力,力抗你们三人?”空闻质疑,“莫非世间高手层出不穷?”   穆玄英道:“若是只有她一人,起初不过是靠出其不意占了上风,若是真的过招,纵然她厉害,却也不能来去无踪,将我们都玩弄于鼓掌。只因恶人谷谷主王遗风也来了。他并未出手,凭借笛音扰人,让我等无端失去力气,毫无反抗能力,我更是牵动内伤,晕了过去。”   “王遗风也来了?”司空仲平一惊,“也对,他与萧杀同属红尘一脉,毕竟是同门,不会见死不救。”   穆玄英摇头,“我起初以为他们是来救龙王的,与莫雨联手,里应外合,倒也像是他们的做派。但……但我昏迷前殿内只有这几人,萧杀却死了。想来,必定是死于他们之手。”   空闻道:“穆施主此言蹊跷,小僧糊涂了。既然这几人同属红尘一脉,本该是相互搭救,怎又说萧杀会死于他们之手呢?”   穆玄英蹙眉,“这……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只听他们说起《山河社稷图》和红尘一派,然后……”   “方丈大师!”空见疾步入殿,显得有些无措,“方丈大师,诸位,打扰了。方丈大师,外面闹起来了。”   “何事?”玄正问。   “明教弟子未动手,但一些小门小派放话说要少林与浩气盟交出杀人凶手穆玄英,随即与本门弟子动了手。无人伤亡,但情势只怕要失控了。”   闻言,殿内众人皆是面露担忧。   穆玄英更是愧疚自责,立即说:“方丈大师、盟主、各位大师、坛主,此事因我而起,让我出去说清楚,还少林、浩气盟清白,也给明教和天下人一个说法。”   玄正不语,半晌,谢渊问:“你想如何说清楚?”   “弟子照实说。”   “你以为外面那些人真的是为讨一个公道吗?”可人突然开口,“萧杀的死,只有明教在乎,你的话,纵然他们信了,自然也只能说服明教。其他的人,为的是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   穆玄英急了,“可弟子并不知道什么《山河社稷图》的事啊!”   张桎辕道:“别慌,此事看着急切,倒也不是迫在眉睫,想清楚再出去,总是好的。”   “可眼下外面的人已经为此事动手,若是再拖下去……”   司空仲平道:“你想凭一人之力说服天下人,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好,我且问你,你身为浩气盟弟子,为何与恶人谷恶人联手挑战少林?”   “弟子……”   “这是其一,你百口莫辩。其二,你身为浩气盟弟子,又为何会使用少林不传武功和心法?你如实相告,岂非是陷渡会大师于不义、也辜负少林为你隐瞒此事的好心?”   “弟子……”   “其三,你们在场时萧杀暴毙,你本就是为杀他而来,如今要说他非你所杀,是恶人谷所为,又如何取信于人?空口无凭,你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弟子……”   “其四,你口口声声说《山河社稷图》不在你身上,那你如何解释你的武功短短几月突飞猛进?倘若你照实说了,且不说他们信不信,少林和唐简,乃至唐门都难免受牵连,你如何化解?”   “弟子……”   “其五,若是群雄逼你交出《山河社稷图》,你拿不出来,又如何了结此事?天下人都道此图在你身上,你又如何分证清楚、还自己清白?”   穆玄英不再说话,垂下头去。   “仲平,你如此质问他也无济于事啊。”月弄痕道。   “我不是在质问!说出他做的这些事,好让他自己好好看看,哪一件不是模棱连可?哪一件不是黑白不清?你问心无愧,但你所做之事却是让天下人都分不清是非黑白,你还敢说你一身正气,从未动摇吗?”司空仲平道,“早在塞外我就有预感,总有一日你会被那个人拖累到万劫不复,与正派同道反目,你不信,你不肯随我回武王城。如今呢?他杀了龙王嫁祸于你,利用你做完了他的事,弃你于不顾,将你推到如此境地,你说他不会害你,可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他推波助澜?”   “仲平。”谢渊开口,司空仲平才收起怒气,道,“盟主,我不是要责问玄英,事到如今,我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但若到了此时,还无人点破,让他早日看清恶人谷的嘴脸,这样的事,今日能过去,总有一日是过不去的!” 第181章 第十八章   【百口莫辩】   面对司空仲平的声声责问,穆玄英哑口无言。他的确无法辩证清白,口说无凭,在场的人纵然信他,可外面的人又要如何相信他呢?   本就内伤未愈,心中又诸多烦心事,穆玄英又连连吐血。   “玄英!”月弄痕急了,“你们别说了!外面的人不就是要一个说法吗?玄英的话若是他们不信,我……”   “你能如何?”司空仲平打断月弄痕,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糊涂!”   “他们要的不是公道正义,从来就不是!玄英没有拿《山河社稷图》,他们不信,若是苦苦相逼,我便与玄英强行离开就是!”月弄痕愤然道。   “浩气盟的威望与声誉你都可以不顾了吗?”司空仲平问。   “待安顿好玄英,我自会回武王城请罪,生死有命,你们知道,我月弄痕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好了。”谢渊开口制止二人争论。   “月姐姐,你别说这样的话。”穆玄英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此事的确是我欠考虑、太冲动,我理当该担此罪责,怪不得旁人。”   月弄痕握住穆玄英的手,依旧紧紧将穆玄英护在怀里,“别说傻话,你放心,咱们现在就出去说清楚,若是他们不信,那也是没法子了。”   “胡闹!”谢渊喝道。   月弄痕看着谢渊道:“盟主!莫不成就这样耗下去吗?”   “他的确要出去给一个说法。”谢渊看着穆玄英,半晌,又一一看过浩气盟的几个人,方才说道:“但你们都要待在这里。”见月弄痕要说话,又道,“我承蒙你们看得起做了这个盟主,倘若有事临头却不能站出来,岂不是叫浩气盟弟子寒心,叫江湖同道耻笑吗?”   “盟主!”   “谢叔叔!”   “不必说了,这是眼下对此事唯一妥当的处理。”谢渊看向玄正,“方丈大师,就请你与我们一起出去,将这些事一一说清,以免牵连无辜之人。”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今日恐怕是无法善终此事。”玄英道。   谢渊道:“多谢大师好意,我明白。但此事已连累少林和不少武林同道,接下来的事谢某自会妥当处理。”   玄正想了想,方才说:“既如此,就等天明吧。待天透亮,老衲便随你们出去。”   -----------------------------------   眼看天际透亮,月弄痕不动声色,依旧守在穆玄英身侧,将可人叫来。   “可人,我有事拜托你。”   可人道:“你想要我护玄英性命?”   月弄痕被说中心事,只是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还在休息的穆玄英,站起来说:“我自知武功平平,奈何外面高手如云,他们纵然不出手,但明教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们围攻,我却也是无法脱身的。”   “你要我带他走,那你呢?”   “他们自不会要我性命。”顿了一下,握紧佩刀,“若是要,给他们又何妨?”   司空仲平走过来,低声警告说:“你们不要胡来。”两个女子皆不语,司空仲平又道,“莫非我们几人能眼看着外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借机取玄英性命吗?”   “何意?”月弄痕惊讶。   司空仲平说:“《山河社稷图》的事多半是恶人谷的圈套,他们想对付浩气盟,想害死玄英,我等怎能让他如愿?纵然不是因此,玄英纵然真的藏有此图,那也是决不能轻易交给那些人的,何况玄英是我等爱徒,我难道会见死不救?”   闻言月弄痕反倒陷入沉思,可人道:“我们已商量好了,只要事变,立即动手。”   “你们?”月弄痕又是一惊。   “盟主尚且不知。”司空仲平道,“是我们的主意。待他们出去后,影会密切注意周围动向,若是一切顺利,那自然最好。倘若发生变故,盟主必然不会束手待毙,也不会让他们伤玄英性命,但也是绝不会带玄英离开的。只需拖得这短短一刻,我们伺机冲出去,你和可人只管趁乱带走玄英,善后之事交给我们。”   “可你们……”   “你方才不是视死如归吗?怎又动摇了?”   月弄痕道:“你们怎也如此不守规矩了!”   司空仲平笑了一下,拍拍腰间的酒葫芦,豪气说道:“我出身丐帮,丐帮弟子向来不守规矩,守的是心中大义!”   月弄痕道:“好,就这么办。我们救走玄英后,就去……”   “不要说。”可人道,“他们不知道反而有好处。此事我有打算,你护好玄英,我们先逃去后山躲藏,渡会等人在那里,以他们的性子绝不会袖手旁观,十之八九可助我们顺利离开嵩山。”   月弄痕看看他们二人,心中无比坚定,握紧腰刀,点头,“好。”   -------------------------------------   时辰已到,谢渊用绳索捆住穆玄英双臂,与众人简短说了几句后,随玄正身后,一起走出千佛殿去。   耗了一夜,外面的武林人士大多也都累了,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假寐休息,谁知有人高呼一声:“穆玄英来了!”群雄登时惊起,外面又人声鼎沸起来。   玄正走到殿外站定,“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久等了。”   “少林可算是肯出面了,怎么?与浩气盟商议好如何包庇杀人凶手了吗?”人群里一个留着髯须的大汉高声说。   玄正丝毫不为此动气,“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可放心。”   “哼,你不说假话,浩气盟可未必吧?”又一个人说。   穆玄英往前一步想为少林和浩气盟辩解,却被谢渊拦住。谢渊往前走了走,看着说话的那两人,半晌才道:“铜钱帮的二位言之凿凿,但言语间信不过玄正大师与谢某,也无妨。不过,莫非连百年清誉的少林和群英荟萃的浩气盟也信不过吗?”   “信不信,那要看你们能否说服众人!明教龙王之死无可非议,请穆玄英给明教和天下一个交代!”髯须大汉故意将事情扯到明教头上去。   谢渊道:“不错,我等正是为此而来。”顿了一下,“玄英,你且将你知道的事一一说来,不得隐瞒。”   穆玄英上前,“是,弟子遵命。”   穆玄英将在千佛殿内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许多地方解释的比方才详细,说了近半个时辰才说完。期间也没有人插话,在场数百人近千人都只是听着。   “弟子所知的事已尽数说完。”穆玄英道。   果不其然,立即有人问出原先殿内众人有过的疑问,接二连三,司空仲平与空闻问过的那些话都被人问出来。   穆玄英不做声,只是站在原地听着。   许久,铜钱帮的人又说:“穆少侠,你怎不说话了?方才你说的清清楚楚,怎现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与十大恶人联手战少林?”   “就是就是!又为什么少林高僧平白向你们认输?我瞧着他本不会输的!”   “龙王是怎么死的?被他爱徒所杀实在不可信!你也说了并非是你亲眼所见,只是推测,这如何取信于人?”   “纵然龙王死于那妖女韦柔丝之手,那恶人谷的恶贼莫雨又去了哪里?他怎不出来说清楚?”   面对声声质问,因出来前谢渊交代过,除非让穆玄英说话,否则他不许开口,为的避免就是穆玄英意气用事,经不住那些有心人的挑衅。穆玄英也知道谢渊的用意,自然紧紧闭口不言,乖乖听话。   但众人咄咄相逼,丝毫不让。明教弟子更是激愤,几次想要冲上前来,好在都被少林弟子拦住。   “少林莫非要包庇凶手吗?”沈酱侠道。   明教弟子皆是怒不可遏,有人高呼:“龙王乃我明教法王之首,惨死少林之中,死于浩气盟之手,中原人竟然还能义正言辞推脱干净,若不交出凶手,我明教弟子绝不善罢甘休!”   有明教挑头,众人各怀心思,却都口口声声叫嚷着要交出穆玄英。   也不知是谁,扔了石头上来,被空见挡开,倒未砸中穆玄英,但此举如市井小民所为,实在令人咋舌。更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接二连三有人扔东西上来,以表达不满。   穆玄英站在原地被砸了几下,也不退缩,谢渊往穆玄英身前一挡,突然低声问:“沈酱侠等人已到,想必陆危楼也快了,事情发展至此,确实难以控制,为堵住天下人之口,也是为了保全你,倘若我将你交给明教,你肯不肯?”   穆玄英沉默片刻后道:“弟子愿承担任何后果,绝无怨言。”顿了一下,“连累到大家,实在不是我所愿。我大仇未报,仇人却已死去,往后该何去何从,我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你父亲号称‘仁剑’,我自是希望你如他一般。”谢渊道,“不论发生何事,本心勿忘,方不辜负我等教导。”   穆玄英垂眸叹气,“弟子明白。所谓仁剑,必锄强扶弱,惩奸除恶!原以为龙王之死可以让我的信念得到贯彻,至少也能助我找到我的信念,完成一个心愿。但现在的心情……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一丝喜悦?”   谢渊想说些话宽慰,但转念又改口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阿弥陀佛,有人来了。”玄正道。   穆玄英与谢渊皆以为是陆危楼,谁料却是几十名蓝衣男子分作两排,并排向前,一路无可阻挡,人人为其让路。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各自揣度猜测。而穆玄英虽不认识这些人出自何门何派,但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却是十分熟悉。   “唐门。” 第182章 第十九章   【唐老太太】   “唐门。”   闻言,谢渊肃容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千佛殿内的浩气盟众人。   “谢叔叔,有一事不知是何意味,不久前,唐门曾派人在少林偷袭我,十之八九也是为了夺《山河社稷图》。”穆玄英往前一步,低声道。   谢渊颔首表示明白。   不只是穆玄英,铜钱帮的人也很清楚,唐傲天曾派人跟踪穆玄英,若说不是觊觎《山河社稷图》,恐怕无人相信。对手来了,还是不可小觑的对手,铜钱帮等小帮派的人一想,索性先发制人。   两个铜钱帮弟子飞身而起,直奔穆玄英而来。谢渊考虑是否出手,因被缚住双手,穆玄英只得连连后退躲避。   却在这时,众人听到极其清晰的机甲转动运作声,便见两道光一闪,那两个铜钱帮的人已落地。那二人腿上皆中暗器,已是满面苦楚,却还不肯放弃。   这时,只听唐门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男声,颇为不屑道:“我曾祖母心慈,再三吩咐我们不可伤人性命,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不识好歹!”紧接着便是机甲声。   “无乐,不得伤人性命。”   众人寻声看去,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头戴银色凤冠,身穿蓝色锦缎,脚步稳健,神色红润。她身边由两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搀扶,两少年皆是气宇轩昂、步态轻盈。这三人缓步行来,老太太笑呵呵的样子十分慈祥,两少年脸上虽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眉眼间却十分警惕戒备。   而最前面站着,戴着面具又拿着唐门机甲的少年回头,灿若朝阳笑道:“太奶奶,他们瞧不起咱们唐门,我得教训教训他们。”   “无乐,无须与他们计较。”左边那少年开口。   “我不听你的。”   “无乐。”老太太喊了一句。   果然,那小子转头就冲铜钱帮十分跋扈地说:“喂,今日是看在我太奶奶面子上饶了你们,否则我唐无乐可不是好惹的!”   的确,唐无乐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尤其巴蜀一带。这位唐门的小少爷,小时候因长相出众而出名,后来却是因脾气跋扈嚣张而闻名江湖。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也勉强算个小辈里十分不得了的人物,旁人他谁都不怕,连唐门如今的掌门唐傲天也拿他没办法,但唯独只怕一人——唐老太太梁翠玉。   他一报姓名,倒是有几分可信,再看他对那白发老太的态度,众人都心知肚明来人是谁,不少武林前辈都有些惊讶。   谢渊一愣,立即快步前去,走近了远远便抱拳作揖,恭敬说道:“没想到唐老太太竟然远来少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此话一出,现场皆是惊叹之声。   唐老太太梁翠玉,已九十九岁高龄,如今唐门最年长的长辈。唐仲枢的接发妻子,掌管唐门内事多年,如今唐门掌门唐傲天也该喊她一声“奶奶”,而江湖上一呼百应的大侠唐简乃是她膝下义子。而这位老太太之所以让谢渊这样的人都俯首,其实是因为她乃初唐四杰之一。   早年间,梁翠玉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女,与纯阳观始祖吕洞宾、万花谷客卿子虚道人,以及少林寺白衣圣僧渡会相识,四人一见如故,结伴闯荡江湖,鲜衣怒马、劫富济贫,名扬四海,故而在江湖上便有了“初唐四杰”这一说。只因后来四人各自为营,梁翠玉嫁人,又与子虚道人决裂,这才渐渐隐没。但江湖上如今鼎鼎有名的侠士,哪一个不以他四人为榜样?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也就是一些小辈了。   梁翠玉眯着眼睛看看谢渊,侧头问:“无影,这是哪位侠士?”   右边的少年名为唐无影,才智过人、见识非凡,乃唐门内定下一任掌门,处事向来稳重,回答:“太奶奶,这位前辈是浩气盟盟主谢渊。您多年来不问江湖事,恐怕是不熟悉的。”便又对谢渊行礼,“晚辈率唐门弟子见过谢盟主。”   “幸会。”谢渊又朝梁翠玉道:“谢某不过是小辈,今日能得见唐老太太,谢某荣幸之至。”   “原来是谢渊。”梁翠玉道,顿了一下,四处望了望,“玄正在哪?”   玄正上前,“阿弥陀佛,唐夫人安好。”   梁翠玉笑眯眯,丝毫不掩饰,直言说:“我许多年不曾离开过唐门,你也知道的。如今大费周章来到嵩山,便就是想看看,江湖上能胜了渡法的小辈。”   唐门说明来意,谢渊自然是信的。但不少人都猜唐门恐怕也是为《山河社稷图》而来,观战也不过是个由头,何况眼下战局早已结束。   不等玄正说话,唐无乐道:“太奶奶,可我瞧着这场面不像是在庆祝呢!”   “哦?”梁翠玉转头四处看了看。   “这些人……”唐无乐抬手指了指,“一个个,我怎么瞧都不像是来庆贺人家胜了少林的,我瞧着倒像是要拼命前急红了眼的一群疯牛呢!”   “无知小辈,竟敢口出恶言!”髯须大汉怒喝一声。   “你说谁?”唐无乐扭头看去。   “无乐。”梁翠玉喊了一声,又道:“来我身边,不要胡闹。”   唐无乐倒是规规矩矩过去,却是狠狠瞪了一眼那髯须大汉。有些人便笑起来,想着这少年再厉害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唐无影往前一步,作揖道:“诸位英豪,唐门唐突前来,多有打扰。只因曾祖母已许多年未见江湖上大事,如今听闻少林此事,故而前来,倘若少林与浩气盟方便,还请看在曾祖母高龄,请那两位挑战少林的少年出来一见,唐门上下,不甚感激。”   玄正看向谢渊,谢渊却也看向玄正,两人皆是面色正常,谢渊率先开口:“此事乃少林与他二人之事,浩气盟没有异议,方丈大师请。”   “空闻,去拿椅子来给唐夫人就座。”玄正吩咐。   看这样子,唐门搅局已成必然。铜钱帮几个帮派都心里打鼓,想着唐门这群人,梁翠玉倚老卖老,那几个小辈又目中无人,实在不好处理,只得先静观其变。   待梁翠玉坐下后,谢渊朝穆玄英道:“玄英,唐老太太专程为观战而来,你快上前。”   穆玄英随即点头,走上前去,因被缚住双臂无法抱拳行礼,只得鞠躬,道:“晚辈穆玄英见过唐老太太。”   “嗯?”梁翠玉眯着眼看过来,看了一会儿说道,“上前来,上前来。”   穆玄英只当老人家眼睛不好,便往前走近了,和和气气又说一遍:“晚辈穆玄英见过……”   “我晓得,我晓得,你是灭三寨的那少年,对不对?”梁翠玉笑道。   穆玄英一怔,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人尊敬的老太太,只好回头去看谢渊。   谁料,梁翠玉问:“你怎被捆住了?”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这样一个好孩子,为何将他捆住啊?”   无人开口回答,连穆玄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老人家解释。   “太奶奶,这还不容易吗?您等着,我去帮他解开!”唐无乐这小霸王二话不说,上前就要解开绳子。   穆玄英骇得一跳,生怕唐门因此惹麻烦,慌忙后退,那唐无乐也不知是真的什么都不怕,还是装出来的,伸手拉住穆玄英,“穆少侠,你躲什么?我太奶奶最喜欢像你这样的小辈了,她可见不得你受罪。”说罢又挤挤眼,“我唐无乐也特别欣赏你!”   “不可。”穆玄英低声道,“多谢好意,但还是……”   “有何不可?可以的!可以的!”唐无乐丝毫不在乎。   两人正在推脱中,梁翠玉又突然开口,却是问身边的唐无影,但偏偏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我明白了。你去问问,是否是他犯了什么事。”补了一句,“问清楚了。”   “是,太奶奶。”唐无影便上前道,“我等晚来,不知事情究竟,请问诸位英豪,为何将如此江湖少侠捆住?”   自然众人都不会回答。   半晌,梁翠玉道:“玄正,莫非是人家胜了少林,你们不乐意,反倒为难人家?”   玄正不紧不慢说:“阿弥陀佛,唐夫人说笑了。”   “不是就好。”梁翠玉道,“我瞧着也不像,打不过输了,那是常有的事,输了却耍赖皮,那是渡会那厮不知羞耻之人才会做的事。”她连渡会大师都敢拿出来说两句,言语间更是没有丝毫顾忌,别说在场上下无人敢插话,就是少林的人也多不敢再置喙。   “阿弥陀佛,渡会师祖就在后山,唐夫人可想见一见故人?”   “不见,不见!”梁翠玉摆手,“自他帮着子虚那老道胜了我,我就再不与他们二人来往!见了心烦!”顿了一下,转了话,“行了,既然无人有异议,无乐,快解开。”   “是,太奶奶!”唐无乐早就等这句话。   穆玄英却是觉得不妥,忙道:“唐老太太,晚辈罪有应得,多谢唐门好意,这绳子不能解。”   “罪有应得?”梁翠玉反问。   穆玄英回头看谢渊,见他没说,便才开口说道:“唐老太太您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女侠,晚辈不敢期满。晚辈虽胜了少林,但因诸多行为不妥,以及龙王萧杀死在晚辈眼前,一身清白无人能证明,在事情未查清前,晚辈顾及明教,不能解开,请您莫为难晚辈与少林的高僧们。”   “呵呵呵呵,女侠,好些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孩子,你过来。”梁翠玉招手。   穆玄英上前后,蹲下身去,“唐老太太。”   “你这孩子胜了少林,使得是我唐门的十煌龙影剑,是或不是?”   穆玄英立即点头,“唐老太太果真厉害,晚辈的确是仰仗唐简大侠传授的十煌龙影剑才能勉强胜过渡法大师。”   “好,好。不愧是简儿看中的孩子!”梁翠玉笑的很得意,点头,又问:“我听说,你胜了,他们却诬赖你杀了萧杀?嗯?萧杀之流,我瞧着未必是那么容易杀的吧?”   穆玄英沉吟道:“晚辈的确想杀萧杀报仇,但他的确非我所杀。”   “我明白,我明白。”梁翠玉拍拍穆玄英的肩,忽的朗声说,“都听见了?他说了,人不是他杀的。”   有人道:“笑话,若他几句话就信他,天地公理何在?”   唐无乐连连反唇相讥道:“你是什么人?何门何派?师从何处?轮得到你一个无名小辈和我太奶奶说话吗?”   “不错,三言两语说的话,不可信。”梁翠玉道,“那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杀了萧杀,有人看见吗?有人证物证吗?”   哑口无言。   的确,萧杀死时无人在场。   “萧杀死时只有他在场,何况他也说了他想取龙王性命。若不是他,又是谁?”   “既然萧杀死时只有他在场,那他说的话不应该是最可信的吗?”梁翠玉道,“尔等既不在场,又并非明教中人,此事与你们有何干系?哼,江湖上的事,我梁翠玉的确是多年不闻不问了,不甚清楚。但纵然千年、百年过去,行事凭借的还是当年的‘忠孝礼义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铜钱帮的人都不说话,梁翠玉又道,“如今这个江湖,狼狈为奸之辈数不胜数,沽名钓誉之辈、急功近利之辈更是遍地都是,我梁翠玉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是我看不明白的?你们一个个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来,不单单是因这孩子与我唐门有不解之缘,我必还他清白,保他性命。还因为,这几年,江湖被搅混的水,也是时候清一清了。”说罢,梁翠玉站起来,唐无影、唐无寻忙去搀扶。   “太奶奶要走了?”唐无寻问。   梁翠玉低头问穆玄英,“孩子,你愿不愿意随太奶奶回唐门去?”   穆玄英一愣。   梁翠玉笑,看向谢渊,“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我真是喜欢,比我这几个只会惹事的淘气鬼,讨喜多了!谢渊,你发话吧。”   谢渊思索片刻后道:“承蒙唐老太太喜欢逆徒。玄英,你自己决定吧。”   穆玄英想了想,低声道:“唐老太太,晚辈如今备受争议,不单单是因龙王的事,还因为《山河社稷图》,晚辈心里很乐意去唐门做客,但只怕会给唐门惹麻烦,此等好意,晚辈还是……”   “给他解开。”   唐无乐立即上前替穆玄英松绑。   待穆玄英站起,梁翠玉拉住穆玄英的手,道:“放心,跟我走。”拍了拍,便朗声道,“我们回去吧。”   穆玄英担心极了,但又觉得这老太太十分慈祥,不忍拒绝,只得频频回头看谢渊和玄正几人。   梁翠玉又拍拍他的手臂,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挡唐门的路。”   梁翠玉只管前行,唐无影转身与众人请辞,歉然道:“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改日晚辈登门致歉,请少林与众门派海涵。”   “阿弥陀佛,不送。”   “请。”   梁翠玉走出几步,又道:“无寻,你去问问叶英,我的乖小婉,他藏剑山庄准备什么时候还。”   “是,太奶奶。”唐无寻便往藏剑山庄那边走。   无人搀扶的梁翠玉颤颤巍巍,穆玄英便只得伸手扶着梁翠玉继续往外走,唐无乐笑呵呵扛着机甲跟在一旁,十分漫不经心。   那髯须大汉二话不说便持刀冲上前去。穆玄英率先惊觉,横步往前一战,将梁翠玉护在身后便要拔剑。   谁知唐无乐几枚暗器发出,那髯须大汉便在地上挣扎起来,唐无乐道:“我太奶奶饶你一命,你还敢偷袭!哼,可笑可笑,论偷袭暗杀,我唐门若是第二,天下谁人敢称第一?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无乐,走吧。”梁翠玉开口。   唐无乐抬起机甲扫了一圈众人,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跟上去。   快走出人群的时候,梁翠玉道:“穆玄英就在我巴蜀唐门,谁想见他,只管来。”天下谁不知唐门机关无可匹敌、举世无双,谁也不是对手。   待他们走远,人群一阵骚乱,却是无人敢追。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世界》中部完结,下面是番外。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和支持,已经一年多过去,我还能记得那几位从一开始就支持着我的朋友,谢谢你们!还有后来不断加入的新面孔,谢谢你们!不管是提出意见、指出过错的人,还是一直孜孜不倦猜剧情的人,还是为了剧情、人物而喜乐苦笑的人,我想,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就算到了真正结束那天,它也是不会结束的。因为大家有过回忆,付出过各种各样的感情,这些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将这故事变的远比它本身重要了。   谢谢你们。谢谢!   更多的话就留在全部写完那天吧。   接下来会继续,我说过,一定会写完。 第183章 番外十一   【陆遥峰】   ——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   沙利亚睁开眼看到光亮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竟然还活着。   “醒了?”头顶传来温厚的声音。   沙利亚想问“你我为何未死”,但除了眼珠可以转动,她的一切早已不再受她控制,心中越发惊疑。   “你我的确未死。”那人却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一般,顿了一下,说:“我们还活着。”又停了一会儿,“圣教主却是死了。”   闻言,那场必败的打斗又浮现眼前,血腥气味弥漫鼻端,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沙利亚慢慢冷静下来,眼神也不再那么疑惑、防备,却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死寂。   大漠之中,萧杀的一掌,她分明不该活下来的。   可她仍活着。   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倘若她不死,教主阿萨辛怎会死?   她立誓死在那个人前面,可如今,她活着、陆遥峰活着,偏偏那个人死了。   这是梦吗?   沙利亚已许多年不曾做过美梦。她的梦,向来比醒着的时候还让人心神疲惫、五脏俱焚。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一场美梦,还是噩梦。   “我们都活着。”陆遥峰坐在床边又重复了一遍。   许久,许久,沙利亚无法开口说话,也不愿说。陆遥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灯芯,室内亮了些,他开口道:“但活下来远比死去难得多。沙利亚,这条路我独自该如何走完?”   沙利亚闭上眼,不愿回应。   荻花宫里,住着蛊惑人心的阿萨辛;住着心狠手辣的沙利亚;住着阴狠娇媚的牡丹……他们却都让沙利亚觉得安心,唯独陆遥峰此人让沙利亚总觉得不安心。   陆遥峰倒是对她的沉默很习以为常,继续说道:“你既然已醒,明日伊玛目就会施法救你,让你彻底活过来。从此以后,我们二人的生死便再也分不开了。”   沙利亚一听,又惊又怒,睁开眼瞪着陆遥峰。倘若她手上有刀,或者说,倘若她能动,她早出手了。   陆遥峰望了望她的脸,叹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的命是被人救活的,我尚且由不得自己选择,你也是主宰不了自己命运的。沙利亚,我不是来询问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即将面对的一切。”   面对沙利亚的复杂眼神,陆遥峰又叹一口气,弯下腰去,伸手轻轻抚弄沙利亚的头发,喃喃道:“明日之后,你的意识会渐渐失去,但肉身却变得强不可摧,我不知道这是让你活过来,还是让你死去……肉体不死?灵魂不灭?哪一个算是活着?沙利亚,红衣教教义中可曾给过你解答?约莫是……没有的吧?”陆遥峰自嘲一笑,“我低估了一些人、一些事,但好在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沙利亚,你愿意用一瞬间的快乐换取一生的痛苦吗?”   沙利亚自然没有回答。   “我愿意。”陆遥峰俯下身,双唇就贴在沙利亚耳边,“取走圣教主性命的人,我绝不放过。我入地狱,必拉他们一起。”   ------------------------------------   施术之后,沙利亚会变成傀儡。   陆遥峰再次走进这屋子时,伊玛目正在为沙利亚熏香。那香气怪异,陆遥峰不问也知道必不是什么正经的好东西,但却是能让沙利亚重生的好东西。   伊玛目喜怒无常,来去无踪,至今陆遥峰也不知这个老女人为何救自己,但他想,只要等,一切都可以得到答案。   而眼下,只有活着,他才能等到答案。   穿着宽大的黑袍,陆遥峰伤势也未好全,自绝筋脉之后,他身子很虚弱,一身武功也尽废。他想,倘若要报仇,除了隐藏自己外,他只能依仗沙利亚的武功和自己无双的计谋了。   听见陆遥峰走近,伊玛目灭了熏香,口中喃喃自语。   陆遥峰不敢走太近,怕惹怒这个脾气不大好的老女人,便站在不远处,微微躬身,“恩人,一切顺利吗?”   听他这么问,伊玛目用波斯语骂了几句,陆遥峰大约知道什么意思,便问:“是否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伊玛目转头,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这个女人,不肯,活。”便做了一个手势,看着天说道:“她,抵抗神的帮助,愚蠢!”   聪明人总是洞察人心,陆遥峰立即明白,说道:“恩人,她也许脑子不太清楚,伤得太重了。能否让我……”想了想,“让我做些什么?她能听到我说话吗?又或是……”   伊玛目却已起身,不悦道:“三日,她,不肯,死!神的旨意!”便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陆遥峰叹气,沙利亚这样倔强坚强的女人,作为杀手,要她的性命容易,要想控制她的意志,真的能做到吗?   若是就此放弃,往后的路岂不是更难了?   陆遥峰又叹气,撩了黑袍坐下,对已经没有意识的沙利亚说道:“你不肯活着了?是吗?”便喃喃道,“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过去我陪在圣教主身边时,他总念这些话,我也不知他究竟懂不懂这些话背后的意思,每每问他,他便笑着亲我,说:本座不懂得有什么关系,你在身边,本座什么都能懂……呵呵,那时候我就想对他说,待我不能再守着你、陪着你的那一日,大约你就懂这些话了。沙利亚,那一日,倘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十分狠心?我竟然亲手杀了他。呵呵呵,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狠不下心的。”顿了一下,“除了他。”   说到这里,陆遥峰自己也浑身冒冷汗,有些坐不住,却还是面不改色,看着屋里的灯火,继续说:“人皆有一死,你如此,我如此,他亦如此。我既有着异于常人的机智谋略,对生死之事,自然也看得十分通透。那时我想,若有一日,他先死了,我便也去死,永远陪在他身边,护他安好。却没想过,若是我死在他前面,又该如何?枉我自负,竟是真的不曾想过我会死在他前面,更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那个样子。只要活着,他是一定会死的,不过是死于谁手的区别罢了。”顿了一下,沉声:“既然早晚会死,谁都可以,陆危楼不行。”   陆遥峰笑了一下,“这些事,你懂不懂都不要紧。沙利亚,你可知我为何离开明教?为何甘愿陪在他身边?”   沙利亚哪里会回答,一直都是陆遥峰自言自语罢了,“我生父名叫卢延鹤,江湖上少有人知,但隐元会《隐元秘闻》里是这么写的:朱天君卢延鹤。你可知这是什么?那时你们回到中原,而我选择留在大漠,其实是为了查清此事。有一个组织名为‘九天’,一共九人,掌握着天下命脉,涉及政、兵、武、器、算、商,多个方面。比起《山河社稷图》,我以为‘九天’才是真正的‘得之,可得天下’。但这九人藏匿极深,无人知其真实身份。我从未想过,我生父卢延鹤竟然就是其中之一。在隐元会得知此事后,我了然醒悟,当年陆危楼声称是我生父挚友,生父惨死后,他出于仁义抚养我长大,义不容辞。这套说辞,在那时起就变得无法说服我了。那些年,明教仰仗着我家的财力得以发展,我生父惨死后陆危楼却不肯追查,难道不是因为,他早已知道我生父的身份?又或是,我生父的死与他有着联系?‘九天’的力量无人不觊觎,我生父死了,但我还活着。呵呵,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他收养我,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下一任‘朱天君’吧?”   陆遥峰又道,“不过可惜,‘九天’选择了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我。”顿了一下,“沙利亚,我身上有着血海深仇,也有着谜一样的身世,在陆危楼身边看似风光,实则度日如年、处心积虑,你也和我一样吧?我听说你过去也活的很辛苦。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我们,唯独圣教主……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男人能明白我。”   “我隐约觉得伊玛目和‘九天’脱不了干系,倘若我能知道‘九天’更多的秘密,明教、浩气盟、恶人谷、朝廷……乃至天下,皆是囊中之物。”陆遥峰发呆似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摊开,又握住,又摊开,反反复复。   “沙利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沙利亚,活过来。”   “沙利亚,下一世不要再投胎到这世上,太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语句“从爱生忧患……”出自《法句经》 第184章 番外十二   【王遗风】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书剑解红尘   飘飘白雪,山舞银河。   这满天雪白的景色唯有昆仑可见。但这千里冰封的美景却也是能要人性命的杀手,美景虽是世间绝无仅有,但能一睹的人却没有几个。   冰峰之上,却是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迎风而站,白衣没有一丝杂色暗纹,像是送葬孝服,叫人看着便心惊。他也不动,负手,就这么静静站着,任由风雪染白两鬓,任由雪花覆上他凌厉的眉、清冷的眼。   唯独叫人留意的是,他的长发直垂到脚踝。纵然已被白雪覆盖些许,但仍能看出那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像是一尊玉雕,矗立在昆仑山巅,俯瞰山下芸芸众生。   他又像是一片雪花,生于斯、长于斯,有着与昆仑相伴的神秘和默契。   他也像一缕幽魂,孤零零盘旋在山中,裹着疾风,带着暴雪,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他还像天上落下的仙人,白衣翩翩,风流潇洒,第一次看见这人间的繁华美景,哪怕冰雪覆盖,仍吸引他驻足。   在昆仑的这些日子,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想:是否我站在此处,望着天下苍生,心中那些关于是非黑白的道义就能一一分明?是否我站在此处,将世事看的清楚,就能与人不同、自律己身?是否我站在此处,冰雪加身、天寒地冻,就能知人间疾苦?   每每念及此,他会想到那个孩子。   他说他叫叶凡,来自巴蜀唐门,想取一些雪回去。   王遗风见到他的时候,他双手捧雪,来来回回折腾,竟然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愚蠢而又让人不解的愿望。   那一日,王遗风也是站在这里,看着叶凡取雪。   一次次失败,又一遍遍重来。雪花触手即化,叶凡试了很多法子,也曾带着雪走出过昆仑,但总是走不远就又回来重新取雪,又重新上路。   一个孩子,意志竟能如此坚定!   王遗风惊叹之余,想起恩师严纶的话:我红尘一脉师门并不繁盛,并非是因红尘武学输于旁人,而是我红尘之人,轻易不收徒儿。世间有天赋之人不少,但真正能成事者,多半都是能持之以恒之人。你要牢记,不论是你自己,还是日后收徒,意志远胜他人之人,才是首选,宁缺毋滥。   那一瞬,王遗风便想:这孩子倘若在日落前仍不放弃,我便收他为徒,传他武艺。   叶凡果真不叫王遗风失望。   拜师之后,王遗风倾其所有,想将自己所学的武艺尽数交给叶凡。但叶凡却说:“师父,弟子乃杭州藏剑山庄人,内功心法决不能学其他。请师父谅解。”   无奈之下,王遗风只好先传授两套武学“风影逸流”、“千针缭乱”给叶凡,作为入门礼物。   叶凡果然也不负所望。   然而,叶凡却还是坚持要带雪回到巴蜀,王遗风问及缘由,他道:“师父有所不知,小婉从未见过雪,昆仑这样的美景她更是无缘得见,倘若不是她眼下身子不大好,我倒也想带她来这里看看。离开巴蜀时,我答应她一定要带雪回去,必不能食言。师父,待我兑现诺言、见小婉无碍后,再回昆仑来陪您,好好学武。”   叶凡毕竟是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第二日便走了。王遗风甚至连告知他自己的姓名、门派都来不及。   王遗风想:无妨,待他回来再说与他。   谁知,一等就是半年。   此时,王遗风站在山峰上,看着远处绵延的雪山,想着:依照叶凡的性子,除非出了什么事,否则绝不会食言。   王遗风心系爱徒,当即决定前往巴蜀。   途径自贡,却是遇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   北雁南归,紫薇浸月。   王遗风来到巴蜀自贡,久居塞外,南方和煦温暖的气候让王遗风有些不适。更让他觉得尴尬的是,他一身白衣,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在街道上,路过的人看他,就像在看一桩奇谭。   走在路上,却突然飘雪。   巴蜀人少见雪,登时,整条街道都沸腾了。人们聚集在室外,三三两两,指着天议论着,真的在谈论一桩怪事。   这样的场景是王遗风日日能看见的,自然不以为奇,但有着阳光,也有着雪花的景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仰头,默默看向天,却看见了另一幅画面。   对面二楼,窗户开着,有两个女子站在窗边看雪,她们中间的缝隙却能看见另一女子罗衣半解,坐于恩客怀中。吸引王遗风的不是那女子绝世的美貌和娇媚的姿态,而是那女子的双眼。   一对杏眼,倒也不算什么,可偏偏那目光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好似从不知民间俗世、也不理是非黑白,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人世的污秽、虚假。   只那一瞬,窗户便被合上了。   王遗风如梦初醒,站在原地久久难以自拔。   “请问……”王遗风向路人打听,“这楼阁是什么人家?”   “这里?公子是外地人吧?这里是自贡桃香楼,花街名楼。”   “桃香楼……”王遗风默念,点点头,“多谢。”   出生书香名门,王遗风怎会不知“花街”为何物。既然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多半不问也清楚了。   那一夜,雪下的不停。   桃香楼下,王遗风站了一夜。窗内灯火阑珊、温香软玉,窗外漫天飞雪、寒气袭人。   终于在二更时,窗户又打开了。   不大会儿,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下了楼来,在屋檐下轻声道:“这位公子?”   王遗风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略动了一下,看到来人竟然就是那女子,露出了略带惊讶的笑容,“文姑娘是在叫在下吗?”   他打听过,文小月。文小月无依无靠,是个孤女,虽有倾城容貌,奈何天生便有眼疾,在桃香楼也一贯是凭借一些歌舞来勉强度日。   文小月点点头,不疾不徐撑着伞走了出来,约莫是想为王遗风挡雪。王遗风却是疾步上前,伸手去搀扶文小月。   两人皆是一愣。   文小月明眸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看来公子以为小女的眼疾乃盲症。”   王遗风自觉失礼,后退一步,道:“失礼了。在下的确是向人打听过,莫非是有误?”   文小月微笑:“公子信旁人说的话还是信眼见为实?”   王遗风哑然失笑。   文小月将纸伞递给王遗风后便回身,“小女的确有眼疾,旁人却是不知细节的,多谢公子费心了。”   那一夜,王遗风想:不错,眼见为实。   自那一天起,桃香楼便多了一位常客——王公子。此人潇洒儒雅、气度非凡,一望便知是饱读诗书的高士,但偏偏举手投足间又不带苦读书生的寒酸气和入仕的官场气。   此人每日必来,点名约见文小月,风雪无阻,从不例外。   此人自然就是王遗风。   与文小月交流后方才得知,此女非但相貌出众、精通音律,对天下之事也保有一颗好奇之心。但可惜,文小月患有一种奇怪的眼疾,双目所视之物皆为黑白二色。世间千万种颜色,花红柳绿、蓝天白云,于她,都只是一片黑白。   得知此事真相,王遗风对文小月更为怜惜,因早年四处游历,见识广博,他便将天南海北、闲闻逸事、野史奇人都说给她听。   文小月耐心倾听,也十分入迷。   王遗风的这份心思和情谊,旁人都清楚,文小月怎会不知?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乃风尘女子,又有缺陷,与王遗风这样的翩翩公子哪里相配?每每念及此,文小月便又哀愁万千,郁郁寡欢。   直到王遗风表明心意,文小月黯然落泪。   王遗风自幼聪慧,也明白文小月的心病,便安慰道:“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必在意。”   谁知,文小月说:“过去我从不在意,旁人说我残废也好,说我怪胎也罢。但自从认识了你,我便什么都在意了。在意早起梳妆是否妥帖;在意穿着打扮是否得体;在意你看我的眼神;在意你在意的每件事、每个人……王公子,初见那一夜,其实我下楼送伞只是想看看你的模样,好一辈子记得,你为我风露立中宵的情意,却是从未奢望过其他的。”   王遗风听完,心中情绪起伏,却是十分镇定地沉声道:“你说眼见为实,我便亲眼来看看;你看不到这繁华绚丽的三千世界,我便讲给你听。你想一辈子这样陪着我吗?”顿了一下,也不等文小月回答,“倘若你肯,我便做给你看。”   --------------------------------------   之后,王遗风便与文小月在一起了。   半月后,王遗风赎出文小月的卖身契。   两人携手往文小月的住处走,月黑风高,凉风习习,但两人皆步履轻快,如释重负。   “小月,待我想法子安顿好金银财宝四个孩子,你就随我去外地瞧瞧,如何?”   “如何安顿?他们太小了,做不了活,没有我的话,日子该怎么过呢?”   “你不必担心,我会安顿好。”   “好,我信你。那,我们要去哪里看看呢?”   “嗯……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   “我去过的地方都不错,你选一个吧。”   “你曾说,来巴蜀之前你在昆仑居住?”   “是,塞外昆仑山。那里很冷,不过你若想去,也去得。”   “我记得你说,昆仑往南有一个山谷,那里无人居住,风景独特,静谧非常。不若我们去那里长居吧?”   “长居?好啊!待你嫁给我,我们就去那里建一间屋子,把金银财宝也接过去,咱们一家人长长久久住在那里,无人打扰,再不管世间之事!”   待文小月进屋,王遗风便怀着甜蜜、心安转身离开。   谁知,却成了永别。   王遗风第二日一早来到屋前,却是见到屋内一片狼藉,财物皆被取走,而文小月惨死刀下。   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他想找到凶手,却无从找起,悲愤交加之下,王遗风大开杀戒,屠尽此城。   自贡城中数万余人,男女老幼,无一存货,皆死于王遗风手中。短短一日,自贡沦为大唐炼狱,血腥气十日不散,尸臭无法消弭达半年之久。   从此以后,王遗风消失无踪。   却在昆仑以南的山谷里建起了一个招揽天下恶人之地——恶人谷。   谷主因喜着白衣、杀人盈野,便以“雪魔”闻名江湖,跻身“三魔”之首,位列十大恶人之一,此人正是恶名昭彰的王遗风。 第185章 第十三卷   【唐门诀】   穆玄英声名大噪的同时备受质疑,在唐门帮助下暂缓危机,离开少林又将有何际遇?   身上的情人结未解,又会否与莫雨再度相遇?   二人的关系又将有什么改变?   唐门出手相助是否事出有因?在唐门机关之中,穆玄英会得知什么真相?   深陷迷局的穆玄英又会如何拨云见日、洗清冤屈?   《山河社稷图》的秘密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我妈妈生日,连更三天~ 第186章 第一章   【唐门好儿郎(一)】   天宝十四年,秋。   寂寂荒山,汤汤大河,窗外的景色一一闪过,转眼间,穆玄英便已到唐门。   虽然穆玄英不曾在书中看过有关的描述和记载,但自懂事起便知道:唐门乃天下暗器机关第一大家。唐无乐在少林说的话没有半句自夸,的确,唐门若是第二,世上无人敢称首位。   唐家堡。   穆玄英仰首去看牌匾,靛青字色,素黑牌匾,与黑金大门相应,不见名门豪气、江湖侠气,四处盈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的确别俱一格。   “看什么呢?”   穆玄英回过神来,见身边的梁翠玉正和善地看着自己,便是规矩说道:“唐老太太,晚辈才疏学浅,也无机缘,故而从未见过唐家堡长什么模样。”   “哈哈,厉害吧?咱们唐家堡,那可是比皇宫还难闯的地方!”唐无乐立即接话。   唐无寻却是真的会心解释:“穆少侠不曾来过也是常事,早年间,唐门中只欢迎唐姓人,外族一旦靠近,很容易惹祸上身。不过,与其他门派不同,书中也无记载,所以难免鲜有人知。”   “不知为何书中也无记载?”穆玄英问。十八岁以前,他去过的地方很少,尤其这样的名门,近两年去了不少地方,倒也是头一次去,但大多都在书中看过。唯独此处,穆玄英回忆中,没有一本书中有唐家堡相关的记载。   那几个唐姓少年皆是不答而笑,笑容各有各的意味。   梁翠玉伸手来,说道:“来搀着我,我给你讲讲。”   穆玄英便上前扶住梁翠玉的手腕,“唐老太太,晚辈倒也不是很好奇,只不过,晚辈深陷迷局,背负着洗刷不清的冤屈,唐门若是庇护晚辈,恐怕会与江湖武林结仇,唐家堡虽然铜墙铁壁,但晚辈也不愿……”   “这唐家堡啊……”梁翠玉置若未闻,自顾自说起来,“既然是铜墙铁壁、机关暗器,若记载于书中,岂不是失了我门该有的身份?”   穆玄英其实也猜到了几分,闻言却是无声而笑。   “就是!若是记在书上,谁都能看唐家堡长什么模样,还怎么用机关暗器对付那些心怀不轨想进入唐门之人?”唐无乐道。   穆玄英点点头,松开梁翠玉,看了一遍众人,后退一步,抱拳作揖道:“唐门上下待穆玄英的恩情没齿不忘!但男儿自该有男儿的担当,我不愿连累唐门,也不愿背着这样的污名苟且,晚辈就此告辞了。若是能洗刷冤屈,他日必定再登门拜访,谢过唐门恩情!”   “嗯,说得好。”梁翠玉道,“只不过,你踏出唐门地界,能活到几时还真是未知数。多少人在找你,你能以一己之身抵抗多少明枪暗箭?”   “这……晚辈的确不能。但晚辈决不能贪生怕死而连累了……”   “连累?呵呵。”梁翠玉笑了一声,随意地指了指唐家堡的楼阁,“我梁翠玉自打嫁进唐家,住在这唐家堡一辈子,还真没见过有外人闯得进来。”见穆玄英还欲再说,梁翠玉横眉一瞪,道:“你是唐简的徒儿,是十煌龙影剑的唯一传人,算得上是半个唐门中人,此番又以十煌龙影剑扬名天下、震惊四方,若是在此时叫你死了,我唐家堡颜面何存?外面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我不知吗?哼,一群鼠辈!我梁翠玉一直都天不怕地不怕,教训唐门后人也一贯如此,有恩于唐门,便是不论好坏也要报恩,但若是敢伤我唐门中人一丝一毫,哼,莫非真当我唐门吃素吗?”   “太奶奶常教导我们:唐门中人,只能死在自己人手里。咱们的命,是好是坏,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沾染。”唐无乐道。   梁翠玉转头,脸上便已覆上了慈和的微笑,朝唐无乐点点头:“嗯,无乐一贯最懂事,你们都学学。”   “是,太奶奶。”其他两人便应一声。   梁翠玉又看向穆玄英,全没有方才的厉色,十分温和地说:“孩子,我知你身世坎坷,也知你是个秉性纯良、刻苦聪敏的好孩子,又与我唐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单凭这些,唐门也绝没有坐视的道理。听太奶奶的话,在这里安心住下来,过些日子,自会有法子还你清白。”   唐无寻说道:“穆少侠,我太奶奶已三十多年不曾离开过唐家堡一步,此番正是为了搭救你才远赴少林。请你看在她老人家的这些心意和辛苦上,先住下吧。”   “请住下吧。”唐无影倒是话很少。   “你就住下吧!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人能成什么事?再说了,清者自清,你在这里躲一阵子,待外面风头过去了,自会有人替你说话,无须解释便能自证清白,何须此时出去与他们斗牛似的拼个你死我活?”   于情于理,穆玄英若是再辞绝,那就真的实在是不识抬举了,心中固然还有很多顾虑,但终归还是被梁翠玉和这几人的盛情说动,颇为激动地说:“唐门上下不论是传我武艺的恩情,还是此番千里相护的恩情,穆玄英恐怕今生无以为报了!”   梁翠玉笑,“莫慌,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无影,开门。”   “是,太奶奶。”唐无影便上前去启动机关。   唐无乐却是活波至极,上前来搂住穆玄英,笑呵呵说:“穆兄,你我皆是青年才俊,这次住在唐家堡,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告诉我,包在我身上!”   穆玄英被这少年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但却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也不忍拒绝,便道:“那就多多劳烦唐兄了。”   “哎,说哪里话!进了这扇门,那就是一家人了!穆兄你叫我无乐就是,这里面全是唐姓,莫非都是你唐兄?叫他无寻,制造机关暗器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回头带你去他房里看看,保管你大饱眼福!”说着又指在大门前的唐无影,“唐无影,他就没什么意思了,话少、没表情,还不爱笑,简直不知道成天在想些什么,我看再这么下去,哪家姑娘肯嫁给他啊?”   嗖!   一枚暗器飞来,穆玄英拔剑格挡,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唐无寻心中暗自叫好,对穆玄英当即刮目相看。而唐无影快步走回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搀扶梁翠玉,道:“太奶奶,我们先进去吧。”   险些中暗器的唐无乐惊魂未定,一边躲在穆玄英身后,一边指着唐无影骂:“嘿!龟儿!你敢拿暴雨梨花针射我!有你这样的兄长吗?出门前你可是答应了我爹一定保护好我的,结果,这可好,临了临了,到家门口了,拿暗器偷袭我!你站住!偷袭我算什么本事,咱们面对面比试比试!唐无影你站住!”一边说,一边还往前追,那模样十分嚣张。   唐无影脚步微微一顿,唐无乐慌忙往穆玄英身后躲,但唐无影却没有停下,还是照常伴着梁翠玉进门。   得知自己被耍了,唐无乐更不服气,又要开口,唐无寻笑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四哥不与你计较,你就得了便宜少说话就是。”   “他用暴雨梨花针射我!这还叫不与我计较?多亏了我穆兄!哎呀穆兄你不知道,这玩意儿,碰一下就是死,想都别想,上面的剧毒无药可解,在世华佗也救不了。”   “你自己先招惹的他,怨谁?”唐无寻摊手说道。   “他先动手,莫不成还怪我了?再说我说的那是实话!你……切!跟你说也白说,我找别人评理去!”唐无乐一甩头,撒欢似的就朝梁翠玉追去,“太奶奶!太奶奶!”   穆玄英看了看地上要人命的暴雨梨花针,顿觉心惊肉跳,收了长剑,默默不语。   “穆少侠请别见怪,我六弟的性子实在是……”唐无寻摇头轻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至于这暴雨梨花……”   穆玄英道:“我明白。”   “哦?”   穆玄英道:“暴雨梨花针恐怕也是你们想看看我的身手吧?我明白。至于无乐的脾气,我早前也有耳闻,在少林时也有所领教,无伤大雅,我很欣赏他这样有话直言、谈笑风生的脾气。只不过,如此试探未免风险太大,若是我失手……”   “可穆少侠你并未失手。穆少侠,请。”唐无寻和穆玄英一起往里走,又道,“起先在少林我心中尚且有疑虑,穆少侠看着清瘦,不像是武人,没想到……失敬!至于……呵呵,身在江湖,生死本就是一瞬的事,谁能保证万无一失?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买卖,总得有风险。”   穆玄英想了想,轻笑说:“过奖了。不过,我想以无乐的身手,自己也能避开。是我想多了。”   “他避不开。”   穆玄英以为自己未听清,问:“什么?”   唐无寻咳嗽几声,低声道:“穆少侠有所不知,无乐他不会武功。”   “什么?”这次穆玄英是惊讶。   “的确,他只会心法口诀,有几成内力,但武功却是一招也不会。所以方才四哥那招,你若不出手,他是避不开的。”   穆玄英这下彻底惊出一身冷汗来,“他……难怪了。”难怪唐无乐骂骂咧咧不肯罢休,刚才的确是凶险。   “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唐无寻突然凑近道。   穆玄英对这几人怪异有趣的行为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只得问:“不知我当不当问,无乐他为何不学武功呢?用来防身总是好的。说实话,在少林时,我还以为他武功十分厉害,刻意压制了内力,不肯显露。”   唐无寻笑起来,抱着手臂说道:“他啊,懒吧。”   穆玄英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哑然失笑。两人看着前面唐无乐像小狗似的围在梁翠玉身边撒娇哀求,都觉得好笑,相视一眼,一起笑了。   笑罢,穆玄英道:“我很喜欢这里,尽管我才刚刚走进来。”顿了一下,“我也能明白,为何唐简大侠能有那样的气度。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巴蜀唐门,名不虚传。”   “过奖。”唐无寻抱拳道。   “还有一点,大概是我喜欢这里最大的原因。”穆玄英说到这里却是自己停住,好一会儿后笑着说:“能与你们相识,是我此行最大的幸事。在巴蜀这些日子,就劳烦你们多多照顾了。”   “客气。穆少侠你能来唐家堡,我们也很荣幸。不过……”唐无寻欲言又止,又道:“总之,待过些日子穆少侠也就清楚了,唐家堡也不是什么万事无忧的太平之地,穆少侠还是要万事小心些,如方才一般,时时刻刻警觉警醒。”   唐无寻的提醒无来由,但穆玄英却是突然想起少林寺中唐门中人、铜钱帮偷袭自己,死于莫雨之手的事。本想问,但又觉不妥,最终便只是应声点头,没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唐门一直情有独钟,终于写到我大断腿堡了!!!!!!! 第187章 第二章   【唐门好儿郎(二)】   唐门,也不是干干净净的地方。   唐无寻的提醒不是无中生有,穆玄英明白,如今人人道他与《山河社稷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说他没有拿到此图,唐老太太信、唐无乐信、唐无寻信,也许唐无影也信,但在唐门,总是会有人不信的。   唐无寻的提醒,正是为了避免他们的好心相邀最后变成几人间的误会,甚至会害了穆玄英。   但穆玄英没想到的是,住进唐家堡的第一夜就遇上了一件怪事。   半夜里,穆玄英总觉得能听到女子低吟婉唱,时而还会伴有琵琶奏乐之声。起初穆玄英迷迷糊糊,只当自己梦魇,但却再无法入睡。半个时辰后,声音仍未减,反而传出些许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   很近,就像在隔壁房间。   穆玄英坐起来,想:安排住处的人说此处是客房,只有我一人住,可怎会有女子哭泣声呢?一想到此,再加上唐家堡也算是阴森森的地方,顿时后背发凉。   “不会!世间哪里有鬼神一说?”穆玄英自言自语打消念头,又想:兴许是唐无乐好心命来照顾我的丫头?为何哭泣呢?莫非是白日里受了什么委屈?   想着想着,索性也睡不着,穆玄英看看窗外的月色,自嘲笑道:“出去看看不就是了,自己吓唬自己,猜测再多也无用。”便穿衣起身。   闻声来到旁边一间客房,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   穆玄英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觉得不会错,又想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开口:“在下前来唐门做客,偶然听到姑娘的声音,冒昧前来,不知姑娘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可需要在下帮忙?”   须臾,原本黑漆漆的屋内亮起了一点光。   穆玄英心安许多,又道:“已是深夜,多有冒犯,姑娘此时不方便相见,在下就在隔壁不远的客房内,若是需要我帮忙,姑娘可来叫我。”说完便要走。   屋内的女子却是急急开口:“公子别走。”一瞬,似是觉得不妥,又道,“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想起一些伤心事,忍不住哭泣,打扰了公子熟睡,请公子勿怪。”   声音温和,带着一些哭腔,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但想来也是个苦命的丫头。   穆玄英立即道:“那倒不要紧,我心中也有些事,难以入睡,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只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姑娘也不要太难过了。”   说完,穆玄英想着,自己还是回去吧。毕竟孤男寡女,这么守在人家姑娘的房外也不是办法,便要走。   谁知门却突然开了。   “我好些年未回唐家堡了,能与公子相遇在此,也是缘分。既然都有心事,公子可否进来闲聊解闷,也好过我一人暗自神伤。”   “使不得!”穆玄英垂首后退,道,“在下也很愿意与姑娘一聊,但今夜不是时候,于礼不合,还是告辞了。”   屋内响起脚步声,随即传来女子的声音:“公子不愧是名扬四海的大侠,果然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只不过,我已嫁为人妇,眼下又怀有身孕,不过是回来养胎罢了。要说年纪的话,做公子的娘亲也足够了。”   穆玄英一惊,抬头问:“姑娘……呃,夫人竟然认得我?”顿了一下,“穆玄英失礼,因昨日刚到唐家堡,还未见过唐门中各位长辈,不识夫人,请勿怪罪。”   “认得,以十煌龙影剑胜过少林高僧的少年大侠穆玄英,如今的江湖武林,谁会不认得你?何况我身为唐门中人,更不会不认得你这个大英雄了。”顿了一下,女子道:“我名叫唐子衣,父唐傲骨,是唐家直系。”   穆玄英对唐门关系还不甚清楚,但傲字辈的确是直系,如此说来,此女竟然和唐无乐等人是同辈堂姐弟。   见穆玄英不说话,唐子衣笑道:“还不肯进来吗?外头风也不小,若是你病了,我可要被太奶奶怪罪。”   穆玄英想着人家一个女子都不在意,何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便抱拳道:“那在下就失礼了。”便进了门去,却不关门。   门内是一架屏风,唐子衣就坐在屏风前的桌案边煮茶。烛光微弱,但能看清唐子衣素颜散发,一半脸被烛光照亮,一半隐在阴影之中,像是戴着一副面具。   “穆公子请。”唐子衣倒好茶。   穆玄英不得不上前,便远远坐在最靠近门的椅子上,“多谢夫人。”   唐子衣却突然笑起来,掩嘴道:“穆公子实在可爱!我们唐家也没有像你一般规矩羞涩的男儿,我一个妇人邀你喝茶,你竟看也不敢看我,莫非我会吃人吗?”   穆玄英尴尬一笑,“夫人见笑了。”   “你一定觉得我有些轻浮吧?是你不知,咱们蜀中女子大多如此。我夫君名叫高昌爵,眼下公务缠身,故而不能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才回唐门来安心养胎。”   高昌爵?穆玄英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未细想,道:“高夫人说笑了,其实在下与唐门唐小婉也有些渊源,对蜀中女子性子里的活泼大胆,很是欣赏。”   “你竟还认识小婉?”唐子衣道,“唉,也不知那丫头过得如何。”   “请夫人放心,她很好。”   谁料唐子衣突然问:“她很好,那我好不好呢?”言语间却是故意曲解穆玄英的意思。   穆玄英被问的一愣,不敢相信此话出自唐子衣之口,抬头去看,却见唐子衣明眸含笑,目光挪揄,正看着自己。   唐子衣又笑了,“穆公子实在可爱得紧,一看便知少年才俊,却未经□□,十足十的是个小雏儿,不像我那几个弟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了你这模样,我又忍不住逗逗你,请别见怪。”   穆玄英讪讪笑道:“高夫人也是有趣之人。”   唐子衣倾身往前,靠在桌案上,问:“穆公子既然未经□□,想来也没有见过太多女子吧?我未施脂粉,又年纪不小了,可别吓着你。”   穆玄英忙说:“不会不会。”抬头,却正好瞧见唐子衣倾身时隐约露出的前胸,忙移开视线看旁边的屏风,道:“不会,高夫人天生丽质,若非是你说自己已嫁做人妇,在下恐怕要以为高夫人与我同岁了。”   倒也不是奉承之话。唐子衣长得实在貌美,纵然素面朝天,却依然肤如凝脂,一张脸美到极致,若非是行为举止多了些少妇的风韵,倒真是一副少女模样。   唐子衣笑的极为开心:“穆公子真是长了一张甜嘴。”便用手抬着穆玄英的下颌,将穆玄英的头转回去,“还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呢。”   见她好整以暇坐在那里,姿态却是任君采撷的模样,十分娇媚。穆玄英登时觉得不妥,立即起身,因太快,唐子衣吓了一跳,抚着胸口上用胭脂画的一朵桃花,道:“穆公子这是怎么了?”   “呃,时候不早了,在下今夜多有打扰,既然高夫人已宽心,在下就先告辞了。高夫人留步。”穆玄英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房间,穆玄英才松口气。   看看外面,想那唐子衣行为怪异轻浮,但终归也没有做什么,穆玄英便关紧门窗,和衣而睡。   ---------------------------------   第二日晌午,唐无乐风风火火来了。   “穆兄,昨日睡得可好?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告诉我,如今大多事务交给我四哥(唐无影)管,但我总是说得上话的。”   门外又传来唐无寻有几分打趣的声音:“成天就献宝,穆兄不觉得你谄媚,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少挑拨我和穆兄的友情!我看你眼红是真吧?如此扬名天下的少年大侠,与我为友,你嫉妒了吧?”唐无乐反击。   唐无寻抱着手臂靠在门边道:“我眼红什么,穆兄心中自有亲疏远近。”   “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你意思是我是远,你是近?”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穆玄英看着他们两兄弟斗嘴,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二位实在是太有趣了!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我与你们十分投缘,今后在蜀中的日子,还要靠二位一起多多照顾我才是。”   “穆兄客气,应该的。”唐无寻抢先回。   “你抢我话!”唐无乐叉腰怒道。   唐无寻抱拳做了个承让的动作,但偏偏表情十分挑衅,显然并没有“承让”的意思。   唐无乐彻底爆发,冲上去抓着唐无寻的手臂就要动嘴,“我说不过你,我咬你!我难道还咬不过你吗?”   “无乐使不得!”穆玄英忙喊。   唐无寻倒像是早有准备,一溜烟儿就跑出屋子去了,在院子里喊:“小弟弟就是小弟弟,这么点事就动手,回头我告诉堡主和四老你在客人面前丢脸,看他们怎么罚你!”   “说谁小弟弟!”唐无乐气冲冲追出去,“就会恶人先告状!”   “排行老六,你不是小弟弟,谁是?再说了,要论恶人先告状,咱们蜀中你不排第一,谁排?”   气极的唐无乐抓起地上的石头就砸,“说得好像你比我强多少似的,我是老六,你这个老五也没好多少!我告诉你,我要不是看在穆兄的面子上,早跟你翻脸了。今儿我非得教训教训你,免得穆兄还以为平日里你都是这么欺负我的!”   “你倒是翻一个给我看看。”唐无寻笑。   唐无乐一通气乱扔石头,奈何一个也砸不到唐无寻身上。毕竟孩子脾气,真急了,冲上去就要动手。   穆玄英在一旁,看也不是,上去拦也不是,手足无措时,救星可算是出现了。   唐无影手法极快,两下就点住了唐无乐。   唐无寻被追的满院子跑,见状终于大呼一口气,累得气喘吁吁说:“四哥你来的正好,也就是你制得住他,你再不来我非得被这小霸王扒皮不可。”   动弹不得的唐无乐愤然怒吼:“你们联手欺负我一个!”   唐无影不理睬唐无乐,看向唐无寻,沉声说道:“他的性子你不清楚吗?做什么要去招惹他?”   唐无寻还没回答,唐无乐倒是先怒了:“你帮他不帮我,偏心!他是你弟弟,难道我不是你弟弟吗?”   “问得好。”唐无影转头看唐无乐,负手,反问:“敢问,天下除了我这个兄长,谁还能这么容忍你?”   唐无乐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气鼓鼓嘟着嘴,像是炸了毛的小兽,满肚子气却不能发泄在,只好用眼神瞪回去。唐无寻也不再多说,生怕被牵连骂一顿。   唐无影转身朝穆玄英行礼,风度翩翩道:“家中长辈常年忙于唐家大事,对小辈的管教有些疏漏,让穆少侠见笑了。”   穆玄英忙还礼:“无影兄言重,我自幼孤苦,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奢望。”   唐无影又道:“今日本该请穆少侠前去与家中长辈相见,但家中突发要事,需得抓紧商议,太奶奶说为穆少侠安全起见,今日就先让我三哥和无寻陪着,在蜀中四处走走。请穆少侠不要见怪。”   “既然有要事,无须管我,倒是我未及时拜访长辈们,有失礼数,请唐家人不要介意才是。”穆玄英道,“能四处看看,了解巴蜀,我也很愿意,就劳烦两位了。”   “好说。”唐无寻道。   说到这里,穆玄英才看见唐无影身后站了个公子打扮的男子。月白的长衫上绣着靛蓝花纹,有些花哨,但秀样却是十分新式的。想来应该就是唐无影口中的“三哥”了。   “唐无言,幸会。”他开口。   穆玄英抱拳道:“幸会,在下穆玄英。今日就劳烦二位相陪了。”   那两人也不多说,唐无影看了看身后的弟子,朝他们交代道:“三哥你们多带几个人。”又看唐无寻,“切记不要惹事,以穆少侠安全为重。”   唐无寻点头,“放心,我有数。”   “我呢?我呢?我不能去吗?三哥和五哥都能去,我不去吗?”唐无乐急了。   唐无影道:“你?”瞪着唐无乐说,“出发去少林前,你惹了什么事?自己想想吧。还想出去,我看你今日不被你爹打断腿,都要感谢祖宗保佑了。”   “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唐无影不理会,朝穆玄英道:“在巴蜀只管放心游玩,请尽兴,那我就失陪了。”   “请。”穆玄英行礼。   唐无影便带人将吵吵闹闹的唐无乐给带走了,留下了十几个弟子和唐无言、唐无寻二人。   穆玄英有些担心地问:“无寻,无乐应当不会有事吧?”   唐无寻摇头,“难说。”   “这……这可麻烦啦,不如我……”   唐无寻见穆玄英当真,便宽慰道:“穆兄放心吧,无乐那小子很得我太奶奶喜欢,谁敢动他啊?他这什么也不怕的脾气就是我太奶奶惯出来的。全巴蜀,我看也就我四哥管得了他,其他人?谁敢对我太奶奶说个不?”   穆玄英一想,也有道理,便说:“那就好,只是可惜他不能一起。”   “没准儿这小子能溜出来。”唐无寻神秘一笑,道:“穆兄,今日你可有口福了。我三哥最在行的便就是游玩,而巴蜀的酒楼饭馆,我可都是常客。今日我们作陪,你只管开口。”   “那就多谢了。” 第188章 第三章   【百年机关术】   果真如唐无寻所言,在这二人陪同下,真可谓是遨游天下、畅所欲言。   白日里登山观景,唐无言带路,所到之处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看的穆玄英流连忘返,连连称赞:“来过巴蜀,方才知天下景物之神奇、之奇美。”   傍晚时分三人回到城中,唐无寻带着去了酒楼,吹拉弹唱齐全,待菜肴上桌,穆玄英又是一番感叹:“难怪人人都说巴蜀美食只有天上有,看来今日是又要大饱口福了。”   而这两个少年,与穆玄英年岁相仿,一日相处下来,十分投契。唐无言好诗书,出口能成诗,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文人墨客风采,倒真是穆玄英在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唐无寻精通暗器制作,平日里却是个洒脱果断之人,有着对暗器的钻研精神,却也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放肆,十分好相处。   三个人天南海北的闲聊,一顿饭一直吃到天色全黑都还不尽兴。   喝了些酒,唐无寻便开始向穆玄英说一些唐门机关术,穆玄英自然感兴趣,一边小酌,一边倾听。   “我们唐门一脉若要往上追溯,那便要说到战国时期的墨家。战国七雄,诸子百家,墨家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等诸多主张,曾有一段时日里是很风光的。可后来,毕竟当时群雄割据,‘非攻’这样的策论在乱世中到底是不合时宜,在朝政上也就没办法受到重用。是以,后来才慢慢将机关术发展壮大,成就了今日的唐门。”   穆玄英道:“诸子百家争鸣,我看过书中史实一二。当时对墨家思想十分敬仰,兼爱天下、不分贵贱,这些思想在我看来都是十分厉害的治世警言。只不过当时没有好的机遇罢了,但恐怕也正是如此,才成就了机关术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好一个焉知非福!”唐无寻酒过三巡,有些醉意,“不错!纵然我族中长辈有的还坚持当年墨家思想,有的已经放弃,但依我看,如今的天下,若能‘兼爱非攻’,那真是几百年来难得的盛世!”说到激动之处,自己饮尽一杯酒,又道,“扯远了,我继续说与你。早年,墨家巨子擅长机巧制作,传闻墨子可凭一己之力做出能承载300斤重物的轴承,在当时轰动一时,犹如天人。这轴承制作也是后来慢慢演化才成了如今我们唐门使用的机甲技术。可以说,没有墨家的百年机关术,就没有如今的唐门机甲。”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一日而败’,这样的典故也是常有之事。墨子利用杠杆研制成桔槔,用于提水,于民有利。他还制造了辘轳、滑车和云梯等实物,用于百姓生活生产和军事防御体系。”唐无言接着说完,默默喝了一盏茶,有些惋惜地说:“可惜后人只知机关术之神奇,却不懂得墨家真正的精华所在。”   穆玄英追问:“听无言兄的意思,莫非觉得机关术还当不得一个‘最’字吗?”   “自然当不得。”   “那不知无言兄以为是何物为最?”   许久,唐无言摇首叹气,念叨:“不可说,不可说。”   穆玄英知礼数,自然不会再追问,心中却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打量着唐无言,呷一口酒,没再说话。   唐无寻反倒一派轻松说:“我虽然对机甲暗器还算有些研究,但要我说,却也觉得唐门机关术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顿了一下,“我太奶奶教导我们,冰冷的机甲为何能有着强大的力量?因为持有之人有着一颗装有天下的雄心。我向族中精通此术的长辈讨教,不论是四老之一的怀义爷爷(唐怀义),还是埋头钻研、不理俗事的我爹(唐傲侠),他们都说,机甲无情,不过是一堆冷冰冰的器具,能爆发无穷威力、征服四方的,是人心。我想着,如古往今来的帝王一般,拥有力量远不及掌控力量来的强大。”   穆玄英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心中热血沸腾,还在思考中,只听唐无言道:“可惜,如今的唐门掌事者并不懂得‘兼爱非攻’的道理,白白掌有救世之才,奈何却无济世之心。”   “三哥,你就别酸溜溜了。”唐无寻笑,搂住唐无言的胳膊,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没错,只是如今的唐门,由不得我们这些小辈说话。但你就这么彻底放手不管,整日读书作诗,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你们说我逃避,我认了。唐无言,我唐无言无言以对如今的世道,除了逃避,还能如何?”   三言两语,原本活络的气氛被他们两兄弟一茬一茬说的心事重重,穆玄英忙说:“二位喝多啦,我去找小二要些解酒的东西来,时候也不早了,咱们醒醒酒就回去吧,免得唐门家中长辈担心。”   唐无言没怎么喝酒,自然明白穆玄英的意思,深深看了一眼,没再多说。   唐无寻道:“我去如厕,等等我。”便摇摇晃晃站起来。   穆玄英搀扶着唐无寻出门去,见他走路也走不稳,只好把他送到门口。见他走路磕磕拌拌,便想着索性等他出来,送他回房后自己再去找小二。   在走廊上等候,须臾,却听见外面有呼呼风声,像是有人在屋顶疾行。   “这个时辰了,不该有人啊。”穆玄英自言自语,将窗户打开,一股风来,外面却是没什么异常。   他刚想关窗,又传来跑动声。而且脚步极快,一听便知是练家子。   这深更半夜,在屋顶上做文章,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穆玄英本想着上去看看,管一管,但一想到自己如今自身难保,贸然出手若是惹了麻烦,岂不是连累唐门?便只好靠在窗边静静听着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多,但能听的出来,身手都不错。   不到半盏茶时间,屋顶上已聚集了三人。   穆玄英想:莫非是冲我来的?这酒楼不是是非之地,这些江湖人士突然聚集到此,定有大事。但若是冲我来的,此时我在此偷听,他们怎会不知?难道丝毫不在乎我的动向吗?可见不是为了我而来。   非礼勿听,但这几人偷偷摸摸,想必也不是干什么好事。若是要害人,我还得出手阻止才行。   想到此,立即屏息倾听。   果真,几声暗语后,三人开口说话。   “为何晚了时辰?”是个男子。   “半道遇上了一点麻烦。”一个女子。   “你若知道我们遇上了谁,恐怕就不会抱怨了。能活着来见你,已经不易。”另一个女子。   “花姐竟然受伤了?谁?从洛阳过来,会遇到谁?”男子不以为然。   “懒得与你废话。杨相的书信,给。”那女子又道,“我们两姐妹受了伤,险些送命在恶人谷手里才将此信送到。接下来能否送到阁主手中,就是你们‘何日把酒言欢’的事了。”   “恶人谷?”男子道,“我也纳闷了,王遗风近来为何频频刁难我凌雪阁?”   “少废话!拿了东西快走!”   “怕什么?莫雨那恶贼取我兄弟性命,他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日落不在吗?”   “他自然在。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只不过旁人不知道罢了。”   砰!   一声巨响,穆玄英正听得认真,被吓了一跳,只见有东西撞到地上,蹲下身掩盖自己行踪,忙去看,地上的像是一个人。   屋顶上三人也各自掩去踪迹,在暗处互看一眼,神情都十分担忧。   “我们千里迢迢追来,二位美人还不出来相见吗?”又是一个先前不曾出现过的男声响起。   不大会儿,那两个女子便飞身而下,落在地上,一个蹲下身去查看那人,另一个人手持武器,环顾四周,道:“没想到你们脚程这么快。”   “花姐,日落已筋脉俱断。”蹲着女子查看一番后说道。   站着的女子一颤,显然十分忧心,却是朗声道:“恶人谷好本事!我凌雪阁的人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几乎屠杀殆尽,是我们技不如人,我王梦花无话可说!”   王梦花,凌雪阁杀手组织中‘镜花水月’第二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是个说一不二的女杀手。   “花姐,还救他吗?”旁边那女子问。   王梦花道:“纵然活下来他也武功尽失,这样的废人,凌雪阁不需要。”顿了一下,像是在说给谁听一般,“眼下完成阁主交代的事为先,秋水,给他个痛快吧。”   秋水虽也是凌虚阁中有名的杀手,但毕竟性子柔和一些,虽为难片刻,却还是蹲下身去要动手了结伙伴的性命。   屋顶上有异动,穆玄英便知道是起先拿到书信的男子看同伴将死,沉不住气了。日落是他的伙伴,听他方才说与他形影不离,看来他还是狠不下心来。   王梦花似乎也发现了,怕他冒然出头,厉声喝道:“任务为重,我等性命不值一提!你们恶人谷打的什么算盘,只管朝我来!”   听到此处,穆玄英哪里还能置身事外。且不说此事牵扯到了恶人谷和另一个组织,穆玄英虽不熟悉这几人,但总觉得与恶人谷作对的不会是坏人。何况,听他们言语间似在舍命保护一份书信,这几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听起来也叫人佩服。   念及此,穆玄英回头看了看茅房,见唐无寻还未出来,便想:也不知恶人谷派来的是谁,我能否对付得了?我若出手救凌雪阁的人,又有多少胜算?倘若事不成,岂非是连累唐家?要不要出手?   “美人,交出书信,饶你们不死。”恶人谷那边放话。   “康雪烛,不必假惺惺!动手吧!”王梦花喊。   康雪烛没出声,却听有人低声道:“动手。”   康雪烛?十大恶人之一,人称“圣手”。穆玄英思绪极快,一闪而过。   眨眼间,王梦花、秋水二人便与康雪烛和另一黑衣人打了起来。穆玄英情急,忙细看,奈何月色昏暗,只能依稀看到人影闪动,无法看清招式。   那两个女人本就受了伤,又不是这二人对手,不到三十招便不行了。   “恶人谷恶贼,今日我凌雪阁与你们鱼死网破便是!”一直躲藏的男人竟然没有走,见到同伴不敌,终归还是忍不住冲出来了。   “杯酒快走!”王梦花怒吼一声。   却还是阻止不了。眼看凌雪阁的三人被恶人谷两人堵住两边去路,虽人数上占优势,但竟然有被逼到死路的气势。   杯酒道:“我凌雪阁的人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步步紧逼,我等今日便与你们死战到底!康雪烛、陶寒亭,凭你二人之力,想将我们三人留在此处,恐也不是容易之事!”   陶寒亭一身黑袍,穆玄英也未见过此人,只知道他被称为“黑鸦”,是连恶人谷的恶人都不敢惹的大魔头。   陶寒亭性子冷清,但他想做的事便绝不会中途罢手,也懒得废话,往前一步便要继续围杀凌雪阁三人,却是被康雪烛拦下。   “哎,黑鸦别急。”康雪烛悠悠道,“咱们二对三,终归是人数上吃亏了。”语气却不像他所说,没有丝毫担忧。   “嗯。”陶寒亭不屑一顾应了一声,早习惯了康雪烛的脾气。   恃强凌弱,非侠士所为!   穆玄英心中这样想着,便要起身一跃从窗户跳出去,谁知被身后一只手压住右肩,穆玄英本已站起身来,此时回头去看,见是如厕归来的唐无寻,低声道:“你拦我作甚?”   唐无寻蹙眉,一把搂住穆玄英的胳膊肩膀,拉着穆玄英一转身就进了茅厕。   “无寻,你做什么?”   “你可知下面的人都是谁?你要做什么?”唐无寻虽没有再搂住穆玄英,但人却站在茅厕唯一的出口处。这茅厕连窗户也不曾有,要出去,除非说服唐无寻。   穆玄英道:“恶人谷的人,我知道。”顿了顿,“可我不能不管。眼下我自身难保,也的确是事实,但倘若因此就置世间正道之事于不顾,我也绝做不到!”   唐无寻压低声音说:“十恶之二都在此,你一人冲出去,能救得了那三人吗?”   穆玄英沉默不语。   唐无寻微微一怔,了然道:“原来传言是真的?在少林的那些传言?你和那个叫莫雨的大恶人,果真有情?那么你和恶人谷……”见穆玄英还是不语,唐无寻着急说,“糊涂啊!穆兄!那都是杀人盈野的恶贼,莫雨更是魔头里的魔头吗,你当他真的会因一点私情就对你手下留情吗?”   穆玄英挺直脊背说:“我没想要他相让。也与这些恶人没有私情。”   “那你莫非能一人力战那两大恶人?”   穆玄英又无法反驳,便只是说:“无寻,我的出现只要能为那三人拖延一时半刻,他们就可脱身。至于我,想胜过他们两个恶人不可能,但要逃却是胜算极大的。”   唐无寻摆手道:“别糊弄我!”又说,“好,那我问你,你可知那三人又是谁?你冒然出手,就不怕好心办了坏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之前更新的有bug,已改 第189章 第四章   【杀人不需要理由】   “那我问你,你可知那三人又是谁?你冒然出手,就不怕好心办了坏事吗?”   穆玄英登时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是说:“我只听他们三人声称是凌雪阁的人。”   唐无寻无奈摇头说:“凌雪阁是长安城内潜伏的杀手组织,他们上头是神策军。说得简单些,神策军不方便出面的事,甚至天家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人或事,都由他们解决。你这些日子在少林寺,外面的事恐怕是也不甚清楚,恶人谷近几月来一直在屠杀凌雪阁杀手,他们之间的纠葛,你插手做什么?何况,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管他们狗咬狗?”   穆玄英想起在少林时陈月说的话,陷入沉思之中。   唐无寻只当他还不放弃,又劝说:“穆兄,我太奶奶维护你的一番好意,你可不要白白辜负了。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真是该出手时,我又怎会拦你?”   穆玄英突然问:“无寻,这些日子恶人谷突然对凌雪阁动手,可有谁知道是为了何事?”   唐无寻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对凌雪阁的了解也是因为早年凌雪阁之中有一部分都是从唐门逃出去的弟子,前些年,堡主下令清除这些人,我见过一次名单罢了。”   “此事不对。以我对恶人谷的了解,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大动干戈,必定是有所图谋。但既然是利益之争,恶人谷又和凌雪阁会有什么利益冲突呢?”穆玄英道,“我方才偷听,凌雪阁的人说他们拼死也要将一封书信送到长安一个叫杨相的人手中,而那个叫杯酒的男人还愤愤说莫雨为夺此信杀了许多他的兄弟,可见两边争斗的起因就是那封信。”   “一封信?杨相?此人我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你呢?”   穆玄英自然也是摇头,“一封信,断送这么多人命,可见里面的内容必不简单。无寻,你说得对,他们都不是好人,两不相帮才是对的,但若是这封信真的十分重要,落入他们哪一边手中都恐怕不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坐收渔翁之利?”   唐无寻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强压心中震惊,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趁他们打起来,出手抢走那封信?”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我的直觉总告诉我,这件事我必须管。既然是那封信引起的,我们抢来一看便知是为何。”   “你真想这么做?”唐无寻问。   穆玄英道:“嗯,不错。”   “当真?”唐无寻重复。   穆玄英十分认真道:“嗯!我下去夺信,据我所知那信就在杯酒身上。你在楼上藏好,信一到手,我吹口哨后你只管用暗器掩护我离开。”   唐无寻默默腰包,犯难,“我今日是出来游玩的,没带千机匣不说,只带了两套暴雨梨花针。”   穆玄英没说话,出了门去,蹲在走廊上细听外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低声说:“应该够了。他们不知道信在谁身上,必然要将三人都杀了再一一搜身。可我早知道信在何处,等他们对付杯酒时,我就出手。”   王梦花与秋水已接连倒下,穆玄英虽觉得揪心,但也知抢信才是首要任务,便握住长剑对唐无寻说:“倘若情况有变,你不必管我,我自会想法子脱身。”   “这……穆兄,你可要保重。”   穆玄英颔首道:“你也是。我去了!”便纵身跃下酒楼。   时机刚好,杯酒被陶寒亭以利器穿心而过。   穆玄英毫不迟疑,纵身上前,先是快剑突袭,逼得陶寒亭速速退让,随即从已倒地的杯酒身上拿走包裹。   “你是何人?”康雪烛发问,显然是有些晕乎,没搞清楚哪里杀出来个人。   穆玄英早有准备,用走廊上的一条破抹布围住了半张脸,就是怕被人认出来,救人不成反倒惹祸上身,闻言只说:“在下不过是蜀中一练武之人,不值一提。”   “既是无关紧要之人,还是别插手此事为好。”康雪烛握着折扇摇了摇,扇尾上嵌着一粒红宝石,与他白衣红衫十分相配,风雅到极致。   “世间不公之事,我若遇上,必当拔刀相助,管上一管。”穆玄英道。   康雪烛又道:“奇了,他们三人,我们两人,你要帮难道不是该帮我们?但看阁下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帮他们呢。”   穆玄英道:“恶人谷所做绝非善事,我怎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这位侠士,多谢出手。”王梦花重伤卧地,闻言感激道。   穆玄英本想说明来意,但不等他开口,康雪烛叹气,“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搬救兵了。”便朗声喊:“莫雨大人还不出手吗?早些料理了这几人,我们三人也好回去睡觉。”   穆玄英一震,身后的王梦花似看出什么来,低声道:“此人来历诡异,方才我看他侠气冲天,怎现在有些动摇?还需提防。”   “会不会也是为了书信来的?”秋水猜测。   王梦花想了想说:“总之先借他退强敌再说。”   就在此时,屋顶上果真出现一人,迎风而立,衣摆飞扬。   “他就是莫雨!”秋水咬牙切齿,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王梦花说:“保护书信为重。”便要去杯酒身上找书信。   生怕书信的事暴露,穆玄英情急,刚要上前阻止,屋顶上的莫雨竟然突然动了,飞掠下来,速度极快,携风带雨一般,转眼就到了眼前。也不知他使得是什么功夫,周围寒气升腾,竟如处数九寒天一般变得浑身僵硬,难以运气。   叮!   一声轻响,穆玄英与莫雨短暂相交,都抽身退开。   “方才听你说话,我只当我听错了。”莫雨开口,“没想到,真的是你。”   穆玄英心绪起伏,没有言语。   凌雪阁那两个女子却是心凉如冰:这两人竟然相识?听莫雨的话,似乎缘分还不浅。   莫雨又开口,声音极冷:“在少林时我已说的很清楚,从此往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如同路人。你这是做什么?”   穆玄英立即反问:“你这又是做什么?”顿了一下,“既然是形同路人,你又何必与我说这些?”   莫雨冷笑,“说得好。”往前走了几步,“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身后几人的身份你可清楚?”   穆玄英便道:“那是我的事,不牢你操心。”   康雪烛这时候凑上来,笑问莫雨:“此人是谁?看功夫不错,与你是旧识?”   “过去是旧识,往后不是了。”   康雪烛听得一头雾水,“旧识还分过去往后?既然相识,让他别管闲事,省得我们多杀一个人多浪费时间。”   莫雨侧头看了一眼康雪烛,往前走去,走到距离穆玄英极近的地方才停住,穆玄英丝毫不退,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定。   王梦花道:“这位侠士,请助我们脱身。”   穆玄英回头道:“对不住了,今日之事我两不相帮,告辞。”   莫雨双目凝视穆玄英一举一动,表情冷若冰霜,虽然未听见穆玄英说什么,却几乎是与穆玄英说话同时,喊道:“杀了他们!”   王梦花与秋水还以为书信在杯酒身上,一个上前迎敌,一个转身去找包裹,却见穆玄英背着包裹已经开跑,秋水登时大喊:“信被他拿走了!”便追上前去。   穆玄英本欲提气狂奔,谁知秋水反应太快,已到身后。倘若不拉开距离,穆玄英吹响口哨后也难免会被暴雨梨花针伤到,何况莫雨也在,他就更不会轻易发暗号了。   “小贼休走!”秋水喊。   一阵寒意袭来,秋水转身欲抵抗身后偷袭,却是晚了。只是顷刻间,秋水便被冰冻住,直挺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穆玄英瞩目,喃喃道:“凝雪功竟然练到如此境地了。”   莫雨走上来,“不错。”   穆玄英后退一步道:“你为何要滥杀?”   莫雨笑,答非所问:“你也开始怕我了。我要的就是让全天下人听到莫雨这个名字时,都心生恐惧,如见地府索命魍魉。这些日子见效甚好。”   穆玄英道:“少林一别,我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这样的你,我真的会怕。一个人若没有良知,我如何不怕?你究竟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杀人不需要理由。我的确杀了许多人,但不会杀你。”莫雨脸上浮出一个古怪的笑,伸手说:“把包裹给我。”   “我若不给呢?”   “那我只能抢了。”   不等莫雨上前,穆玄英突然将包裹扔出,同时转身就跑,提气狂奔。   康雪烛与陶寒亭解决了那边,追来。唐无寻远远看见穆玄英跑走,但却未听见约定好的暗号,心想:莫非穆兄情急逃命,已顾不上了?那三人若是追他,岂非是危险?便想也不想就将暴雨梨花针尽数射出。   一阵灰飞烟冒后,康雪烛折扇扇动,抱怨说:“怎么还有人暗算?”愤愤回头去看酒楼,又道:“逃得还挺快。多亏黑鸦的披风如同软猬甲一般,否则咱们三个可真是阴沟里翻船,死得冤。”   陶寒亭目视前方问:“不追?”   莫雨先是看了看酒楼,才说:“不必追了,包裹在这里。”   三人打开包裹,里面除了女子的衣裙,却是里里外外不见书信。   “信呢?”康雪烛莫名。   莫雨神色一顿,脸上血色褪去,淡淡说:“被拿走了。”顿了一下,“是我太大意。”   康雪烛了然,微微扇着扇子,勾起个挪揄的笑,说道:“莫雨大人今夜有些反常啊,对付那么一个寻常小子也对付不了,还叫他先拿到了书信,掉了包。”   “他不是寻常小子。”莫雨漫不经心说,“他是穆玄英。”   “胜了少林的穆玄英?”康雪烛略有些惊讶,也琢磨起来,“这小子不是被你嫁祸,惹祸上身了吗?怎么管起凌雪阁的事了?浩气盟倒是一直与我们作对,但这一次……难不成谢渊也得到消息了?”   莫雨对“嫁祸”之事不置可否,看了看地上的包裹和散碎衣物,“应该是巧合。”   “也太巧了。”康雪烛打量着莫雨意味深长地说。   陶寒亭又问:“追不追?”   莫雨摇头,“那封信只要不送到杨国忠手里,谁拿走都无妨。我先回凛风堡一趟,见王谷主。”   ---------------------------------------   穆玄英丝毫不知唐无寻发射暗器襄助,本以为他们会追来,自然不敢懈怠。跑出几十里路,在树林里休息了一会儿,天上突然飘起小雪。   “下雪了?”穆玄英又惊又喜。   看了会儿雪,怕唐无寻他们等久了,便将怀里的那个小竹简拿出来看了看,塞进靴子一侧,又奔回酒楼。   等他回到酒楼时,月色如墨,因日渐隆冬,到处都是飘零萧索景象,何况又是半夜,几乎无人。   穆玄英一进屋子,热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唐无寻和唐无言起身关切的目光。   “没事吧?”唐无寻问。   穆玄英关好门,道:“到手了。”便走到桌边将竹筒拿出来。   唐无寻还是十分着急的模样,“凌雪阁那几个人算是死透了,不过王梦花被留了一条命。”   穆玄英疑惑,问:“莫非是他们有意为之?”又自问自答,“一定是。他们这么做,是想把消息传出去。无寻,我们会不会中圈套惹麻烦了?”   唐无言道:“不会。”解释说,“听了无寻的简单的介绍,恶人谷这么做,可能不是针对你们抢走书信,更重要的目的恐怕是希望王梦花能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凌雪阁。”   “怎么说?”穆玄英也着急。   “你先坐下喝点水。”唐无寻又道:“方才我们讨论,恶人谷的目标可能不只是这封信上的内容。你不觉得近来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连根拔出凌雪阁吗?既然是要铲除这么大的暗杀组织,必定要钓鱼一般将藏得深的都钓出来才行。”   穆玄英听得有些头疼,也不知是不是吹了风雪的缘故,便拿起酒杯痛饮一番,说:“这件事不急,左右书信已到我们手中,看过之后也许就能分明。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除我们三人外,不可再有别人得知,以免牵连到唐门。”   唐无言和唐无寻闻言,对视一眼,两人坚定地说:“穆兄放心。”   穆玄英便将竹筒小心地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白色丝绸,待慢慢展开,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不见一字。 第190章 第五章   【我的手脏了】   “为何是空白的?”唐无言一头雾水问。   唐无寻便拿起来细看,悠悠道:“也许是有什么机巧。密信通常都不会白纸黑字写好等人来看。”   “也对,好在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那你快看看。”唐无言道。   穆玄英也觉得有理,便拿起竹筒研究,三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唐无寻还没说话,穆玄英道:“竹筒上一角有小字,写的是:杨国忠亲启。”   唐无寻本专心致志在研究那丝绸,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看向穆玄英。穆玄英和他四目对视,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点点头,放下竹筒说道:“不错,杨国忠。当朝宰相杨国忠。我也总算明白了凌雪阁那些人口中的‘杨相’是何人。”   唐无言露出一副惊叹表情,连说话都有些不自然,“这么说,这么说,此信是送给杨国忠的?那岂不是牵扯到了朝堂政事,而非简单的江湖之事了?”   这么一想,穆玄英也有些迷糊,只好说:“信既然是凌雪阁负责,其实十之八九和杨国忠也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我们未往这个层面想罢了。”   唐无言点头赞同:“凌雪阁折损这么多人,只为将这信送给杨国忠,如今信又是白纸一张,可见真的隐藏了极大的秘密。无寻,你抓紧破解。”   “大约怎么破解我已经有想法了。”唐无寻放下丝绸,道,“字迹隐藏在这丝绸之上用以传递信息,无非是拿到信后用双方事先约定好的特殊手段恢复字迹。这天下之大,恐怕唐门对这方面再了解不过,此番也算是撞到我头上了。”   “太好了!如何解?”穆玄英问。   唐无寻道:“无非以下几种法子。浸水,但如若用作密信隐藏字迹,大多都是需特殊的药水泡制才可显现,所以我猜普通白水恐怕无效,不过试试也无妨。还有就是火烤,但此法有些风险,倘若不慎,这丝绸极有可能损坏,甚至烧毁。至于其他几个法子,说起来复杂,做起来更是不简单,我须得回唐门借助工具才可做到,而且,这几个法子只能试一次。”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确定不了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子来隐藏字迹,就不能试。”   穆玄英道:“我明白了。一旦我们猜错,这丝绸就保不住,上面写了什么,也就无法得知了。”   唐无寻点头,显得也十分为难。   唐无言叹气说:“穆兄你拼死夺回此信,若是稍有不慎毁了,岂不是辜负了你。”   “那倒无妨,只不过我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大事,牵扯到了江湖和朝堂这么多人。”穆玄英又看唐无寻,“无寻,我知道唐门对此术十分厉害,你更是其中好手,难道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唐无寻默然摇头,一瞬后眼中却像是有光一般闪过,“穆兄!你这么一说,也许真的有法子。”   “什么法子?”唐无言道。   唐无寻立即说:“唐门机关深奥无比,我虽自认行家里手,但终归也只是小辈。唐门之中却是真的有行家中的行家。”   唐无言立即会意,问:“莫非你要去见你爹?”   唐无寻颔首:“这机关暗器,他总是比我懂得多、看得透,我虽不想去低头请教,但为今之计,只有去见他。”   “无寻,你与你爹是否不方便?”穆玄英斟酌道。   唐无寻却坦然一笑,“那倒也不是。他自无乐出生后便终日躲在密房之中不肯见人,只一心研究暗器机关之术,我只有每年除夕夜才会和无乐一起去给他磕头敬茶,有时聊几句,有时也见不到他。一想,我倒是许多年没见他了。”   穆玄英也为难,“那这么唐突去打扰前辈,是否不妥?”   唐无寻道:“我自出生后便如同没有父亲一般,长兄如父,我待无乐一直尽心尽力、予取予求,只盼无乐不要受我受过的孤苦。我自己生长到如今,却是从没有求过我爹的。”顿了一下,“如果我求他,他说不定会出手帮忙。”   唐无言露出笑容,“如果傲侠叔出手,必定能万全。”   唐无寻又问:“不过,穆兄你说此事不可声张,我也觉得有理,但若不告知我爹事情始末,恐怕他也不肯帮忙。”   穆玄英倒是不纠结于此,说:“你若能说动你爹出手破解,我怎会信不过呢?何况你爹常年隐居,恐怕他也不清楚朝堂江湖之事,那也没有什么要紧。”   “既然如此,”唐无寻立即将丝绸放回竹筒,交给穆玄英说:“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回去。”   “慢。”穆玄英道,“无言、无寻,此事只能交给你们去办了。”   “怎么?”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得去找一个人问清楚。不管是关于这封信,还是关于他和我,我都得去找他,至少见一面。”   唐无寻心如明镜,却不点破,只问:“穆兄,此事我多说一句,过去你们如何,我不清楚。但如今你真的还信他是值得你托付性命之人吗?”   穆玄英半喜半忧,喃喃道:“你知道吗?有一种人,你可以将性命交给他,却偏偏爱不了,也恨不了。他于我是这样,恐怕,我于他也是这样。”   “你当真要去?”唐无寻问。   “他知道出手夺信的人是我,就算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的。进不了唐门,他会想别的法子逼我出来,我不希望他做于唐门不利的事。”穆玄英说罢,看着二人,“我们虽相识不久,但你们二位的人品我却信得过,此信交给你们,我很放心。我去去就回,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唐无寻也知道劝不住,只好说:“好,三日后你若不回来,我就带人去找你,穆兄你自己当心。”   “三日后我必回去,你们也保重。”   唐无言道:“保重!”   -----------------------------------------------   外头的风雪不减,反而有加大之势。   迎着风雪,穆玄英一路策马出城,心里还在想着巴蜀处处都是天堑,不知莫雨会藏身于哪一处。转眼便看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虽看不清面貌,但那身形却无比熟悉。   穆玄英拉停了马,在原地遥遥望去,顺着他的视线,能看见对面漫天白雪中傲然而立的莫雨。显然,莫雨也在等他。   两人对望许久,中间隔着一场纷扬大雪。   见雪势越来越大,穆玄英下马快步走去,刚刚走近便听见莫雨说:“你来得倒不慢。”   听到这声音,穆玄英又往前走了几步,却才看清莫雨身边的土地上有血迹,雪覆盖上去,只能印出一道猩红。穆玄英打量了莫雨周身,便知非他受伤,心中不觉一沉。   莫雨又冷声道:“信已到手,你来,应当是想问我少林寺的事吧。”   穆玄英不答,莫雨又道:“你既不想开口,正好我也不愿多说,告辞了。”说着转身便走,不见丝毫犹豫。   “小雨哥哥!”   因这个称呼,莫雨猛然回头,原本脸上的诸多情绪却在看向穆玄英的一瞬便抹去,嘴边带着一丝讥笑,问:“穆少侠何事?”   他的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穆玄英却置若未闻,道:“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怎能没有好酒喝?”便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个酒囊,抛给了莫雨。   莫雨接住,也没说什么,打开酒囊喝了一口,平淡地说:“我在昆仑住过多年,这样的雪,不碍事。”便扔回给穆玄英。   穆玄英接住后想了想说:“还记得当年逃亡,路遇大雪,我们偷偷翻墙去了农家后院,偷米酒喝。那酒虽不好喝,但却是甜极了,暖极了。”   “我却觉得当年偷来的酒也比此酒好。”莫雨冷不丁说,“穆少侠有话就直说吧,你我之间,没什么旧事可叙。”   穆玄英有些气,往前走近,道:“那封信是一片空白。”顿了一下,“事关朝政,你若能告知我实情,我……”   “你能如何?”莫雨打断。   穆玄英一看他神色便知他的意思,登时火气上头,怒道:“我总认为,纵然沧海桑田、世事变化,你我之间纵然隔着十年光阴,只要我们重聚,你就还是当年和我生死相依的人。我总以为,你生来经历了惨事,所以才性子凉薄孤傲,可如今你滥杀无辜,你嗜血成性,你对是非黑白从不介意,根本……”   莫雨又一次打断他,“不错,我是如此。”   “不止如此,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还会做。”凑近到穆玄英耳边,“除非我死。”说罢转身离开。   穆玄英还来不及想,脚已不听使唤地追上去,喊:“雨哥!回头吧!”   莫雨脚步不停。穆玄英情急之下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快步跑起来去追,全然没想到运用轻功。但雪下了快一夜,地上堆起来厚厚一层,跑得快了,他被绊倒在地。   “少林寺的事我想不明白,就像之前很多事我都想不明白,分明你在利用我,可每一次我遇险时,你总站在我身边。倘若人说的话有九分不可信,但人做的事却是骗不了人的!你说要分道扬镳,到底为何?恶人谷绝非善地,雨哥,是否你有苦衷?你不愿离开恶人谷,是否你有把柄落在王遗风手中?你回头好不好?”   莫雨停了脚步,好一会儿后才转过头来,看见穆玄英跌坐在雪中,只冷冷说:“并无苦衷,也无把柄。”   “那你为何不肯回头?”穆玄英嗓音沙哑,带着颤抖,也不知是心情起伏所致,还是冬日大雪所致。   “我的手脏了。”莫雨抛下一句话,冷漠说道:“你不要再劝我,也不必再抱有希望,更不要再跟着我了。你我终究要走的是两条路。”   穆玄英默默想了须臾,站起身来,黯然凄惨地问:“是因为我已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你才要形同陌路是吗?”   莫雨盯着穆玄英看了看,神情有些震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要走。   见他要走,穆玄英心口一窒,吃力地开口,大声喊了一句:“雨哥!”却没说别的,直到莫雨走远,才喃喃道:“你为何不喜欢我了,为何要讲这些让我难过的话。”   风呼呼吹过,卷起一地纷扬雪花。 第191章 第六章   【我来请教你】   明月高悬,光辉缭乱。   穆玄英回到唐家堡时,正是第二日夜里。   走在唐家堡中,高高的墙壁,密不透风的防备机关,他抬头望天,这一夜的雪已停了,风却未止。树枝上的落雪在风中纹丝不动,显得整个唐家堡死气沉沉。   穆玄英心神哀伤,也不打算去找唐无寻,没精打采往住处走去。转角的地方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穆玄英心思不宁,却听见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你也会怕?”   “父亲不怕,我有何惧?只不过老太太年事已高,心却如明镜一般,若事不成,杨相怪罪不说,我也无颜再见我夫君。”   “年事已高,有的事她也管不了了。”   “若真是如此,为何我连内堡也进不去?”   “急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时机成熟,唐门便是你我囊中之物。”   穆玄英听得半知半解,还在想这父女二人为何说起杨相,又为何说起唐门,正想着,转角处却突然匆匆忙忙跑出来个女子,一头撞上穆玄英。   待穆玄英回过神来,连那人也没看一眼,忙后退抱拳道:“对不住。”   却听见女子的轻笑,“竟是你。”   穆玄英狐疑抬头,见到唐子衣笑盈盈的脸,想了一瞬,才道:“原来是高夫人,对不住,可有事吗?”因想起唐子衣有孕在身,便忍不住往唐子衣腹部看去。   唐子衣微微侧身,长袖一遮,反问:“穆公子在此处看起来心神不定、疲惫不堪,你可有事?”   穆玄英也觉不妥,移开视线道:“多谢高夫人关心,我刚刚回来,想来是有些累,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便又说,“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高夫人穿的单薄,出门可要当心,莫受了凉气。”便侧身让路。   谁知唐子衣走近了些,却说:“穆公子说得对。”将手放在穆玄英衣襟上,摸了摸,“可我出来的急,忘了披风,穆公子可否借我一借?”   穆玄英现下也无心计较许多,便解开自己的披风递过去,“高夫人若不嫌弃……”   唐子衣道:“替我披上。”   闻言穆玄英微微蹙眉,道:“高夫人,恐怕……”   “我有了身孕后行动十分不便,手脚也不灵光,就劳烦穆公子了。”   穆玄英也不清楚女子的事,只好好人做到底,便拿了披风要替唐子衣披上。手刚刚绕过唐子衣的背,便听唐子衣低声问:“穆公子没了披风会冷吗?”   “不会。”穆玄英答,手抬起。   唐子衣却突然靠进怀中,半抬着头,笑睨着穆玄英,“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里会怕冷。”   “高夫人,你做什么?”穆玄英一惊,忙要后退,却顾及唐子衣有身孕,生怕力道大了伤到她,故而拖泥带水。   唐子衣却猛地抱住穆玄英的腰,身子贴上去,呢喃道:“一个女人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你说是要做什么呢?”末尾拉长了语调,更显千娇百媚,让人酥酥麻麻。   这下穆玄英彻底懵了。   谁知还有更让他晕头转向的事。   唐子衣趁势,踮起脚,凑上前去竟然像是要亲穆玄英。   穆玄英本能闪避,单手拉住唐子衣的手腕,一绕,一推,将唐子衣推离身边,又后退三步,慌张道:“高夫人不可没了礼教分寸,请自重。”   话音落,那唐子衣却身子一软,双眼翻白,往地上滑去。   “高夫人?”穆玄英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揽住唐子衣的腰身,将她抱在怀中,这才免去她落地受伤,又急急追问:“高夫人,你可有事?”   一瞬,唐子衣的眼睛突然睁开,那乌黑的杏眼直勾勾看着穆玄英,像是点燃的火把,熊熊烧着,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娇媚,还有几分茫然失措。   穆玄英当即明白自己中计,刚要松手起身,身后已冲出来许多人,将他们围住。只听身后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道:“穆玄英!我唐门上下好心收留你在此,你却为何对我女眷动手动脚?”   在看到唐子衣双眼时,穆玄英就觉察到自己可能又钻了圈套,闻言,起身道:“唐傲骨前辈,此事有些误会,还请您听晚辈一一道来。”   “我女儿唐子衣早已嫁做人妇,如今更是怀有六甲,你禽兽不如,见她貌美便动了别的心思,竟然还有脸解释?”唐傲骨是父辈,也是如今唐家堡堡主唐傲天的亲兄弟、左右手,他怒不可遏道:“来人!将此淫贼押入水牢!”   ---------------------------------   昏暗腥臭,阴冷潮湿。   穆玄英被强硬的塞进水牢,双臂用牛筋绳子捆住,吊在水牢铁栏上。那水牢建在地下,看守都在地面行走,就走在铁栏之上。   唐傲骨等人不肯听解释,唐子衣更是一言不发,穆玄英被关进来后也没有再多说辩白之语,脑子却异常清醒。   双臂被高高吊着,穆玄英低头看齐胸的臭水,水波晃动,他依稀看见莫雨带着讥讽的脸:你不是对名门正派无比信任吗?你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你不去害人,人却来害你,你还有何可说?   “唉。”穆玄英叹口气,人影破碎。   不知过去多久,穆玄英听见人声,遂聚精会神听起来,很快,有亮光走近,头顶上不断发出声响,光越来越近,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之中。   “穆兄,你可好?”唐无寻先开口。   唐无乐握着火把,转头朝看守弟子说:“你们,快打开水牢,放穆兄出来!”那弟子哪肯,但又畏惧唐无乐的霸王脾气,显得十分为难。   穆玄英见唐无乐要发怒,便开口说:“无乐,无妨。”   唐无乐蹲下身来,“穆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好的被关起来了!”   穆玄英看向唐无寻,苦笑不语。   唐无寻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穆兄,我们信你。”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们信你绝不是见色忘义之辈。”   唐无乐一听就炸了,“废话!这还用说嘛!穆兄是何等侠义之人,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再说了,在花园里能做什么,傲骨叔就是不信,我看四哥去了恐怕才能劝住。穆兄,可我也不明白,你既没有轻薄于我大姐,那她和傲骨叔总不能平白冤枉你吧?你做了什么?为何他们如此气愤?”   穆玄英心里五味杂陈,只说:“无寻、无乐,你们能相信我,我已十分开心了。”顿了顿,问:“无寻,书信解开了吗?”   唐无寻道:“我爹已经着手在做,他要我今夜去取。”   穆玄英这才稍稍宽心,道:“无寻,那书信你找信得过的人看完,立即烧掉。”   唐无寻像是想通了一般,突然问:“穆兄,是否……你此番遭此冤枉,与那书信有关?”   穆玄英便将偶然听到的对话告诉了这两兄弟,末了只说:“因我听力非常,又时隔不久,如若我没有神志恍惚,那对议论的父女必定是唐傲骨与唐子衣。”   唐无乐惊讶道:“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穆玄英苦笑,“恐怕我正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才遭此待遇。”   唐无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凑近说:“穆兄,书信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和无乐见过你后就去取,上面的内容除了我父子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但你……”   “你说。”   “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大姐陷害你不是为了此信。毕竟此信到我们手中的事还未传开。”   唐无乐恍然大悟一般,“莫非是为了《山河社稷图》?”   唐无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穆玄英思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山河社稷图》不在我手里,如若真是这样,恐怕要叫他们失望了。”   “那怎么办?”唐无乐问,“总不能就这么让穆兄被关着吧?”   唐无寻想了想,说道:“穆兄,你在此再等等,我和无乐分头行事,他去拿信,我去找我三哥(唐无言)商量。倘若凭我们还不能救你出来,我等只能去内堡打扰太奶奶了。”   “不可!”穆玄英立即否定,“唐老太太年事已高,我不能再劳烦她老人家。”   “穆兄,眼下已不仅仅是为了你了。倘若你听到的话不错,我觉得……唐门要生变故了。”唐无寻道。   穆玄英从他的神情里读懂了这少年的决心和担心,便没再阻止,只说:“万事小心,不可轻信他人。”   “我明白。”唐无寻的这三个字包含了许多情绪。   三人各自交代了一些话,他们两兄弟便匆匆离开水牢。   -------------------------------------------   “放开我们!放开我们!”   “你知道我是谁吗!放手!你敢绑我,你是谁门下弟子!”   水牢突然吵吵嚷嚷,黑暗里穆玄英睁眼看去,突然,四周的火把都被点亮。他清楚地看见唐无寻、唐无乐被五花大绑,他们身边站着的,正是唐子衣。   唐子衣先是命人堵上那两兄弟的嘴,这才有了安静,缓步走来,道:“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穆玄英讽刺说:“莫非令弟也轻薄了女子?”   唐子衣古怪地笑了笑,居高临下看着穆玄英,半晌才说:“原来穆公子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让人伤心的话呢。”   “过奖。”   唐子衣道:“我本不愿害你,可你偏偏听到了,害得我们不得不早些动手。不过也无妨,待我夫君领兵进来,扫平唐家堡,我爹想要的东西一旦到手,我会求他放了你。”   穆玄英抬头看唐子衣,道:“高夫人,你忘了你姓唐吗?为了你夫高昌爵在杨国忠面前能得赏识,竟然联手暗算自己的娘家人,不觉得羞愧吗?你腹中孩子出生之后,你要如何告诉他这些事!”   唐子衣猛地将火把凑近穆玄英,险些烧到穆玄英头发,道:“你如今命在我手,竟还敢恐吓我?穆玄英,你看清楚了,我没有身孕!我怎么会替高昌爵那个蠢货生下孩子?他不配!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伙同夫家,假装有孕,回娘家安胎,此来却是为了得到唐门。一旦我爹成为堡主,逆我者,都不得好死!而你,《山河社稷图》也是意外之喜,老太太将你请来,恐怕也没料到我们会动手。”复又柔声道,“穆公子,你的气度我很喜欢,你若说几句好听的,我到时候便饶你一命。”   穆玄英愤愤道:“唐门几百年的英名绝不会断送你手!你想要堡主之位,你想要《山河社稷图》,休想!”   “不识好歹!”唐子衣怒从心起,举国火把就烧穆玄英的手。   “啊——”穆玄英惨叫挣扎。   唐子衣折磨了他一会儿,起身道:“来人,把唐无寻、唐无乐关进去,严加看守这三个人。” 第192章 第七章   【我是不是太重了】   三人被困水牢,情势十分危急。   事发突然,穆玄英还没开口询问,唐无寻幽幽道:“唐傲骨、唐子衣背叛唐门,半个时辰前,高昌爵已带人冲进了唐门外堡,现在外面应该是一片水深火热,可我却被困于此。”   “大姐为何要背叛我们?啊呸!唐子衣身上流着的也是唐门的血,为何要这么做?她带人到密室堵我,我刚刚拿到爹解开的书信要去找你,就被她一顿打给抓到这里来。”   穆玄英情急问:“信呢?”   “被她拿走了。”唐无乐沮丧道,转而又鬼鬼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我唐无乐是谁?拿到信后我还来不及看,但我知道此信重要,就把信装进了九转玲珑塔里。看她拿到手后那想哭又想笑的模样,我真是解气!”   唐无寻也无声而笑,“恐怕她以为你放进去的是穆兄给你的《山河社稷图》吧?”   “是吗?我还未想到这一层!这么一想,更解气了!”唐无乐笑道。   唐无寻见穆玄英一脸疑惑之色,便解释说:“九转玲珑塔是我爹早年发明的暗盒。里面含四道机关、五种□□,倘若不知关卡解锁而强行打开,不但里面的东西立即自毁,毒汁也会要了人命。这东西世上只有两个,一个已献给当朝陛下,另一个在无乐手中,世间大多人都知晓此物,但解法却是只有我爹会。”   唐无乐接话:“所以啊,没有比九转玲珑塔更安全的地方了。”   穆玄英点点头,“唐子衣必定也知道九转玲珑塔的厉害,所以哭笑不得。她以为《山河社稷图》已经到手,奈何却解不开。那她会否为难你爹?”   唐无寻和唐无乐相视一眼,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穆兄,这世上我爹若是不想做的事,旁人以性命逼他,他必叫旁人死在他前面。你无须担心。”唐无寻道。   穆玄英细细一想,也觉得唐子衣实在可悲可笑,忍不住也笑了,“这一招真是妙!无法可解,碰不得又舍不得,拿到手却偏偏又拿不到手!无乐,我佩服。”   唐无乐得意地笑,“好说好说!我唐无乐是谁?巴蜀小霸王!敢抢我的东西,我还能叫她讨到好?”说罢凑到穆玄英耳边说,“穆兄,那《山河社稷图》你可要藏好了,可没有第三个九转玲珑塔给你藏。”   这次换穆玄英哭笑不得,“我早说了,那东西不在我手里。”   唐无寻却突然严肃许多,说道:“眼下我更担心的是唐门的处境。”顿了顿,“穆兄你可能不知,唐子衣是我这一辈的大姐,平日里我们这些小辈都走得近,唯独她不太易亲近,但自小我也喊她大姐。小时候以为我们都是一个爹生的,后来才晓得原来不是,她和四哥(唐无影)才是一个爹生的,和我、和无乐,不是。”   唐无乐突然叫起来:“说起这个,我气死了!穆兄你看,水牢墙壁上写着我唐门四老传下的口训,她唐子衣哪一条做到了?她才不配做我大姐!她不配姓唐!”   穆玄英看去,墙壁上果真有字,今日有光才看清:   老弱孤苦,不杀;   幼小无依,不杀;   忠良仁义,不杀;   正人君子,不杀。   “说得好。”穆玄英赞。   唐无寻道:“此乃我唐门四老之一唐怀智所言。我太奶奶赞同,故而命人刻在这水牢之中,时刻警醒唐门后人——该不该杀戮。”   “唐怀智前辈?可是与七秀坊叶芷青、纯阳观于睿并称‘天下三智’的那位?”穆玄英问。   “不错。早年唐门专司暗杀,存在很多滥杀的行为,他老人家便以血立下这禁杀令。可惜如今唐门四老‘天绝’唐怀义、‘引羽’唐怀礼皆已辞世,而‘天罗’唐怀信久病卧床,唐简也不知所踪,唯独他老人家还能走动走动,但也顾不得唐门了。”唐无寻道,“那一辈个个都是英才,连我太奶奶也不止一次说过,倘若唐简不走,有四老扶持,唐门势必中兴,可叹天下间只有一个唐简。”   “的确可惜。不过我也见过如今唐门的掌事人,堡主唐傲天看起来倒也有抱负,我原以为唐傲骨公正严明,虽有野心,但总不至于有歹心。看来我还是太傻了。其他几位呢?我并不曾得见。”   唐无寻道:“穆兄,你这么说想必也是顾及我们的面子了。唐傲天无才无德,哪里有什么远大抱负?唐门近些年平平无奇,与他这个堡主怎会没关系?唐傲生叔叔一心打理生意,我三哥沉醉诗词,又何尝不是对此不满,只能选择逃避?我爹倒是自从唐简做了堡主后就一直不问世事,但自打唐傲天接任,他有一年除夕跟我说:若唐门照此下去,太奶奶一去,江湖上便再没有唐门了。那话听得我十分心酸!我明白,他说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我唐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精神和魂魄。可我还年轻,在唐家堡还轮不到我说话,连我爹、唐傲生都只能叹气,我又能如何呢?”   “无寻,你也别太悲观,世事皆有转机,何况唐门拥有百年名望,不会轻易没落的。”穆玄英安慰道。   唐无寻道:“穆兄你说的不错,也许这一次是唐家堡的转机。”顿了一下,“如若不彻底毁灭,如何迎来新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亮闪闪发出慑人的光芒。   唐无乐突然道:“哥,其实唐家堡还是有能人的。说句实话,四哥就是啊!我一直觉得,等唐傲天那讨厌的人死了,四哥如能当上堡主,咱们唐门必能重拾昔日风光!”   唐无寻默默不语,穆玄英也明白了,可唐无乐年纪小,不知该不该让他也明白。   久久,唐无寻感激地看一眼穆玄英,明白穆玄英的好心,却对唐无乐说:“无乐,此番唐傲骨、唐子衣背叛,你觉得四哥能置身事外吗?”   “那自然能!四哥聪明机智,太奶奶常夸他……”唐无乐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四哥也有份儿?”   唐无寻道:“我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此事,我不知道。无乐,我只能告诉你,血浓于水,他们是亲生父子、姐弟,你问我四哥有没有参与其中,又或是参与了多少,我不知道。”话虽说的十分理智,但言语间却尽是哀伤。   唐无乐听了,看那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这兄弟姐妹几人之间的感情曾是穆玄英十分羡慕的,与所有穆玄英去过的名门不同,唐门这一群孩子的情谊给他更深的感触。也许是年纪相仿,也许是因为这兄弟几人的好相处,穆玄英说不清缘由,但他很清楚的明白,今次,不只是唐门的浩劫,也是这几个少年的浩劫。   亲人的背叛所带来的伤痛,恐怕要成为这几人心中永远的伤口了。   穆玄英只得转开话题,“无寻、无乐,眼下咱们被关在水牢里,不但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这么待下去也不是法子。”言下之意,眼下三人自寻出路方为上策。   唐无寻也赞同:“不错,而且他们要抢占唐门,必须进入内堡拿到唐门堡主信物,若要攻入内堡,若不知机关秘钥,绝无可能。那秘钥只有我太奶奶和四老、堡主知晓,连我们几个小辈都不知道,我料定唐子衣现在也进不了内堡。”   “所以咱们只需想法子离开这里,去找太奶奶打开内堡,搬救兵来就可对付他们了。”唐无乐说。   “那我们要如何出去?”穆玄英问。   本只是一问,想来这两个少年生于唐门、长于唐门,唐无寻还是机关高手,这水牢纵然厉害,却是困不住他们的。谁料,两人闻言,脸色皆一阵青、一阵白。   “怎么?”穆玄英疑惑,“莫非没法子出去?”   唐无寻为难道:“这水牢是用来关押外族人的,几乎关押的都是我唐门的敌人、必死之人。虽然水牢不难开启,但却是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的人若想开锁出去,却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穆玄英环顾四周,了然说道:“难怪唐子衣没有派人看守我们。”   无法自救,三人都陷入沉寂之中。   许久,唐无乐突然喊了一句:“哥。”不等唐无寻说话,他又道,“我的腿又痛又麻。”   不想也知道,这位小少爷那必定是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加之先前被打了一顿,现在又冷又沮丧,整个人都不像往日一般嚣张跋扈、神采飞扬了。   唐无寻扭动了一下被捆住的手腕,挣扎无果,苦笑道:“恐怕这一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你痛不痛?”唐无乐问,那声音十分温和体贴,一改他往日的脾性。   唐无寻也有些受宠若惊,转念一想,便也释然,报以一笑道:“我不痛,你若觉得疼痛难忍,就想想开心的事,咱们很快会出去的。”   “爹会来救我们吗?”唐无乐问。   唐无寻须臾才回答:“会。”   穆玄英默默看着这两兄弟聊天,唐无乐收起了少年的戾气后尽显天真可爱,唐无寻的话也十分温暖人心。但穆玄英能看从唐无寻眼中看到一瞬的黯然和失落,不知他是心疼弟弟还是担忧唐门,亦或是,他不愿说真相,他们的那个爹,也许并不会来救他们。   唐无乐转头问:“穆兄,我听闻你认识我小婉妹妹?”   穆玄英点头:“不错,唐姑娘曾在大漠之中凭千机匣救我一命,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结拜大哥叶凡的结发妻子。”   唐无乐又问:“小婉妹妹好吗?过得开心吗?”   “能与相爱之人相守,我想她是开心的。”   唐无乐兀自想了想,也觉有理,说:“当年她逃婚时我还不大懂事,是我三哥放她走的,我那时还很怨恨我三哥。我总觉得,小婉妹妹离开了唐家堡,不在我身边,必定要受欺负。何况那叶凡拐带良家女子,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叶凡既然是你的结拜大哥,又听你这么说,现在我觉得我三哥当年做得对。”   穆玄英笑笑说:“唐姑娘是有福之人,不但有我叶大哥相伴一生,还有你们这样的兄长在牵挂她。”   “你看我们有福,其实心里的苦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穆玄英听了也知道唐无乐说的是他父辈的事,骄傲纨绔如唐无乐、独立坚强如唐无寻,仍然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也对,哪个孩子不贪恋父亲的肩头,不沉醉母亲的怀抱?但这也是穆玄英心上的憾事,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只能以默默不语来回应。   外面突然一阵厮杀之声,唐无寻突然道:“穆兄,其实眼下我更担心的是唐子衣他们为了进入内堡,也许会挟持我太奶奶,威胁于她。”   梁翠玉慈祥和蔼的模样浮现,穆玄英心惊,立即说:“说得有理,咱们还需尽快出去才是!”   正在这时,水牢内冲进来几人,人影晃动,看不清来人。   却听唐无乐率先大喊:“爹!我们在这里!”   三人被从水牢中救出,唐无乐一瘸一拐,显然是腿受了伤,只能由唐无寻扶着。两人的眼睛都看着唐无言身侧的长者。   穆玄英是第一次见到唐傲侠——唐无寻、唐无乐之父。   唐无言道:“好在救出了你们,现在外面一片混乱,你们拿好武器,不要大意。”便将千机匣递来。又将穆玄英的剑也递过来,“穆兄,本是请你来做客,却害你遭此待遇,实在对不住!你拿了佩剑,我命人送你从后门离开。”   “这是什么话?昔日我受唐门上下恩惠,今日唐门有难,我竟然要弃之不顾吗?非大丈夫所为!我既有长剑在手,必定做我该做之事!外面是何情形?”穆玄英义正辞严谢绝了唐无言的好意,两只手的烧伤虽不严重,但疼痛难耐。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穆玄英闭口不言,只自己用帕子裹住。   唐无影开口说:“我父亲、姐姐、姐夫带人攻入外堡,人虽不多,但出其不意,唐门弟子一时难以抵挡,现在他们掌握大权,正在内堡门外聚集。半刻前,我逃开了他们的看守,才与无言、傲侠叔汇合前来救你们。”   唐无乐毕竟心思单纯,不会掩饰心事,闻言立即盯着唐无影看,眼神十分怪异。   唐无影也不笨,有些尴尬地说:“我没有忘记我是唐门子孙,我永远忠于唐门,忠于我的兄弟姐妹。”   唐无寻毫无怀疑,面露喜色,喜不自胜地一把搂住唐无影,“四哥!我就知道咱们永远是兄弟!”   “好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无影说他们已抓了太奶奶,我们需尽快营救。”唐无言道。   “你们有法子?”唐无寻问。   唐无影和唐无言相视一眼,说道:“我和傲侠叔出面去稳住他们,如若还是无法劝说他们放弃,你们从暗处动手搭救太奶奶。旁的事不需顾虑,只要护好太奶奶即可。”顿了一下,看向穆玄英,“穆兄,你若能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穆玄英握住剑道:“就这么办。”   众人约定好动手暗号,便要动身。   唐无乐却突然喊:“我的腿受了伤,我若跟去,会不会连累你们?”   唐无寻一想,“有道理。不如你且先等在这里。”   谁料一直不说话的唐傲侠,拉过唐无乐的手臂往自己背上一搭,将唐无乐背了起来。众人皆有些惊讶,唐无乐更是目瞪口呆又不知所措。   唐傲侠冷不丁道:“爹从未背过你,这一次后也没机会了。”   唐无乐一离地,登时全身僵硬,又是害羞又是惊喜,搂住唐傲侠的脖颈,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是不是太重了?爹已经背不动我了。”说到此声音竟有些哽咽。   唐傲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道:“爹虽老了、没力气了,但背儿子却还背得起。”便看向唐无寻,“无寻,你来开路。”   “是!”唐无寻红着眼眶转头。   穆玄英立即站到唐无寻身后,低声道:“千机匣威力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否则若是误伤唐老太太或是唐门弟子都不好。我先出手,必使出全力救唐老太太,若不得手,你们再动。”   众人觉得有理,皆应声道是。 第193章 第八章   【男儿之责】   唐家堡坚如壁垒,分内外堡。   内堡在里,外堡包围在外,外堡又分为四层,层层递进,一圈一圈围在内堡之外,不但一层比一层难以攻破,每一层本身也是一道屏障。   外堡四层分别以“唐门四老”称号命名:“天绝”(第一层)迎八方来客,以此为名震慑五湖四海,唐门访客皆在此面见主人;“引羽”(第二层)为贵客所居,牵引万里,有缘来会,也就是穆玄英与唐子衣居住之处;“九宫”(第三层)阔大气派,囊尽英才,是唐门弟子休息练武的住处;“天罗”(第四层)也就是最靠近内堡的一圈,寓意天罗地网、疏而不漏,平时是唐门直系的居所,有时唐门内的大活动也会在此举办。   水牢就在九宫之中,平日外面必然会有弟子看守,但今日唐门大乱,穆玄英几人冲出水牢后竟不见一人。   唐无影道:“在天罗。”便要前往铁门。   唐无寻一拦,“四哥,我不是信不过你,但天罗的机关每七日更换一次,非我族直系不知,他们如何得知机关秘钥进入天罗?”   唐无影不语,唐无言反而开口解释:“此事无影已说与我,唐子衣自回来后一直住在引羽,自嫁出后也不再参与唐门中事,她是从无影口中得知秘钥的。”顿了一下,“你们不要误会无影,我想他也是被蒙在鼓里,让人给利用了。”   气氛反而因他这么一说而变得诡异起来,好在唐无乐没心没肺倒也是能救场,道:“那是自然的!我们都相信四哥!四哥前来救我们,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再说了,唐子衣不知道天罗秘钥,唐傲骨也是知道的,他们父女联手,进天罗也是早晚的事,我们眼下只需护好内堡就是了。”   唐无影却冷声说:“但天罗的确是我姐姐打开的。”不等任何人发问,自己接着说,“进入九宫后,她杀了我爹。”   唐无乐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我姐姐杀了自己的父亲。我和她的亲生父亲。”唐无影又说了一遍。   除了早已知晓的唐无言、唐傲侠还冷静,其他几人皆是满脸巨惊,神情复杂而又克制,心里却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先前或此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痛唐无影。   自己的亲姐姐杀了自己的亲爹,但这句话要说出口就不容易,何况是已经发生后他必须面对的事。   唐无影脸上的神情十分阴郁、哀痛,却不见一分消沉。纵然悲怆,但这个少年面对此事的冷静、坦然都让穆玄英刮目相看。何况他此时还握着千机匣,站在唐门兄弟身边,为唐门做着最后的抵抗。巧的是,他面对的正是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亲姐姐。   穆玄英心里一阵绞痛,忽的,就像开窍一般瞬间明白了那种心情。他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叫莫雨的孩子闯入稻香村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不知是否是年岁增长的原因,亦或是旁观者清,穆玄英过去从不曾为此心疼过莫雨,小时候是不懂,长大后是不敢去想,到此时,唐无影活生生站在眼前,相似的经历交织,而莫雨不在身边,穆玄英才觉得心疼。   原来他自小默默承受了这些。   唐傲侠突然说:“好了,先去天罗。”打断众人思绪后便背着唐无乐往前走。   毕竟年长一辈,对许多事终究见得多、经历得多,有情绪也学会了往后放放。这几个小辈却只能低头不语,个个都脸色铁青,一身不吭地跟上。   穆玄英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突然满腹惆怅,想帮他们,想护他们安好,却也想立即离开。   他怕看见好人蒙冤;他怕看见骨肉分离;他怕看见正直的人低头弯腰;他怕看见亲人朋友形同陌路……他怕看见许多许多糟糕的事。而这些,过去他是不怕的。就在他看到唐无影脸上出现和莫雨幼时一样的神情时,他忽然就变得担惊受怕了。   走着走着,他低头看握着长剑的手。   我的这双手究竟能做了些什么?   -------------------------------------   一行人赶到天罗时,不出所料,唐子衣率一批高昌爵的府兵挟持了梁翠玉,正在内堡铁门前逼问秘钥为何。在场的还有不少唐门弟子,但都瘫软无力坐在地上,像是中了毒,被府兵看守着,毫无还击之力。   见状,几人分头行事,潜行到梁翠玉和唐子衣所在的四周,好出其不意救下百岁高龄的唐老太太。   穆玄英与唐无寻一起走到西南边,两人蹲下身隐在廊柱之后,各自探看四周情况。穆玄英发问:“无寻,怎不见唐傲生前辈与唐怀智前辈?”这两位可以说是眼下除了唐老太太之外,唐门最德高望重的人了,唐子衣不会放过他们,除非他们也倒戈。但显然,唐傲生只管唐门生意,唐怀智智计无双,怎会背叛?   唐无寻也纳闷,想了想说:“应该恰好进了内堡吧。”   穆玄英又问:“我本不该问,但实在好奇,内堡里有什么?为何唐子衣非进去不可?”   “有我唐门宗族牌位。她若想掌控唐门,不拜祖宗便得不到唐门众人的认同。唐门虽小,但唐姓遍布天下,她不得不名正言顺坐上堡主的位子。”   两人互看一眼,都心领神会不再说话。须臾,另外几人各自就位,都静待时机。   但唐子衣与高昌爵却好像已不够耐心,两人低语了一会儿,唐子衣走近握着檀木杖站在铁门前的梁翠玉,挥了挥手,有人送来一把木椅,放在铁门前。   “太奶奶,我族中有人起事,方才情势危急顾不上你,眼下好了,您快请坐。”   梁翠玉偏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太奶奶,混乱中堡主唐傲天伤重死亡,我爹忠心护主也已过世,经过这些,想必你也累了,您就说出秘钥,让我们进入内堡,也好收拾这残局。”唐子衣继续说。   梁翠玉却依旧不说话,也不坐。   唐子衣蹙眉,回头看了一眼高昌爵,便走得更近,伸手拉住梁翠玉的手腕,撒娇似的朝梁翠玉道:“太奶奶,您年纪大了,这些事不需你再操心,自有我们唐门子孙操持,您就说出秘钥吧。”   梁翠玉终于开口:“我是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清醒,人也不傻。”便将唐子衣的手扒开,淡淡说,“秘钥我不会告诉你。”   “不识好歹!”高昌爵怒从心起要上前,被唐子衣拉住,低语:“不可动粗!她在唐门的地位极高,何况眼下知道秘钥的人只有她。”   高昌爵只得强压怒气,道:“再等半个时辰,她不开口,我就让她永远开不了口!这破铁门,难道还能真的刀枪不入?”   唐子衣只得转身劝梁翠玉,“太奶奶,既然你不肯听好话,那我也有话直说了。眼下这情形,莫非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死守着内堡入口吗?我唐门眼下乱作一团,不尽快主持,若是让外人钻了空子……”   梁翠玉突然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唐子衣脸上,登时半张脸通红。她怒道:“领着外姓人攻入唐门,你还知道你姓唐?”   高昌爵忍无可忍,下令:“来人!给我杀了这老太婆!”   众人本也做好恶战的准备,闻言,穆玄英握紧长剑便想冲出去。却在这时,另一边走出一人,正是潜伏的唐无影。   他不疾不徐走到中央,立刻被高昌爵的府兵团团围住,他却不慌不忙,环顾四周后才开口:“姐姐,你连我也要杀?”   唐子衣道:“都退开,他是我弟弟。”便朝唐无影招了一下手,“无影,快过来。”   唐无影走到唐子衣身边后,姐弟两相对而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血缘的缘故,两人穿着打扮都很素净,纯纯的底色上娟秀着银色的流云暗纹,透着一股低调的华贵。这兄妹两也都是外形颇佳,男子高大颀长、清朗俊秀,女子窈窕纤细,面容姣好,乍一看,一个像天光中隐藏的云,一个像水波里晃动的荇,看的不少人都是一阵晕眩。   唐子衣先开口:“你劝劝太奶奶,不要与我们作对。”   “我是来劝你的。”   “你说什么?”唐子衣一愣,很快会意,冷声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能收手吗?唐傲天乃我所杀,你以为唐门会放过我吗?”   唐无影道:“姐姐,只要你肯认错,我们永远会原谅你。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唐子衣道:“亲人?你给我听好,我和你才是流着一样的血的亲人!”   “他们也姓唐!”唐无影有些激动了。   唐子衣冷哼一声,“不是同父同母,终究也不能同心同力。傻弟弟,父亲已死,只要进入内堡,你就是下一任唐门堡主,你以为姐姐做这些全是为了自己吗?”   唐无影想了一会儿,反问:“爹与我们流着一样的血,你又为何杀他?”   闻言,唐子衣一震,久久无法回答。   唐无影快步走到梁翠玉身前,一撩衣袍便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道:“无影来迟,让太奶奶受惊了。”   梁翠玉点了一下头,“来了,就不算迟。起来吧。”   唐无影却不动,又磕了一个头,望着梁翠玉说:“太奶奶,无影想求您原谅姐姐。”   “她不觉自己做错,我何须原谅?”   唐无影寡言少语,想了一会儿才说:“求太奶奶!”又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仿佛嘴上说不出的话都用行动表示了。   “她已不配做我唐门子孙,我梁翠玉也没有这样的后辈,她是对是错与我无关。”顿了一下,“也与你无关。”   “太奶奶!求你!”唐无影还在磕头。   谁料梁翠玉不说话,唐子衣突然暴怒:“你做什么?起来!你做什么要跪她?你怕她,我却不怕!起来!”   唐无影还是继续磕头,毫不理会唐子衣。   “我杀了你!”也不知为何这样会激怒唐子衣,她从高昌爵那里拔出短剑,冲向毫无防备的梁翠玉!   就在短剑刺去时,她头顶上黑影一闪,穆玄英从天而降。唐子衣武功虽一般的紧,但心思转得快,一转身,往梁翠玉身后去刺。   穆玄英落在梁翠玉身前维护,谁料唐子衣会突然转身,应接不暇时那短剑已到梁翠玉后心处!   “太奶奶!”好几个人喊。   穆玄英心急如焚,刹那间,只见他双臂一展,抱住了梁翠玉。唐子衣一剑刺去,正好刺在了穆玄英故意送上的手臂上。   短剑凌厉,一剑便刺穿了穆玄英的左臂。   唐子衣毕竟不是舞刀弄枪之人,一惊,穆玄英握紧拳头,左臂往前推,竟然连带着那短剑一起将唐子衣推离了梁翠玉身边。赶到的唐无寻等人立即围住梁翠玉,化险为夷。   唐子衣被穆玄英这一举动吓得忙松了手,穆玄英这才停下,已疼的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还是咬着牙说:“她是你的长辈,也是亲人,你竟下得了手?”   唐无寻上前来扶住穆玄英,“穆兄,可有事?你、你真是……血流了这么多!”   穆玄英看向唐无寻,扯了个微笑说:“不碍事,我刻意如此,未伤到筋骨。你拔了剑替我裹起来就是。”   唐无寻心里怕,但眼下情况容不得他懦弱,也是咬着牙拔出短剑,扯了衣摆来替穆玄英简单捆住,便护着穆玄英回到梁翠玉等人身边。   “穆兄,今日我真是服了你了!”唐无乐道。   穆玄英讪讪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也服了。穆兄气魄胆识皆是上等,独独还有舍己为人的心意,不愧是年少英侠!多谢穆兄救我太奶奶!”唐无言也道。   “保护幼小老弱,本就是男儿之责。”穆玄英道,“何况唐老太太及唐门上下于我有恩,理当如此。”   “还撑得住吗?”梁翠玉问。   穆玄英点头,突然朗声说:“唐老太太放心,唐门的家务事我不插手,但有我穆玄英在,谁也休想伤您。”   这话说给在场众人听,众人本就被这陌生少年方才的单臂救人骇得一跳,此时乍闻“穆玄英”三字,醍醐灌顶一般,个个都将视线放在了穆玄英身上打量,揣度着穆玄英和唐门的关系。   唐傲侠上前,朝梁翠玉鞠躬道:“老祖宗,孙儿来迟。”   梁翠玉点点头,朗声说:“在场的人听着,此刻放下武器,只要不再生事,我梁翠玉承诺你们,绝不伤一人性命。”   分明他们也就六七人,竟然气势上丝毫不输,有的人有些动摇,开始议论起来。高昌爵见了,心里也慌,但脸面却是要撑住的,不屑道:“若我们不从呢?”   梁翠玉看过去,没说话,只见握着檀木杖的手指动了动,高昌爵突然倒地,撕心裂肺一阵嘶吼后,七窍流血暴毙。   众人又是一番心惊肉跳,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惨死。谁知,一个惊吓还未缓过去,另一个又来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来许许多多人,明晃晃的一瞬间就将高昌爵和唐子衣带来的人全都围住了。有明眼人一看就知:“怎么藏剑山庄的人也来了?”   话音落,两个人携手走到最前面,皆鞠躬,黄衣男子朗声道:“晚辈叶凡,携妻唐小婉救护唐门来迟了,请太奶奶勿怪。” 第194章 第九章   【我们是一家人】   “晚辈叶凡携妻唐小婉、藏剑弟子一百三十四人,救护唐门来迟,请太奶奶勿怪。”   “叶大哥!”穆玄英默默喊了一声,心中大喜,看向叶凡,叶凡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叶凡与唐小婉率藏剑山庄弟子的突然到来,顷刻间就将情势翻转。高昌爵已死,那些人见大势已去,皆分分投降。而那些唐门弟子服下解药后也都慢慢恢复。   梁翠玉这时才开口说话,“外姓人擅闯唐门都逃不了一个死,只是老身年纪大了,这些年不愿再造杀孽。但今日我唐门遭受重创,若是此仇不报,绝非我唐人所为!唐门弟子听命。”   “是!”喊声震天。   “一个不留。”   穆玄英还在想这四个字的意思,只见唐门弟子动手极快,甚至都看不见他们使用的武器,那些高昌爵的府兵一刻后全部倒地,无一活口。   “三百一十二人,已清除。”   梁翠玉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在木椅上坐下,道:“傲侠,去,打开内堡。”   “是,老祖宗。”   叶凡和穆玄英毕竟是外人,又都出身名门,见到这种大肆屠杀的场景,皆是心惊肉跳,不知所措。穆玄英更是一改对这位老太太的看法。   梁翠玉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唐无影道:“起来吧。”   “太奶奶,请饶了姐姐。”唐无影道。   眨眼间唐子衣便只剩孤身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后退到铁门边,十分戒备。听到唐无影的话后,她开口说:“无影,你还不过来吗?如今局势如此,我们联手或可成事!”   唐无影不动,其他人也只是看着这个已经疯魔了的女人。   此时,梁翠玉幽幽问了一句:“你还认她这个姐姐吗?”   唐无影赫然抬头,面无表情,但声音里的哀求愈发明显:“太奶奶!求您!”   “你做什么求她?我的傻弟弟!你知不知道,你我有今日全都拜她所赐!”唐子衣义正辞严地开始控诉,“唐老太太,谁敢不敬?又有谁敢对她说一个不?可她风光害得我们唐门一脉逐渐堕落,太爷爷死后,整个唐门都操控在她手里,满足她的权力欲望,而我唐门中人,竟然个个心服口服吗?你们忘了?她也不姓唐!她凭什么站在这里对我们发号施令?若说谁更有资格做唐门堡主,我和无影都比她有资格千倍万倍!”   唐无寻听不下去,开口道:“大姐!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唐子衣丝毫不将唐无寻放在眼里,朝唐无影道,“无影,你还小,只是被表象蒙蔽!难道姐姐会害你吗?”   唐无影竟然在此时站起身来,莫非他要跟随唐子衣?穆玄英心里微微担心,也不太确定唐无影的武功如何,能否对付。   “姐姐,你总说我傻,还说我被蒙蔽,你可知道,有许许多多的事都是你不曾知道的,也有许许多多的时候,你早露出了马脚,却是太奶奶一再容忍。你为何到此时了仍然不肯低头认错?你说的不错,你是我的亲姐姐,难道我会害你吗?”   “一派胡言!”   唐无影苦笑道:“自打你声称养胎住进唐门,太奶奶就交代过,只要你开心,大小事都可由着你。所以你问起我唐门外堡的所有秘钥时,我知无不言。太奶奶和我的信任,换来的是你亲手弑父、反目成仇!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姐姐?!”   唐子衣猛然看向稳稳端坐的梁翠玉,心中千回百转,立时明白了许多事,却像是受到羞辱一般,怒道:“我就是恨她!她以为她原谅我、包容我,我就不会恨她怨她吗?不!我恨她!她凭什么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凭什么子孙满堂?凭什么高寿高福?凭什么翻手云覆手雨掌控整个唐门,甚至巴蜀?凭什么比我过的幸福开心?我恨她!我恨她的全部!就算她是我的长辈,就算她是我的亲人,就算她爱我、疼我,将所有的关心都给我,我依然恨她!只有她死,我才能停下恨她!”   骇人听闻!穆玄英忍不住喃喃道:“世上竟有这样无缘无故的恨?”   “并非无缘无故。”唐无言说了一句,又补充道,“但当年的事太奶奶也很为难。”   唐无影显然也不明白,质问道:“为何?为何?她是太奶奶啊!”   “因为祁进。”梁翠玉道。   “你住口!你不配提起他!”唐子衣呵斥。   唐无言叹口气,走上前去说:“大姐,我没想到你会因此怨恨太奶奶这么多年,甚至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当着这么多兄弟姐妹、门中弟子的面,我既是知情人,便不能再闭口不言了。当年你心仪祁进,太奶奶也觉得此事若成,必是纯阳与唐门的一段佳话,但当时太奶奶身子不好,遂命我带人前往纯阳,替你说亲。我前往纯阳观,持太奶奶亲笔信见纯阳吕祖(吕洞宾),他已年迈,但见到太奶奶书信后对你十分关切,照例问了一些话后便将祁进叫来,当面直言,毫不避讳,他老人家也很看好这桩婚事。我当时以为,此事必成,却没想到……世事难料。大姐,你可知道,当年是祁进一口拒绝了你的婚事!此事你若要怪,便去怪你心仪的男儿吧!”   “什么?不可能!你说谎!”唐子衣表面不信,但看她慌乱的神色,心中恐怕已信了几分。   唐无言叹气道:“我怎会骗你?祁进说他已有心上人,此生绝不辜负那女子,纵然两人无法相守,他也不能另娶他人。这就是当年的事实。我回来后立即去见太奶奶,太奶奶吩咐我此事不可伸张,尤其不可让你知晓,只因你自幼貌美,恐伤你自尊。是以,我才一直隐瞒,此事连无影他们几个都不知内情。”   “原来是这样!当年我还诧异,为何大姐吵着要嫁那祁进,没过半年就嫁给了那个高昌爵。大姐是因为怨恨太奶奶,觉得此事不成是因太奶奶办事不利吗?所以随意嫁个人,如今伙同夫家来对付唐门?”唐无寻道。   “住嘴!住嘴!啊——你们都给我住嘴——啊——”唐子衣发出一阵阵尖叫,叫的十分吓人,却没人阻止她。听了这个故事,似乎谁也怨不得,连穆玄英也觉得唐子衣有些可怜。   梁翠玉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后,道:“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头的刺,我如何不知道你嫁给高昌爵是为了气我?明知我最看不上官宦子弟,那高昌爵乃高力士养子,非但跋扈纨绔,一家人都可谓是佞臣!我反对你的婚事又能改变什么呢?祁进终究是不肯娶你。此事当年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换做如今,依然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胡说!祁进绝不会心仪旁人!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唐子衣依旧半信半疑,抓着心里那一点期望不放。   唐无乐翻白眼道:“各花入各眼,这你都不明白?你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祁进就该为你神魂颠倒,那同为兄弟姐妹,我还觉得你不如小婉妹妹长得美呢!”   唐子衣一听,哪里得了?一排暴雨梨花飞过来,下手毫不顾忌姐弟之情!穆玄英一直不敢放松,此时横剑一挡,险险救下坐在地上的唐无乐。   “你居然要杀我!”唐无乐怒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是死是活就是太奶奶的一句话,你还敢动手害人?你就不怕我不替你求情,让你死的难看至极!”   虽是小孩子气话,但的确也是实情。唐子衣的性命的确全在梁翠玉一念之间,唐无乐又向来得梁翠玉喜欢,这一次唐无乐父子三人也是有功之人,说的话多少会有用。   穆玄英忙道:“无乐你少说几句吧。”   “我……”   “毕竟她现在不理智。”穆玄英道。   唐无乐继续翻白眼,“好好,我听穆兄的,毕竟穆兄救我多次,又是我敬佩的真君子、真好人!”   梁翠玉倒也不再拖延,只说:“无乐说的不错,按唐门门规,背叛唐门者,死。”顿了一下,“谁也不例外。”   唐无影立即跪下,“求太太原谅姐姐!”又开始磕头。不大会儿,前额已鲜血直流。   这一幕实在看得人心酸。   只要穆玄英一想到唐子衣已是唐无影最后一个最亲的人,就觉得悲从中来。这一家人,唐子衣杀唐傲天、唐傲骨,与唐无影成了杀父仇人,如今若是梁翠玉下令杀唐子衣,岂不是这祖孙二人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了?想为她求情,但自己已声称不参与唐门内事。   正在犹豫时,唐无寻、唐无言都已跪下,唐无言道:“无言也恳求太奶奶法外开恩,从轻处罚!”   唐无寻道:“请太奶奶小惩大诫,轻罚大姐!”   见状,唐无乐有些动摇,但为了方才的面子,仍梗着脖子不肯一起求情。   穆玄英也不再多想,一撩长袍跪下,道:“晚辈本不是唐门中人,但也请唐老太太手下留情,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就从轻发落吧。”   “你也觉得该如此?”梁翠玉突然对穆玄英发问。   这一问倒的确是问蒙了穆玄英。想了想,穆玄英才说:“是,唐姑娘纵然有错,但今日已死太多人,晚辈斗胆请求。”   梁翠玉一一看过众人,也没有再问谁,便说道:“只要她肯认错,从此与我唐门再无瓜葛,可自行离开。”   “谢太奶奶!”唐无影立即朝唐子衣道:“姐姐,请你来认错吧!难道你还不觉自己做错吗?”   唐子衣神情恍惚,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好一会儿后,突然喊:“我没错!我没错!是她的计谋!她在挑拨我们!无影,快跟我走!”   唐无影被唐子衣拉起来,神情十分复杂,反手拉住唐子衣道:“姐姐你醒醒!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要去哪里?”   “不!不是!他们要害我们!无影!无影!快跟我走!”唐子衣双手拽住唐无影的衣摆,又叫又喊,像是神志已经不清。   唐无影被她拽的东倒西歪,一直不肯出力,就怕伤着她。可这情形,唐无影只得勒住唐子衣,将她箍在怀里,一直絮絮叨叨安慰她,要她认错。可唐子衣也不知是真疯了还是装疯,说的话没头没脑,但偏偏对唐门,尤其梁翠玉的敌意丝毫不减,一直在说服唐无影跟他走、刺杀梁翠玉。   两人僵持不下,旁人看的也是心急如焚。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就可以做堡主!我们就安全了,就没有人想害我们了!你快杀了她!”   唐无影忍无可忍,吼道:“你清醒一点!我们是一家人!”   唐子衣被他一吼,像是吓着了,整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唐无影心疼,又软言抚慰。   “无影,你想不想做堡主?” 第195章 第十章   【我拒绝】   “少爷,莫杀回来复命。”   夜里天寒地冻,莫杀等在恶人谷大悲殿外,被冷风吹了个透。莫采薇终于打开门,端着个烛台小步跑出来,手掌护着烛光不被风吹灭,走近了左右看看,低声问:“有人见到你吗?”   莫杀摇头:“少爷吩咐,不敢违背。你快带我进去。”   莫采薇这才领路进入大悲殿。殿内一片漆黑,阴森森,也不知是无人问津的缘故还是夜里天凉。   莫杀记得,莫雨刚入谷时曾在大悲殿里做过许多事,之后的十年,他几乎夜夜都来,有时坐着看书,有时打坐练武,有时靠在窗边就睡着了。   再后来,自打莫雨找到穆玄英后就再也没进来过。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年王遗风王谷主久居凛风堡,也不大回来,大悲殿就不再是议事的地方。平日里恶人谷里其他人更是不会进来。   莫雨不来,这大悲殿就空荡荡的再没有一点人气。   而最近几月,莫雨又到这里来了。还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像是搬进了这里住,连人影也见不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里面,终于有了亮光。莫雨难得少有的正襟危坐在桌边,拿着小刀和木块,似在雕刻。而一旁的莫空、莫红泥,各坐在一边,都在研墨。   莫红泥垂首不语,只是偶尔会稍稍停下揉一揉手腕,微微一瞥莫雨,又继续。莫空则嘟着嘴,将怨气都发泄在墨汁上。一看此状,莫杀下意识觉得此时的莫雨恐怕比平时还要不好招惹,忍不住心里打鼓。   但好在,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不过如今莫雨对穆玄英的态度大改,让人揣测不透,这消息究竟算好算坏,还真不好说。莫杀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   烛光很暗,将暗影投射在莫雨的脸上,衬得他越发阴晴不定。   莫采薇看了一眼莫杀,没说话,走上去挑了挑灯芯,让周围变亮一些,也不说话,规规矩矩守在一边。   “少爷,莫杀回来复命。”   莫雨不说话,也不动,那莫空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比平日更毛手毛脚,将墨汁贱的到处都是。   “少爷饶命!”莫空一个激灵,扑倒在地上求饶。   莫雨依旧没开口,只不过闭上眼,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少见的疲态。   莫采薇低声问:“属下为少爷按摩解乏?”见莫雨不做声,莫采薇便跪到他身后,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一面朝莫空使眼色。   “少爷饶命!属下太笨了……”莫空委屈说道。   “出去。”莫雨道。   莫空和莫红泥便起身出门,莫空倒是如释重负,恨不得赶快走,否则小命不保。莫红泥却三步一回头,十分不舍的样子,刚走出去十几步,突然转身走回,站在莫杀身边朝莫雨道:“属下想陪着少爷,请少爷允准我留下。”   莫雨闻言,睁开眼看过去,那红衣姑娘双颊通红,神情唯唯诺诺,但眼神却十分坚定而温柔,还夹杂一些羞涩。   “如何?”莫雨问。   莫杀微微一愣,才知道问的是自己,忙整理心情开口回答:“属下前往巴蜀探查,叶凡的确带了藏剑山庄的人去了唐门,应该赶上了。”   “应该?”莫雨又问。   莫杀忙说:“因藏剑山庄人多,属下不敢靠太近打探,怕漏了行踪。”   久久,莫雨都不说话。   莫红泥对他们说的事一无所知,听了这几句便装了胆说:“少爷,你有何烦心事?若能告知,属下等愿为你分忧!”   莫采薇却朝莫杀微微摇头,莫杀心思灵敏,立即跪下说:“少爷恕罪,属下粗心大意、办事不利,这就返回巴蜀,务必确认穆玄英安全!”   “不必了。”莫雨挡开莫采薇的手,身子往前倾,道:“都出去。”   见莫采薇也起身,莫红泥虽不愿意就此离开,但又怕惹怒莫雨,只得跟着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殿内只剩莫雨一人。   他将视线看向桌上的白纸,提笔写了几个字,默默凝视许久。   越是复杂的局面,越需要等待。   恶人谷的怀疑猜忌、王遗风的深不可测、浩气盟的仇视敌对、天下人的不可理喻……放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乱如蓖麻的局面。   他若就此放弃,从此自在逍遥。   可他从闯入稻香村那天开始就注定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有了牵挂,就有了顾忌和软肋。   如今的莫雨清醒地明白,如果不能细致而又耐心地完成他的计划,不但他会死,穆玄英也绝无法善终。   他拒绝这样的结局。   他牢牢记得王遗风交给他的一切,如今正要一点点使用他拥有的力量。   包括——想要赢,就要学会掌控力量;   包括——你不是想证明你对恶人谷的忠心吗?做给我看;   包括——藏得深,才看得透。   风忽然吹开窗户,瞬间熄灭了烛光,卷起桌上的白纸,洒了一地。莫雨的脸彻底隐入黑暗,月光下能看清的只剩那白纸上他写下的黑字。   《山河社稷图》   -----------------------------------------   “无影,你想不想做堡主?”   梁翠玉这句话来得突然,将整件事情又推向了深渊里。眼下,唐傲天已死,唐门四老是没法做堡主的,唐傲天一辈又偏偏没有一个适合的人选,这堡主之位就落在了他们几个小辈的身上。   唐无言常年沉迷诗词,唐无乐年幼且脾性幼稚,显然都不是合适的人选。唐无寻和唐无影二人之一就成了下一任堡主的选择。而江湖上早有传言,唐无影是内定堡主人选。梁翠玉这么问,放在往日那是在正常不过,可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莫非这老太太在试探唐无影?   谁知道这时候先说话的会是唐无寻。他单膝跪下,像是宣誓一般的沉重、坚决,道:“唐无寻愿助四哥管理唐门,忠心不二,倾其所有!”   穆玄英一怔,望向唐无寻,想通其中利弊后,对这个擅长机关的少年好感倍增。   他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且非常聪明。   “我拒绝。”   说话的人是唐无影。他顿了一下,字字珠玑道:“太奶奶,恕我不孝,我拒绝接任唐门堡主之职。”   哗然一片。   举座震惊。   “无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唐无言都忍不住开口,生怕弟弟被气晕了头,已神志不清。   梁翠玉却是不见惊讶之色,依旧看着唐无影,说:“我原以为你是愿意的。”   “太奶奶。”唐无影蹙眉,缓缓说道,“无影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包括这性命,您想要无影做的事,无影都明白,但我想求您绕过姐姐性命,只要这一点,无影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以为你放弃堡主之位,就能洗清她身上的罪责?又或是替她赎罪?”唐傲侠忍不住骂了一句,“糊涂!从她六亲不认、亲手杀父之后,唐门就再不可能容她!”   唐无影摇头,回头看着唐子衣,慢吞吞,似有所指说:“不,我只是希望她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觊觎。”顿了一下,“但已拥有的,也该珍惜。”   唐子衣却是突然猛扯身上衣裙,一拉,外衫脱去,里面竟然是另一身长裙。深红色凤尾裙,裙摆上绣了数不尽的牡丹,鲜艳得超乎想象,配上唐子衣的美貌,简直惊为天人。见众人都屏息凝神,她拂了拂裙摆,雪白的手臂与红色相映,明艳无双。   “这衣裙是我一针一线缝好,要在嫁人那日穿上,给他看。‘十里红妆’自小便常常听闻,但我非官宦人家出身,纵然唐门殷实,但我出嫁时怕是配不上十里红妆的。但我想,我拥有倾世容貌,纵然没有红衣,依旧可以美过旁人,直到遇上祁进,我私心里想着,无论如何我也要在最美的时候嫁给他。”唐子衣说着说着便痴笑起来,“可惜他是看不到了。这衣裙本想等今日之事了结后,用作庆祝,但看来也是……”   她没再说下去,却是朝梁翠玉那边走。   唐门那几个少年和穆玄英立即戒备,纷纷挡在她前面。   唐子衣冷声:“让开。”   “姐姐你要做什么?”唐无影道。   “我想和太奶奶说说话。”   原本心如铁石的众人登时心头一暖,面面相觑。   梁翠玉道:“让她来。”   唐无寻等人便只好让开,甚至穆玄英也松开剑站到一旁。   刹那间,唐子衣眼神一凝,幽幽如影,快走几步,拔出匕首直刺梁翠玉!   “太奶奶!”   “不好!”   呼声四起,退开在各个方向的唐门子孙同时奔向此处。最近的穆玄英长剑出鞘,纵然心里明白已然来不及搭救梁翠玉,但仍立即出剑。   唐子衣狠狠刺去,原本端坐的梁翠玉身子一侧,手中的檀木杖一挡,这一下便被她挡过了。   “孽子!”梁翠玉怒喝一声。   唐子衣不依不饶,反手又是一刺!   梁翠玉檀木杖一转,杖尾打在唐子衣小腿肚子上,疼的她一颤,又给刺偏了。   两次不中,穆玄英已到,一蹿而起,长剑如水蛇一般绕到唐子衣手腕,啪,一声,唐子衣手腕吃痛,匕首应声而落。   唐子衣愤愤转头,竟然张牙舞爪又向梁翠玉而去!   穆玄英蹙眉,一把将唐子衣扯住,双臂锁住她的肩,将唐子衣制服。   这危机被化解,众人心有余悸,忙对梁翠玉嘘寒问暖,梁翠玉却是站起身来,道:“我是老了,该死了,但今日是不会死的。”   这虚惊一场,原本心慌担忧的众人像吃了定心丸一般,都暗自松口气,更是像穆玄英投以致谢的目光。   “人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我们的亏欠,也不是你该拿来博同情的筹码。路,是你自己断了的。”梁翠玉朗声喊了唐无影过来,声音不大,吩咐说道:“无影,了结她的性命,正我唐门之规。”   目瞪口呆的穆玄英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梁翠玉和众人的神情告诉他,没有错。   梁翠玉道:“杀了她,你就是唐门堡主。”   唐无影喊:“不!我做不到!”   梁翠玉盯着他,“你不杀她,难道她会活下去吗?”   “太奶奶!求太奶奶饶过……”   啪!   梁翠玉一耳光,没想到百旬老人的力气如此之大,将唐无影扇的摇摇晃晃。她道:“我唐门子孙的血性你还有没有?给我拿起剑,杀了她!”   “太奶奶……”唐无乐刚开口就被唐傲侠制止。   但唐无寻却是没被拦住,跪在梁翠玉身边,道:“太奶奶,无寻愿代劳。”   梁翠玉却是看也不看他,对唐无影说:“杀了她。”顿了一下,“无寻,拿剑来。”   唐无寻为难,却还是规规矩矩将长剑送到唐无影面前,低声喊了一句:“四哥。”见唐无影不说话,又道,“四哥,太奶奶给过大姐机会了,唐门的规矩你最清楚的,若再徇私,唐门颜面何存?你就……”   话没说完,唐无影突然拔剑,同时站起转身,一剑刺中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唐子衣的心口。   血花飞溅,染红了唐无影的衣衫。   啪嗒。   唐子衣落下泪来,缓缓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有点沉重,其实越到后面会越沉重……   看到有个留言笑死我了,说毛毛去巴蜀会被辣死(四川爱吃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当时脑子里就出现唐门一群人围坐吃火锅的场景……   抢什么山河社稷图啊,坐下来吃火锅吧!没什么矛盾是吃火锅解决不了的! 第196章 第十一章   【图在谁手里(一)】   唐子衣倒地的同时,唐无影像是一道黑色闪电,极速向前,却不是接住唐子衣,而是和她交错之后,双双倒地不起。   天色如墨,周围的火把聚拢,火苗跳动,眼神不断,在唐无影眼中却只剩朦胧的星星点点,光斑慢慢晕开。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入地狱一般,九幽之地,深不见底,纵然有光,却还是觉得孤冷。   姐姐杀了父亲,我杀了姐姐。   他压抑而沉痛,耳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脑袋嗡嗡作响,就想永远这样躺下去。   唐无乐等人聚在他身边,都十分担心。   “四哥?四哥?”   唐无影一口血喷出,正巧喷了最靠近的唐无乐一脸。   “四哥?”唐无寻回头征询父亲的意思,问道,“不如去看看大夫?”   唐傲侠看向梁翠玉。   一旁的梁翠玉脸色也不大好,难得少见她如此心绪起伏,穆玄英对这个老太太的态度一再改变,此时已是又爱又恨,见她如此,有些心疼,但又不愿上前去安慰。   梁翠玉倒也真是不愧见过大风浪,终于缓过来,朗声说:“此事已了,傲侠,你们留下处理这些事。”转身时又补了一句,“小婉,你随我来。”   众人都知叫谁,看去,唐小婉对叶凡说了一句,便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太奶奶。”随即搀住梁翠玉往内堡行去。   两人没走几步,梁翠玉脚步一顿,“玄英,你也来。”   穆玄英一头雾水,又是惊讶又是犹豫,唐无寻朝他笑了笑,他心里也总算有些安慰,又回头去看叶凡。   叶凡微笑,口语:“去吧。”   穆玄英便收起长剑,跟了上去。   -------------------------------   进了内堡的正殿,梁翠玉刚刚坐下就说:“唐小婉,你背弃唐门,如今还知道回来?”谁料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全没有重逢的温馨。   唐小婉扑通跪下,“小婉知错,因小婉的任性,给唐门抹黑,让唐门蒙羞。今日归来不敢奢求太奶奶原谅,但请太奶奶务必保重身子,等小婉产下这孩子,便回来请罪。”   “叶凡的孩子?”   唐小婉道:“是,小婉已在藏剑山庄嫁给他,因事出突然,怕太奶奶生气,故而没有通告唐门。”   “什么名字?”   唐小婉一怔,有些意想不到,才说:“叶一。”   “哪个字?”   “万物归一、一心一意的一。”   梁翠玉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唐小婉跪在那里,也不叫苦,但穆玄英却是觉得唐小婉实在辛苦,就在他要开口求情的时候,梁翠玉喃喃道:“叶一,好,好。”   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眼里承载的情绪也叫人看不清楚,但那两个“好”,却是说的很轻,像是对待珍宝一般。   “上前来。”梁翠玉道。   唐小婉便艰难地起身,穆玄英看她不方便,便上前抬了一下她的手臂,助她起身。   “多谢。”唐小婉走上前,梁翠玉递了个东西过去,只说:“虽然他姓叶,但你永远姓唐,唐家堡永远是你的家。自然,这孩子也属于唐家堡。这东西我做主给了他,带在身边,总是有好处的。”   唐小婉接过,看也不看就知道是什么,泪如泉涌,哽咽道:“太奶奶,这……”   “这面具令牌是唐门子孙才有的,他配得上。”   唐小婉欣喜而又内疚,应了一声,“是,小婉替叶一先行谢过曾太婆婆。”   梁翠玉没再纠结于此,“我听说成亲时,玄英也在?”   穆玄英回:“是,叶凡乃晚辈义兄,此等大事晚辈自然不会缺席。且那时晚辈恰在杭州,便跟着凑了热闹。”说罢看向唐小婉,“不想一些时日不见,叶大哥已要做父亲了。恭喜。”   唐小婉摸了摸肚子,温婉微笑。   “小婉出去吧,我和他有些话要说。”梁翠玉道。   唐小婉便也不多说什么,安静退了出去。   她走后,穆玄英觉得实在奇怪,为何梁翠玉要单独在内堡见自己?自己分明是外人,却又为何可以进入唐门内堡?   “子孙满堂,如今却不剩几个在身边,最乖巧懂事的还是无乐,我没白疼他。”   穆玄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愣了愣才说话:“您老人家是有福气的,纵然他们不在您身边,却还是惦记着您。”却明知梁翠玉说的“不在身边”是何意,故意曲解来安慰这老人家。   “福气受得住,那是福气,受不住,那是儿孙债。”梁翠玉自己倒了杯茶,幽幽道,“叶凡待她好吗?”   穆玄英又被问的一愣,想了好多替叶凡说的好话,最后只说:“好,很好。”   “好就好。”梁翠玉道,“总归有一个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顿了一下,笑着看穆玄英,说:“你是否觉得我太狠心?”   穆玄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摇头,心里想:这老太太分明心里心疼唐小婉,为何自己不问呢。   “不觉得?”梁翠玉有些没想到的意味,“若要细说,我这些子孙里,有几个都是因我而死的,何况今日我逼无影亲手杀掉他最亲的亲人。你不觉我心狠?”   穆玄英道:“进这间屋子前,我觉得您的确心狠。但方才已释然。”见梁翠玉不说话,只好解释起来,“唐子衣纵然能不死,也无法再留在唐门,但她和高昌爵一道而来,在唐门,高昌爵死了,那些府兵死了,唯独她活着,高力士恐怕不会放过她。就算高力士会饶她,被唐门驱逐之后,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何处?若是旁人,恐怕还能隐姓埋名活着,以她的心性脾气,要活,难。”   “说的是不错,她活不久。但不能因为他人活不了,我们就杀了人家。”   久久,穆玄英叹口气,只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唐老太太,我虽理解你所作所为,但您若是想替唐无影铺路,大可不必如此。”   “软刀子才要人命。”梁翠玉道,“他不敢快刀斩乱麻,我来替他做。他今日不理解、不原谅,总有一日,他稳稳当当坐在堡主之位上时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他是要成事之人,是唐门的希望,任何的羁绊对他来说都是不利的。何况,我不是没有心软过,只怪我没有早点下决心。”   “您以为没了唐子衣这把软刀子,唐无影就能成长吗?”   “不单单是他,也为了其他人。我的子孙们,他们在前辈的庇护下活的十分快乐,几乎都忘了这江湖的险恶,忘了人心的肮脏,也忘了唐门男人该有的血性。他们都得快点长大才行,我已经太老了。”   他们都得快点长大才行,我已经太老了。   穆玄英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就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那一刻,他才明白,年岁沉淀,很多东西你不到那时,不会懂。纵然能懂,又有几分是戳在自己心上的?   从穆玄英站的地方看不太清楚梁翠玉的神情,但总能看到轮廓。她的睫毛很长,纵然已近期颐之年,那睫毛仍旧很卷长;皮肤更是白玉一般,端坐在那里,像是俯视众生的神明。穆玄英想:这老太太年轻时必定是个风云人物,但人都逃不了烦心的琐事,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她也还是对自己的子孙后代没法子。   梁翠玉继续说:“在少林寺是我第一次见着你。当时就觉得你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简儿,明朗正直,是个好孩子。他没看错人。但你和他不同,他有野心,你没有。我若问你肯不肯留下做唐门的人,你定会拒绝。但当年的唐简却是留下了。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唐门,同样,如果没有唐门,就没有一代大侠唐简。”   “唐简大侠和唐门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不能入唐门,因世上只有一个唐简,我不是他。但唐门需要我的时候,晚辈义无反顾、决不推辞。”   “你误会了,”梁翠玉一笑,“我说起这些,只是想问你,你就没有想过,今日之事和你是否有关联?还是你就真的以为,高昌爵觊觎的只是唐门堡主之位?”   她这么一问,穆玄英脑子瞬间清醒,“莫非他也是为了《山河社稷图》?”顿了一下,愤然道:“那东西我从未见过,为何频频害我、陷我于不义?我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许说气话。”梁翠玉道,“《山河社稷图》自然是好东西。你未见过是真,但它也的确在你身上。”   -----------------------------------   茫茫一片,两点人影。   “弃子争先,啧啧。”红衣康雪烛摇动折扇说道,“舍小就大的道理,莫非我不懂吗?”便落下白子。   对面的人不说话,又落一子。   康雪烛盯着棋局看了好一会儿,几度要落子,又收回手来,最后一蹙眉,长袖一扫,将棋局尽毁。   “这是何意?”对面的人终于开口。   “势孤取和你懂不懂?方才你那几子弃了是好棋,但又不管旁边一角,这就实在不讲道理。寸土必争的棋局,你让来让去,最后自己势单力薄、孤军奋战,好玩吗?我胜之不武,没意思,不下了。”   莫雨道:“既然是我让来让去,何来你胜之不武?”   康雪烛扇子一收,一指,“哎,言下之意还想再来一局?”   莫雨不说话,比了比“请”的手势。   康雪烛倒也不客气,拿了黑子,在角落一放,意味深长地说:“我千里迢迢从恶人谷过来,这冰天雪地的,陪你下棋,也不知道图什么。”   “圣手你千里迢迢而来,这冰天雪地的,陪我下棋,不知图什么?”莫雨原模原样重复一遍,意味变得更古怪。   康雪烛一笑,继续落子,“有点意思。”也不知他说的是棋局还是人。   莫雨依旧“敌不动、我不动”,沉迷棋局一般,不多言语。   康雪烛看了他一会儿,莫名其妙问:“小疯子,你有没有听过恶人谷的一些旧事?”   “听过一二,圣手说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在你入谷前,有人背叛过恶人谷,你可知道?”   “噢?还有此事?”   “是啊,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背叛恶人谷?怎不自己去死呢?看来你是没听过了,不如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讲讲?”   “这样的事能讲什么?左不过是个死。”莫雨一直看着棋盘,神色也很寻常,落下白子,将康雪烛的一角吃死。   “呀?可惜了。”康雪烛道,“能不能救活呢……”便仔细端详棋局,嘴上却说,“我给你讲讲他是怎么死的吧?”   莫雨幽幽道:“想不到圣手还有这样的兴趣?”   康雪烛摇头,“原本是没有的,死了就死了,受过的罪只能去跟阎王说,但我跟你讲讲,也好给你警醒警醒啊,算得上功德一件不是?”   “多虑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莫雨先开口:“圣手为何而来,我约莫清楚,只是我竟然不知道,几时起恶人谷的人也会互相扶持了?”   “你不清楚。”康雪烛索性停下下棋的事,单肘杵在棋盘上,托着下巴说:“鼎鼎大名的大恶人,行事果断狠绝,恶人谷人人都传他是下一任谷主,可偏偏呢,这样的人,他急不可耐,想着法子地要上位,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真是人心不足啊!小疯子你说是不是?”   “哦?没听说黑鸦大人对谷主之位有想法啊?”莫雨云淡风轻地将无辜的陶寒亭扯了进来。   康雪烛语塞,须臾才说:“小疯子,你胡搅蛮缠的本事就别和我玩了吧?”   “分明是圣手你先胡说八道吧?”   闻言,康雪烛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往后靠在木凳上,抱着双臂说:“那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了。”顿了顿,“我跑到凛风堡来找你,的确是有事相商。”   “难道不是有事相求?”莫雨反问。   康雪烛怒从心起,横手一劈,棋盘应声断做两盘,黑白棋子纷纷被内力震飞,有的断做两半,有的射入雪堆。   “我若有事相求,那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再者,我可是为你而来。”康雪烛道。   莫雨笑了一下,“圣手何止是为了我?恐怕也为了长安的雪魔令吧?前几日王谷主信中提及,你猜他会将长安雪魔卫调令交给我,所以赶来。倒也不是想讨要,只不过,圣手是真的信了谷中传言:我将是下一任谷主。圣手远来,不过是想讨要一个承诺,或者说,早一点投奔下一个谷主,就能避开‘兔死猢狲散’的命了。”   康雪烛打量了半晌莫雨,笑起来,“小疯子真是长大了,不是刚入谷时冲冲撞撞的疯小子莫雨了”   “毕竟多年来得诸位照拂提拔。”   “你不必酸我。”康雪烛收起怒气,道,“若长安的调令再入你手,明眼人都清楚谷主的意思了。你手里握着这么多雪魔卫调令,仅次王谷主,这恶人谷里,舍你其谁?”   莫雨只点了点头。   康雪烛又道:“所以,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拉拢你、讨好你,连心思深沉的小疯子也这么想,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我是骗过所有人了。快哉!”   莫雨蹙眉问:“你不是为此而来?”   “当然不是。”康雪烛又凑近,“王遗风防备所有人,尤其是我们十大恶人。但他偏偏不防备你。倾其所有,将毕生所学交给你,甚至助你精进凝雪功,到如此厉害的境地;将谷中大小事交给你决定,不闻不问,从不插手;几个重要城镇的雪魔卫尽数交给你调控,任你吩咐差遣。以你对王谷主的了解,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康雪烛道,“他在试探你。你一直是他驯服不了的人,纵然毕恭毕敬,从来没有违逆他,但他知道,你的心只听你自己的话。他一直有这样的担心,直到近来几年,你行事乖张,多次先斩后奏惹他不悦。眼下,王遗风证实了他多年来的担心,他觉得你很危险,所以试你。”顿了一下,“少林是开始,你清楚的。”   “近年来我的确多次违背王谷主的意愿来行事,但结果是好的。何况,”莫雨看着康雪烛,“我多次涉险,命悬一线。他如果忌惮我,只要他不救我,我就必死,都无需他动手。”   康雪烛抿唇摇头,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是啊,话是这么说。可你们师徒两人是寻常人吗?若是以常理论,那真是亵渎了你们。”   “圣手有何高见?”   康雪烛解释道:“当你觉得一个人危险难控,你会怎么做?杀了他?那是正派作风。咱们恶人谷的做派那是……让他拥有弱点并握住他的弱点。再可怕的人,死穴掌握在手,何足惧哉?” 第197章 第十二章   【图在谁手里(二)】   康雪烛解释道:“当你觉得一个人危险难控,你会怎么做?杀了他?那是正派作风。咱们恶人谷的做派那是……让他拥有弱点并掌控他的弱点。再可怕的人,死穴掌握在手,何足惧哉?”   “依圣手的意思,王谷主是想找到我的弱点,以此控制我?那么如此说来,作为十恶之一的圣手又有什么弱点握在王谷主手中呢?”莫雨反将一军。   康雪烛笑道:“你不必激我,自懂事起我就不再上这种幼稚的当了。”   莫雨静静坐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圣手智慧天纵、心思玲珑,我还有事,就不陪圣手在此打哑谜了,告辞。”   “莫雨!”康雪烛显然没料到,也跟起身,沉着脸急匆匆说:“你拿到雪魔卫调令后难道不会逼王谷主让位?你的心思不好猜,但也不难懂。哪个男人不想握住权力?何况你一直野心不小,这一次还是王遗风先放了诱饵。”   莫雨停住脚步,背对康雪烛,嘴边露出个得逞的笑,声音却一如既往冰冷,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出了我的野心?而王谷主没看出来?”转身,“圣手大人,让我提醒你,此事可大可小,你若拿不出证据,那可就是诬陷我。”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你的错处落在我手里的时候,你猜我会怎么除掉挡我路的绊脚石?”   “威胁我?说明你怕了。”康雪烛自然也不是善与的人,丝毫不受莫雨威胁。   “圣手还要与我打太极的话,我真的不奉陪了。”   康雪烛紧接着说:“你多次从王谷主那里获得调令,又事事出头,甚至公然挑战王谷主的权威,为的不就是让大家都认为,你可以取代王谷主之位,这不是野心是什么?王谷主非但不打压,还助长你的气势,谷中这才传言你是下一个谷主。可惜,我不是那些迂腐之人。”顿了顿,没再拖延时间,“你做了这么多,这几年费心费力,甚至如你自己所说,多次险些丧命,为的就是掩盖你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谷主之位,而是……”   莫雨脸色微沉,不语。   康雪烛得意,低声说:“而是,离开恶人谷。”   莫雨一怔,“不是。”   “急于否认,可见你怕了。小疯子,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掩盖,又百般设计,甚至一环套一环,让人都以为你觊觎谷主之位,而不是想背叛恶人谷。”   “我不会背叛恶人谷,我只是想离开!”莫雨在这次面谈里第一次露出了情绪。   “为何?”康雪烛穷追不舍,逼问:“理由是什么?”   莫雨像是被言中心事一般,扭开头去,久久,才说:“我进恶人谷的时候就没有理由,走的时候又何必有?”便走了。   康雪烛这一次没有追,站在原地,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言自语说:“是啊,若都没缘由那就难办了。可你进恶人谷的时候是为了学武功报仇,如今你要杀肖药儿那老头易如反掌。报仇成功,你为何不走?”   莫雨快步离开山巅,一路下山都是疾行,直到遇到守在半山腰的莫采薇才减慢速度。   “少爷,如何?”莫采薇递上披风。   莫雨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没说话,也没接披风。   “莫非他来的目的不是如少爷猜测?”   “知道我为何只叫你一人来此等候?此事也只告诉了你一人。”   莫采薇想了想,答:“属下知轻重,不该问的就不问。”   莫雨笑了一下,接过披风,却是披在了莫采薇身上。莫采薇自己也吓了一跳,怔怔看着莫雨。   莫雨道:“上钩了。”   莫采薇也顾不得管披风的事,喜笑颜开问:“是吗?他信了?”   莫雨点头,“信了。”顿了一下,“只等王谷主将长安调令给我,你那边立即动手。”   “是,少爷。”莫采薇答完却又犹豫,“少爷,你知道的,属下只听你的吩咐。正因如此,才不得不提醒你,一旦此事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少爷真的不再想想吗?”   “肖药儿的命我留的够久了,就算不是棋局的一步,我也不会放过他。只要坐实肖药儿的死,康雪烛深信不疑,此事就成了一半。你手脚利索些,不可疏漏。具体细节不必告诉莫杀他们。”莫雨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完全没有刚才和康雪烛对峙时的慌乱。   莫采薇只得点头,“属下明白,少爷放心。”   “还有一事。”莫雨道,“让莫杀去打听浩气盟的动向。”   “少爷这是?”   “打听浩气七星的去处,都报来。”莫雨没回答。   莫采薇不再多问,应了下来。   -------------------------------------------   “《山河社稷图》自然是好东西。你未见过是真,但它也的确在你身上。”   闻言,穆玄英先是觉得好笑,只当老太太开玩笑,可嘴角刚刚裂开便意识到不对劲,整个人如魂魄游走一般,愣在了原地。   梁翠玉不愧是长辈中的长辈,她安静地坐着,给穆玄英足够的时间。   久久,穆玄英呼出一大口气,摇摇晃晃,像是受了刺激站不稳。   梁翠玉蹙眉,“坐下吧。”   穆玄英却像是没听到,看着她问:“您方才说,图在谁手里?”   “你。”   穆玄英觉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你没听错,那人人惦记着的《山河社稷图》的确在你手里。”梁翠玉微笑,“真的不坐下吗?这个故事很长,我怕你听不完。”   穆玄英心里闪过了许多事,面上虽然慌乱无措,但心中反而如明镜一般通透,几乎已经肯定此事是梁翠玉所致,但过程和手段却是猜不到。最让他莫名的是,那图若在自己身上,自己怎会毫无知觉呢?   可见不是物件。   穆玄英打定主意,乖乖坐下,“唐老太太,就请您为我解疑吧。”   “上一次《山河社稷图》出世约莫在七十几年前,那时候我也才不过是个初为人妇的年轻女子。我毫不谦虚地说,那时候的江湖,数‘初唐四杰’为最。你该是听过我们四人的吧?”   穆玄英颔首:“纯阳吕祖吕洞宾、巴蜀女侠梁翠玉、少林白衣渡会、万花子虚道人。”   梁翠玉嗤笑一声,“也就是《山河社稷图》出世的那些日子,我与子虚那老道闹翻了脸,本该乖乖嫁给我夫君的我,穿着嫁衣,拿着武器追杀子虚,一路追到了纯阳观去。那一日若不是吕洞宾出面、渡会又相护于他,我必取了他性命。”   穆玄英听到这有些惊骇,没想到外界传闻的“形影不离”四人,其实也有嫌隙?他好奇梁翠玉为何追杀子虚,甚至已穿上嫁衣也不管不顾。不敢问,但却能猜出定是十分让梁翠玉生气的事。   “后来,经吕洞宾从中调停,子虚躲进了万花谷去,发誓终生不出万花谷一步,我这才罢休饶了他性命。但他无情无义的行径和渡会不讲道理的帮忙,让我们三人从此再不往来。”   穆玄英问:“江湖上人人都说,初唐四杰已七十几年不曾见面,看来是真?”   “半真半假。”梁翠玉狡黠一笑,“这件事后的第二年,我们几人同时收到一封信,但那时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也各自收到了此信。因那信中内容十分紧要,我刚刚生下第一个孩子便告别夫君、幼儿,独自上路前往长安。去见那写信的人。”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一次是这七几十年间我们四人唯一的一次聚首。”   穆玄英道:“那人是谁?竟然能请动你们四位。”   梁翠玉欣慰笑道:“果真是个聪明孩子。”便继续说,“建宁王李倓。”又改口说,“不,江湖中人应当叫他钧天君。”   “您、您说的这个人是……是大唐的建宁王?”   梁翠玉点头,“是。”便讲起来,“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建宁王这样的皇子皇孙,竟然书信与我们四人,约我们在长安相见。我们四人会面的同时见到了建宁王,他说出了那封信中提及的要事内容,所以我才没有转头离开,选择了和老死不相往来的老友们一起肩负此事。”   “《山河社稷图》?”   梁翠玉点头,“正是。建宁王说朝野之上有人觊觎李唐江山,他那时还不是建宁王,手中没有实权,又不得他皇爷爷(李隆基)器重,若是冒然上书禀告,必招来杀身之祸。他想,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若有什么能与朝堂势力抗衡,那就是江湖了。所以他密信那时名声大噪的‘初唐四杰’,选择将《山河社稷图》交给我们。”   说到此处,梁翠玉喝了杯茶,穆玄英听得很入迷,但也不愿催促这老人家,只是耐心等候。却不知,这是梁翠玉有意试探,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定力。   “建宁王说,他偶然得到了此书,本想献于皇爷爷,奈何巧合下他知道了一些事,于是才有此决定,希望我们四人替他、替天下保管这《山河社稷图》。我们那时有两人同意,有两人不同意,你猜分别是谁?”   穆玄英没想到梁翠玉玩心不减,只得配合,想着说:“不同意的人中必有您,据晚辈了解,你嫁入唐门后就很少过问江湖事,这朝堂的勾心斗角恐怕更是不感兴趣了。”   梁翠玉瘪瘪嘴,赞赏点头。   “另一个……莫非是子虚道长?”   “为何?”   “他发誓余生不离开万花谷半步,但这一次因事情紧要而破戒,他觉得心中愧对于你,所以与你站在一边,以此减轻内心的愧疚和那些年无法表达的歉意。”   梁翠玉突然闭上眼,这举动吓坏了穆玄英,以为她身体不适,毕竟年纪太大。刚要起身询问,就听梁翠玉笑起来,“若你日后有缘能见到子虚,想必能成他忘年之交。”顿了顿,“不错,是我和子虚。其实四人里我和他的脾气最像,所以也总是吵嘴。”   “吕祖年长一些,想必考虑事情会更大局,纵然知道其中艰险,也愿意舍身取义。渡会大师我反而没想到。晚辈说句不该说的话,在少林见过大师后,我实在有些……”   “他师兄也在,有他师兄管教着,他就不敢造次!”梁翠玉道,“一半一半,那局势却让建宁王十分为难,但你该知道,朝堂上的人毕竟不简单,除了我们四人,他还找来了一个江湖人士。那人同意了。所以无可奈何,我们五人便只能一起收下这突如其来的《山河社稷图》。”末了补了一句,“那人那时毫无名气,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姓叶。”   “然后呢?”   “然后,我们五人商议三日,决定将《山河社稷图》的文字编进心法口诀之中,以此藏匿此书。我们将《山河社稷图》分作两份,由吕洞宾编为心法口诀,而后由子虚编写成曲,再由那姓叶的随意打乱曲中文字,誊写在羊皮卷上。重新编写过的《山河社稷图》交到我们手中时只是两份普通的心法口诀。姓叶的说:世间只有你们四位知道这四份口诀的秘密,但只有我知道心法的排列顺序,除非有人能像李倓一样,集齐我们五人,否则《山河社稷图》永远无法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所以……”   “你猜到了?”梁翠玉道,“我们都觉得此方法甚好,各自拿着新的心法口诀离去。我回到唐门时,我的第一个孩子唐怀义已会跑了,见着我,他都不敢叫一声娘。家人询问去处,我却遵守承诺死守秘密,连我夫君都未曾说起过半句。这秘密,一守就是七十多年。” 第198章 第十三章   【你是关键】   “这秘密一守就是七十多年。”   听到这里,穆玄英也觉得心酸,更对“初唐四杰”由衷地佩服。梁翠玉守的如此艰难,其他人必然也不轻松。   这七十几年来,想必唐门中的人都会问起那几年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但她闭口不言,甚至连一句解释也不能有,这一切,面对的是她最爱的人们。   七十多个春秋冬夏,红颜到白暮,不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如何熬过去的。   “我一直深藏这口诀,直到许多年后,我收简儿入门,简儿聪慧过人,竟然猜出了其中的秘密,无奈,我只得将全部告诉他。后来,简儿用此心法口诀创十煌龙影剑,传给了你。”梁翠玉用手一指,“所以我今日才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   到此时,穆玄英恍然大悟。   “您的这一份心法,由唐简大侠传授与我;渡会大师的那一份,是他在少林时和《洗髓经》一起传给了我?”   “不错。”   “那位姓叶的前辈莫非是藏剑山庄的什么人?”   “你又猜到了?不错,那人是叶孟秋的父亲、叶英的祖父。”   穆玄英道:“他为了把心法的顺序传下去,所以编进了藏剑山庄的心法口诀之中?在剑冢里,叶英前辈传我心法,所以我无意中又得到了口诀顺序。”   “无意?”梁翠玉笑,“简儿教给你十煌龙影剑后,他回来向我请罪,我虽气他,但也知道他比我看得长远,这是终有一日要做的事。无奈之下,我只能命心腹去浩气盟观察你。若你人品败坏,我就守口如瓶,当做简儿什么也没有教过你;若你文武双全、内外兼修……”   穆玄英接着说:“您就授意叶英前辈,让他找了借口将心法顺序教给我?然后得知我将去少林,您又联络上渡会大师,让他在藏经阁与我巧遇,又编出借口逼我背诵第二份心法口诀?这样一来,我就将最重要的这三份口诀都聚齐了。”说完,穆玄英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出神,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么多的事,竟然都在这位老太□□排的一次次“巧合”中做到了。   “是这样。都是我的主意。”梁翠玉倒也不含糊,“观察了这么多年,我觉得你也许就是上天安排来重整《山河社稷图》的人。建宁王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重整,但我们五人年纪越来越大,吕大哥死后,我越发力不从心了。若是我一死,简儿又下落不明,渡会与子虚都隐居在野,《山河社稷图》岂非是要宝珠蒙尘?我们五人岂不是辜负了建宁王的信任和托付?所以我不得不尽快促成此事。”   穆玄英突然觉得十分委屈,盯着梁翠玉道:“可,您是在利用我!”   梁翠玉沉着声音说:“每个人都有他该肩负的责任,你既然有这个机缘,哪怕受委屈,也该背起来。你是个男儿!”顿了一下,“委屈?谁没有受过?这七十几年来的委屈我都挺过来了,你可知面对我夫君一次次的询问,我心中的愧疚和挣扎?甚至他疑心我与子虚等人有染时,我也不曾松口。一直到他去世,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委屈,又去找谁讨要回报?”   闻言,穆玄英又觉得心疼老太太,内心虽还无法接受此事,但还是柔声问了句:“为何不告诉他老人家呢?他已要故去,何不让他除了这心病?”   梁翠玉似笑非笑道:“你不明白他对我的好。死前,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那件事你还是不肯说,我知道的,你的脾气就是这样,江湖侠气太重,总爱说什么一诺千金。但我偏偏喜欢这样的你。喜欢你的善良爽朗,喜欢你的无畏勇敢,喜欢你的有仇必报,喜欢你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忧……我还喜欢你抱着怀义教他叫娘;还喜欢你为了走商的生意打上衙门去,替唐门讨公道;还喜欢你执意留下简儿时坚定的眼神……我只是不喜欢你有事瞒我……是不是,玉儿,是不是这件事十分重要?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梁翠玉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很多很多的温柔,“他就这么默默地念,一直到闭眼。一直到闭眼,他也没说完后面的话。一直到闭眼,他都紧紧握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爱之人,是否能明白那种沉重的让人甚至承受不起的爱。那时候,我也不大懂得,但心却宛如刀割一般地疼。我后悔没有告诉他。不止一次后悔。后来,年纪大了,我才发现他比我成熟,也比我想象的更爱我。因为宽容,他总是能宽容我的一切,哪怕我骗他、瞒他、怨他、恨他,他也生气、愤怒、失望,但他从没有想过放弃我、离开我。”   穆玄英听过许多故事,但唯独这次,他总有感同身受的感觉,眼前突然就闪过许许多多场景,出现的人都是莫雨。最后停在了少林寺内,莫雨说“从此形同陌路”的样子。   穆玄英浑身一颤,竟觉得眼眶湿润,无法说出话来。   “我说多了。”梁翠玉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落寞和神伤。   穆玄英道:“前辈他纵然已过世多年,但我想他早就理解您了。”顿了一下,“唐老太太,晚辈到此时也算是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我现在还不能作出承诺和决定,因为我平白无故被牵扯进来,一时间真的无法接受这么多事。但我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也敬佩你们几位的所作所为,所以不论如何,我绝不会泄露此事。你可放心。”   梁翠玉点点头,但又问:“这么说,你也未必愿意替我们完成《山河社稷图》?”   十分慎重的思考了一会儿后,穆玄英道:“请给我一天时间,我想考虑清楚。”   梁翠玉也没勉强,只是在穆玄英离开前说了一句话:   “这七十几年的坚守,成或败,你是关键。”   ----------------------------------------   怀着这巨大的震惊和惊世的秘密,穆玄英本以为自己会一夜辗转难眠,谁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出现了莫雨。   莫雨和往常一样,冷若冰霜的脸、狂乱不羁的长发,眼里却是像过去一般,盛着满满的柔情和无限眷恋。   他就这么站在那儿,静静凝视穆玄英。   “过来。”   柔情似水,他伸手轻唤穆玄英,不但深情,还有着少见的温和、轻柔。   穆玄英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却忽然看见另一个身影快步跑过去,就在穆玄英眼前,扑进莫雨怀中。   那女子面容模糊,却像是一尾鱼一般灵活地在莫雨怀里游动撒娇。   穆玄英想开口叫他们,却停住了。   他看见莫雨含情望那女子的眼神,刹那间就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原来,他眼里的是别人。   猛然惊醒。   穆玄英睁开眼,望着头顶的香球,喃喃道:“只是梦啊。”遂又闭眼。   又入梦乡。   稻香村那些熟悉的房屋、田野一一出现在眼前。   几个孩童就在屋前屋后玩闹。他几乎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还记得每个人的模样。   “毛毛。”   穆玄英闻声回头,身后的人是莫雨。   和恶人谷的莫雨不同,他的长发顺滑服帖,他的嘴角边带着浅笑。同样的是,他眼里的温柔。   莫雨展开双臂,等待着。   穆玄英却犹豫了一瞬。方才的梦闪进他的脑海,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看,是不是身后又会出现一个女子。   “毛毛,过来。”   这一次,穆玄英知道,莫雨在等人就是自己;他的怀抱是朝自己张开;他的眼里装的是自己。   他快步走去,投入怀中。   “雨哥,我想你。”   梦醒。   穆玄英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头顶的香球,登时又闭上。   许久、许久,他喃喃道:“只是梦啊。”   然后整个人被寂寥填满,胸腔里除了满满的遗憾、惋惜,再无其他。   这样的梦,醒来的时候果然会更痛。   --------------------------------------------   第二日一早,穆玄英还在房中打坐,唐无乐几人吵吵闹闹地来了。   “穆兄?穆兄你起来了吗?”唐无乐敲门。   “来了。”穆玄英开了门,见唐无寻和唐无乐穿着如水一般丝滑的绸缎锦衣,便问,“怎么?要出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唐无乐道:“穆兄真是料事如神!穆兄,咱们昨日经历生死之事,今日出去庆祝庆祝,如何?”   穆玄英哭笑不得,再看唐无寻,一脸的“让你见笑了”,看样子恐怕也是被这小霸王逼着来的,便说:“昨日经历了那么多事,无乐你今日就有心情出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无心无肺嘛!”唐无乐摊手,“要紧的人都还在,唐门也还在,四哥还做了堡主,难道不值得庆祝?咱们可是死里逃生啊!”   穆玄英想,多半唐子衣父女与他们的关系也不亲近,这么大的一个望族,倒也情有可原,何况唐子衣父女行事有愧于唐门。道理是这样,但情分上总觉得过不去。   “无乐,你说的倒也不错,我也不想扫兴,但你伯父们、堂姐刚刚去世,唐门又死去了那么多弟子,你身为眼下唐门中兴的支柱之一,总归要要做表率的。”穆玄英想着,八成是谁都劝不住这小霸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唐无乐还算崇拜的自己头上了。   “表率有四哥做就是了!说起这个,他昨日夜里处理好事情就去祠堂跪到现在,我也佩服呢!我就不做了,反正我也是挂闲职混吃混喝的,旁人爱怎么说我怎么说。”唐无乐不为所动。   唐无寻在后面几乎抓狂,几乎是想打晕这个臭小子算了!   穆玄英只得说出心里话来,“无乐,旁人你不在乎,你太奶奶呢?昨天,她失去两个孙儿,失去一个重孙女,失去这么多唐门中人,她自己也几次受到惊吓,几乎命悬一线。你太奶奶年纪大了,很老很老了,你不怕她伤心难过、担惊受怕吗?”见唐无乐想说话,穆玄英又继续,“我自小没有家人陪伴,此生有记忆以来的回忆也和家人无关。唯一觉得开心幸福的时候就是在稻香村,有阮姨疼我、照顾我,有小伙伴们陪我,可是好景也不长,他们都不在我身边了。”   “那你去找他们啊!”唐无乐道。   穆玄英苦涩一笑,“去了的,找不回来。还在的……”说到这里拍了拍唐无乐的肩,“我会的。”   “原来穆兄你身世如此坎坷?一直以来我知你在浩气盟备受关注,又得七星教导,还觉得很羡慕呢。”唐无寻忍不住说话。   “所以来唐门的第一日我才会那样说。”   那一日的话恰好是他们二人私下说的。唐无寻像是想起什么,会意地点头,神情多了很多理解和佩服。   唐无乐想了想,踌躇说:“这么说,我还是不出去为好?”   另外两人皆颔首。   “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太奶奶?咱们人多,去陪她说说话也好,何况太奶奶也很喜欢你。”唐无乐倒是变得快,立即就有了提议。   唐无寻刚想说:“穆兄受了伤,想必昨日也没休息好,你就别……”   “也好,我正好有事想找唐老太太。” 第199章 第十四章   【只和心意有关】   一大早,三个少年前来拜访,梁翠玉却恰好在祠堂礼佛,三人只得在正厅等候。   等了近半个时辰,梁翠玉由丫头搀着走了出来,三人皆起身行礼问安,梁翠玉见了穆玄英倒是不惊讶,反倒是看见那两位时顿了顿,开口说:“你们怎么来了?”   “太奶奶,我们来看看您。”唐无乐嘴甜的本事的确无人能及,立马上前扶梁翠玉入座,“我好一阵子没和您一起吃早饭了,今日恰好穆兄提议,我和五哥就来了,太奶奶不会嫌我们烦吧?”   “只嫌你烦。”梁翠玉嘴上这么说,笑容却是既舒心又慈祥,“难得你们有这份心,都坐下吃饭吧。”   等早饭上来,有唐无乐在,那真是热闹非凡。唐门在饭桌上也没什么规矩,也许是有,但唐无乐不守罢了。吃这一顿饭,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从未停过。   穆玄英大多是旁观,想起自幼在武王城用饭的规矩,心中五味杂陈。   “穆兄不说话只顾着吃,莫非是我巴蜀的饭太好吃?”唐无乐打趣。   穆玄英含笑道:“的确好吃,我哪有时间说话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好吃的饭也堵不住小猪的嘴。”   “哈哈哈哈哈!”见唐无乐一愣一愣的表情,唐无寻爆笑起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连穆兄都会调侃人了,无乐,你功不可没啊!来来,为兄敬你一碗粥!”   “我吃不下了!你别给我!真当我是猪啊!”唐无乐忙抱着碗往后躲。   闹完了,梁翠玉说:“说罢,又惹了什么事?”   三人面面相觑。   “依你的性子,不闯祸,能到我这儿来讨巧卖乖?说罢,我听听你又闹腾什么事了。”梁翠玉道。   穆玄英和唐无寻这才回过味儿来,互看一眼,都不说话。唐无乐凑过来问:“穆兄,太奶奶什么意思?你们谁闯祸了?”   唐无寻叹口气,憋着没笑出来。   穆玄英想笑,却也是强忍着说:“无乐,我们都没闯祸。”   唐无乐蹙着眉想了须臾,顿时明白过来了,又羞又恼,回头看着梁翠玉,说:“太奶奶!您老人家怎么这么说我呢!我是那种闯祸的人吗?”见其他人满脸都是“你是”的意思,他又改口,“就算我爱闯祸,我哪一次来求您了。”大家自然都是继续怀疑态度,他只得说:“好好,就算我爱闯祸,也爱找您撑腰,可我讨巧卖乖才不是因为闯祸了,您冤枉好人!”   唐无寻道:“嗯,这倒是。毕竟你一贯擅长讨巧卖乖。”   唐无乐瞪他,“你少说几句!有你这样的哥哥吗?穆兄还在,我面子往哪放?”   梁翠玉道:“得了得了,既然不是闯祸,一大早,你们跑我这里来做什么?真是吃个早饭?”   “那倒也……不全是。”唐无乐腆着脸笑,挠挠头说:“这不是……昨日唐家堡出了那么大的事,您恐怕受了惊吓,我们过来陪着您,增添点儿人气,您也好睡的安稳些。”   听了这些话,梁翠玉看了看唐无寻,又看了一眼穆玄英,最后才看向唐无乐,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无乐长大了。”随即又说,“行了,心意到了,饭也吃了,你们赶紧走吧,在这儿闹得我头疼。”   一听,唐无乐立马起来,“我替您按按头?保管舒服!”便立即上手。   穆玄英心又悬起来,唐无乐没轻没重的,这老太太受得住吗?   谁知梁翠玉很享受的闭眼,悠悠道:“没白疼你。过去啊,你们还小那时候,每次我头痛了,小婉就会跑过来说替我按按头,但总是按着按着,她自己困了。长大了,都不听话了,也就是我们无乐还知道疼人。”   唐无乐道:“太奶奶,小婉妹妹不是回来了吗?您吩咐一声,她照样来帮你按头!只不过我听说她也快足月了,夜里睡不好,恐怕身子不舒服,自己也顾不过来,我看她都瘦了。您就先凑合着让我按按吧!”   “足月了?”梁翠玉问。   唐无寻点头,“是,藏剑山庄带来的大夫说快了。恭喜太奶奶。”   “我有什么好恭喜的?”梁翠玉道,“你们是要做舅舅的人了,抽时间去看看她,说说话也好,别叫她觉得娘家不亲近了。”   “好,等过一会儿我们就去!”唐无乐答应下来。   “既然快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不要事到临头慌手忙脚的。产婆叫来了吗?”   唐无寻道:“请了,昨日四哥让三哥去办的,还是那老婆婆。”   “嗯……她的手艺我放心,你们几个都是她接出来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里几人纷纷往外看,门被推开,是唐无言和唐无影二人。   “三哥、四哥?我们正说你们呢!”唐无乐道。   唐无影朝小辈们点点头,穆玄英几人均起身,他也不客套,朝梁翠玉行了个礼后,显得有些急切,道:“太奶奶,小婉妹妹临盆了。”   “啊?什么?”唐无乐叫起来。   “如何?”唐无寻忙问。   “慌什么?”梁翠玉道,看了看大家,一屋子少年郎,她又道,“难怪了,一个个都是没成亲的毛小子,慌什么?不是昨日准备好了,照产婆说的做就是。”   唐无影点点头,镇定下来说:“是,都吩咐下去了。藏剑山庄带来的丫头不多,我和三哥房里的丫头都叫过去帮忙了。”   梁翠玉点头说:“做得好。”顿了一下,“叶凡呢?”   唐无影回:“一直守在屋外。昨日后半夜就不舒服了,只是夜深了,没敢打扰您,我们几个商量后自己处理了。”   “你是堡主,你拿主意就好。”梁翠玉说完,喝了杯茶,又说,“既然你是堡主,又是兄长,这时候该去守着。”顿了一下,指了指屋里的人,“你们也去。陪着她,叫她别怕,咱们都在。”   唐无影几人互看一眼,齐声道:“是。”   梁翠玉又说:“孩子生下来后派个人传信给我就是了,你们不必跑一趟过来了。等小婉能下床了,让她和叶凡抱着孩子来见我。”   “是。”唐无影应。   唐无寻便说:“太奶奶,那我们就先去了。”   梁翠玉点点头,没说话。   几人欲走,唐无乐向穆玄英使眼色,穆玄英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走。唐无乐倒也没纠结,风风火火走了。   等他们走远,穆玄英道:“恭喜唐老太太,恭喜唐门。”   “同喜。”   穆玄英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是啊,叶大哥乃我义兄,这也是我的喜事。”   两人静了一会儿,梁翠玉开口:“谢谢。”   这又是从何而起?   不等穆玄英问,梁翠玉说:“人都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但我看,没娘的孩子才最懂事。我的孩子们居于庞大的世家庇护下,都还是不经世事的孩子,你,却才是真正懂得关心人、体谅人的……”她轻笑几声,“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罢了。”   穆玄英道:“世人总是互相羡慕。”   “你羡慕?”   穆玄英毫不掩饰地点头,说:“我一生颠沛流离、丧尽亲友,从未享受过一刻所谓的‘天伦之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也许有时这些感情会成为牵绊和枷锁,亲情也会成为利刃,但我依然向往。世上,再也没有比亲人更应当珍惜的了。”   “哪怕会反目成仇?哪怕会拔刀相向?”梁翠玉反问。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道:“受伤时有人照顾、低落时有人鼓舞、伤心时有人陪伴,更多的还是温情无限。就像唐家堡,昨日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因为有亲人在,今日又可以一起吃早饭、聊天说笑、迎接新的生命。”   “说的不错。”梁翠玉微笑点点头,“这样温情的时候,我本不该破坏,但你既然来了,想必也有了答案。”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问几个问题。”   “你有权利问任何问题。”   “倘若我答应完成《山河社稷图》,并将此图交给值得托付之人,是否我就坐实了在少林时私藏此图的名声?”   “是。”   “是否此图在我身上一日,我就需处处提防小心,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是。”   “是否我还需不辞辛劳、千里跋涉前往万花谷?”   “是。”   “既然如此辛苦危险,我为何要答应?”   梁翠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穆玄英会这么问,也没想太久,说:“这个问题,你该问问自己。”   “因为我自懂事起便常被教导‘心怀天下、济世安民’;因为我学武时发誓‘只要活着,必当惩强除恶’;因为……”   梁翠玉打断穆玄英的话,“那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你该想的是,在江湖中你要活下去,你要扬名天下,你要武功盖世,你要变得能够为所欲为。只有当你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你才能为别人做事。有人总喜欢教导小辈淡泊名利,我却觉得,名利是好东西。没有名声在外,哪有你一个小辈说话的份儿?没有名声在外,救国救民的大事也落不到你头上。孩子,现在你有了名利,你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运用名利,去完成你该做的事。”   “您指完成《山河社稷图》?”   梁翠玉道:“是,也不是。完成此图,只是第一步。你要讲它交给谁?你要如何发挥它的作用?这些才是你往后的日子需考虑的。当然,你若拒绝……”   “我答应。”穆玄英打断了梁翠玉,在梁翠玉有些措手不及的时候说,“我的确考虑过撒手不管,因为我讨厌被人利用,讨厌无法自己掌控命运。但是我答应,我答应您,穆玄英必竭尽全力将《山河社稷图》完成并交给相配之人,绝不负所托,至死方休。”   梁翠玉很明显地呼出一口,淡淡说:“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穆玄英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坐下,倒了杯茶,慢慢饮尽。   而梁翠玉只是看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看进眼里。   坐了快到晌午,穆玄英开口说话:“唐老太太,路途辛苦、危机四伏,我都不怕,我在意的是我的名声。在少林时,《山河社稷图》虽说在我身上,但我确实不知情,但只要踏出唐门,江湖立刻会传遍我携带《山河社稷图》的事,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那时候,也许我会被千夫所指,我一生名誉也许尽毁。我若说我全不在乎,恐怕您也不信,我只是觉得这不公平。”   “公平都是自己挣来的。你所作所为,只和心意有关。”梁翠玉道,“当你站得足够高,无惧那些泼来的脏水时,自会有人还你清白。纵然一生都无法洗清,名誉好坏,留给后世评断吧。”   穆玄英心中释然些许,却也不再纠结,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便转了话题说:“如此说来,晚辈想等叶大哥的孩子安顿好就出发去万花谷,您觉得呢?”   梁翠玉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九转玲珑塔,说道:“这九转玲珑塔又回到我手里了。你将三份心诀默写出来,我检查无误后放入九转玲珑塔中,随即启程。我会教你使用九转玲珑塔,如何放入取出、如何摧毁。一旦路上有变,宁可毁掉此图,也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穆玄英记得唐无乐说,九转玲珑塔在当今世上只有两个,想必是唐门法宝,想拒绝,却又觉得《山河社稷图》更为重要,便接了过来,“是,晚辈记住了。”   “去吧,等你准备好了,再来见我。” 第200章 第十五章   【情爱只是太宽阔】   到了晚饭后,叶一终于出世。   穆玄英匆匆赶来,见一院子都是人,就不愿进去添麻烦,在外院等了一会儿,唐无乐兄弟几人刚刚走出来,看样子像是已经见过叶一了。   “你说他怎么那么小?我都不敢抱,生怕捏碎了!哥,我出生时也这么小吗?”唐无乐道。   “我哪记得?我也才两三岁!”唐无寻无奈道。   “也是……那,四哥,我出生时是不是也这么小?”唐无乐立马换个人追问。   “不记得了。”唐无影冷漠对待。   “切!三哥!三哥你跟我说说!你肯定记得!你都十几岁了!快跟我说说!是不是?是不是?”   “我先走一步!”面对炮轰,唐无言立马准备逃跑。没走出几步就看见穆玄英,停下行礼道,“穆兄来了。快去看看吧,母子平安,叶五庄主正守着。”   “恭喜!”一听,穆玄英喜不自胜。   “同喜!”唐无言笑道。   穆玄英与他们几人打了个照面,便进了屋去,因怕打扰唐小婉休息,不敢走太近,就站在门边。只见叶凡在桌边坐着,抱着叶一,看的十分入迷,不知在想什么。   那神情那么温柔,像是捧着世上罕见的珍宝。也对,孩子就是父母眼里无价的珍宝。不知是否自己的爹娘当年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定是的。   穆玄英看了他一会儿,咳嗽几声。   “啊?好兄弟!你来了!”叶凡轻声说完,立即起身,拉着穆玄英走到外间,这才大声说话,“可算是了了一桩事了。”   “恭喜恭喜!”穆玄英作揖道。   叶凡喜上眉梢,笑着把叶一往穆玄英怀里塞,说:“同喜!同喜!你看看,好兄弟,你看看,这孩子居然长得那么像我!”   穆玄英哪里敢抱那软软的小婴孩,吓得忙往外推,谁料叶凡心直,竟然是真的松手。   孩子登时往下坠。   穆玄英和叶凡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人眼疾手快,一起在孩子落地前稳稳接住。   襁褓里,叶一还闭着眼,砸吧砸吧嘴,像是睡的很香。   而襁褓外,四只大手将孩子包住。   两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下互看一眼,咽了咽吐沫,一起把叶一抱起来,再不敢玩笑。   “好险。”穆玄英吓得满头大汗,收回手时说了一句。   叶凡也是半晌回不过神来,抱着叶一喃喃道:“是啊,还好叶一这小子有福气,亲爹和义父身手都不差啊。”   “还好,还好……”穆玄英念了几句才察觉不妥,“什么?叶大哥你方才说……”   叶凡笑道:“不错!你是我叶凡结拜的好兄弟,人品样貌武功,都是一等一,没得说!你若不嫌弃,叶一就是你的义子,往后会说话了,头一个学叫娘,第二叫爹,第三就教他叫义父!你肯不肯?”   穆玄英又惊又喜,语无伦次道:“这……我……实在……叶一……”   “你肯不肯?”叶凡笑问。   穆玄英又是惊喜又是有愧,道:“与你相识起,叶大哥从不曾嫌弃我是小辈,当我做兄弟,向来性命相托!眼下叶一出生,做兄弟的我,还是做晚辈的我,也没有备份儿厚礼,连个像样的银锁物件也找不出来,要做义父,实在是不够格。”越说越觉得歉疚,忍不住挠头。   “哪里话?叶一能有你这样的大侠做义父,还要什么厚礼?”叶凡见穆玄英答应了,更是喜事连连,忍不住大笑起来,立即又捂着嘴,低声说,“咱们把孩子交给乳娘,出去说话,出去说话。”   “好。”   叶一被抱走,两人出了屋子,顿感轻松,便在院子里小酌。   喝了几杯酒,叶凡的喜气洋洋难以掩盖,连连大笑,穆玄英虽有心事,但也真心欢喜,也跟着喝了几杯。   “穆兄弟,我的好兄弟!还记得上一次咱们坐在一起喝酒,还是我成亲时呢!”叶凡说着展了手臂,搂住穆玄英的肩,十分亲近的模样。   往事历历在目,穆玄英也感叹道:“是啊!那一次可真是喝的太多了!我醉的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跟你说些了什么胡话,回房后……”   回房后,在藏剑山庄的客房,莫雨对穆玄英做了那件事。   说着说着,穆玄英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就没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朝叶凡举杯,却兀自喝了一杯酒。   叶凡搂着穆玄英,继续说:“今日是没法喝个痛快了,我得守着婉妹。”顿了一下,“我得陪着她。”   “叶大哥,你是有福之人。”穆玄英说了一句,又喝了一杯。   叶凡沉默了。   穆玄英却变得话多起来,“叶大哥,我一直都相信,世间万事皆讲究机缘,你成亲那日是机缘,今日亦是机缘,说得远些,咱们在洛阳初相识,也是机缘。这些机缘成就了今日的你我,是只得珍藏于心底的回忆。”   “是,是这样。”叶凡附和。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酒也不再喝,却好似更醉人。   “穆兄弟,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叶凡思忖很久,还是开了口,“虽不适合今日的场合,但也是种机缘吧。”说罢呵呵笑了几声。   “大哥你问。”   “你可知道,我和婉妹远在杭州,是如何得知唐门有难?”   穆玄英想也不想说:“想必是有人送信到藏剑山庄了,唐门弟子众多,那样的情形,也还是有机敏之人挺身而出的。”   这理由合情合理,叶凡却摇头,说:“有不速之客闯入藏剑山庄,飞镖传信,告知我与婉妹唐门有难,速来。”见穆玄英不动声色,又继续说,“那送信的人留名了。”   “哦?不知是哪位仗义侠士?”   “莫雨。”   穆玄英一个激灵,瞪着眼睛看叶凡。   叶凡早料到会如此,扯了扯嘴角,说:“你也觉得惊讶了?他与我毫无交情,若非得说有点什么,那也是大漠里打过交道罢了。他给我送信,让我前来救助唐门,卖人情给我吗?也许吧。也许还有别的目的,但是我觉得他是为了……”   “叶大哥!”穆玄英打断了叶凡未出口的话。他知道叶凡要说什么,但他觉得叶凡不能说出来。   叶凡苦笑道:“你不想说也无妨。”又道,“不过除了署名,他还留了点东西给我。”   见穆玄英不问,叶凡自己说:“他叫了我一声‘师兄’。”顿了一下,拍着胸膛说:“师兄?他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竟然叫我,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师兄?”   “叶大哥……”   “你别打断我。我不傻啊,他为何叫我师兄?全天下都知道他师从恶人谷谷主王遗风,一脉单传,为何他叫我师兄?除非,我曾拜师于萧杀,是他师伯的弟子。又或者,我曾拜师王遗风,只不过世人不知罢了。不错,我的确曾拜过师,在很小的时候,我在昆仑山上,曾受一位白衣公子教导。你说,那翩翩白衣的公子,会是萧杀还是王遗风?”   “你……叶大哥,你都知道了?”穆玄英惊魂未定说。   叶凡反问:“你知道此事?”   穆玄英叹口气,“是。在藏剑山庄时我从叶庄主那里得知此事,虽然他也只是推测,但时间地点都吻合。我答应了叶庄主,绝不说出去,我想你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过,今日你既然已知晓了,再瞒着你也没什么意义。是,叶大哥,你师父的确是王遗风。”   叶凡猛地站起来,忿忿不平说:“穆兄弟,我叶凡当你是亲兄弟,此等大事,你为何瞒我?倘若不是莫雨送信时叫的那声师兄,我岂不是还蒙在鼓里?我若不自己猜测,来套你的话,你是不是还不肯告诉我?”   穆玄英惊觉中计,仰头看叶凡问:“叶大哥你套我的话?”   “不错!那莫雨的确给我送了信,但他没留名,只是写了那‘师兄”二字。”叶凡倒也敢作敢为,“我猜测送信之人是他,想不通其中缘由,但唐门危难当头,我无暇多想,只得立即上路前来。我心里早已有疑惑,在少林时我就觉得莫雨所使的武功十分眼熟,所以我编了这些话,来诓你!”   闻言,穆玄英懊悔不已,拍了一下大腿,自责道:“我太笨了!”   叶凡越发生气,说:“穆兄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是知恩图报之人,你怎能不懂我的心思呢?那人传我武功,施我恩惠,我叶凡能有今日,与他息息相关!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可江湖上无人知晓昆仑山上的白衣高人是谁,我还曾多次亲赴昆仑派,几经打听,只为了找到他!他是我授业恩师,我怎可不报?”   穆玄英垂着头,默默问了一句:“可他也是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遂抬头,直视叶凡的眼睛,说:“叶大哥,这件事阴差阳错,你拜师时他尚且不是大魔头,怪不得你。可如今他臭名昭彰,已不配做你师父了!”   叶凡愣了愣,傻站在原地。   穆玄英站起来,继续说:“叶庄主的苦心,叶大哥你该明白的!名门正派,最在乎的就是声誉,何况藏剑山庄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正派,倘若传出此等……此等事,你个人荣辱是小,藏剑百年来的清誉,你也不管了吗?”   叶凡怔怔说:“是啊,是啊。”   穆玄英见他不急于归师,算是松了口气,又道:“叶大哥,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但再来一次,我只会必提高警惕,绝不松口。”   “我……穆兄弟,大哥不怪你。”叶凡又坐下,神情恍惚,突然发问:“你说正派最看重名声,那你呢?你为何又与那莫雨纠缠不清?”   这一问,穆玄英诸事上心头,顿感无力。   叶凡又追问:“他为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不图你回报吗?倘若有一日,他要你做选择,选他,还是选正途,你又该如何抉择?当断则断啊!”   “我做不到。”穆玄英低声说了句。   叶凡张了嘴想骂醒这傻兄弟,但话到嘴边,看穆玄英那痛苦的神情,又忍不住心软,眼中柔光一泓,道:“呵呵,你我真是一对好兄弟啊!难兄难弟!”   穆玄英看过来,苦笑不语。   “还是那句话,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叶凡道,“我的烂事还一大堆,管你的事,我还真没多少底气。”   穆玄英点点头,规规矩矩坐下,想了半晌,看着叶凡问:“叶大哥,如若将来,我和他不得不刀剑相向,你……帮谁?”   “当然是……”叶凡停住,原本想说的“帮你”再也出不了口,这才意识到这话背后的复杂关系。   周围静悄悄,时而有风吹过。   “我理解。”穆玄英微笑,一带而过。   叶凡反问:“那你呢?若我与他刀剑相向的那一日,你帮谁?”   穆玄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仰头看天上的月亮,笑言:“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日!”   --------------------------------------   几日后,穆玄英又一次进入内堡,面见梁翠玉。   《山河社稷图》的事交代完毕,穆玄英小心翼翼将三份口诀装进九转玲珑塔,锁好。   “诸事已妥,前日我已命无影为你准备路上的用度盘缠,两匹好马也都是万里挑一,足够你去到万花谷了。”梁翠玉又补了一句,“那枣红色小马是无乐的,他宝贝着呢,平日里谁也不让碰,这次一听是给你用,立马就答应了。”   穆玄英道:“多谢唐老太太!”   “收拾好,就早些上路吧。”   穆玄英点点头,抱了拳想辞行,却又犹豫起来,须臾,说:“唐老太太,晚辈唐突,您与唐前辈伉俪情深、相知相许,哪怕你瞒他、骗他、气他,他依然信你、爱你、敬你,可有……可有……”   “你想问,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们恩爱白头?”   穆玄英讪讪点头,等着梁翠玉的答案,却见老太太打量自己,想了想,忙解释:“您误会了,我……我不是……”   “哦?倘若你不是有心仪之人,想与他(泛指,不分男女)白头偕老、恩爱如初,却又为何来问我?”梁翠玉看穿穆玄英的心思,明知他害羞,却偏偏要他承认。   穆玄英沉吟道:“我只是羡慕您。”   梁翠玉笑了一下,“羡慕我什么?”   “两个人能心意相通,彼此信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倘若涉及情爱……情爱伤人,但偏偏是谁也逃不掉的。”   梁翠玉伸手,示意穆玄英上前。等她握住穆玄英的手,才轻轻说:“孩子,情爱只是太宽阔,人的心装不下,所以伤人。” 第201章 第十六章   【惊闻噩耗】   “情爱只是太宽阔,人的心装不下,所以伤人。”   此话不错,穆玄英没再多问,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轻轻点头,整理好情绪,向梁翠玉辞行。   出了屋子,远远就看见唐无言、唐无影、唐无寻、唐无乐四人站在回廊里。   穆玄英快步上前,抱拳道:“四位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们。”   “穆兄要走,我们怎能不来送送?”唐无寻说。   穆玄英笑了笑,说:“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顿了一下,“四位,穆玄英能与你们相识,实乃幸事,今日又得你们相送……”   “穆兄!穆兄!”唐无乐上前来搂住穆玄英,急忙打断话头,“咱们不说这些凄凉话,行礼反正是四哥打点的,保管你满意!我带你去马厩看看,那马可神了!”   穆玄英一想,也道:“好!”   “我跟你说,那马雄赳赳的,可神气了!哎,我跟你说啊,那可是我的宝贝,你可好好照顾她啊!”   “知道了……”   “她可讨厌拉缰绳了,你别一个劲儿拉她,她会不高兴的。你要是想停下啊,你就喊,你就叫她……”   “知道了……”   “还有啊,她不爱喝生水,可娇贵了,你可得……”   “知道了……”   四人一路“护送”,热热闹闹把穆玄英送到唐家堡大门处,终于才消停下来。   穆玄英转身面对四人,道:“你们说的我都记下了,就送到这儿吧。”   唐无乐幽幽来了句:“这就得说保重了啊……”言下之意十分惋惜、不舍。   那三人都笑了,穆玄英也笑,说:“你若舍不得马,我换一匹就是了。”   “穆兄哪里话!我舍不得马儿,更舍不得你啊!谁那么小气了,这时候还惦记着马!”唐无乐说完才意识到是穆玄英的玩笑话,又气又好笑,瞪着穆玄英说,“你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穆玄英爽朗大笑,十分开怀。   “穆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了。”唐无言率先开口。   “无言兄,就此别过!”   唐无寻道:“穆兄,此去前路未知,务必万事小心!我等在唐家堡静候佳音!”   “多谢无寻!就此别过!”   唐无乐叫起来:“说好的不是不说这些催泪的话吗?干什么呢?穆兄去趟万花谷,弄得跟要下地狱似的!”   “无乐。”穆玄英道,“你送我的东西我会留着,多谢了。”   “嗯……好好留着。”   “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这时唐无影才上前一步,不紧不慢说:“长路漫漫,穆少侠此去请保重。我以唐家堡堡主身份前来送行,盼君一路平安。”   穆玄英点头,作揖道:“多谢唐堡主!”遂一一看过四人,道,“穆玄英这就告辞了,多谢这些日子诸位的相伴,盼有来日,与君再聚!保重!”   “保重!”四人齐声。   穆玄英转身走出,刚走到马匹身边,传来喊声:“穆兄弟——”   穆玄英笑,转身,果然是匆匆跑来的叶凡。   “你怎不等我就要走了?”   “我还纳闷大哥怎么不来?”   两人相视一笑。   叶凡递给穆玄英一个包袱,“一点小心意,留着路上用。”   穆玄英本以为是衣食用度,谁知接过来垫了垫,道:“这么多银子?我不能收。”便要推回去。   “哎?你要远行,我做大哥的一点心意,别推辞了。路上有什么事,有钱总是行个方便的。”   话也不无道理道理,情义更是贵重,穆玄英想了片刻,只得收下,对叶凡说:“叶大哥保重!”   “好兄弟保重!”   两人展臂拥抱,都拍了拍对方的背,没再多说一句。穆玄英翻身上马,回头一一看过众人,一拍马屁,飞窜出去。   -----------------------------------------------   一路北上,几日后穆玄英已至枫华谷。   已是冬日,枫叶凋零。   穆玄英没上山,之在山脚下湖边稍作停留,拿出半路上买的新鲜肉包子,一边吃,一边神游。   旧地、旧事、旧物。   历历在目,犹如在侧。   名声、武艺、法宝。   一应俱全,万事俱备。   旁人不知会有多羡慕今时今日的穆玄英。唯独他自己知道,回头去看,自己孑然一身,可以说作“了无牵挂”,也可以说作“孤身一人”。   肉包子还热乎,穆玄英大口大口吃完,翻身上马,继续上路。   没几日,来到长安。   都城之繁华,让第一次来到长安的穆玄英看的眼花缭乱、目不转睛。   正好到了晌午,穆玄英在客栈住下,安顿好后想出门走走,看看长安。因自己在少林一战,眼下不便露面,戴上斗笠出了门,却瞧见客栈斜前方有家店铺,热闹非凡,许多路上行人都往他家赶。   穆玄英也好奇,便往那边走。   “不知道今日会讲哪一段?我看近来江湖上大事太多了,都讲不过来!”   “是啊是啊!听说前几日在瞿塘峡又出了台大事!浩气盟和恶人谷对上了!这可是‘七星斗十恶’后几十年来的头一回啊!”   “是吗?十恶都到了?浩气七星能成吗?我瞧恶人谷近些年势头强劲,挡不住啊!”   “低声!这话你也敢说?你是不知道,我听说浩气惨败啊!七星里还有人重伤,不知生死!不过我看八成是恶人谷设了圈套,要不浩气盟也不至于……眼下这风口,谁都想知道此事究竟如何,可这消息传得零零碎碎,浩气盟的人都进了万花谷,谁也打探不到,吊人胃口啊!”   “那我看不会讲这一段,要不大家还不得气得砸了他场子?”   穆玄英听力向来过人,旁边两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脑子里只剩下“瞿塘峡”、“浩气盟惨败”、“生死不明”……   “二位大叔!”穆玄英喊住那两人,“请问方才你们说的瞿塘峡一战是否属实?浩气盟怎会惨败?受伤的人可多吗?你们说的……”   “你谁啊?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懂!”那两人匆匆忙忙就走了,很不友好。   穆玄英站在原地,又惊讶又担心,心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闪出来。   ——此事若是真……浩气盟如何会在瞿塘峡?浩气盟与恶人谷为何会突然交恶?十大恶人中有几个多年不露面,为何近来频频现身?纵然七对十,浩气盟也不见得会惨败,莫非真的是恶人谷设下了圈套?   ——此事若是假……   穆玄英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三个字——万花谷。   他们说浩气盟的人重伤后入了万花谷,实在巧合!我出了长安就直奔青岩,不出两日就能入谷,何不自己去看个究竟?   穆玄英想着就要转身回客栈,却又站住。   他们说今日要讲什么,长安是大唐都城,此处消息最为灵通,我何不进去听一听?也许立刻就能破此谣言也未必呢?   念及此,穆玄英稍作冷静后便跟着人群进了那店铺。进去后方才知,原来是有个老头子在说书,听的人还真不少。   穆玄英就近找了个桌子,这一桌除了他便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一头钢丝长发,右脸上一块很显眼的刀疤。另一个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年,看样子十三四岁左右,神情却十分警惕,全没有孩子的稚气。他们身后站着好几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练家子。   这两人看着就不是寻常百姓,但如今的穆玄英见惯了大风大浪,不动声色地坐下。   那两人一起看了看穆玄英,少年倒是很快移开视线,大汉多看了一眼穆玄英背上的剑,也没反应。   小二过来,“一位五文,三位客官是一起的吗?”   “不是,我们两个。”大汉扔了一吊铜钱过去,“拿点酒来。”   “好嘞!您呢?”   穆玄英身上没有钱,便去掏叶凡送的包裹,谁知一摸,果真全是圆溜溜的元宝。   “糟了。”穆玄英低声道。   “客官?”小二看穆玄英的样子,想着莫非是个吃白食的?嗯,看样子也像,白白净净的小白脸多是蹭吃喝的主儿,便朝旁边招了招手。   “师父,咱们帮他付吧?”那少年开口。   “别多管闲事。”大汉道。   穆玄英担心被赶出去,只得掏了一个元宝出来,塞给那小二,“一壶茶,再加些饭菜,多谢。”   小二都不用看,一摸就知道是元宝,激动地眉飞色舞,“好、好嘞!一位?”小二问完,低头去看元宝,脸色大变,叫出来:“哎呀我的妈!”   是个金元宝!   穆玄英这时也才看见,也吓了一跳,忙低头去看包裹,里面满满一兜,竟然全是一个一个的金元宝!   穆玄英合上包裹,喃喃道:“叶大哥真是给了我个大麻烦啊!”   “锦衣夜行,阁下多当心。”大汉开口。   穆玄英听出他在说自己,虽不知意味,但也算是提醒,便道:“多谢。既然与二位同桌,倘若不嫌弃,一起吃些饭菜吧?”   大汉道:“镖师在外,不食外物,心领了。”   大汉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既然是镖师,也许人家行道有规矩,穆玄英不好再多说,便自己默默吃饭。   说书人一拍惊堂,开讲!   人声嘈杂,吆喝声连绵不绝,看样子此人说的故事都十分精彩,众人很捧场。   “今日,老汉就给大家讲讲那少年英豪穆玄英大战少林高僧的故事!”   又是一阵喝彩声。   穆玄英顿时如坐针毡,万万没想到竟然自己有一日会成为说书人嘴里的主角。旁边的大汉瞟了自己一眼,穆玄英忙喝茶吃菜,强压心中的震惊之色。   说书人开讲,讲的的确不错,言辞犀利、精彩异常。   讲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突然冲进来十几个官兵打扮的人,上去与说书人讲了些什么,便高声呵斥,不许再讲。   没故事听,众人颇为遗憾,纷纷散去。   那说书人神情怔怔,站在台上发愣。穆玄英看他的模样十分沮丧,想来是生意没了,便走上去,把小二找的零散银两都给了那说书老头子。   老头一看到散银,忙抬头看。   穆玄英戴着斗笠,脸上还是笑着的,“故事普通,但您讲的十分精彩,我头一次听书,略尽心意。”   老头像是受宠若惊,整个人呆住了。   穆玄英也觉得有些窘迫,不知这么做是否妥当,谁料那老头先开口:“阁下为何说故事普通?无知竖子,你可知自陆危楼后多少年来,无人能胜少林?”   他开口不善,穆玄英蹙眉,但不愿惹事,便只好说:“个人所见不同罢了,告辞。”便下了台,往外走。   谁知走到方才的桌边,那大汉却用脚一蹬,椅子横在路中,挡住了穆玄英的去处。大汉开口说:“阁下既然说见解不同,何不说说你的见解?”   这些镖师来势汹汹,穆玄英想早些息事宁人,便说道:“既然兄台想听,在下就斗胆说一说。少林高僧武功之高,岂是一个小辈能胜的?那位说书人方才讲的故事虽然精彩,但言语间字字句句高捧穆玄英,贬低少林高僧,只为突出少年英侠的厉害,却隐瞒事实如何,此举不妥。”   “哦?这么说,阁下知道事实如何了?”大汉问。   穆玄英道:“在下只是听闻穆玄英是以少林武功胜了高僧的,所以……”   “既然也是听闻,何以阵阵厥词?”大汉继续刁难。   穆玄英亲历此事,其中关节自然最清楚。但他隐藏身份就是不愿惹人注意,若是说自己就是穆玄英,有违初衷。何况这几人也未必会信。既如此,只好不语,透过斗笠看着那大汉,想着此人究竟为何为难自己,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大汉站起身来,走近了些,“阁下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为何掩去面容?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不等穆玄英说话,又道,“还是,阁下另有打算……”   大汉突然出手,横手一夺!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穆玄英猛地后仰,堪堪避开。   紧接着大汉左手一劈,低喝:“去!”   穆玄英原以为此人是徒手搏斗,却听他如此喊,心中一冷,莫非是暗器?索性后仰倒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单臂一撑,左脚侧踢大汉面门,右手同时拔剑,在前格挡。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随机应变,连大汉也忍不住叫好:“好家伙!”   谁料,大汉飞出来的却是一根短小的铁鞭!   不好!   穆玄英才意识到大汉的目的,忙收剑,要护住斗笠。但为时已晚,鞭子一卷。   “起!”大汉又喊。   鞭子一勾、一提、一收!   斗笠落地。   穆玄英在地上一个旋身,单膝跪地,收回长剑。   见两方斗罢,说书老头忙在一旁说:“二位大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大汉却是满脸得意,哈哈大笑说:“抬起头来,让爷看看你这小子长得什么模样,竟敢诋毁穆玄英大侠!”   穆玄英如他所愿,缓缓抬起头。   大汉一怔,“你!好身手!”   穆玄英脸上蒙了块抹布。斗笠掉下的同时,穆玄英旋身离地,随手抓了桌边的抹布,又一次遮住脸。   “承让。”穆玄英站起来。 第202章 第十四卷   【花间辞】   奔赴万花谷完成使命的穆玄英在半路偶然得知诸多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多地出现神策军看守城门,意欲何为?   穆玄英难入青岩,又得谁帮助?   万花谷中奇人异事汇集,穆玄英又将听到怎样的故事?会得到什么提醒?   恶人谷、浩气盟瞿塘峡一战,究竟有什么影响?   瞿塘峡再见,莫雨为何怒斥穆玄英?   两人决裂,能否殊途同归? 第203章 第一章   【我要入谷】   那大汉却突然变了脸色,往前几步,盯着穆玄英看,忽然叫起来:“你!你你你你就是穆……”   穆玄英浓眉紧蹙,欲开口阻止他,那大汉却自己停住不说了,似想到什么,立即朝身后的人吩咐:“去外面守着,罩子放亮点儿。”   “是!”   等那些镖师出去了,大汉又往前一步,低声说:“穆大侠?可是穆玄英大侠么?在下眼拙,方才竟然没认出你来!失敬!”   穆玄英一口否认:“我不是,阁下认错了。”   大汉先是一愣,继而笑说:“嘿!穆大侠,你有所不知,你在少林挑战高僧的时候,我可是在场的,虽说站得远些,但你这清秀的模样过目难忘啊!那桃花眼长得比我闺女还好看!错不了!”   他这么说,穆玄英更觉尴尬,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大汉倒也爽快,笑说:“穆大侠放心,你不想被人认出来,我明白。”便弯腰捡起斗笠,递给穆玄英,又凑近了说,“穆大侠,方才我那几招如何?”   穆玄英接过斗笠,咳嗽几声,默默将脸上的抹布拉下,挠挠头说:“阁下好身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能与穆大侠你交手,你就是说我是滩烂泥爷也痛快!穆大侠,方才多有得罪了!我只当你是满嘴胡言乱语、诋毁穆玄英的无知小儿,谁知竟会是你本人啊!”大汉说,“说来也是奇了怪,你作甚诋毁你自个儿?”   穆玄英见他对自己很友好,又不像别有所图,才放松了警惕说:“阁下既然当时在场,应当明白我的苦衷。”   大汉了然,突然忿忿不平说:“哼!可恨我当时孤身一人,又武功平平,没办法站出来为你说话!明眼人谁不知道那些孙子儿打的什么主意?为明教龙王讨公道?他们算哪根葱哪颗蒜能为龙王讨公道?再者说,咱们江湖人比武、报仇,生死由天,哪还有死了讨公道这一说?”   穆玄英有些不敢相信,莫名其妙地问:“你,你相信我?”   大汉更加莫名其妙,反问:“为何不该信你?”   听了这话,穆玄英心里压着石头突然就松了很多,说不出原因,就是心里轻快了。   原来是有人相信自己的。   大汉见穆玄英不说话,又说:“穆大侠,我十五岁开始押镖,如今半百,这么多年来去过天南海北,见过形形□□,谁说真话、谁说假话,不敢说我一眼看出来,但细细琢磨后,多半看不走眼!穆大侠,我知道你是好汉子,你是真英雄,我佩服!你只需招呼一声,其实江湖上许多明白人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被他这么夸赞,穆玄英脸上有些挂不住,微微泛红,忙说:“过奖过奖,不敢当。”顿了一下,突然一本正经说道:“能知道有人相信我,于我就是最大的宽慰了。”   那说书的老头子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惊得瞪大眼睛,口吃道:“你、你、你就、就是、穆、穆、穆……”   大汉大笑,拍了一下那老头,道:“不错!”   老头却神情呆滞,自言自语一般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什么。   穆玄英上前去,道:“老人家,我的故事就请您不要再讲了吧。”   大汉第一个不服,“为啥不讲?”   穆玄英道:“我挑战少林另有所图,并非为了武学讨教前去,目的就已不纯。况且,我是以少林武功胜了少林,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大汉听完,心中的敬佩又添几分,面上便顺了穆玄英的意,道:“有道理,老头儿,你便叫那些天下人看看,穆大侠胸怀坦荡、行事磊落,这才是后生可畏啊!”说完觉得似有不妥,支支吾吾半晌,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了。   穆玄英也不纠结于此,问道:“不知阁下是否对这一带熟悉?”   大汉豪气说道:“我常走镖在外,长安是最常来的地方,穆大侠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吩咐!”   “没什么难处,只是想打听一点事。”   “你说。”   “我听说,浩气盟与恶人谷近几日在瞿塘峡恶斗了一场?情况如何?”眼下此事是穆玄英心中最惦记的。   大汉想了想,道:“这我倒略有所闻,只是听说浩气盟的哪个坛主伤的极重,恐有性命之忧。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但众人说法不一,倒也不足为信。穆大侠你无须挂心。”   穆玄英还是不放心,又问:“可知道受伤的人是谁?现下如何?”   “不清楚。只知道进了万花谷去。”大汉道,“穆大侠,你放宽心吧,万花谷那地方,只要进得去,就死不了!”   穆玄英沉吟道:“如此,我须得尽快去青岩了。”   “穆大侠,你要去万花谷?”   穆玄英颔首,却见那大汉面露担忧,便觉有问题,立即问:“怎么?莫非万花谷去不得吗?”   大汉道:“倒也不是。”便自己坐下,喝了几口酒才继续说,“穆大侠不知,近来神策军在长安各个城门把守,若没有通关令符,不得出入。你有令符吗?”   穆玄英摇头,又问:“为何突然严查?长安出了什么事吗?”   大汉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我听小消息说,上头,有人出事了,牵连甚广。”   上头?   穆玄英猛地就想起了杨国忠的那封信。莫非是杨国忠出事了?故而神策军才到处缉拿凶手?   不是。一国宰相,倘若有事,不会不透一点风声。   但穆玄英本能地认为这几件事是有关的。   太巧了!   有人千里送信给杨国忠,不惜赔上整个凌雪阁也要将信送到;恶人谷十大恶人突然出面,截杀凌雪阁,只为夺信;信一纸白卷;唐子衣等人也说过争夺唐门之举与杨国忠有关;神策军把守各个要塞关卡……   一定有什么关系……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是什么呢?那封信……   “穆大侠?”   穆玄英恍然大悟,自言自语说:“我知道了!信根本被没有动手脚,信本身就是一张白纸!难怪连唐门都无法破解!信上写了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那封信到他手里,他就知道了。他们事先说好了,见信如唔,不消言语,自可明白。”   “穆大侠?你说什么呢?”   穆玄英不理会,继续自言自语:“既然如此,恶人谷截信,被我夺走后却不来讨要,除非……除非他们知道这信的内容不紧要,信本身才是关键!雨哥为何不告诉我呢?是他不知道,还是他不信我?”   “穆大侠,你……”   “此事暂且不论。如果神策军近来如此反常,莫非信已到手?不行,我得尽快见到谢叔叔他们,我得去万花谷!”穆玄英想定主意,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那几人都面面相觑,便觉得无比尴尬,难以掩饰。   大汉倒也是老江湖,只说:“穆大侠,你要去万花谷,就非得要通关令符,否则出不了长安。青岩附近也把守极严,我还琢磨,是不是万花谷开罪了朝廷,被围起来了。”   “我明白,我会想办法的。多谢你告知我此事。”穆玄英说完便想走人。   大汉一拦,“穆大侠,我们镖局有通关令符,毕竟常在各地走动,这些东西花点钱就能打点到手。说来也巧,我正好带了。”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来,“穆大侠,拿去!”   情势变化极快,穆玄英有些措手不及,但也立即反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镖局若没有令符,也离不开长安,你的买卖耽误了,不妥。”   “哪里话?我的事必定没有穆大侠你的事重要!”大汉态度坚决。   穆玄英还是拒绝道:“我不能收。我会自己想办法,我不能为一己私欲,连累你们普通百姓。这是我做人的准则,绝不让步。你的好意,我牢记于心。多谢。”   大汉还要劝,他徒儿忽然开口:“师父,我们的这通关令符是商队镖局所有,穆大侠孤身一人拿此物过关,想必更易引人注意,不如我们一起出城,送穆大侠到青岩去?他混在我们之中,也不显眼,更为稳妥些。”   大汉稍稍考虑,笑道:“不错!小风的法子极好!穆大侠,你混在我们里面,我们商队送你去青岩,再回杭州,也耽搁不了多久。你看行吗?”   “这……”穆玄英却注意到那少年,便问:“你……你我是否曾经相识?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走上前来,突然跪下,“穆大侠,我就是你从丐帮手中救下的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后来我们在……”   穆玄英想起来了,惊讶道:“后来你说你妹妹惨死于……你要去报仇,我追你许久,却被你逃了,我没能拦住你!小风?”   小风被说中心中痛处,含泪点头:“穆大侠,让你费心了!”   穆玄英忙扶他起来,“小风,我还以为你已……好,太好了!你不但没事,还拜师学艺,能养活自己,太好了!”   大汉这才明白过来,便说:“这孩子是我几年前在走镖半路上遇到的,他脚底生疮,饿的皮包骨,走不了路。我救了他,听了他的故事,决心收他为徒,教他武功。虽不说让他能为妹妹报仇,至少能让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你们是旧识!快哉!看来今日是我们的缘分,穆大侠,我们就是老天派来助你的!你快收下!”   小风也道:“穆大侠,你就答应吧,你的恩情,我也只能这样回报了。”   穆玄英被这师徒两的侠气感动,思忖许久,还是摇头,说:“这法子虽稳妥,但风险依旧不小,稍有差池,你们这群人的性命都会赔进去。我不能拿你们的命冒险。我已有法子,你们若能在另一城门闹点事,让我顺利些过关,就是帮了我了。”   两人看了看对方,想了一会儿,大汉说:“那好吧,穆大侠心有乾坤,想必考虑的也更周到,我们听你的。你几时出城?”   穆玄英稍作思考,道:“今日酉时。”   大汉盘算了一会儿,点头,“好,穆大侠,你放心,酉时我们就到城南去找点小麻烦,助你出城。”   穆玄英感激道:“多谢了!你们仗义相助,我无以为报,只能道一声谢!多谢!”   “哪里话!能帮你的忙,我万死不辞!穆大侠,那就此别过,我们立即去准备,你也快动身吧。”大汉道。   穆玄英作揖,豪气万千说:“多谢相助,穆玄英牢记于心,来日再报!保重!”   “保重!”   ----------------------------------------   穆玄英回到客栈便立即收拾行囊,稍作休整,准备酉时的行动。   其实他心里没有打算。   这么说,只是为了安那对师徒的心,好不让他们牵扯进来。穆玄英心底里总觉得,神策军也许就是在等自己。不管是为了《山河社稷图》还是为了那封信,理由都很充分。   他必须去万花谷,必须出城。   但他不能害人。   一边靠在床榻上休息,一边想着对策的穆玄英,此时心里的打算就是:酉时到北城门,装作乞丐混入人群里出城去,倘若有变,只能硬闯。只盼着南城门的他们闹腾起来,能引走一部分兵力。   正想着,门被敲响。   穆玄英问:“谁?”   却无人回应。   穆玄英警惕,右手压住长剑,翻身坐起,又问:“何人?”   “客官的酒到了。”是个姑娘。   “我不喝酒,送错了。”穆玄英拿着剑,已悄无声息走到门边。   “是另一位客官送给你的解忧酒。”声音平稳温和,不像心中有鬼。   解忧酒?听起来似乎另有含义。穆玄英犹豫一瞬,右手握剑,左手轻轻推开门。   几乎是开门的同时,那姑娘说:“我来送你出城的酒,你喝不喝?”   一听此话,穆玄英一个激灵,右手出剑,压在那姑娘的锁骨上,直视她,低声说:“谁派你来?”   “穆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回答我的问题。”穆玄英手上加重力道。   “刀未出鞘,公子真能取我性命?”   “你可以试试。”   那姑娘莞尔一笑,道:“好吧,是陈月托我来的。”   小月?   穆玄英迷惑了,兀自想了想,后退一步,“进来。”   进屋后,穆玄英关上门,手中的剑已收回,但依然十分戒备,远远站着,说:“我凭什么信你?”   那姑娘毫不在意,自己在桌边坐下,把托盘上的东西尽数放好,才说:“我能助你到万花谷去,等见到陈月,你自会信我。”   “你是万花谷的人?”   那姑娘说:“正是。”   “小月为何托你前来此处接我?她怎知道我要去万花谷?”穆玄英继续问。   “浩气盟的人受了伤,你在江湖上听到消息,必定会赶来。”   穆玄英想了想,说:“好吧,我信你。不过,小月曾与我有约,只要她托人来见我,必有信物。你拿信物给我,我就跟你走。”说着便伸出手去。   那姑娘神情微微一顿,笑说:“好。”便去怀里掏,须臾,拿出来一银簪,“给。”   穆玄英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轻轻放在了桌上。长剑出鞘,直指那姑娘的喉咙。   “你这是?”   “小月和我从未有这样的约定,姑娘这信物却真的是小月的发簪,小月在哪?你把她怎么了?你是谁派来的?你若再说一句假话,我的剑可不会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从五月开始恢复到四天一更,我会慢慢恢复,尽量更新紧密一点。   五一快乐!节日双更~祝大家看得开心 第204章 第二章   【何不换张脸】   “小月和我从未有这样的约定,姑娘这信物却真的是小月的发簪,小月在哪?你把她怎么了?你是谁派来的?你若再说一句假话,我的剑可不会留情。”   穆玄英经历了这么多事,尤其最近刚在唐门着了唐子衣的道,对女人的防备之心增加不少,怜悯之心也少了些。   他开始明白,越是看起来弱小的,越是致命。   那姑娘竟然又笑了。   “没想到,我竟骗不到你。”   穆玄英冷声说:“不要打别的主意,实话实说,只要小月无事,我会放你走。”   那姑娘眼中透出冷静,抿嘴一笑说:“我名叫宇晴,出自万花谷。你问我为何有陈月的发簪,因为我是她师父,这发簪是她落在我这里的。你问我为何前来助你,的确不是陈月所托,我外出采药,恰好在说书的地方见到了你,故而来帮你入谷。”顿了一下,“说来也巧,我要找的药,就是给司空仲平救命的药引。”   这番话毫无破绽,流利自如,不像是编出来的,但穆玄英还是不放心,便问:“你说你是‘花圣’宇晴,我凭什么信你?”   宇晴突然抬手,将自己衣襟扯开,露出整个右肩。   穆玄英见状,慌忙转身,“你做什么?”   “看来我是不是宇晴尚待讨论,你倒真的是穆玄英。”宇晴反说。   “我自然是穆玄英!我为何要说谎?”   宇晴道:“那你转身看看。凡我万花谷弟子,右肩处皆有刺青,我承蒙江湖上的人看得起,称我‘花圣’。花中之王,你一看便知。”   穆玄英狐疑,但心里也清楚,她说的话非但没错处,从头开始也没有打算伤害自己,哪怕自己背对她,也不见她偷袭,可见并没有歪心思。   “那就得罪了。”穆玄英转身。   宇晴的右肩上赫然刺着一朵牡丹——花王。   那刺青极为好看!牡丹花花瓣硕大丰满,红色的花瓣栩栩如生,盘踞在她右肩。   穆玄英忙移开视线,道:“对不住,为验明正身,多有冒犯!”   “现下,穆少侠信我了?”宇晴整理好衣裙,笑问。   穆玄英再无怀疑,抱拳道:“我常听小月提起前辈,今日是我眼拙,闹此误会,请花圣前辈勿怪。”   宇晴全不在意,走过来说:“不怪你,有戒心是好事。”走到桌边又说,“你要入谷,想必是为了浩气盟?”   “花圣前辈,方才你说受伤的是司空叔叔?他如何了?可要紧吗?”一有了门路,穆玄英连连发问。   “有裴元在,死不了。”宇晴坐下,“被斩掉了一条手臂罢了。”   穆玄英巨惊,愣在原地,不知该喜该忧。   宇晴开始摆弄她抬进来的东西,说:“眼下当务之急是你要如何入谷。我有令符,所以可以出入长安采药,但你的身份太敏感,就算是我,恐怕也无法带你出城。”   穆玄英问:“神策军真的是在找我?”   “是,也不是。一面是为了《山河社稷图》寻你,另一面……”她神神秘秘笑了笑,“那是朝廷的事,与我们无关。”宇晴欲言又止,继续说:“所以,你要出城就很难。但我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有了万全之法,只不过要稍稍委屈你。”   穆玄英一听,立即道:“只要能入谷,我不觉委屈!”   宇晴斜眼看了看穆玄英,道:“如今谁都认识你,你的这张脸太引人注意。既然如此,何不换张脸呢?”   ----------------------------------   室内雾气蒸腾,香气四溢。   莫采薇垂着头守在屏风后面,手里拿着的衣物正是莫雨所有。   门被推开,人未到,声先至。   “莫雨大人,恭喜啊恭喜!”米丽古丽笑盈盈晃进来,却见莫雨在沐浴,“哟,大功臣还有闲情逸致沐浴?”便往屏风那边走,走近了稍稍一顿,故意问:“我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圣女大人,少爷吩咐不许人进去,还请你……”莫空谨记莫雨的指令,可没说完,就被米丽古丽一耳光打了过去。   “莫雨大人很少教训属下,倒叫属下没规矩了。”米丽古丽说完,绕过屏风,兀自走了进去。   莫空又气又委屈,含着泪望着对面面无表情的莫采薇。   米丽古丽走到水池边,还是见不着莫雨,只好说:“莫雨大人,王谷主特地要我把长安的雪魔卫调令交给你。”说着手一抬,手指上挂着的正是调令。   屋子里视线不好,能看见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薄雾,米丽古丽只听哗啦一声,似有人从水中起身。循声看去,来人不着衣物,长发披散,浑身带着水汽,身体流畅清晰的脉络和水珠相融,处处流动着蠢蠢欲动。   米丽古丽虽年长许多,但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不知何时,莫采薇已悄无声息在一旁等候,莫雨随手一抓,将一条黑绸缎裹在腰间,挡住下身。   莫雨走到近前,接过莫空递来的清酒,一饮而尽,方才开口:“此等小事还要劳烦圣女亲自跑一趟。”   莫空会意,上前要接过令牌。   米丽古丽一笑,手一松,扑通一声,令牌落入水中,“呀,真不小心呢。”   “少爷。”莫空为难,却又怕米丽古丽,便弱弱地回头去看莫雨。但莫雨没有任何指示,莫空只得咬着牙,提起裙子准备下水去捞令牌。   谁知就在此时,莫雨突然拉住莫空,手腕一绕,将莫空拉进怀里。不等莫空回过神,莫雨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少、少爷……”莫空瞪着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疼吗?”莫雨抬手摸了一下莫空的脸颊。   莫空愣了好一会儿,“疼……不、不疼。”   “圣女大人,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莫雨突然又转了话头。   米丽古丽将一切看在眼里,莫雨的神情满是暧昧,心中猜测颇多,再看看莫空,似有所指,幽幽说:“我打了她,莫雨大人不会生气吧?”   莫雨表示无所谓,只说:“圣女大人是个很好的伙伴。”顿了一下,“却好像不是很好的女人。”   “莫雨!”米丽古丽被戳中痛处,自然不悦。   “圣女大人何必动气?很快,你想要的,都会有。”   米丽古丽想了一会儿,压住怒气,但语气却已经不是很好,“我来送令牌是其一,其二,东西备好了,什么时候下手?”   “有几分把握?”莫雨问。   “你是指毒性?”米丽古丽颇为不屑地反问,显然对莫雨的提问很是不满。   “我是指,他会否尝出来。”莫雨道,“毕竟天下的药物,没有他尝不出来的。”   米丽古丽哼了一声,说:“那你等着看吧。”   莫雨侧头打量米丽古丽,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快了。等我的信。”   米丽古丽再没说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她前脚一走,莫杀立即从屋子里跟出去,像是事先就得到了莫雨的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   ------------------------------------------   “何不换张脸?”   穆玄英看着俏丽的宇晴,问:“花圣前辈的意思是……”   “世人只知我入万花谷后习得医术药理,却不知在此之前,我精通易容之术。”宇晴缓缓说道:“想要离开长安,只需为你易容即可。”   一听此话,穆玄英立即明白其中关巧,抚掌叫好,“太好了!如能改变我的容貌,又有前辈你的令符,要出城去,易如反掌!不知,前辈可想好将我易容成什么模样?”   “时间不多了,一边动手,我一边说。”   穆玄英便乖乖坐下,将脸洗净,闭上眼前又突然有些害怕,说:“花圣前辈一定易容过许多脸吧?”   “你想问什么?”宇晴净手。   “没什么。”   宇晴不再说话,开始易容。   中途穆玄英的心七上八下,没想到江湖上真的有易容这样的奇术!   过了好一会儿,宇晴突然说:“好了。”   穆玄英睁开眼,觉得有些不适,似乎眼睛周围多了很多肉皮,便抬手去摸。   “别碰。等它干了才不会轻易变形。”宇晴一边收拾,一边说,“鲛人的皮极为难得,不只是珍贵药材,也是易容的最佳物品,我也是不久前从几个江湖人手里买来的。”   “鲛人?”穆玄英自然从书里看过,问:“海里真的有鲛人吗?”   “你以为呢?”宇晴反问。   “原本我不大信,不过眼见为实,看来是有的。这鲛人的皮……花圣前辈,那易容岂不是要造下杀孽?”穆玄英又想摸脸,却是生生忍住了。   宇晴平淡说:“鲛人本就少见,常出海也未必能遇到,大多都是机缘。世上有本事捕捉鲛人的人也不多,倘若它们被捕,经常会暴毙。鲛人知道,我们贪图的就是他们的皮,只要他们一死,皮就硬了,剥下来也没用。入药不管用,易容更是不管用,只是一堆废物。”   穆玄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贴的是比黄金还贵的东西,又想到鲛人也是生灵,心情此起彼落。   “不必难过,鲛人常常袭击渔民,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顿了一下,宇晴冷不丁说了一句,“何况,活着也未必就是好事。”说完,拿了一面铜镜过来,“你若要易容成小月那最好,毕竟你们相识,模仿不易有破绽。但你是男子,身形高大,不可取。所以,我给了你另一张脸,虽不好看,但会很好用。”   铜镜递过来。   穆玄英有些紧张地接过,抬起。   好丑的一张脸。   准确地说,不是丑,是可怖。   宇晴道:“万花谷中有很多哑奴,多是男子,相貌丑陋凶狠,佝偻,不会言语。他们也常常离开万花谷到长安来采买必备品,所以你只需闭上嘴,弯着腰,跟在我身后就可出城。”   穆玄英盯着铜镜看了又看,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没想到你还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宇晴见他如此便问。   穆玄英回过神来,解释说:“不,我只是……花圣前辈,易容术真是神奇!”   “神奇是吗?我觉得还好。”宇晴脸上一直带着浅笑,却因掌握易容而带了一层神秘的感觉,又道,“脸上的模样很容易改变,无非是像与不像。心上的模样才难控。”顿了一下,“既然你已易容成别人,就要忘记你是谁。”   穆玄英看着铜镜,点点头,“哑奴。”   宇晴站起来,背上包裹说:“出发吧,时间不多了。”   穆玄英也忙站起来,拿上包裹和佩剑,突然说:“花圣前辈,其实方才我想问,你替别人换过这么多脸,有没有哪一张脸是你最满意的?”   宇晴想了想,抛下一句话:“相好不如心好,相由心生。”   两人出了门,宇晴将包裹都扔给穆玄英,当着小二的面说:“佩剑是那位公子送我的,你拿好。那两匹马也是。哑奴,去牵马,回万花谷。”   穆玄英险些开口回答,好在及时止住,只是弓着腰点头。   ----------------------------------------   琴棋书画诗酒花,百药神工绝天下。   青岩万花谷。   但万花谷闻名天下却并非因上面提到的这些。而是,这里汇集了一群能人异士,传出大大小小的离奇故事。他们不受朝廷管辖,也不受江湖约束,行事作风一切随心;他们很少出谷,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他们从不惹事,却也不惧任何事。   开元年间,河北双煞入万花谷夺书,一死一伤;金刀寨二当家杜千山紧跟入谷,也为夺书,下落不明,次日,金刀寨灭门;三江大侠孤身上门求秘籍,几日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同时,万花谷弟子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故事也流传坊间。凡他们所到之处,不取分文、疗伤治病,犹如百姓的天赐恩典。   万花谷神医的名头传入宫墙之内,谷主东方宇轩奉旨入宫,不知宫里有了什么考验,世人只知东方宇轩被尊为客卿、赐免死金牌一枚。   这个神秘的地方,这群神秘的人,留给世人的一直是非善非恶、大善大恶。   穆玄英扮作哑奴,跟随宇晴顺利离开长安、来到青岩,眼前的美景如入世外桃源,与外界的嘈杂、喧嚣、污浊全无关系。   正想着,前头传来女子的喊声:“师父!”   穆玄英不看也知道此人是谁,只抬头看了一眼宇晴,便朝那女子看去。   陈月跑来,张口就说:“师父您总算回来了,怎么耽误了半日?我一直等也不见您回来,生怕出了事,这才到云锦台来接您。”说着便亲昵地挽着宇晴的手臂,看她全未注意到穆玄英,穆玄英便也没开口。   “师父,累吗?”陈月笑问。   宇晴却丝毫不见慈爱之色,只淡淡说:“外头不太平,耽误了一会儿。”顿了一下,“东西找到了。”便从怀里小心地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递给陈月。   陈月接过,冲着光看了看,惊叹说:“这就是回魂草?”   宇晴不答反问:“病人如何?”   “有大师兄在,师父放心吧。”陈月小心翼翼地收好瓶子,这才注意到穆玄英,笑了笑,说,“师父你带了哑奴去?”   宇晴浅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再好好看看。”   陈月一听便觉有问题,立刻凑近打量。   穆玄英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但又想看看宇晴的易容术究竟有多厉害,便故作镇定,任由陈月端详。   “嗯……”陈月看着看着,突然问,“这不是毛毛的剑吗?”   不等穆玄英说话,宇晴道:“路上偶遇一位少年,他受了重伤,我施针后仍不见效,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   陈月急忙问:“那他呢?”   “大概死了吧。”   陈月吓得腿一软,穆玄英忙扶住她,心里对宇晴说的这个玩笑也是一头雾水。   陈月显然信以为真,靠着“哑奴”,神情悲伤呆滞,喃喃说:“怎么会……他不是好好的在唐门吗……”   穆玄英愣住了。   他没想过,从没想过,倘若自己出了事,在乎自己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他也不必想,他总觉得,若有那天,左右他也是见不到的。   但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了。   陈月失魂落魄的样子刺痛了穆玄英,忽的他也变得伤感起来。如果这是一个玩笑,为何他们都当真了?   也许是因为,身在江湖,生死真的不过是一瞬的事。   穆玄英看陈月几欲落泪,便加重力道,捏了捏陈月的手臂,仍旧没说话。   陈月十分机灵,立刻察觉不对,侧头看这行为怪异的哑奴,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声惊呼,一拳打在穆玄英胸口,“你是毛毛?” 第205章 第三章   【裴元(一)】   “你是毛毛?”   陈月仍是怀疑态度,说着,立即动手,捏住穆玄英的鼻子摇了摇,又用手抠穆玄英的眼皮,疼的穆玄英忍不住叫唤起来。   “你真是毛毛!”陈月一听声音便知道,扑进穆玄英怀里,“你没事!你没事!吓死我了!”   穆玄英笑着抱住陈月,轻轻拍她的背。   是啊,经过了这些事,还能再见,没有比这样的惊喜还让人开心的了。   宇晴已往前走出好一段路后,停在云锦台附近的两人还没动。   好久,穆玄英才放轻了声音说:“我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们难过。小月,别怕。”   陈月又锤了一拳,显然有气,道:“那你不会说话吗?莫非真要我哭出来才肯?”立即又转了脸色问,“你怎和我师父遇到了?”   见她恢复如常,穆玄英松开怀抱,也终于站直了身子,说:“说来话长,晚些时候再告诉你。小月,司空叔叔如何?”   “我就知道这消息瞒不住,你一听到必定赶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陈月倒也不磨蹭。   两人便往前走,没走一会儿,陈月说:“你不去换身衣服吗?这模样我都认不出来。若不是看到你的剑,又依师父的性子猜了猜,谁会想到英俊不凡的穆玄英大侠变作了哑奴?”   穆玄英略想了想,“也好,我这身打扮突然拜访万花谷,也有失礼数。”   陈月便拉着穆玄英往自己的住处去,一路上介绍说:“你跟着我师父,所以不知不觉就入了谷,但若是外人来,外面的瘴气就能让人迷失方向,万花谷外面看防守松懈,其实不然,你在谷里也不要乱走动。瞧,入了谷便是云锦台,哑奴们都住在那附近的聋哑村里。对啊!”陈月一拍脑门,懊恼说,“我真笨!你若是哑奴,怎会一直跟着师父往落星湖走呢?”   “前面是落星湖?”   陈月踮起脚尖看,说:“不,前面是晴昼海。我和师父就住在晴昼海中、落星湖畔,我带你去。”   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   这两处景色并称天下奇景之首,同时皆为奇花异草所聚之地。穆玄英曾有幸在五毒教见过五毒潭,但见时不知那是五毒潭,只觉四处都是奇花异草,十分神奇美丽。今日,又得见晴昼海,实在是人生快事。   两人终于追上宇晴,眼前也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这就是……”穆玄英目瞪口呆,被眼前景色征服。   原来晴昼海是一片花海。   眼前的景色难以言说,晴昼海中百花丛生、争奇斗艳。一片是紫色,一片是黄色,一片是红色,一片是粉色,中间没有任何篱笆隔断,好像它们生长时自然就分开成这样五颜六色的搭配。   宇晴领路,往晴昼海中走。   陈月眼神示意,穆玄英忙跟上,小心地走在小路上,被万花包围拥簇。   宇晴一直快步前行,像是并不在乎身侧的花枝。穆玄英却十分小心,生怕踩坏了这一朵朵又好看又名贵的无名花。   偶尔抬头,见宇晴拂花前行的背影,顿觉身处仙境。   “花圣前辈!”穆玄英喊了一声,“前辈!”便加快脚步追上去,“前辈,这晴昼海真是人间奇景,不知这里的花有多少种,都是什么花?竟然会自己长成这样!实在太神奇了!”   “一共五千又七十二种。”宇晴淡淡说了一句,回头看穆玄英,“你当真想听有些什么花?”   “前辈你……”穆玄英万万没想到宇晴竟然能说出来,想了一下,笑着摇头,“花圣前辈你不是住在落星湖畔,闲来无事真的数过吧?不会真的知道都是什么花吧?”   宇晴回头,继续往前走,好一会儿才似悲似喜说:“你猜对了,我说不出这些都是什么花。这晴昼海中的花,的确是多得连我这个亲手种下的人都认不清了。”   亲手种下?   穆玄英不信,回头看身后的陈月。   陈月只点点头,没说话。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问:“花圣前辈,您说,这里的花都是您亲手种下的?”   宇晴点头,“我入谷时开始种,几乎不耽搁任何日子,慢慢便有这么多了。”   穆玄英放眼望去,看了一会儿,心中又是一惊,半信半疑问:“花圣前辈,这么多花,那您要种多久啊?您不会是自幼就在谷中吧?”   宇晴淡淡一笑,道:“早已不记得,总之入谷好些年了。”   穆玄英心里想着,宇晴最多也就是三十岁的模样,就算十岁入谷,二十年日夜不息,也未必种得出这晴昼海。   这么一想,倒也着实是怪事。   “所以你不必叫我花圣前辈,按年纪来说,叫我婆婆吧。”   穆玄英一听,想笑,却忍着说:“花圣前辈果然在说笑啊!哈哈哈!”   宇晴猛地回头,瞪了一眼穆玄英又转回去。   穆玄英莫名其妙,只得去看陈月,陈月瘪瘪嘴,没说话。穆玄英只好自己琢磨,又忍不住问:“前辈不是开玩笑?”   “你以为需要多少年能种下这些花?”   穆玄英沉吟道:“前辈既被叫做‘花圣’,也许正是有天赋异禀,能使世间的花草快速生长呢?”又自言自语说,“我想,二十年是不够的。”   宇晴听到了,只说:“二十年当然不够。”顿了一下,“你乖乖改口叫婆婆吧。”   穆玄英正犹豫,却见眼前出现一湖,就在晴昼海中,湖水清澈,在万花映照下呈现七彩流离之状。   “落星湖?”穆玄英惊叹。   “是啊!”陈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指着前面的几间茅屋,“到了!”   三人进了屋子,宇晴道:“小月,你给他洗去妆容,换身衣服,带他去见浩气盟的人。”又补了一句,“记得把回魂草给裴元带去。”   “是,师父。”   等宇晴去休息了,陈月一边帮穆玄英复原,一边说万花谷的美景和那些奇花异草的来历。   穆玄英却是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对话,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月,你师父她芳龄几何?”   “嗯?问这作甚?”陈月被打断的话,也不生气,反倒奇怪。   “她说我该叫她婆婆,想必是玩笑话。但晴昼海单凭一人之力,二十年是绝种不出的。这真是怪事,你不知道她的年纪吗?”   陈月全不放在心上,想了想说道:“我也没问过师父,只知道啊,早些年师父就在谷里了。师父是南诏国临近的小国公主,后来南诏攻占母国,师父仰仗易容术逃得一命,却也流离失所。好在后来师父在南疆遇上了方乾大侠,就来到了万花谷。”   “南诏公主?”   “嗯,不然师父她怎么会南诏的易容术呢?”   “为何会与方乾大侠有关?”   “你不知道?谷里传言,侠客岛的方乾大侠是东方谷主的父亲。”陈月压低声音说完,又道,“总之,方乾大侠过去常来万花谷,好些年长的前辈都见过。”   穆玄英想了想,问:“那花圣前辈的年纪真的不小了?”   陈月也被问蒙了,转转眼珠说:“反正,连大师兄(裴元)都要喊师父一声‘姑姑’,你喊‘婆婆’好像也不奇怪?”   听闻裴元今年三十九,又是万花谷中人人仰慕的狠角色,他也尊称“姑姑”的人……岂不是五六十岁?甚至更多?再联想宇晴,穆玄英更觉得迷茫。   “好了,你洗洗脸,再换身衣服,我就带你去杏林见浩气盟的人。”陈月十分自豪地拍拍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穆玄英安静地洗脸,还在想宇晴的事。   “呀!”陈月突然惊呼,一把抓过正在擦脸的穆玄英的手,“这是怎么伤的?”   穆玄英置之一笑,“烧伤,不碍事。”   “怎么发红了?我给你看看。”陈月为医者,自然不会不管,强拉着穆玄英坐下,“不是唐老太太承诺请你去做客吗?怎么弄伤了?”拆开绷带,陈月又是一阵惊呼,“都有脓水了!毛毛,这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想收回手,缩了一下,却被陈月抓着不放,只好说:“唐家堡出了内乱,我被顺带教训了一顿。没事,等脓水流完就好了。”   “胡话!哪里会自己好?手给我,我帮你重新包扎!”陈月道。   “小月,我现在心系司空叔叔,我……”   陈月用力一拍穆玄英的手背,怒道:“我是大夫!听我的!你的手还想不想要?烧伤可不是小伤,处理稍有不妥就会溃烂,还会影响周围的好地方,你的手还想拿剑吗?”   穆玄英瞪着眼睛笑,“没那么严重吧?”   陈月回以一瞪,“你说呢?”   既然陈月坚持,穆玄英也不好多说,何况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吃亏?穆玄英便乖乖任由陈月包扎打理。   见四下无人,穆玄英突然说,“小月,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山河社稷图》在我手里。”穆玄英压低声音说。   “什么?”陈月先是一愣,既而十分惊讶,道:“什么?你说……”   穆玄英点点头。   陈月看了看四处,低声问:“怎么可能?你在少林时说……你不可能啊!”言辞间对穆玄英没有丝毫怀疑,似乎只要穆玄英说的,她都信。   “那时候的确……嗯……怎么说呢,那时候我不知道它在我手里。总之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陈月听迷糊了,蹙眉说:“我没听懂,不过我信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又继续包扎起来。   “小月,我来万花谷其实不只是为了司空叔叔。”穆玄英道。   “难怪他们没入谷几日你就来了,我还道你消息这么灵通。”陈月了然,只问了一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顿了一下,又说:“我听说,谷主的确见过那东西,是件宝物,但也是早年间了,而且只说听说。”   穆玄英道:“我知道,东方谷主对它的评价江湖上人人都听过。总之,这事等过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好。”陈月甜甜一笑。   --------------------------------------------   眼下正是隆冬,万花谷里却如春日一般和煦温暖,处处留春。方才的晴昼海已让穆玄英大开眼界,没想到,人迹罕至的杏林也是一处人间美景。   杏花开在春,可这深冬里,万花谷的杏林中却枝枝都有花,白花上带着红晕,处处春意盎然,的确是罕见奇景。往远处看,杏林深处有个院子。穆玄英跟在陈月身后走近,一条青石小路显现,蜿蜒曲折,往幽幽庭院里延伸。   “小月,杏林是何人居所?”穆玄英低声问。   “大师兄。”陈月回头俏皮一笑,“裴元。浩气盟的人入谷后到他这里养伤。”便走上前去,抬手轻敲枣红色的大门。   穆玄英站在原地,平定思绪。   裴元。   江湖上对这位“神医”、孙思邈首徒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性子孤傲怪异,是个怪才;有人说他看透生死,是华佗转世;也有人说他凡事随心,有几分恶人谷的味道。   但提起万花谷裴元,却是从没人敢质疑他的医术。   既然浩气盟的人都在杏林由他诊治,想必一切都好。念及此,穆玄英才算稍稍放心,静候在门外。   开门的是个少年,不过十三四,长得粉扑扑、红润润,一双鹿眼乌溜溜,像是彩绘瓷人儿一般,十分精致好看。   陈月一见他便笑眯眯说:“长生,快带我去见大师兄!”   叫“长生”的少年拂一拂衣袖,装模作样说道:“你怎带了外面的人来?”   “他是穆玄英,来看望浩气盟的人。”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像是从未听说过“穆玄英”这一号人物,打量了几眼,终于没精打采点头说:“你们随我来。”   三人入了院子,沿着青石小路往里走,不大会儿就进了屋子。   长生先鞠躬行礼,规规矩矩道:“先生,陈月带了个人来见浩气盟的人,叫……”他回头征询,显然方才并未记住。   陈月掩嘴偷笑,偏不肯提醒长生。   “晚辈穆玄英,冒然前来杏林打扰,请先生勿怪。”穆玄英上前一步,恭敬地作揖。   久久无人回答,穆玄英抬头看去,却是见到了又一个奇景。   眼前的屋子四面都是药盒,每一面墙都有寻常屋墙的两倍高,密密麻麻,全是一个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虽然一进院子就闻到了药味儿,但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草药。   更让穆玄英惊讶的在他正对面。   一张极长的四方桌子,像是红木打造,就摆在屋子正中。桌子后站了个男子,与其说“站”,不如说倚靠。   他倚靠在桌边,身上松松散散挂着一件全黑流云锦做的长袍,上面绣了暗红色的暗纹,看样子像是极少见的射目针法织就,外头又披了一件曲水锦披风,很薄,随着他的每个动作轻轻浮动,真的如同披着水波在身,处处暗流涌动。   这男子用手撩了一下挡住脸的长发,抬起头,懒洋洋吐出一个字:“谁?”   穆玄英听到陈月的低笑,想起长生方才的模样,总算是明白这师徒二人的脾性,真是如出一辙。但想归想,对这位神医却是十分敬重,又重复说:“晚辈穆玄英,乃浩气盟弟子,特前来看望恩师们。多有打扰,请先生勿怪。”   裴元看过来,眉眼间像是一幅山水画,有着山的雄伟凌厉,也有着水的阔大柔和,巧妙融合于一身,又偏偏将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懒散变成了出尘中的一股儒雅清冷。他站在药盒墙前面,像是红梅傲雪、像是翠竹清幽、像是清泉涔涔,也像是流年殷殷。   这样一个淸柔的人,竟然拥有掌握生死的本事。   裴元移开视线,没说话,绕开桌子往外走,走到墙边又继续摆弄草药,修长白皙的手指又稳又准,好似哪一个盒子里有什么、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   “请这边来。”长生却开口。   穆玄英不愿失礼,只得说:“多谢先生。”便跟着长生往外退。   “大师兄,回魂草找到了。”陈月跑上去,甜糯糯地说。   穆玄英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正巧裴元转了身,接过琉璃瓶子,打量了一眼,淡淡说:“他用不到了,我且先留着。”   穆玄英出门前只记得:裴元光着双脚,在数九寒天的季节里,就这么站在青石地上。 第206章 第四章   【裴元(二)】   穆玄英出了屋子,走出没几步才缓过神来,忍不住说:“裴元先生真乃神人。”   走在前面的长生听了,什么也没说。   不得不说,万花谷的确是如外界传言一样,都是奇人能人。穆玄英已见到的宇晴和裴元就不必说,单单这位叫做“长生”的少年也处处透着不凡。说不出哪里特别,但浑身总有一股仙气和灵气。   院子南面有一排屋子,刚走近穆玄英就看见杏树旁打坐的可人。   多日不见,穆玄英难掩内心激动,立即张口喊:“可人姐!”几乎是同时,可人睁开眼看过来,像是已经知道穆玄英的到来。   穆玄英快步上前,走到门边的时候,屋里出来了好几人。   “张坛主!翟坛主!月姐姐!”穆玄英一一看过每个人,最后看向谢渊,一撩长袍便单膝跪地,抱拳说:“盟主,弟子来迟!”   “玄英!你当真来了!”月弄痕也十分激动,已伸手去扶穆玄英。   “起来吧。”谢渊道。   穆玄英站起来,忙说:“少林那一日弟子因情势所迫,不得不随唐门众人离开,将诸事留给浩气盟,请盟主和几位坛主责罚!”   月弄痕担心地看了看谢渊,却不多言语。谢渊却又迟迟不开口。   “你一走,旁人也没有为难我等。你在唐门如何?”张桎辕说道。   穆玄英回答:“弟子蒙唐老太太和唐门上下庇护,很好。只不过……”稍稍迟疑,不知接下来该不该出口。   谢渊语气严肃道:“别的事眼下不急,你先进去看看。”   穆玄英本想说《山河社稷图》的事,以及唐门内乱和杨国忠的牵连关系,但谢渊这么说,一想也立即担心起来,“谢叔叔,司空叔叔如何了?”   “已无性命之忧。”翟季真道。   穆玄英松口气,道:“那弟子先进去看看司空叔叔。”   没想到,武功卓绝的司空仲平,平日里是那么严厉苛刻、不苟言笑的人,此时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上身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看上去奄奄一息、虚弱无力。   穆玄英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好一会儿,他稍稍平静,才一步一步往床边挪。   走近了才看清,司空仲平身上小伤无数,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愈合,但对江湖中人来说这些都不碍事,也是常事。   却偏偏他的右臂没了。   穆玄英愣在了那里,一瞬间便红了眼眶,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身后突然响起谢渊的声音:“我们为追查凌雪阁的事前往长安,半路途经瞿塘峡,遭恶人谷埋伏,人人受伤,仲平为救我一命失掉一臂。”   穆玄英看着眼前的司空仲平,听着他们的经历,什么也问不出口。   谢渊仿佛早料到穆玄英会哑然,又道:“围击我们的恶人人数不多,但显然是早有准备,设下了诸多陷阱圈套,由米丽古丽、陈和尚、康雪烛、陶寒亭、柳公子,还有莫雨六人联手,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听到“莫雨”的名字时穆玄英一颤,缓缓扭头看谢渊。   “他们偷袭在暗,用毒、用烟,利用地形,无所不用其极,一片混乱中,有人一刀斩下了你司空叔叔的右臂。”谢渊继续说,却停在此处,突然问:“你想知道是谁吗?”   穆玄英瞪着眼睛看谢渊,心口砰砰猛跳了几下,张了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仲平重伤昏迷,入谷后裴元先生亲自施针才稳住他的心脉,其间,他醒了一次,只说一个红色身影闪过,太快,用的是刀,使得却是剑法,直逼我后心,欲取我性命,他无计可施,只得以身相代。你可知道这六人中,谁用剑?”   闻言,穆玄英心里已有答案,嘴上却还是问了出来:“谁?”   话出口,一直强忍的泪水随着他一眨眼,滴答落下。   谢渊将穆玄英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面上依旧不变色,缓缓道:“莫雨。”顿了一下,“恶人谷的莫雨。和你一起挑战少林的那个莫雨。”   穆玄英扑通一声,已双膝跪地,直挺挺跪在了谢渊面前,却是重重垂着头,一句话不肯说。   听到声响,外面几人匆忙进来,见此情形,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说?”谢渊道。   “弟子知错。”穆玄英哽咽。   “错在何处?”   穆玄英却不答了。   “你不肯说?我替你答!错信恶人、纠缠不清、黑白不分!”谢渊怒道,“在武王城立下重誓、嫉恶如仇的你袒护他!你一直在袒护一个恶人谷的大魔头!远的不说,哪怕在少林被千夫所指时也不肯出卖他,他却利用你转移视线,助王遗风杀龙王、四处屠杀凌雪阁杀手,弄得我们至今也未查清楚事由,而你仍然袒护他!瞿塘峡他带人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前去,欲取我性命、乱浩气盟纲纪,他断你司空叔叔一臂,你仍袒护他!事到如今,你还不觉你有错是不是?你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一生无所出,视你为子、为宝,只盼你承天地浩然正气、行得正、站得直!方不辜负你父的恩情!你却为了一个魔头,多次做出违背正道之事!穆玄英!你可知错!?”谢渊越讲越激愤,几乎是吼出来后面的几句话。   “弟子知错。”穆玄英还是那句话。   谢渊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扇在穆玄英右边脸上,力道之大,将穆玄英扇倒在地。   “你可知错?”谢渊怒问。   穆玄英又起身跪回去,挺直腰板,回:“弟子知错。”   谢渊又是一耳光!   “你可知错?”   穆玄英又跪好,抬起头来,看着谢渊道:“弟子知错了。”   谢渊怒不可遏,扬手又要掌掴穆玄英,穆玄英有脸已然红肿,嘴角带血,却是咬紧了牙不吭声,也不闪躲。见此模样,谢渊突然停住,举在半空的手怎么也挥不下来。   “盟主手下留情!”月弄痕跑上前,跪在穆玄英身前,道:“盟主不要再打了!玄英已经知错,不要再打了!”   “月姐姐,我没……”穆玄英一开口,血哗哗就往外流。   月弄痕看的心疼不已,忙伸手去擦,哭着说道:“别打了,别打了……”便死死护住穆玄英。   “盟主,小惩大诫吧。”张桎辕上前说。   翟季真也道:“盟主,相信这一次后,玄英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迷途知返,尤其难得,就不要严罚了吧。”顿了一下,“何况我们瞿塘峡遇伏,也不是玄英的错,影的消息意外出了岔子,这一次怨不得玄英。”   谢渊气得满脸通红,喘着气,怒视穆玄英,全不理会旁人,又沉声问了一遍:“你可知错?”   穆玄英立即回:“弟子知错。”   两人一直重复这两句问答,谢渊却还是发怒,指着穆玄英的脑门,说:“你记好,你司空叔叔的这条手臂是怎么没的,倘若你真的知错,从今日起就好好面壁思过,想清楚你往后究竟该做些什么!”   谢渊转身就走,昂首阔步,一气呵成。   等他走了,穆玄英才说:“是,弟子领命。”   -----------------------------------   穆玄英从那时起便跪在司空仲平床边,一跪就是三日,水米不进。   期间,进出的人都是那个叫长生的少年,每日早晚各一次,来为司空仲平换药。其他只有月弄痕来过一次,简单说了些关切的话,解释说谢渊还在气头上,勒令谁也不许心软,所以大家都不敢来看。   穆玄英更觉内疚,月弄痕又说:“盟主许多年未曾这么生气了,不单是气你,也气仲平失掉了右臂。玄英,他的气会消,但你也该想清楚了。”   “弟子明白。”穆玄英答。   月弄痕张了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一句。她知道谢渊为何震怒,不只是大家看到的那样。   而是穆玄英的态度。   穆玄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善良、正气,是他由父亲那里就承袭的秉性,加之浩气盟的打磨雕琢,月弄痕可以肯定,穆玄英是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的。   但是每每事关莫雨,穆玄英就变得……异常执拗。谢渊愤怒的是,穆玄英不愿辩解,不愿多说,他知道自己有错,也勇于认错,但他却执拗地不肯表态。   也许那几个耳光是因为谢渊想看到穆玄英的情绪,后悔也好,怀疑也好,愤怒也好,甚至他站起来顶撞也好,都好过他藏起所有情绪,只因为这件事和莫雨有关。   ---------------------------------------   第四日一大早,门被推开,穆玄英只当是长生来了,并未在意。这几日下来,长生进进出出,也当做穆玄英不存在似的,所以两人几乎没说过话,相处得却是很愉快。   谁知却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穆玄英回头,见裴元在前、长生在后,都是一副惫懒模样,而后浩气盟众人更是乌压压跟进来。   裴元慢步走到床边,穆玄英想往后挪,却因跪的太久,两条腿已经没了知觉,稍稍一动便跌坐在地。   浩气盟的人看的都是十分揪心,但顾及谢渊的态度,谁也不敢上前扶。   陈月冲过来,扶住穆玄英,高声说:“毛毛你没事吧?跪了这么久了,莫非要跪死你才甘心吗?”后一句显然是有意说给浩气盟听的。   “我没事,腿麻了。”穆玄英忙说。   “喝点水吧,声音都成这样了还逞强。什么也没吃,莫非真是要逼死你?”陈月越想越气,脾气也是一贯没有约束,字字句句都在针对浩气盟。   见陈月要去拿水,被穆玄英拉住,说:“我没事,小月,真的。”   “现下没事,往后就不好说了。”   屋里登时一片寂静,都看向说话的裴元。   裴元却一如往常,慢悠悠道:“经脉畅通无阻,方可长寿,何况习武之人?久跪,导致经脉不畅,到处梗阻,命不久矣。”   月弄痕一听,忙问:“跪也跪了,若真如此,那请问先生,玄英他该如何才好?”   “早晚也是要死的,无须强求。”裴元看都不看旁人,转身,恰好坐在长生端过来的凳子上,附身去看司空仲平。   陈月早习惯了裴元的态度,对穆玄英坚定地说:“我扶你起来。”   月弄痕等人听了却是很不是滋味,齐齐看向谢渊,见谢渊不动声色,月弄痕和可人便也上去搀扶。   “长生。三十九卷最后一章说了什么?”裴元冷不丁问了一句。   长生略微思索后,朗声背起来:“古籍有载,龟乃长寿之物,究其原因,是以凡事慢行之。戒燥、戒急、戒急功近利,谓欲速则不达,急速则命短矣。”   “背错两字,回去抄写。”裴元说。   “是,先生。”   裴元转头看了一眼穆玄英,“此时站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要这两条腿了。”月弄痕一听,心颤,刚要问,只见裴元朝穆玄英伸了伸手,掌心向上。   穆玄英想了想,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另一只。”   穆玄英只得乖乖听话。   “第二层首格第三支。”裴元说。   长生忙将一路带过来的镜奁打开,按照裴元吩咐的取出一枚银针。那银针一看就不是俗物,又细又小,近看却能看见上面一端雕了一朵花。   实在是太过精巧!   裴元没接银针,又吩咐长生:“你且去施针,让我瞧瞧有没有偷懒。”   长生一听就露出退缩的意思,嘟着嘴,想了一会儿才讪讪道:“先生,我不曾偷懒,你是知道的。可我技艺不精,若是我给人扎坏了,可怎么好?”   “不是有我吗?”裴元半仰着头望着长生,抿唇笑了一下。   听了这话,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如释重负。同时又对裴元的脾性更捉摸不透,只得静观其变。   长生只得硬着头皮,蹲下身去,在穆玄英腿上找了穴位,但迟迟不动手。   穆玄英明白,为医者,有时需面对巨大的压力。于他们,世人的生死就在十指之间,稍有偏颇,阴阳相隔。   穆玄英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不必有顾忌。”   长生歪着头看了一眼穆玄英,回头想去看裴元,却最终没看,盯着银针想了一会儿,定了定心,这才下了手。   同时,裴元则端坐在凳子上,耐心地替穆玄英诊脉。长生站起来后便去拿了条毯子,盖住裴元的腿,这才退到镜奁旁站好。   穆玄英这时候才注意到,裴元依旧未穿鞋,只是套了一双素袜。   “原来你真是三阳绝脉。”裴元吐出一句话,松开了手。   一听此话,月弄痕忙问:“先生是否有法子可以治愈这三阳绝脉?”   裴元转过身去在铜盆里净手,淡淡回:“三阳绝脉,恩师尚且解不了。”便没了下文。但众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月弄痕便叹口气说,“是,是我太心急了。”   翟季真还不死心,上前问:“那先生方才所作所为是为何?”   的确没道理。裴元又是施针,又是换手,又是诊脉,做了这么许多,难道与三阳绝脉没一点关系?   裴元接过帕子擦手,轻松地说:“看看而已。”   翟季真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心中不悦,对裴元这个性子更是恼怒,但偏偏又不能发作,转身就走了。   随后,裴元亲自给司空仲平施针。   三针入穴,司空仲平缓缓睁开了眼。在场的人无一不暗自惊叹:裴元的医术果真是出神入化。   “仲平,好些了吗?”谢渊问。   司空仲平点了一下头。   “我让他说不了话,就是想让他静养。”裴元冷不丁说了一句。   谢渊有些尴尬,却对裴元很尊敬,点点头,说道:“有先生在,浩气盟上下都很放心。这一次,真的多谢了先生妙手回春。”   裴元不理会,对长生说:“方子就按前几日的来,把凉性的那三种草药减半即可。”又朝谢渊说:“期间少言语、多休息,不可下榻,否则死了与我万花谷无关。”便站起来,又想起什么,“对了,忌荤腥。”   他说的话总是不大好听,死死活活就挂在嘴边,对谁也不客气。但大夫的话一定要听,何况那个大夫还是裴元。   月弄痕说:“记下了,我会照做的。多谢先生。”   “我不收病人的谢意,养好病赶紧走就是了。”裴元低头看了看司空仲平,又说,“万花谷中从不食荤腥,倒是于你有利。”   “先生,我看别的病人养伤,都要温补,吃些清淡的鸡鸭鱼肉,为何……”张桎辕还是没忍住问了。   裴元打断他,反问:“鸟兽虫鱼皆为生灵,何故为生杀生?”   张桎辕自然答不出,只说:“我明白,万花谷的规矩,我们自当遵从,但仲平有伤在身,若是吃不好,恐落下病根。先生能否网开一面,让他……”   “可以。”裴元爽快答应,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张桎辕刚要致谢,只听他又说,“你们带上他离开万花谷,他的生死好坏就与我无关了。爱吃什么都可以。”   张桎辕一口气堵在胸口,愣是别的满脸通红也没说话。   “先生说笑。那请问先生,仲平该吃些什么才好?”谢渊道。   “我看谷中有些莲花,不若做成莲子粥,再加些温补的素食,可妥当?”月弄痕问。   裴元悠悠说:“莲子亦是莲之子,做什么要去吃它?”   裴元三番四次的否定,惹恼翟季真在先,又得罪张桎辕,对谢渊也毫不客气,张桎辕忍无可忍,带着怒气,语气极为不好,问:“那依照先生你所说,该吃什么才好?”   裴元看他一眼,“吸天地精华吧。”便领着长生拂袖离去。 第207章 第五章   【瞿塘峡一见】   司空仲平已醒来,大家也不愿多提瞿塘峡的事,穆玄英满心的疑惑未解,却是不得不强忍着。   而裴元,虽然话说的难听,但长生却是写好了食谱交给月弄痕,办事十分稳妥。   待司空仲平吃了些东西休息了,穆玄英还一直守在床边。   “玄英。”月弄痕走上前来,“你去休息吧,这几日你也累坏了。”   “我想守在这里。”穆玄英道。   月弄痕轻轻坐下,默默看了一会儿穆玄英,最后只能叹气。   “我没事。”穆玄英自顾自说起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忘记过我许下的诺言:绝不错杀一人。”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月弄痕,“如果他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司空叔叔的手臂若真是他斩断的,我会亲手了结。但如果他没有呢?”   穆玄英转回去,愣愣看着司空仲平,慢吞吞说:“如果他没有做,我不能违背誓言冤枉好人,尤其不能对他。”顿了一下,“否则余生我要怎么度过每一个长夜。”   这番话触动了月弄痕,听到穆玄英说最后那句话时,她的心间像是有什么流过,洗刷掉了那些因悲伤而萌生的仇恨、杀欲,变得柔软温暖。   绝不错杀一人。   这是每个浩气盟义士都立下过的誓言,这也是他们与恶人不同的地方。而穆玄英一直都是信守诺言的,他没有忘记过他身为浩气盟一份子的荣誉和责任。   释然的月弄痕轻轻拍了拍穆玄英的背,“去吧。”接着轻声说,“去找他问清楚。”   穆玄英惊愕回头。   “你说得对,当时一片混乱,仲平没有看清楚是谁,我们不能妄下定论,不能冤枉任何人。哪怕是恶人谷的人。”   “月姐姐你……”穆玄英还是沉浸在惊讶之中。   “玄英,你不再是需要我们保护庇佑的孩子了,不再是刚离开武王城时冲动茫然的少年了,更不是人云亦云、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你是穆玄英,如今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浩气盟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月弄痕说完,也是满心感慨,湿了眼眶。   听了月弄痕的话,穆玄英心情翻涌,“月姐姐,我……有时候我真的很无力,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他垂下头,盯着脚背,说,“我知道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也应该做得更好,但是我做不到。他是我的小雨哥哥,他是我寻寻觅觅十年的人,任凭我怎么努力,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其实我知道他杀过很多人,其中一定有无辜的百姓、善良的好人,说不定还有浩气盟的兄弟们,我也曾有很多很多机会可以了结这一切。可是我怎么能这么做?我心怀天下、我维护苍生,我眼里心里什么都能装下,因为我自幼便有浩气的信念。但我一直坚信的信念竟然要我去杀我最在意的人吗?我怎么做得到?每一晚,每一晚我都在想,如果他有一日做了我再也没办法忍受的恶事……我、我杀了他。我还能不能原谅自己?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不。若我和他真的被迫走到那一日,不……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日。杀他,我会恨我自己,不杀他,我也会恨我自己,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月弄痕是第一次听到穆玄英说了这么多有关莫雨的话,字字珠玑,字字泣血,听得月弄痕一阵一阵地心疼。   月弄痕伸手,把穆玄英抱紧,轻拍他的背,虽然他没有哭,但月弄痕知道,他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   “玄英,去吧,去找他。”   “玄英,一直以来,你做的都比我们期待的要好。”   ---------------------------------------   当夜,穆玄英回到晴昼海,见到陈月时已是后半夜了。   陈月睡的迷迷糊糊,拖着懒散地身子陪穆玄英坐在落星湖畔吹风,脑子里睡意满满,只觉晕晕乎乎。   “小月,帮我带封信给他。”   “谁?”陈月迷糊问。   “雨哥。”   陈月睡意全无,瞪着眼睛看穆玄英,看了须臾,扭头,道:“我也不知道小雨哥哥在哪里。”   “瞿塘峡。他一定还在瞿塘峡。”穆玄英说道,“我听副盟主说他们中也有人受了伤,他们一定还在瞿塘峡。”   “哦,是这样啊……可,可是我也联系不上他。”陈月吞吞吐吐道。   穆玄英侧头盯着陈月,没言语。   “我,小雨哥哥离开少林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你也走了,我自己回了万花谷,就再没出去过。”   “小月,帮我。”穆玄英低低说了一句。   “毛毛,我不是不……”   穆玄英转过头,视线落在落星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喃喃说道:“只有你能帮我。见不到他,就没有以后了。”   久久,陈月叹口气,伸出手掌,“给我吧,我帮你。”   ---------------------------------------   肖药儿一路潜行,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才见肖天歌回来。肖天歌疾行后隐入树丛,靠在树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肖药儿问:“如何?”   “他们还在瞿塘峡。”肖天歌说完这句又往来路看了看,生怕有人跟来,才说:“浩气盟元气大伤,躲进万花谷去了,但我看咱们也损伤不少。柳公子应该是伤得重,先回谷疗伤去了,其他人都无大碍,倒是……”   “什么?”   “倒是莫雨。”肖天歌回忆,“他好似受了内伤,咳嗽不止。”   “小疯子受了内伤?”肖药儿眯着眼睛想了想,摇头,“不可信。”   “我也这么想,所以去看过,他贴身的那几个丫头每夜都会偷偷倒掉血水,看样子是咳血了,的确伤的不轻。有一日半夜他在院子里吹冷风,脸色极差,脾气更差,对那几个丫头动辄打骂,也不知在气些什么。不过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信。”   肖药儿对女儿很信任,听了这些话,难免再三思索起来。   十日前,莫雨来信,邀肖药儿父女两前来瞿塘峡面见,意图不明不说,他们二人之间的仇,谁不知道?莫雨怎会突然示好?而且此举来的突然,实在不像是好事。   莫雨,那个与他有灭门之仇的小魔头,三番四次入虎口,却都死不掉。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杀他,他至今仍活着。可如今莫雨竟然命悬一线吗?   到底是他算计浩气盟的时候,算漏了,把自己赔了进去,还是他另有所图?   倘若另有所图,想必是要取走他们父女的性命。   但若真是如此,莫雨明目张胆相邀,又选择伏击浩气盟在先,莫非他真是个疯子,自负到自以为收拾了浩气盟后还能解决肖药儿父女二人?   莫雨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但肖药儿也不是雏儿,能位列十大恶人,他的手段也少不了。父女二人秘密上路,提前来到瞿塘峡,就是想打探清楚莫雨的真实目的。   肖天歌低声说:“爹,怎么办?”   “柳公子回了谷,其他人呢?”   肖天歌不大明白肖药儿的意思,但还是照实说了,“陈和尚和米丽古丽都陪柳公子回了恶人谷,咱们不是还在谷口见着了吗?康雪烛和陶寒亭还在瞿塘峡。怎么?”说着说着,肖天歌好似也有了猜测,“莫非爹你疑心他们联手?可他们凭什么听莫雨的与咱们为敌?”   “哼,莫雨,他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肖药儿冷笑道,“看来米丽古丽、柳公子、陈和尚,他是指望不上了。”   “陶寒亭一直很少插手谷中的事,应当也不会助他吧?康雪烛确实有些难办……”   肖药儿冷冷说:“无妨。那康雪烛的脾气,他莫雨恐怕还不清楚,要吃亏。与虎谋皮,其中变数极大。小疯子若真有此打算,那真是自掘坟墓!”   肖天歌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问:“那我们如期赴约吗?”   肖药儿点头:“既然他敢请,我们何不去?”狡猾一笑,“十几年前我留他一命,如今拿走,算是便宜他了。”   “可爹你的旧病……”   肖药儿打断,“米丽古丽回了谷,只要她不在,谁也动不了手脚,速战速决。无妨。”   肖天歌点点头,下了决心。   待他们离开,附近的树动了动,一个人影极快地闪过,直奔瞿塘峡驿馆。   --------------------------------------   莫雨站在院子里,冷风呼呼吹过,他却穿的一如往常单薄。   莫采薇见了,拿了披风上前,“少爷,您有伤在身,莫要吹冷风才好。”   莫雨看着夜空,神色冷静的让人有些担心,却听他突然说:“不必演了。”顿了一下,“事情应该成了。”   莫采薇左右看看,低声说:“少爷是说,肖药儿信了?”   莫雨没说话,却听见屋顶上传来柳公子的声音,“哎呀哎呀,好没意思!我说,莫雨大人,我可真是少见你这般憔悴模样啊!看得我都心疼了,你说,肖天歌亲眼见了,是不是更得心疼?这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人生大哀啊!”   莫雨依旧站着不动,说:“看来柳大恶人听到了好消息?”   柳公子笑,一跃而下,急匆匆推诿说:“哎哎,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们是做交易,没有任何情分!做交易呢就是:我替你办事,你赶紧放了我那几个小妾!”   “那要看事成不成了。”   柳公子的死穴被莫雨抓住,他没法子,便将树林里听到的一一说了,叉腰说:“好了,赶紧放人!”   “君子一言。”   柳公子思忖着,莫雨的信誉度有多少?想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抱着手臂打量莫雨,说道:“莫雨大人,你这么折腾,又是装病,又是伏击浩气盟,做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一个局,你到底要怎么收拾肖药儿?”   莫雨听了,侧头看过来。   柳公子裹紧厚厚的貂毛,道:“别看我啊,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还是多担心你的小妾吧。”莫雨转身走进屋里,关了门。   柳公子翻白眼,啐了一口,悠悠然走了。   屋子里,莫雨点亮灯烛,康雪烛正悠哉地躺在莫雨榻上,桌边坐着的是米丽古丽。而莫雨不见任何惊讶之色,显然这两人就该出现在此。   “原来柳公子也插手了。”米丽古丽笑的意味不明,说:“他的轻功,啧啧,这么一来,莫雨大人真是如虎添翼啊。”   莫雨坐下,道:“不算,只是请他帮了个小忙。”   米丽古丽身子前倾,凑近了,用手指一边拨弄烛心,一边说:“我也有些好奇呢,莫雨大人究竟会怎么对付他们。要知道,肖药儿可精明着呢。”   “我也不差吧?”莫雨皮笑肉不笑道。   米丽古丽瘪瘪嘴,“眼下看略胜一筹。莫雨大人,从计划伏击浩气盟开始就是这盘棋的一步,但你落过哪些子,我们不清楚,难免心里不踏实。你该知道,这一把我们可是陪你拿命在赌,不成功,则成……”   莫雨打断她,说:“伏击浩气盟只是为了放松肖药儿的戒备,顺带压一压浩气盟的气势。”顿了一下,“他性格多疑,我突然示好相邀,他怎会不先打探一番?他来的路上得知我们袭击了浩气盟,各有损伤,又亲眼所见我内伤极重,还极力掩饰,这样一来,他会信上几分,心里的一半担心也去了。”   米丽古丽接话说:“他有旧病在身,唯独我知道。他忌惮我,你却故意传出消息说柳公子伤重,我和陈和尚都随他回谷了,在谷中还特意让我露个脸给他瞧瞧才赶过来。柳公子也是一个道理,谁会想得到,重伤的他健步如飞、姿态轻盈,这半夜里,听了许多不该听的呢?”   莫雨不经意地露出个笑,说:“有了长安几个地方的调令,你们抄小道,他们路上再遇上些我制造的小麻烦。他大概想不到你们会和他们一起到瞿塘峡吧?”   米丽古丽笑盈盈说:“这么一想,咱们可真是胜券在握了。”   康雪烛一直不说话,此时悠然说:“咱们三个凭本事也能杀了他,做什么还费事?”   莫雨冷着脸说:“为了让他的死和我们没关系。”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好好休息,四日后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付之一炬。”   米丽古丽意味深长地问:“那药丸你当真每日都吃吗?”   莫雨点了一下头。   “不怕我下毒害你?”   屋内顿时安静了。   见莫雨不说话,康雪烛翻身坐起,哗,打开折扇,扇着扇子,忙打圆场说道:“圣女真是爱开玩笑!”   米丽古丽不以为然,更没有一点惧色,站起来,软绵绵往莫雨身上靠,轻声说:“并非如此呢,比起肖药儿那个糟老头子的命,我真的比较想要莫雨大人的命呢。”   莫雨侧头看她,不疾不徐说:“我信圣女不会乱来。”   康雪烛心里默默佩服,毕竟米丽古丽这个毒女人什么事都敢做,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心思难猜,实在风险太大了。   谁知,莫雨凑在米丽古丽耳边,低声说:“除非圣女永远不想知道沈酱侠去了哪里。”   米丽古丽脸上的媚笑僵住,很快又恢复,抬手轻抚莫雨的胸膛,柔声说:“莫雨大人只管放心,你吃了那药丸,肖药儿的死期不远了。”   莫雨盯着米丽古丽看了一会儿,抽身,淡淡说了一句,“那就好。”   外面忽然风声乍响,一听就不寻常,莫雨开门,横冲直撞进来一直隼,径直飞进屋里,到处盘旋,吓得米丽古丽和康雪烛慌忙跑了出去。   莫雨打了个口哨,抬起手臂。   那隼乖乖落下。   莫雨打开信,不看也知道是陈月送来的。这隼是他从凛风堡带来,送给陈月的。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也是他熟悉的。   ——瞿塘峡一见。 第208章 第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信已送出。   穆玄英天未亮就骑了那匹枣红马,带上万花谷的通关令符和一张面皮,匆匆告别陈月,赶往瞿塘峡。   一路倒也没遇上麻烦,顺利来到瞿塘峡的白帝城。   恶人谷的行踪不难发现,穆玄英联系上白帝城的浩气盟义士,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了消息,稍作休整后便孤身前往白帝城附近的清风岗。   “清风岗上原有一户大户人家的住宅,整座山都被那户人家围起来,用作避暑山庄,偶尔也会有白帝城的人上去赏景。可后来那户人家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几十口人统统死光了。老百姓就说清风岗有鬼怪作祟,再没人敢上去,那宅子也荒废了。”   穆玄英一路骑马往山顶走,回想浩气盟义士说的话,越发觉得这清风岗就是恶人谷藏身的好地方。   三个时辰后,能看见那宅子。   上面山路也不好走,穆玄英也担心打草惊蛇,被恶人谷先盯上,所以下马,将枣红马拴在树边,打算步行。   穆玄英走出没几步,听见那枣红马在原地打转,好似十分紧张不安,只得回头,拍着马背、锊马鬃,说:“马儿,上头危险未知,山路凶险,你是无乐的爱驹,我自不能带你上去冒险。你在此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若是我不回来了,你自个儿回唐门去,行吗?”   这番话本只是穆玄英自个儿自言自语,谁知他说完,那枣红马竟然用头蹭了蹭穆玄英,又拱了拱他,像是听懂了一般。   穆玄英心中甚慰,叹道:“难怪无乐把你当宝贝,果然是灵驹!”   与枣红马告别后穆玄英毫不耽误,一路往废旧的宅子去。走到近处时,却听见宅子里有人声,还不少,登时戒备起来,更加小心谨慎地靠近。   等来到宅子旁,翻身上了墙头,趴在青瓦屋檐后,看见宅子里果然有不少人。   “原来小疯子千里迢迢找了我父女二人来,就是为了隐元会的信物。”说话的人正是十恶之一“阎王帖”肖药儿。他身边站着的便是与穆玄英也打过交道的肖天歌。   “你父女不辞辛劳千里赶来,不也是有所图谋,为了《山河社稷图》。”   对面的人正是莫雨。   见他们都在,气氛又好似不对,还提及了隐元会、《山河社稷图》,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穆玄英只得静观其变。   “《山河社稷图》?原来谷中传言是真,在少林时,小疯子你已从那浩气盟小子手里骗得此图?正巧,此图我很有兴趣,看来有买卖做了。”肖药儿开门见山道。   莫雨毫不露怯,悠然道:“那要看怎么做这笔买卖了。”   肖药儿闻言,眯了眯眼,没说话。   莫雨的态度越发坦然,说道:“三换一,不划算,我恐怕不愿意。肖老头你何不多加点筹码?”   “《山河社稷图》真的在你手里?”肖天歌发问,显然还有些疑心。   莫雨点了一下头,“否则我有什么筹码来陪二位玩这一局?”   听了他们的话,穆玄英犹疑不定起来。莫雨手中是没有《山河社稷图》的,这一点没人比穆玄英清楚。但莫雨为什么骗肖药儿父女?他要隐元会的信物做什么?若是用假的作交换,他们二人也不是傻子,怎会不看看真假就换呢?何况……   “你需得先给我们看过。”肖天歌道。   莫雨倒也不小气,从怀里掏出什么,走近了,伸出手:“自然可以。”   肖天歌看了看肖药儿的脸色,一边戒备,一边往前走,要去拿那假的《山河社稷图》来验明真假。   就在肖天歌快要碰到时,“慢。”肖药儿抬了一下手,佝偻着,慢悠悠说:“这《山河社稷图》无人见过,纵然你拿给我们,我们如何辨真伪?小疯子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此话不错,但肖天歌一转眼珠,横下心伸手去抓那布袋。几乎是同时,莫雨就像早就料到肖天歌会抢一般,松开了手,没有丝毫反抗。   肖药儿在那一瞬,看莫雨神色有异,已察觉不对,但偏偏肖天歌已出手,他喊:“不能碰!”   却是迟了。   肖天歌已稳稳拿着布袋,旋身退开。   肖药儿立即上前查看,诊脉后确定肖天歌没有中毒。   肖天歌见自己无碍,这才放下心来,扯开布袋,里面的确是一张羊皮纸。可惜,上面画的是春宫图。   肖天歌知道被戏弄了,身为女子更是恼羞成怒,将东西砸在地上,拔出腰间的九节鞭,怒视莫雨:“你耍我!”   莫雨抱着手臂,悠哉地说:“难道不是你失信抢夺在先?”   “莫雨,你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们不知吗?你若还玩花样,别怪我不念在王谷主的面子上对你动手!”肖天歌握着长鞭恐吓人的样子的确有些可怖。   肖药儿却抢先说话,拉住肖天歌,低声交代说:“不可妄动,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肖天歌还在气头上,回:“爹,他明摆着是戏弄我们!”   “莫雨不是这种人。他越是如此,越是对我们百般退让,我越不安心。”   肖天歌也觉察有些不对,看了看四周,又定下心说:“他一人在此,能奈我二人何?布袋上面无毒,也可想见,他根本已经无计可施。何况他受了内伤,也许用不着爹出手我就能解决了他。”   “说完了?”莫雨问了一句,紧接着往后一步一步地退,说:“阎王帖一生下毒害过的人恐怕比我杀过的还多,所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宅子的主人,一家四十几口,是怎么死的?”肖药儿自然懒得答,莫雨接着说,“正是死于你的‘脑后风’。和我莫府上下一样。”   莫雨站定,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对面的两人。   到得此时,肖药儿终于回过味儿来,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有意引我来此处,要报仇啊。”   莫雨却低头笑起来。   肖天歌越发觉得不安,握着鞭子道:“要报仇就动手吧!我们父女既然来了,自不会怕你!”   莫雨依旧在笑,一会儿后终于停下,却仍带着笑意说:“我早说了,我是为了隐元会的信物。”顿了一下,“至于报仇……”   他拖着尾音,拍了一下手。   只是一瞬,呼呼呼的风声过后,米丽古丽、康雪烛、陶寒亭已站在莫雨身后。   肖天歌脸色立变,横身挡在肖药儿身前,握紧了鞭子,对肖药儿低声说:“我们中计了,他们人多,爹你先走。”   “走?呵呵呵……”米丽古丽掩嘴笑起来,“我们都等这么久了,怎么舍得让你们走呢?”   肖药儿眯着眼睛,盯着莫雨了好一会儿,突然发出笑声,十分怪异,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说:“原来。”说了两个字后又说,“小疯子真是青出于蓝。”   “有你这样的仇敌,不敢不胜于蓝。”莫雨神色依旧平静,道:“隐元会的信物交出来,可以让你们走。”   肖药儿听了却是哈哈大笑,“如圣女所说,我们被你们算计,看到了你们这几人,莫非还能有命活着回去?似乎和恶人谷的手段不相配啊。走?恐怕是可以走,命,得留下吧?”   康雪烛依旧是红衣配玉扇,风雅别致,和和气气说:“别这么说啊,大家都是恶人谷的,话说绝了往后可还怎么相见?再说,我们这边的四个人信誉度都还算不错了,何不赌一赌?”   肖天歌一一看过四人,突然厉声道:“要杀便杀,磨磨唧唧做什么!你们人多不错,没想到米丽古丽和陶寒亭竟然也在,是我们大意!但是,莫雨,你别太得意了!谁的头先落地还不好说呢!”   “怎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喊打喊杀呢?听话,乖乖交出来。他们不会怜香惜玉,我到底还是好些的。”康雪烛柔声道。   “呸!”肖天歌嗤之以鼻。   米丽古丽也有些不耐烦地问:“看来你们是不想交了?”   肖药儿又开口说:“看来你们是自认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难道不是?”莫雨反问。   穆玄英在屋檐上看的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不知道自己来之前还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想着,下面竟然真的动起手来。   两边人影一闪,各自飞掠上前。   只这一瞬,砰一声,莫雨和肖药儿一合一分,皆已退开,过了一招。   两边停下手来,肖药儿有些惊讶之色。   莫雨道:“怎么?想问我为何没有内伤,还是想交出隐元会信物?”   肖天歌一听,不敢相信地看父亲,立即否认道:“不可能!我亲眼所见!”   肖药儿将女儿拉到身侧,倒算得上冷静,阴着脸说:“倒是没想到,为了我们父女二人,你们费心不少啊。”顿了顿,“那么看来,袭击浩气盟也是假?”   “那倒是真。”莫雨道,“毕竟杀了你们后,我还需在王谷主那边有所交代。”   肖药儿一一看过对面的四人,暗含意味地说道:“看来他收服人心的本事也是王遗风亲传,连黑鸦也请得动。”   莫雨勾起嘴角,道:“这倒是我也没想到的。我问黑鸦大人想不想杀人,他想,所以来了。”   “哼,想取我命!来吧!”肖药儿吼出一句,直扑莫雨所在之处。   肖天歌立即也动手,长鞭一甩,朝米丽古丽打去。   谁料,米丽古丽后退闪躲,道:“这一战我不插手,我只是来看热闹。”说着冲肖天歌轻佻地挤了挤眼,“看你们谁先死。”   康雪烛跻身上前,折扇一转,飞出手中,打在肖天歌鞭子上,“陪我玩玩好了!”   肖天歌转身瞪了一眼康雪烛,抽回手来,狠狠挥鞭!   两边几人打得不可开交、风生水起。   穆玄英在墙头看的却是一头雾水、满眼迷惑。虽不知事情始末,但毕竟此事是他们恶人谷的内事,且莫雨这边显然是占上风的,所以穆玄英也不打算插手。   康雪烛和肖天歌那边没什么可看,肖天歌的武功与十大恶人相比差的太多,加之得知中计,心中又怒又怕,多半都是在壮士赴死一般的乱打乱杀。康雪烛偏偏又玩心大发,三言两语,气得肖天歌连挥鞭也乱的毫无章法。另一边,莫雨和陶寒亭两人夹攻肖药儿,下手十分狠辣,可见是真的要取这老头的命不可。   打了尽百招后,米丽古丽站在一旁问:“圣手你未免也太磨蹭了。”   “哎,这其中乐趣你不懂!”康雪烛笑。   “我怎么瞧不出有什么乐趣?莫不是你打不过,还找了借口吧?”米丽古丽的嘴是从不饶人的。   一听这话,康雪烛纵然知道是这女人故意的,但不得不考虑到莫雨听了这话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只好说:“这就真是小瞧我了!”   康雪烛抓住时机,被长鞭打地就地一滚,立即抬脚反踢,一脚踢在迎面飞来的肖天歌胫骨上。肖天歌蜷身翻滚,跌跪在地上。   这一脚真是痛的肖天歌浑身冒汗,跪在地上死死瞪着康雪烛。   “要是目光能杀人,圣手你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万箭穿心了吧?”米丽古丽依旧在一旁打趣。   康雪烛竟然真的打开折扇,挡住脸,说:“别这么看我啊。”   “跑了!”米丽古丽喊。   康雪烛移开折扇,见肖天歌已飞出旧宅。他也不再磨蹭,立即飞起来,追出去时却只看见肖天歌蹿进树丛。   刚要追,头顶人影一闪,冷风一烈。先是肖药儿一头冲进了树丛,紧接着莫雨追上。   康雪烛只来得及拦住陶寒亭,“这是怎么了?”   “追。”   康雪烛道:“好吧,我白问。”便也紧跟着追进去。   穆玄英在另一面墙头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见他们四人一一进去,看米丽古丽没有追的意思,便轻轻下去,也跟了进去。   等穆玄英追上他们时,眼前情形发生了大变化。   康雪烛和肖天歌不知所踪,陶寒亭似乎被点住了穴道,而莫雨则坐在地上,单手压着腿,像是受了伤。而原本已穷途末路的肖药儿,竟然无事。   肖药儿眼中流出得意的神色,却是又往后退了退,才说:“莫雨,你给我准备的惊喜看来是用完了,现在到你品尝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莫雨咬紧牙关,抬头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倒是准备周全啊。”   “是啊,不敢不多做打算,毕竟我们来见的人是你。”肖药儿道,“被我灭门后活下来的莫雨。”   见莫雨不说话,肖药儿继续说:“看来,你的命还是要终于我手的。”便往前走。   莫雨道:“打算毒死我吗?难道你就不怕康雪烛捏断肖天歌的脖子?”   肖药儿走近了,虽然还是颇有防备,但似乎莫雨伤的不轻,而且是腿伤,很难动弹,所以也没有太多顾忌,走近了,一脚踩在莫雨的腿上。   “啊——”莫雨一声吼,满面惨白。   肖药儿很享受地笑起来,弯下身,说:“小疯子,我女儿若有一点伤,我就在你身上多开一道口。”   说完,肖药儿抬起帮助行走的长杖,猛地扎进莫雨胸口。   这长杖与普通拐杖不同,下端是尖利的玉石所制。可想见这东西助行的功能是其次,一件武器才是真。   那东西刺进莫雨胸口,血喷薄而出,溅了肖药儿一脸。   “是不是有些后悔了?”肖药儿问,“人在死之前,都会觉得后悔。”   穆玄英见莫雨身处险境,手已握住身后的长剑,只等找个时机就出手救人。却在这时,莫雨含着血呵呵呵呵地笑起来,笑的十分瘆人。   肖药儿立即起疑,问:“你笑什么?”   莫雨笑着,微微仰起头看肖药儿,做了个手势要他靠近,等肖药儿近了,说:“是不是有些后悔了?人在死之前,都会后悔。”   这话肖药儿刚刚说过,一听,他十分机警,立即后退数十步,自查脉象。片刻,肖药儿哈哈笑起来,“你给我下毒?”顿了一下,“莫雨啊莫雨,世上会有我解不了的毒吗?”   莫雨依旧笑着,动了动身子,疼的龇牙,却是说:“世上没有你解不了的毒,所以我送了你点别的。”顿了一下,“豌豆。”   肖药儿一听,勃然大怒,“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可能知道!”却又自问自答,恍然大悟说,“是她!米丽古丽告诉你?她不是不出手,她是已经出手了!”   莫雨笑说:“当我得知你不能食用豌豆,否则暴血而亡时,我就开始服用米丽古丽做好的药丸。何时动手?呵呵呵……经米丽古丽的手后,无须你服下,只要碰到,我的血就是你的克星。”说到这里,莫雨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血,“见血封喉的东西,怎么能没有代价呢?”   他说完,肖药儿已歪歪斜斜站不稳了,显然是真的有效。   “好!既然我活不了,就先送你!”肖药儿奔上前去,抬起长杖刺向莫雨!   莫雨竟然不躲!   那一瞬,穆玄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也不想活了!可他不能死! 第209章 第七章   【离我远一点】   他不能死!   穆玄英这时才明白,其实这一战他们两人都是抱着要死的心情的,只不过,他们都要对方死在前面。   他不能死!   穆玄英纵身跃出,长剑出鞘。   “雨哥!”穆玄英瞬间就将内力全部用上,几乎是他习武以来最迫切地希望“快”的一次。   闻声,莫雨看过来。   肖药儿一听,也不看,立即躲避,但穆玄英早有预判,往他后心刺去。如果一击不中,和肖药儿缠斗下去也许还会有转机,所以必须让他避无可避。   的确是刺中了。   但倒下的人却是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肖药儿爱女肖天歌。   肖药儿低头看着爱女,只是一瞬,盯了一眼穆玄英,转身就跑了。   穆玄英提剑上前,先看肖天歌已死,便要去追肖药儿。没走出几步,又跑了回来,在莫雨身边蹲下,放下长剑。   “雨哥,你还好吗?”   树丛窸窸窣窣,又冲出来几人。   一见莫雨,康雪烛开口就问:“事成了没有?”   莫雨咬着牙站起来,道:“他跑了。”   康雪烛看向死去的肖天歌,一时有些懵,一会儿后才说:“计划不是他死,留肖天歌回去吗?”   莫雨冷声道:“计划有变。”又说,“黑鸦你去,既然计划变了,也就不必留他活口。”   陶寒亭话不多说,追了出去。   康雪烛又问:“究竟怎么回事?他没有发病吗?怎么跑了?”   “出了点意外。”   康雪烛有怒气,说:“莫雨,这一把我们可是舍命陪君子啊!他要是逃回恶人谷,或是去了凛风堡,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莫雨脸色极差,但语气还是很平静,说:“我知道,所以你和圣女立即回恶人谷,如果他有命躲开黑鸦,你们就在恶人谷外截住他。杀无赦。”   康雪烛还想说什么,米丽古丽拉住他,“得了,走吧。”   两人走出几步,米丽古丽先停下来,转头指了指穆玄英,说道:“莫雨大人不打算解释小玄英为什么在这里吗?”   “巧合。”莫雨道。   “是吗?”米丽古丽看了一眼穆玄英,提起裙子跑走。   康雪烛这时才注意到穆玄英,又说:“他是浩气盟的人,怎么……你们是旧识的事,我懒得管,但是如果肖药儿这件事传到王谷主耳朵里,莫雨你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我不会插手恶人谷的事。”穆玄英适时开口。   康雪烛冷哼一声,也跑了。   待他们走了,莫雨摇摇晃晃站起来,穆玄英也不愿多计较,忙去扶,“雨哥,你……”莫雨推开他,“你走吧。”   冷漠的态度让穆玄英愣了愣,但他又伸出手扶住莫雨的手臂,道:“雨哥,我先送你去疗伤。”   莫雨道:“我自己可以。”   他甩开穆玄英的手,踉跄地往前走。   穆玄英站在原地,大声说:“我可以不问你做这些事的理由,我也不打算问,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尤其这个时候!如果,如果肖药儿去而复返呢?如果你的那几个所谓的盟友选择背叛你呢?你现在很危险!”   莫雨还在往前走,声音忽大忽小传来:“我原本就很危险。”   穆玄英的意思被曲解,他快步上前,又要去拉莫雨,莫雨却突然转身,一把推开穆玄英,不再用平淡冷漠的语气,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   “离我远一点!”   穆玄英被莫雨的神情和动作,还有那句话震住,站在那里。   莫雨冷冰冰说道:“我要走的路原也就不是平坦的大道,路上布满荆棘和陷阱,我很危险,但就算是死,我也要走。所以,离我远一点。”   他转过身,又跌跌撞撞,一瘸一拐一个人往前走。   他走的很辛苦,因为腿受了伤。   他走的很辛苦,因为说出口的话。   他走的很辛苦,因为总觉得背上粘着穆玄英的目光。   他走的很辛苦,因为绝对不能回头。   走出一段路后莫雨才停下,回头。   穆玄英已不在。   那一瞬,莫雨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坠入黑暗。   正想着,莫杀几人看到信号纷纷赶来,见莫雨一人,又受了伤,也不敢多问,只是做好该做的。   --------------------------------------   穆玄英一路下山,心中藏了很多事。   但他突然不想问清楚,因为他已有答案。   谁料刚牵着枣红马走出一段路后就中了陷阱。像是猎人放置的捕兽器,夹住猛兽的脚踝,伤口小,但却是很疼,是十分有效的捕猎工具。   穆玄英跌坐在地上,发愣般看着血流出来,说不清疼还是不疼。   是不是雨哥方才也是中了这样的陷阱?   正想着,周围围上来五六个人。   “抓到个人!”   他们兴致勃勃围过来,穆玄英一看,竟然是恶人谷的人。当即就想挡住脸,却是晚了一步。   “浩气盟的人!哈哈哈!巧了!”有一个叫起来。   “有意思啊,只不过,看着眼熟……”   “是穆玄英!”   “是那个挑战少林的穆玄英!”   穆玄英奋力挣脱捕兽器,却没有站起来,还坐在地上,打算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是什么狗屎运?抓到穆玄英!咱们这次真是立大功了兄弟们!”   “哈哈哈哈!不错!杀了他,提着他的头回谷去,从此以后恶人谷里我们几个谁不能横着走?”   “恶人谷?呸!整个江湖听到我们的名字都得颤三颤!”   他们围上来,穆玄英反手握住剑柄,道:“你们未免小瞧我了。”   听了这话,那几人也略有迟疑。   “他武功太高,只是伤了脚,咱们恐怕也不是对手啊。”   有一个笑,“你懂什么?前几日圣女大人吩咐在捕兽器上涂了□□,任凭他是哪位高手,很快就瘫软无力、任人宰割了!”   有毒?   穆玄英心中暗叫不好。倘若自己不中毒,这几个人绝不是对手,但眼下着实难办。   “不过,咱们若是把他活捉回去,岂不是更厉害?你们想,把他五花大绑到恶人谷里,折磨他、欺辱他,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浩气盟的谢渊得知了,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好法子啊!”   他们三言两语地议论着如何处置穆玄英,穆玄英则抓紧时间思索如何脱身。   “甭废话!夜长梦多,杀了好办!”   “上!杀了他!”   ----------------------------------------------   草丛过膝,一路下山,沾染了血迹。   狼狈的穆玄英拄着长剑,一步一步往前挪,伤口一直在流血,血也渐渐变黑。他能感觉到,力气像被抽走一般离体,但他必须立刻下山。   不能死在这里!   面对方才五六人的围攻,他都活下来了。既然早晚要毒发,就趁还没有发作时解决掉那几个人。   穆玄英挪动地很慢,伤处撕裂一样的疼。   不能死在这里!   穆玄英有些后悔,倘若自己不先将枣红马赶走,恐怕眼下已经进城了。但转念,脑海里出现唐无乐的神情,又想:他的宝贝马儿,至少没有毁在我手里。   不能死在这里!   穆玄英已中毒,他明白,就算自己强撑着走到白帝城,又真的能活吗?   毒是恶人谷的。   他孤身在此,谁能救他?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穆玄英不多想,一心往前走。但伤口流血不止,毒性已经发作,他四肢无力,伤处剧痛难忍,腿一软,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摔了一路,撞在树上才终于停下,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浑身是伤的穆玄英用脸贴着泥土,静静躺在那里,像是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死在这里。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他突然动了一下。   不能死在在这里!   此毒出自恶人谷,我此行前来见莫雨,倘若我死在这里,莫雨就真的洗刷不清了。   我不能死在这里!   穆玄英咬紧牙根,挣扎着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看着头顶窸窸窣窣的树叶和透过缝隙召进来的光。   第一次,他那么怕死。   这里的光,这里的虫鸣鸟叫,这里的安静平和,好像与自己都无关。他们平稳地度过一生,而穆玄英却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地死在这里。   死前,与莫雨分道扬镳、误会仍在。   死后,害莫雨平白受冤、永难解释。   纵然他顽强地抵抗,但毒性霸道,穆玄英终于还是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   莫雨赶到的时候,穆玄英就睡在草丛里。   “少爷!在那里!”莫空叫。   莫雨看过去,前方草丛里隐约能看见一抹蓝色。他不顾腿伤,上前去看,真的是他!   好在是他。   莫雨带人正要下山,却看到恶人谷的联络暗号,得知穆玄英被擒,将要被杀。那几个兴高采烈的恶人,以为自己将要立下一功,但莫雨却是如发狂一般,一句话没说,狂奔出去。   到联络点,却看见那几人的尸体横陈。   莫雨明显松了口气,但仍然不顾自己受伤,带人一路搜寻。   当他重新看见穆玄英时,他披荆斩棘走到近处,小心翼翼拨开杂草,看见穆玄英脸上、脖颈、手臂、胸口、腰腹、腿……全是大大小小的划伤。而他最担心的是脚踝处。伤口已经乌黑,黑血不再流,而是往外蔓延,正在一点点夺走穆玄英的命。   莫雨立即蹲下身抱起穆玄英的上身,往后伸手:“解药。”   莫采薇忙递上去,“先服红色,后服绿色。”   莫雨立即拿起红色药丸,掰开穆玄英的嘴,送了进去。   到这里却停住了。   冰凉。   他触碰到的穆玄英,冰凉。   莫雨因修炼凝雪功本就体寒,而此时的穆玄英,比他还要凉。这个温度让莫雨心慌,让他不知所措。   “少爷?”莫采薇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莫雨突然停住了。   莫雨回过神来,将绿色药丸送进穆玄英嘴里,灌了一些水,强逼着他吞下。   “少爷,眼下情势危急,他交给我们吧,您还是快回凛风堡去,以免王谷主……”见莫雨不动,莫杀忍不住上前劝。   莫雨不理会,反而慢慢的、很小心的,把依旧昏迷不醒的穆玄英轻轻抱进怀里。   毛毛,我是不是来迟了?   莫雨收紧手臂,将穆玄英牢牢圈在怀里。   那个样子,就像是一头野兽在守护他最珍视的宝贝。   跟在莫雨身边的这几个人,见惯了莫雨的每种姿态。也见过莫雨为了穆玄英做的那些傻事,甚至也见到莫雨为了穆玄英发狂、着急、方寸大乱的模样。   他们一直以为只是不一样而已。   莫雨待穆玄英只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   到此时才明白,并非简单的不一样。   要爱的有多深,才能那么小心翼翼,近乎癫狂。   ----------------------------------------   好在,还是救回来了。   莫雨坚持要送穆玄英出瞿塘峡地界,莫杀再怎么劝也无用,最后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一切听莫雨安排。   马车外,几个属下默默开路。   马车内,已经恢复血色的穆玄英仍然昏睡着,靠在莫雨怀里。   莫雨则单手怀抱穆玄英,另一只手帮穆玄英在身体划伤处上药。马车走的很稳,他的怀抱也很安稳。   涂着涂着,莫雨停下,轻轻用指腹摩挲穆玄英手臂上的伤口,像是在想什么。   很久,很久。   莫雨收起药膏,不再给穆玄英疗伤,反而双臂环抱住穆玄英,将头侧靠在穆玄英的头顶,随着马车摇晃,就这么慢悠悠摇来晃去。   两个时辰后,马车离开瞿塘峡。   又走了一段路,莫雨终于开口叫停马车,“你们送他去青岩,一定要亲手把他交给万花谷的人。”   莫空立即反问:“那少爷你呢?”   莫雨不答,朝莫杀说:“记住,必须交给万花谷的人。”   “是,属下记住了。”   莫雨这才不再冷着脸,说:“办好此事后来凛风堡复命。”   “少爷打算一人回凛风堡?”莫采薇道,“少爷有伤在身,若是遇上麻烦能否……”   “我如果不受伤,恐怕王谷主这一次不会饶我。”   莫杀一惊,忙道:“黑鸦大人他们想必是能截杀肖药儿的,少爷不必太过自苦。”   莫雨摇头说:“原本打算留肖天歌的命,就是想让她去告诉王谷主,不管王谷主信或不信,我的计划才能继续。”说着露出不满意的神色,“没想到被搅乱了。”顿了一下,“既然搅乱了原计划,肖天歌开不了口了,那就由我自己开口。”   “王谷主会信吗?”莫采薇问。   莫雨没回答,转头望向马车内。   莫采薇明白莫雨的心思,恐怕眼下比起去凛风堡面对王遗风,他更担心的是马车里。莫采薇上前,说:“少爷放心,属下誓死护送穆少侠前往青岩万花谷。”   “好。”莫雨翻身上马。   莫采薇又问:“少爷给他服下的迷药,是否是到青岩后化解?”   莫雨道:“不必了,这点迷药,裴元有本事解。” 第210章 第八章   【不欢迎活人】   “吃药。”   这两个硬生生的字和长生粉嫩嫩的脸一起凑到穆玄英眼前,算一算日子,也有三四日了。   穆玄英接过来,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晶莹剔透的玉碗里盛着的却是黑糊糊的药汁。   “吃药。”长生又说了一句。   穆玄英道:“好。”便瘪着嘴一口喝完。   长生拿过玉碗,说:“今日起可以下床,不要走远。”   看他要走,穆玄英叫住,“长生,请问这几日浩气盟的大家都还住在杏林里吗?怎么我没见着?”   长生拖拖拉拉回答:“先生喜静,杏林不许胡乱走动喧哗,他们在南边的院子。”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的身子还不能久暴于日,南面日光强,你少去。”   穆玄英想了想,说:“其实我的伤都好了,都是外伤而已,而且……”   “病人总是对大夫说自己没病,可要是没病,大夫留着你做什么?莫不是我还喜欢给人治病不成?”   话音从门外传来,人未到,长生已经恭敬地行礼,“先生。”   听了这“不入耳”的话,想也知道是谁,穆玄英坐直身子,朝走进来的裴元行礼道:“先生来了。恕我有伤在身,不能起身。”其实是有些气裴元这几日不让自己下床,故意为之。   跟在裴元身后的月弄痕蹙眉,“玄英,礼数不可废。”   裴元却阻止月弄痕,嘴边勾了个若有似无的浅笑,盯着穆玄英说:“会听话就好。”便轻轻坐下。   “手。”   穆玄英只得乖乖递上去,朝月弄痕说:“月姐姐,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月弄痕比了比噤声的手势。穆玄英心中郁闷,只得乖乖看诊。   说来也奇怪,裴元总让人若即若离,你说他不近人情,可他偏偏热衷救人;你说他菩萨心肠,他却又从不给好脸色。飘如风生云起,艳如桃李芳菲,雅如梨花淡妆,他的古怪脾性和超绝医术融合起来,堪称世间一绝。   裴元神色平淡地收了手,慢慢用帕子净手。   月弄痕问:“先生,如何?”   “毒已清干净,这几日以药水浸泡全身看来有效。往后再服两贴苦药即可。”   “这就好,有先生在我们都很放心。只不过玄英被送回谷时,先生说他中的是迷药,可为何又要驱毒呢?”月弄痕问。   “中了迷药就不能中毒吗?”裴元反问。   月弄痕被堵得没话说,笑了笑,“那倒也是,不知是什么□□?又是什么迷药呢?仿佛回来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样子。”   穆玄英心中一颤,望向裴元。   裴元看着月弄痕,慢吞吞站起身来,像是全不放在心上,走到柜子旁说:“我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哪管他怎么伤的、是谁所伤、为何而伤。”   穆玄英暗自松口气,忙说:“月姐姐,我都说了,是在山上被捕兽的器具所伤,你不用担心。”又问,“司空叔叔如何了?”   月弄痕没好气说道:“他的脸色比你好得多。”   裴元点头,走过来,塞给穆玄英一面精巧的铜镜,道:“这倒是实话。自己瞧瞧,这脸色跟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穆玄英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喃喃说:“让先生费心了。”   裴元却含笑道:“那倒也没什么,万花谷收天下伤者,来者不拒,只是我这杏林不欢迎活人罢了。你若不像死人,我还不乐意治呢。”   屋内的人除了长生都有些发憷,裴元忽怒忽喜的脾气实在变化无常,猜不透、看不懂,更不明白他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是否只是听上去的那个意思而已。   不等大家回神,裴元已经领着长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日头不错,叫人把药材都拿出来晒晒。黄玉兰、香叶子、狗牙花、夜合花、九里香、树兰,都要晒。”顿了一下,“只晒一个时辰,一刻不许多。把最上面放的那几味宝贝也拿出来,我瞧瞧过几日去看诊还有多少能用得上……”   他一路说,长生一路跟在后面默念,将他说的话记下,两人谁也不理。裴元和长生刚走不到一刻,陈月就从门边探出个脑袋来。   “小月姑娘快进来。”月弄痕招呼,“有你陪着玄英也好,我去忙别的也安心。”   陈月蹦进来,手里拿着一株花,晃了晃,笑着说:“您去吧,有我在放心好了。”便用花去戳穆玄英的脸。   穆玄英往后躲,用手打开,朝陈月做了个鬼脸。   等月弄痕一走,陈月更加肆无忌惮,半拖着的鞋子也不脱下,径直爬上床榻,两腿往穆玄英腿上一放,“快帮我揉揉,为了你我腿都跑断了!”   “拿到了?”穆玄英两眼放光。   陈月睨一眼他,指指腿。   穆玄英立即抬手要帮忙按摩,一转念,昂起脖子说:“裴元先生说我要静养,不可过度劳累。”   陈月立马用手里的花枝砸穆玄英,嗔骂:“没有良心!早知道不帮你去拿了!”顿了一下,说,“你埋在晴昼海里,要是弄坏我师父的花,她不收拾你,我也饶不了你!”说着就从怀里扯出个布袋,扔给穆玄英。   穆玄英忙打开,查看一番后终于放下心来,道:“辛苦啦。”   陈月问:“是什么东西?你这么紧张。”   穆玄英往前凑了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那个图的事吗?”   陈月鬼机灵,一点就通,立刻点头又压低声音说:“是那个?你就这么随便把它找个坑埋了?要是我师父浇花时发现,还不得出大事?”   穆玄英扬起个灿笑,“放个三两日总没事的。”   “也是,你去瞿塘峡总不能带在身上。”陈月转了话题,“见到雨哥了吗?前几日你养伤,我不敢来问。是不是他做的?”   “见到了。”穆玄英回。   “嗯,然后呢?”   穆玄英苦涩一笑,“没来得及问就和肖药儿动了手。”于是将在清风岗遇到的事尽数告诉了陈月,只是没说莫雨后来说过的话。   陈月听完始末,也是一头雾水,更加苦恼起来,“恶人谷内斗?”   穆玄英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不管这些,既然你没问,那我们索性送信问清楚吧?反正你回来了没事,总是要送信去让雨哥知道的,好让他放心。”   穆玄英立即说:“不必了。”见陈月疑惑,只得继续解释,“我中了那几个恶人的毒,但入谷治疗后裴元先生说我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因迷药才会昏睡不醒。我猜是雨哥给我解的毒,他应当是知道我安全的。”   陈月又疑惑了,赶着话说:“如果是这样,迷药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一起解了?难道是小雨哥哥做的?没道理啊!”   穆玄英心事重重道:“的确没道理。”   陈月看他这模样,又安慰说:“别想了,你没事就好。”   穆玄英点点头,想了想,又把关于《山河社稷图》的事全部说给了陈月,说罢,“小月,我此番来万花谷其实是为了此事,只不过诸事突发才耽搁了。但忠人之事,我须得尽快完成。”   陈月问:“你想见子虚道人?”   穆玄英颔首,“只要求得他老人家完成此图,我就不虚此行。”   陈月却是叹口气,“这可就有些难。”顿了一下,抱着两条腿说,“你不知道,万花谷里的人自由自在,不轻易施人恩惠,也不轻易收人恩情。若说万花谷是隐于山水,子虚道人和乌有先生就是隐于隐,想找到他们原本就很难,更不必说还要求他们帮忙。”   穆玄英道:“此事是当年初唐四杰一起答应建宁王,想必他会遵守承诺。何况我还带来了唐老太太的九转玲珑塔,算是信物。”   陈月依旧摇头,“你不是也知道吗?他们二人不合,子虚道人正是因此才不离开万花谷的。”特意压低声音,说,“听师兄师姐们说,子虚道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虽是修行之人,但脾性十分轻浮,惹得很多女子春心萌动,他却又抽身离去。后来,却是惹上了梁翠玉的好友,害得那女子非他不嫁,患了相思病。梁翠玉是巾帼女侠,见好友受苦,怎能吞得下这口气?所以两人才打起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   穆玄英虽早知道他二人有过节,却没想到事情起因是这样,顿时对子虚道人有些不待见,但还是说:“但唐老太太似乎很有信心子虚道人会出手的样子,不试一试,我也不甘心。”   “不过,他不好说话,乌有先生就很好说话了。不如我们求乌有先生?”   “怎么说?”   陈月道:“乌有先生双目失明,人也不爱说话,实在是个没趣的人。但子虚道人却和他相依相伴住在万花谷这么多年,若没有深厚的情谊,怎能做到?也许他说的话能有用呢?”   穆玄英叹口气,“若是子虚道人的脾气这么不近人情,总觉得还是没把握。”再想起万花谷里各种各样的人,更觉得此事不易,子虚道人难说服。   两人各自思索办法,想了一会儿,陈月一拍脑门,说:“我们去求师父吧?”   “宇晴姑姑?”   “嗯嗯!早年,师父与乌有先生有些来往,说不定师父有法子呢?”陈月立即下床,拽着穆玄英的手,“走吧,师父出面,我想多半能成此事!”   “可我们怎么求宇晴姑姑呢?”   “交给我了!快走!”   ---------------------------------------   已是深夜,宇晴走在最前面掌灯领路,陈月居中,穆玄英最后,三人并列,往晴昼海中走出来。   “宇晴姑姑,这么晚了前去打扰,是否……”   “你不是有急事想求吗?”宇晴道,“终于肯叫姑姑了?”   两个问题毫无干系,却是问的穆玄英哑口无言。好一会儿,穆玄英才勉强说话:“既然是前辈要我如此称呼,作为晚辈,理当照做。至于急事……宇晴姑姑怎么安排便怎么做吧。”   宇晴没说话,走出晴昼海,她领路往西去,走的很急。陈月和穆玄英倒也不喊累,低着头专心赶路,陈月有时绊了脚,也是穆玄英眼疾手快搀扶住才未跌倒。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宇晴再度开口:“子虚近几年越发逍遥,我猜他和乌有多半是躲在水月宫里。不过……”宇晴没再说下去。   “不过?”穆玄英问。   “不过,花时间去找他,何不让他自己来见我们?有佳肴美食的地方,少不了子虚。”宇晴站住,将灯笼交给陈月,低声交代了什么,独自往前走去。   穆玄英不明所以,刚要说话,陈月拉住他,说:“我只能到这里,你拿着。”便将灯笼塞给穆玄英,“你跟师父去吧,一定能见到子虚道人。我在这里等你。”   “去哪里?”穆玄英往前看,宇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不管去哪,今夜月色颇好,记得给我摘颗星星回来!”陈月说完甜甜一笑。   穆玄英抬头看了看天,果真是繁星点点,也笑起来,“好,如果我能上天去,就给你摘一颗最亮的。”   两人告别,穆玄英提着灯笼和食盒,走入黑暗中。   走着走着,前面渐渐有了亮光,率先能看到的是三个高耸入云的石柱,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层一层的房屋搭建而成。三个石柱呈现“品”字排列,下面是一片星星点点,一颗一颗,亮晶晶在地上。三个巨柱居中,连接天与地,将遥遥夜空和陈厚大地相连。   天上是日月星辰、漫天繁星;地上也是日月星辰、满天星光。   穆玄英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然就明白陈月为何要自己摘星相赠,原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熄灭了灯笼,往前走入繁星之中。   “原来是萤虫?”穆玄英细看,巨柱之下全种满了紫色的小花,不知是否因此花有特殊香气的缘故,引来了这些萤虫。   “此花叫声色。”   穆玄英闻声回头,宇晴此时站在他身后,又一次拂花行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此花只长在万花谷,只长在这里。白日里与寻常花朵无异,到了夜间却会发出异香,引来这种会发光的萤虫,造就你眼前这片星夜。”顿了一下,“谷主说:此香气入骨三分、丝弦暗牵,初见淡雅芬芳,再见,却非常见的憨红腻绿,令人魂牵梦萦。正是世间百态,形形□□,可谓‘声色’。”   穆玄英环视四周,喃喃称道:“好花,好名,好景。”   宇晴抬起手指了指上面的三个巨柱,“此处就是三星望月。这天地间最绚烂的所在。”   三星望月,穆玄英在书籍中看过。三个殿阁层层向上,就在这三巨柱之上,居于云端之处。赏星居用于众人赏月看星,名副其实;觅星殿乃东方宇轩居所;摘星楼,传言谷中只有三人去过,那里伸手可夺一天星斗、展臂可揽月入怀,乃扶摇九天之处。   穆玄英仰首望着上方,被眼前景色迷乱双眼,神色也变得迷离,痴痴问:“真的可以碰到可望不可及的星月吗?”   “或许可以吧。”宇晴往石柱走,道,“赏星居这样的地方,最适合配美酒饕餮,一见故人。”   穆玄英猛地回过神来,追上去问:“姑姑的意思是我们要去赏星居见子虚道人?”   “是引他来。”   穆玄英道:“可我也能去赏星居吗?”   宇晴回头反问:“为何去不得?” 第211章 第九章   【请兑现承诺】   要登上赏星居并不难,顺着石柱间搭建的唯一旋梯,一级一级往上,旋梯的尽头就是赏星居。   仍是宇晴领路,穆玄英提着食盒、怀着又激动又好奇的心情紧随。石阶盘旋在石柱之间,时而架空,像是下面无所依靠;时而又倚靠在石柱上徐徐向上。   两人一路无言,直达赏星居。   赏星居就在三根石柱的中部,以三个石柱为支撑,建了一间空中楼阁。赏星居四面无墙无壁,只以薄纱遮掩,木制的地面上铺了软厚的毯子,放着一些矮矮的桌椅板凳和香炉,宽大而又温馨。   见四周无人,穆玄英轻轻放下食盒,突发奇想问:“宇晴姑姑,不知此处为何叫做赏星居?”   宇晴不答,走到薄纱边,抓住薄纱一角,停了停,又跨过过膝的门槛,继续往外走。   穆玄英骇得一跳,“姑姑当心!”   宇晴在边缘处站定,松开薄纱,任由其飞舞,轻轻说道:“我初到万花谷时也是这么问裴元的。”   穆玄英问:“那,裴元先生如何回答?”   宇晴没说话,朝穆玄英招了一下手。穆玄英便往前走,因四周无墙,总不敢靠太近,走到薄纱处,犹豫了一瞬才拉开薄纱。   眼前景色如梦似幻,仿佛整个人很快就能到达天上,那遥远的星辰,此刻也变得触手可及一般了。   穆玄英看痴了,往前走,站在宇晴身侧方才说出话来:“原来如此。”   宇晴闭着眼,像是在享受被清风明月围绕的感觉,喃喃道:“那时裴元说,我从此处跳下去,就如同死在天上,好歹死时不必再忍受人世污秽、苟延残喘。”顿了一下,她嘴角又带起微微的笑,“一心求死的我却没跳。”   穆玄英转头看着宇晴的脸,对她的话每一句都想提问,最终却是一句话问不出来。   许久,宇晴问:“你竟不想问我些什么?”   为什么当时一心求死?   为什么裴元不劝反助?   为什么会在万花谷?   为什么苟延残喘?   为什么没跳?   穆玄英笑了一下,望着天空问:“为什么姑姑要与我说这些?”   宇晴有些错愕,转瞬即逝,笑起来,“说了半天,你竟然问了这样的傻问题。”说完笑的越发好看,也越发释然。   “有时候悟透就在一瞬之间。”穆玄英突然开口。   “何以见得?”宇晴只当他在讲自己没求死的事。   却听穆玄英解释说:“过去我很在意一个人的身份,总计较他的所作所为,总觉得因他身份而产生的诸事颇不诚心如意。可就在方才,听宇晴姑姑说的话后,我好像突然想通了。”他看向宇晴,“像姑姑你一样,当时为何求死、为何又没跳下去,这些问题现在追问,还有意义吗?对我来说,没有。”   他又望向夜空,“就像那个人,他的身份是好或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人是活在这一刻的。”   宇晴半惊半喜看着穆玄英,久久没有说话,像在沉思。   后面突然传来人声,“活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小儿看的透彻,真是白活了,白活了啊……”   穆玄英立即回头,身后并无人。   但声音却一直赏星居里出现,“良辰美景,可惜谷中的人都去了水月宫祭奠,没想到宇晴你倒是忙里偷闲,带着少年郎来此处偷闲。”   宇晴依旧一句话不说。   “不过你带来酒菜,我就不计较你打扰我们了。”   一听此话,穆玄英张口就问:“莫非前辈就是子虚道人?”   “他就是子虚,你去吧。”宇晴开口。   穆玄英看看宇晴,又看看空无一人的赏星居,想了想,这便走回中央,环视四处,说:“晚辈穆玄英,特前来拜见子虚道人,还请前辈出来一见。”   “这香酥鸡做的极好,酒却是不够醇。”   听声音那边已经吃上了,穆玄英看地上的食盒,果真里面空空如也。穆玄英回头去看宇晴站的地方,却是也没了人影。   “姑姑?”穆玄英大惊,跑上前去,却还是不见宇晴身影。穆玄英有些懵,退了回来,说:“前辈,晚辈前来是有要事想求,并非儿戏。”   “你怎不找她了?”   穆玄英道:“宇晴姑姑承诺带我来见前辈,既然前辈已出现,想来姑姑也离开了。来时来,去时去,不必强求。”   “哼,年纪不大,大道理倒是挺多。那你来寻我吧。”   穆玄英心中猜测多半也是如此,便应声去找人。走到赏星居西边,薄纱后面却是一个平台,就悬在空中,下面是藤蔓托住,虽然颇有情调,却是有些岌岌可危。   那平台上一坐一卧,一共两人。   卧着的,一头白发铺散开来,双目紧闭,只穿了一身里衣。坐着的,也只穿着里衣,头发花白,未束发,就披散在身后,但看上去明显更精神些。   穆玄英拿不准两人谁是子虚、谁是乌有,便在原地抱拳道:“晚辈穆玄英,打扰二位前辈了。”   都没说话。   坐着的拿着木梳,俯下身,轻轻为躺着的梳发。一头白发又长又多,在月光中像是倾泻而下的银色瀑布,又像是盛满了星辰月光的银河。   一地迤逦,美轮美奂。   不止如此,因背朝月光,这两人周身都像是带了温润而又高贵的光,一眼望去,像是两个从天而降的神仙。虽已年迈,但都高雅出尘,高高在上,如神祇一般不可亵渎。   此情此景,实在如临仙境。   难怪万花谷的生活,人人艳羡,穆玄英欣赏着,总觉得今日太不真实,也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是不是又长白头发了?”躺着的“仙人”开口问,声音清冷平淡,有那么一瞬像极了莫雨常用的那种语气。   穆玄英忍不住看去,他却是一头白发。正疑惑,只听坐着的那位说:“没有,还是乌黑乌黑的,看得我都以为昨日我们才加冠。”   说完,两人都笑了。   穆玄英了然二人身份,缓步上前,恭恭敬敬朝坐着的人说道:“子虚道人,晚辈终于得以见到你。”   乌有微微蹙眉。   子虚瞟了一眼,问:“你怎认出我的?”   穆玄英想了想说:“猜的。”   子虚意味深长看着穆玄英,好一会儿后笑起来,将木梳塞给乌有,道:“你输了吧?我就说这小子看起来不简单。愿赌服输,你先回去,这些美酒佳肴就让我独自享用吧。”   乌有坐起身,双目依旧紧闭,眉头却已舒展,道:“告辞。”便不多说一句,起身离开。   目送他走了一段路,穆玄英才低声问:“前辈不去送吗?晚辈可以在此等候。”   “为何要送?”子虚反问,又说,“他是眼睛瞎了,心又没瞎,走了这么多年,回家的路总还找得到。”   万花谷的人说话总是不大中听,穆玄英倒也习惯了,便只是笑笑。   子虚道:“倒是没想到,你分明是以他失明来判断的,却没说。也是因为不愿提起不好的事?怕惹他不快后我不答应你所求之事?”   “不。”穆玄英道,“我以为我所做的只是对一个人该有的尊重。与讨好前辈无关,与接下来要说的,也无关。”   子虚露出一些赞赏的神色,瘪瘪嘴,自己倒酒喝,“坐。”顿了一下,“说说看是什么事找上我。”   穆玄英规规矩矩坐下,却听子虚自言自语似的说:“不会是我哪里跑出来的儿子吧?”   闻言,穆玄英哭笑不得,对子虚的过去更是有了新认识,却是装作没听见,说:“子虚道长,晚辈是受唐门唐老太太之托前来,请前辈你兑现当年的承诺。”   果真,一听到梁翠玉,子虚道人脸色变了变,问:“你说谁?”   “唐老太太,梁翠玉。”穆玄英还不忘补一句,“您的挚友,初唐四杰之一。”   子虚放下酒杯,像是没了喝酒的心情,戒备而又不耐烦地问:“她要你来做什么?你是唐门的人?”   “晚辈为《山河社稷图》而来。”   子虚道人神色不变,像是没听到此话一般,兀自拽下鸡腿,悠闲地品尝起来,时不时还咂嘴说:“这味道……还不错,还不错。”   穆玄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前辈,我想你应当还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子虚打断,“不明白你为何而来?不明白那东西有多重要?还是不明白如今这个世道?”却又突然转了话题问道,“这鸡应当不是小玉做的吧?”   穆玄英愣了愣才想清楚他口中的“小玉”是谁,开口说:“不是,是宇晴姑姑做的。晚辈已入谷一段日子了。”   “不是就好,不然我都以为她做这么好吃的东西给我,是想馋死我。”子虚说着的话虽嫌弃,但他神情却有些失落,又嘟哝,“还以为嫁人后会学乖,能做一做菜了。”   穆玄英忽的笑了。   “笑什么?”   “晚辈想到唐老太太那样的女侠在伙房里做饭的样子,觉得有趣。”   子虚用手肘杵在桌上,吮着手指说:“还敢嘲笑前辈?胆子不小啊。”   “前辈觉得是嘲笑吗?我却觉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呢。而且我怎么从前辈眼里看到的是对好友的惦记和关怀?”穆玄英徐徐说,“唐老太太很好,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   子虚双眸一凝看过来,打量着穆玄英,好一会儿后,双目射出冷光,道:“你说为了《山河社稷图》而来,继续说说看。”   穆玄英正色道:“晚辈前来,正是受唐老太太之托,请子虚道人您兑现当年对建宁王许下的承诺。完成《山河社稷图》。”   “凭什么信你?”子虚问。   “嗯?”穆玄英被问的一懵。   子虚举杯饮酒,说:“你既然能入谷来,也能说出小玉的名字,可见是知情人。我且不论你从何得知此事,我只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图谋不轨之徒?”   “前辈疑心我?”   子虚一耸肩,反问:“不该吗?”又道,“你若无法说服我,不但得不到那东西,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万花谷。想清楚,再说话。”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闲聊,但穆玄英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他话语背后的警示。这万花谷里,哪一个人是好招惹的?善的有性格,怪的有风范,诡的有魅力,雅的有气质,个个都不是常人。   子虚道人自然也不例外。   穆玄英沉思,须臾,说道:“我来,就是想请前辈看过这东西后完成此图。”便从包裹里拿出九转玲珑塔,放在子虚面前。   “九转玲珑塔。”子虚果然认得,又看了看穆玄英,“打开它。如果真是小玉交给你的,你一定能打开。”   穆玄英伸手,却又停在半空,“前辈不远离一些?就不怕我触动机关吗?”   子虚道:“裴元在,什么样的毒我都不怕。”   穆玄英哑然一笑,按照梁翠玉所教,打开九转玲珑塔。   子虚看得神情发怔,喃喃道:“竟真的等来了。”   -------------------------------------------   穆玄英走出三星望月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天际微微透亮,一夜未眠,他却是神采奕奕、姿态飞扬。   陈月果真就靠在树下,睡的很香。   穆玄英走近,没有叫醒陈月,只是默默将她背起,沿着来路往晴昼海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陈月的声音忽然响起,“什么时候来的?”   “天还没亮。”   “走了这么久吗?”   “走得慢。”   “因为我?”   “不是。”穆玄英笑,“因为想这么背着你走走。”   陈月歪着头靠在穆玄英肩上,摇晃着腿,说道:“这么说可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那个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可饶不了我。”   穆玄英闻言仍是笑呵呵,说:“总不能所有爱都和男女之情有关吧?”   陈月也眯着眼睛笑起来,咯咯咯的,十分可爱。   两人刚走到晴昼海附近,远远就见到宇晴在花海里静坐。穆玄英放下陈月,指了指。   陈月点头,低声说:“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事情成了。师父那边,你自己去说谢谢吧。”   “理当如此。”穆玄英道,“但我想等子虚道人通知我完成时再去。那时候更好。”   “由你吧。”   “小月,万花谷里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你师父身上的秘密却好像不只是南诏公主这么简单。她好像曾经……”穆玄英住了口,说,“比起过去,眼下和将来才更重要。你要孝顺你师父。”   “那当然。”陈月也不多问,“你呢?这几日打算做什么?”   穆玄英道:“我打算去看望司空叔叔。”   “那你会跟他们说这件事吗?”陈月道,“我觉得眼下不是时候。”   穆玄英出奇地点头赞同,“我也不想把浩气盟和这东西牵扯在一起。再考虑考虑吧。” 第212章 第十章   【混账群居之处】   司空仲平恢复地很快,除了总嚷着要吃荤,其他都很配合万花谷的弟子们。   穆玄英原本打算问清楚的事也没有问起,自打在赏星居上和宇晴谈过后,好像真的释然了。   三日后,穆玄英前来看望司空仲平,却在入口处遇上长生。两人各自行礼,都没说话,擦肩而过。   穆玄英走出几步,忽的转身叫住长生,上前去帮长生抬很重的药缸,“不知裴元先生可有空?我想请教一些东西。”   长生带着穆玄英先放好药缸,才说:“先生不在院子里,你随我来。”   “劳驾。”   两人一路往杏林深处走,不到半个时辰,远远便看见裴元。   长生继续往前行,穆玄英跟了一段路后终于看清裴元在做什么,登时止步,低声道:“长生!裴元先生是否在祭奠,还是不要上前吧?”   长生回头问:“那你来做什么?”   穆玄英哑口无言,长生又道:“活人的事总比死人的重要,先生是这么说的。你到底要不要见先生?”   穆玄英正犹豫间,裴元在不远处说话:“有客人来了?”   长生立即站定,朝裴元的背影鞠躬,起身才说:“是穆玄英要见先生。”长生说完,推了一下穆玄英,转身便走开了。   穆玄英站在原地,觉得甚是尴尬,但事已至此,只得缓步上前,在裴元身后站好,微微行礼道:“无意打扰先生,我还是在那边等候吧。”   “有什么事?”裴元回首问。   穆玄英此时正巧正对墓碑,清楚地看见上面的人名——洛风。   裴元见穆玄英的目光停在墓碑上,也不气恼,淡淡说:“今日是洛风忌辰,你若不介意,等我片刻。”   穆玄英自知失礼,忙移开视线道:“抱歉。”   裴元全不在意说道:“何以致歉?他非死于你手。”说完便上前去蹲下,将该倒的酒倒好,将饭菜香烛也摆好。   穆玄英无事可做,看看四周,发现只有这一座坟。不知此人是谁,为何葬在此处,又为何只有裴元来祭。   裴元一一摆好祭奠用品,这才起身,默默站在碑前。   穆玄英不愿上前打扰,却是一直关注着裴元的一举一动。见他站了一会儿,又往前一步,又站了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看背影好似也不像在悲伤默念,但总觉得背影十分凄凉无助。   就在这时,裴元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碑文上,一一用手指抚过碑上的刻字。   纯阳洛风之墓。   眨眼间,裴元从怀里拿出一束花环,轻轻挂在墓碑上。花环以青藤编就,花样精巧,颜色繁多,但细看都能认出,尽是梅花。或粉嫩娇贵,或鲜红热烈,或芬芳清新,或纯洁无暇。   一朵一朵,都是梅花。   万花谷中花虽多,此时也正是冬季,但穆玄英入谷以来却从未见过梅花。说来也奇怪,好似万花谷里百花争鸣、团团簇簇,唯独没有梅花来热闹。   “华山的梅比往年开得好。”裴元幽幽说了一句。   随后,裴元摘下其中几朵,在掌心碾碎,松开手掌,梅花瓣随风扬去,飘飘洒洒,满地芬芳。   他满身风华,站在墓前,看着梅花一片片落下,仿佛昔日往事一直在彼此记忆之中,如万花谷的花,永久鲜艳不败。   裴元缓缓转过身,见穆玄英闭了双眼,垂首默哀,心中感念,面上却是不见任何喜色,只说:“穆少侠也认识他?”   穆玄英忙睁开眼,愣愣摇头。   裴元拂去肩上的梅花瓣,像是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问:“穆少侠为何前来?我有什么能帮你?”   穆玄英有点不适应,但也没再多想有关洛风的事,只说:“想请问先生可清楚咒印是怎么一回事?”   裴元作出了然的模样,说:“作为回答的报酬,请穆少侠护送我前往别处,如何?”   “先生要外出?”   裴元颔首,有些不大乐意地说:“想要清静些的,但偏偏名声在外,自己惹祸上身,不想去也非去不可。”   穆玄英也没什么事,便说:“既然先生相邀,乐意作陪。请。”   -------------------------------------------   两人坐在马车内,一路疾驰,离开了青岩。   走了一段路后,裴元突然问:“不好奇我要带你去何处吗?”   穆玄英答:“看这条路应该是长安。”   “长安城外的一座寺庙。”裴元又问,“不好奇去做什么?”   “先生带了药箱,应当是看诊。”   “世上可没有几个人请得动我前去看诊。”   “对此我略有所闻,的确是很难请动先生外出看诊。所以可想见,这位在长安城郊等候先生的病人,身份非常。”   裴元饶有兴趣笑了一下,“妙人。”   穆玄英道:“先生过奖。若要说妙,我以为先生当排首位。”   “不必奉承我,咒印之事我既已答应,必定知无不言。”裴元说完,立即开始讲起咒印,果真如他所说“知无不言”,十分详尽。   说了约莫三刻,裴元终于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说道:“的确是很有帮助,多谢先生。”又望着裴元,真心诚意补了一句,“穆玄英感激不尽。”   “虽不该打听,但你身上没有咒印,可见是为别人询问。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身有咒印却还活着的人,可不多。”裴元道。   穆玄英心虚起来,想着裴元对莫雨的了解有多少,对恶人谷的憎恶又有多少。   静了一会儿,裴元又开口说:“若我没猜错,此人应当和上次喂你解药和迷药的,是同一人。”   穆玄英沉默回应,心里有些发慌。   裴元看也不看他,继续说:“还以为再提起此事,穆少侠会对我表示感谢呢。”顿了一下,“毕竟我为你对浩气盟隐瞒了此事。且,我原可以不必这么做。”   穆玄英作揖行了半礼,道:“不错,那一日多谢先生替我隐瞒。”   “言谢是我最不需要的。”裴元又转了话。   穆玄英抿着唇笑,“我知道,所以那一日并未言谢,只牢记于心,待日后先生用得上时,再图报。但先生不收是先生的事,先生的好意,我是绝不忘的。”等了一会儿裴元也不说话,穆玄英索性豁出去,“先生不是当日也很好奇吗?”   “的确。但似乎你不想说。”裴元闭目养神,道,“何况,我也大约知道他是谁了。”   穆玄英反而大胆起来,“愿闻其详。”   “既然是恶人谷的□□,又那么霸道,十之八九出自米丽古丽之手。若下毒的人是她,那么给解药的是她,或不是她。若是她,她为何给你下药又替你解毒?除非你是沈酱侠。可见下毒的人也许是她,但解毒的人必定不是她。她在恶人谷中与谁走得近,近来又与谁一起活动,不难知道。而偏巧,那个人和穆少侠你也是渊源颇深、纠葛不断。这样一想的话,”裴元睁眼望向穆玄英,“还要我说下去?”   被裴元识破,穆玄英反而坦然,问:“那先生当日为何没说?”   裴元道:“作为大夫,我知道的秘密恐怕不少于隐元会,若是桩桩件件都拿出来人前说,人生的乐趣不也少了许多?”   穆玄英虽不大懂,但却是相信这番话出自真心,点点头说:“不管我做什么,也不管先生如何解读我们,我不会做违背正道之事,所以我还是很感激先生那一日替我隐瞒。的确让我们少了很多麻烦。”   “我却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下迷药。”   穆玄英一转念头,说:“先生若想知道,我自当告知。但我也有些事想问先生,不知能否作为筹码,与先生交换秘密?”   裴元看过来。   穆玄英歉然说:“我只是想问一些事,答不答,先生可自己选择。”   裴元抬手示意,“说说看。”   “他救我,因为他不想我死。下迷药……呵呵。”穆玄英苦笑说:“大概是他也不想我活吧。醒着的时候,我很让他心烦,让他操心,所以索性就让我这么睡着,好像还能待在一起,好像还能好好相处。”   裴元做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没说话。   穆玄英反而有些讶异,“我以为先生能理解。”   “不大理解,让你失望了。”   穆玄英却十分坚定说道:“说谎。先生方才祭奠的那位故人对于先生来说,难道不是这样的存在?”   裴元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你不认识他,又怎会知道他与我之间的事。”便再没了下文。   出于礼貌,穆玄英再没问起。   不多时,两人抵达城郊寺庙,下车后裴元当先往寺庙后院走,穆玄英拿上药箱跟上去,也没再说话。   刚进入后院便看见一院子的神策军。   穆玄英微微一顿身子,裴元的声音响起,“万花谷裴元前来看诊。”   看守们便让路,裴元轻车熟路往里走,进了屋子后,穆玄英方才看清对面桌边坐了一个络腮胡的男人,打扮寻常,气度却是难掩的雄壮威武。   见裴元,此人慢慢起身,脸上带笑,“裴元先生到了,欢迎,欢迎。”便迎上前来。   他表现热忱,裴元不远不近的态度反而显得冷漠生疏,不近人情。裴元只躬身行礼,不冷不热道:“左将军安好。”   左将军?何人?穆玄英对神策军不大了解,只觉这称呼有些熟悉,便只是默默行礼,兀自思量。   左将军抬手示意,请裴元入座,道:“裴元先生车马劳顿,特备一些吃食,请先生稍作休息。”   裴元坐下,不言谢,也不动筷。   “莫非酒菜不合先生胃口?”左将军问。   穆玄英站在裴元身后,扫了一眼桌上饭菜:约莫三十几道菜,每一道份量虽很少,但每都清淡雅致、做工精细。旁边的酒都是盛在琉璃碗中,配以琉璃勺和两盏琉璃杯。这顿饭的格局颇似宫中宴请,一应物事也都不是民间俗物,饭菜口味显然也是针对裴元不喜荤来安排,的确是用了心思。可裴元为何不吃?   “过午不食。”裴元说了一句。   左将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对裴元的脾气却好像还算清楚,全不见怒色,笑呵呵说:“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那先生饮一些酒吧,此酒来自西域,听闻用新鲜葡萄酿制,酒色红艳,美容养颜,这冬日里还能暖胃解乏。”   裴元仍是不动。   左将军示意身后的侍从,“给裴元先生斟酒。”   那人上前,倒了一杯,搁在裴元面前,粗声粗气地说:“先生请。”   裴元看了一眼葡萄美酒,看向那人。   左将军哈哈笑了一声,说:“我常年在外,身边不带侍女,都是些舞刀弄枪粗人,不懂礼节,请先生勿怪。”   裴元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左将军,全不在意地说:“不妨事。只不过阁下的好意裴元领受不了。酒能坏事,我是从不喝的。”   左将军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身后的几人更是吹胡子瞪眼睛,十足十不乐意。穆玄英也觉尴尬,这接连的举动,未免太不给面子,但看看裴元,却是云淡风轻。   左将军硬生生又挤出笑意来,“先生还要看诊,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顿了一下,“听闻先生喜花茶,正巧我命人准备了一些,不若先生尝尝?”说完,已有人端着五六杯泡好的花茶过来,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穆玄英想,这茶水怎么也该喝一口了,谁知裴元道:“我只喝万花谷中哑奴酿制的粗烂花茶,此等珍品,享受不起。”   话音刚落地,方才斟酒的那男人已怒发冲冠,喊了一句:“裴元!”   左将军出言阻止,“嗯?怎对先生如此无礼?”那人只得不甘心地退到一旁。   左将军言语上虽对裴元还算尊敬,但脸色已不大好。也不奇怪,吃了这几个闭门羹,还能笑得出那真是人才。   而始作俑者裴元不见丝毫担忧或惧怕,正襟危坐道:“既是请我来看诊,就将病人带来吧。”   闻言,左将军皮笑肉不笑道:“裴元先生果真是菩萨心肠,一心记挂病人。那就不再耽搁,如先生所愿,请先生移步,随我去偏殿问诊。”   众人都起身移动,唯独裴元端坐,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还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病人受了腿伤?”   左将军微微一怔,答:“并未。”   “那是否病重导致无法行动?”   “并未。”   裴元抖抖衣袖,道:“那就请病人移步,来此处。”   一阵寂静。   穆玄英只看到那左将军脸皮狂跳,显然是气得不轻。不等穆玄英多想,他身边那侍从又开口,“裴元,你不要太过分!此处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撒野?”   “此乃佛门寺院,清静之地,容不得喧哗吵闹。”裴元看向那人,“显然,我比你清楚身在何处。”   “我不与你说这些废话!我们左将军礼让于你,那是给万花谷东方谷主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那人又道。   “既然是给东方谷主的面子,那诸位请他前来看病吧。”裴元说罢,起身便要走。   左将军这时才说话,“先生留步!裴元先生请留步!”又干笑几声,圆场说,“先生何必与这不懂事的混账计较?”   裴元止步,转身说:“此处混账群居,若还要看病,请左将军抓紧些,以免我难以忍受,不得不走。”   “裴元!你找死!”顷刻间,屋内的神策军全都亮出武器。   穆玄英以迅雷之势拔剑,横身挡在裴元身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觉得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第213章 第十一章   【建宁王】   寺庙中剑拔弩张,气氛迫人。   裴元依旧是不慌不乱,负手站定,对穆玄英说:“不曾想,你身手这么好。”   穆玄英背对他,虽看不见他神色如何,但显然这语气仍然是还在说笑,全没把眼前的情势放在眼里。穆玄英环顾四周,低声道:“先生此行看来不是为人看病而来。”   裴元道:“怎会不是?是他们不肯让病人就诊。”还不忘补一句,“你方才不也在场,看得清楚吗?”   穆玄英无奈,只得朗声说:“我承诺今日要护送裴元先生,故而不论何等情形,必护他安好。请大家还是收了武器,坐下来谈谈吧。”   “什么人竟敢对我等下令?你可知道你现在招惹的是何人?凭你?护他安好?呵呵呵呵……我们左将军在战场上百步穿杨时,你还露着屁股满街跑呢!”   百步穿杨?   左将军?   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整个大唐只有一个人——武镜。   难怪!   能号令神策军的武将,只有这位因“百步穿杨”而闻名天下的左将军了!   传言他挽弓射箭,极其精准,多年前与塞外匈奴一战时,单刀赴会,万人中一箭穿心,取对方将领性命于刹那间!班师回朝后,当今陛下亲笔御赐“百步穿杨”牌匾,并将“左将军”这一军衔赐予他一人。   这时,只听裴元说:“听阁下的话,莫非对这位朋友很了解?”   那人看看穆玄英,哼道:“我怎会认识他!”   “既不认识他,何以知道他年幼时光屁股满街跑的事?”裴元说,“阁下不知他是谁,竟也敢大放厥词?不怕自己打脸?”   穆玄英一惊:该不会裴元另有打算,借机捅破自己身份吧?   那人果然问:“他是谁?报上名来!”   此时,众人都将视线放在了穆玄英身上,看他打扮平常,也没穿万花谷弟子的衣服,只是气宇轩昂胜过普通人,但拿的剑也看不出是什么名震江湖的名剑,加之年纪不大,实在不像什么江湖高人。   穆玄英心里打鼓,猜测着裴元的意图,却听裴元往前凑了凑,说道:“说来,你我萍水相逢,我也不大清楚你是什么来路,说说看。”   神策军个个一脸无措。   穆玄英松了口气,也不理会裴元的玩笑话,低声问:“先生究竟有什么打算?”   “看病。”裴元回。   穆玄英忍不住腹诽:既然是看病,为何要三番四次说些不中听的话招惹人家,这下被神策军围住,委实不是看病该有的架势。   穆玄英又道:“若是真的动手,我能护先生周全、不伤分毫,但先生真的不打算向我解释解释为何惹怒他们吗?”   “看不顺眼罢了。”   闻言,穆玄英虽气结,但细细想来也觉好笑,最后只能叹气。   裴元朗声说:“诸位还是收起家伙吧。他跟我说,纵然此情此景,仍可以护我不伤分毫,你们还是不动手的好。”又看向武镜,“左将军以为呢?”   众神策军皆看向武镜,武镜看都不看穆玄英一眼,看着裴元道:“裴元先生莫非以为,凭他一人之力,你二人就能全身而退?呵呵,未免瞧不起我这些下属了。”   穆玄英适时开口道:“不错,凭我一人之力,的确不能保我们二人全身而退。但我承诺先生在先,所以今日纵然是死,也必定护先生万全。”   武镜这时才看过来,打量须臾,道:“阁下好胆识。”顿了一下,朝裴元说,“如何?先生是想害人性命,还是好好看诊治病?”   裴元说:“自然是后者。”   武镜虽不情愿,但还是退步,道:“好,就依照先生的意思,将他们带出来。”   既然他发话,神策军便都收起武器。穆玄英见状,也收回长剑,好好站在裴元身侧。   既然两方又重归于好,武镜打圆场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方才之所以请先生入内,只因他们二人不方便见人,需得在纱帐之后看诊。既然不得不出来,只是麻烦些将纱帐一起搬出来罢了。”   裴元微微蹙眉道:“不妥。”   “嗯?”武镜疑惑。   穆玄英下意识却觉得裴元八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果不其然,裴元道:“看诊讲究‘望闻问切’,纵然是不便见人,也需得让我看看,方能准确对症下药。不让我看,这病,我治不了。”   两厢沉默片刻,神策军一声令下,又一一拔剑,将穆玄英和裴元团团围住。   穆玄英只得拔剑防备,内心却是十分无奈,对裴元说:“先生这一次还有法子化干戈为玉帛吗?”   裴元看看周围,道:“恐怕没有。”   穆玄英又叹气,说道:“若是动手,先生务必跟紧我,一出寺庙就抓紧离开。”   裴元像是没听到一样,对武镜说:“左将军看来是不想让我给他们看病了?”   “难道不是裴元先生百般刁难?”   裴元道:“这一次不是。”   言下之意,方才那几次的确是故意为难?神策军听了,哪一个不怒火中烧,看样子个个都恨不得撕碎裴元。   武镜笑起来,“裴元先生果真是个妙人。只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爱说笑是好事,但终归还是有度为好。”   裴元悠悠道:“左将军不知,看不到病者容貌,我的诊断就会有误,就不能保证药到病除。这是为医者的原则,身为医者,我自然不能让步。”   武镜说:“是吗?我怎听闻天下有大夫能用丝线为人诊脉?”   “那左将军怎不去找那人来看病?”   武镜不悦,激将道:“裴元你医术冠绝天下,竟然连此都做不到?”   “做不到。”裴元说,“那种拘泥于形式、将病人安危置于不顾的行为,我做不到。”   武镜一副不信的模样说:“若依此言,那先生为未出阁女子、脸上有疾者看诊时,又该如何避嫌?”   裴元理所应当地说:“该看就看。看诊时我是大夫,不是陌生男子,我眼里只有病患,并无男女长幼,更无丑陋美貌。病人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或是一个愁容,都是我诊断的凭据。多看一眼,也许就能更靠近病痛之处,胜算更大。”   武镜全不为所动,漠然道:“先生之所以是神医,那就该做寻常大夫做不到的事,若是一样的法子,此等名号不知从何而来,何以为配。”   裴元依旧慢吞吞说:“此等名号原也不是我自封的。”   武镜说不过裴元,带着怒气一挥手,众人全都戒备起来,他道:“裴元,我最后问一次,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好好看病了?”   情势又紧张起来,裴元低声喟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元!我们左将军以礼相待,你不要得……”   “既然你们以我性命威胁,那由你们的意思吧。”裴元出奇地让步,穆玄英正惊讶,果然听他又说,“但我已事先说明,若是诊断失误,治不了此病,或是索性将人治死了,我也是十分无可奈何的。”   “裴元你什么意思?”   武镜示意其他人不要言语,自己默默沉思起来。   见状,穆玄英低声问,“先生,你说笑吧?”   裴元反问:“哪一句?”   穆玄英道:“会把人治死的那句。”   “呵呵。”裴元笑了一下,神神秘秘说,“虽未试过,但我想谁死,恐怕他是绝计活不了的。”   穆玄英还想问,武镜却已开口,说道:“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不用纱帐,但他们戴上斗笠,你可以‘闻、问、切’,却不能看,如何?”   穆玄英忙说:“先生答应吧。”看这情形,若是裴元再不答应,今日是绝对无法善终此事了。   裴元道:“你怎比我着急?”   穆玄英哭笑不得道:“以和为贵。”   裴元点点头,突然又正色对武镜说:“就如此吧。”   ----------------------------------   需要看病的是两人,从身形看一男一女。三人入座后,武镜的侍从先将那女子的手放在桌上。   裴元不言语,只是盯着那女子看。因斗笠遮挡,穆玄英也看不出什么,故而也不大明白裴元在看什么。   “药箱。”   穆玄英回过神来,忙上前,将药箱打开,里面玲琅满目,最显眼的地方放了员、锋、毫、长、大等九针,以及陌、昼、鉴、乱、铰等九刀。一看都不是俗物。   穆玄英还在等裴元接下来的吩咐,裴元却回头看他,道:“你愣着做什么?”   “嗯?”穆玄英错愕。   裴元叹气,“看来是该带长生来的。”又说,“帕子,净手。”   穆玄英忙拿了白手帕,洗净,递给裴元。裴元不再说话,替那姑娘诊脉起来。周围的人也突然都不再做声,倒叫穆玄英稀奇。   很快,可以说非常快,裴元收手,道:“没想到左将军对我的医术如此不信任,又或是玩心如此之大。”   穆玄英忙问:“怎么?”   裴元道:“请我给死人诊脉,真乃奇事。”   死人?穆玄英看那端坐的女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死人呢?可裴元的话又不像说笑,这是怎么回事?   武镜却不见丝毫惊讶之色,只问:“先生可以肯定她是死人?”   “莫非我连死活都分不清楚?”裴元反问。   武镜又道,“那请先生讲讲她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但不是死因。”裴元盯着那女子看,将女子的手翻转,看了一会儿,又说,“是筋脉俱断而死。死前经历恶战,虽是武功内力不错的人,但还是死在明教萧杀手中。”   神策军中发出嘀咕的议论声,显然都有些不相信。的确,连穆玄英也不能信裴元的话,竟然单凭诊脉就能得知这么多事。   武镜笑道:“先生说笑。人人都知道,萧杀几月前于少林寺中死于穆玄英之手,若此女为他所杀,岂不是死于半年多以前?何以尸体得意保存完好至今?”   作为知情者,穆玄英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便也默默等裴元的回答。   裴元道:“这我如何能得知?我是大夫,不是仵作,更不是衙门判官。”说完便向看病的男子伸手。   那男子动了动,将手递给裴元。   这一次耗时颇久,不知是否是裴元有意为之,近半个时辰过去,他才停下,对穆玄英说:“将处方单子和笔墨拿出来。”   东西放好,裴元提笔疾书。   片刻后,裴元将处方放好,说道:“按上面所写服药,内服外用,不可怠慢。三月后若是不见起效,也不必再来找我,准备后事就可以。”   那男子不动声色,武镜却开口问:“他是何病?”   “病痛乃病患私密之事,恕我不能奉告。”裴元说着,默默收拾东西。   那男子突然说话,问:“若我不服用先生的药呢?”   裴元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那男子,说:“你脸上已经生疮,显然是你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若你再不治疗,照此下去,再活三年算是奇迹。”   闻言,男子抬手碰了碰脸,显然被言中,有些惊讶,问:“你如何……”   “我如何得知?”裴元接话,“毕竟世人叫我神医。”又说,“阁下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既然能再活一次,还是好好珍惜的好。有人肯救你性命,却不图回报,连句感谢都不要的话,这样的人多半不是大圣大贤,就是大奸大恶。这药吃不吃,阁下自己评判即可。”说罢,裴元起身,“告辞。”   那男子也站起来,问:“敢问先生是哪一种?”   “我只知道你跟随的人是后者。”裴元说完,连武镜也不看一眼,对穆玄英说了一句,“我们走吧。”便往外行去,走的很快,像是要逃跑似的。   穆玄英提了药箱,忙追出去。   两人疾行了一段路,裴元终于减慢速度,又恢复懒散的状态,慢悠悠走着。   穆玄英心里诸多疑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他真的会死?”   “是人都会死。”   穆玄英有些难过,喃喃说:“可我看他明知如此,却好像并不愿听话治疗。”   “各人的命由各人掌握。好在,只要是听话的病人,有我在,可以生老病,却是没有死的。”裴元一派轻松说道。   两人并排站在寺庙中,穆玄英看着裴元,突然对这个人的过往越发好奇起来。一身医术堪比华佗,心肠却绝非菩萨;万花谷杏林中他却祭奠着一个纯阳弟子;面对任何事都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而最让穆玄英看不透的是,他对神策军的态度。   他不是神明,却一直做着神明的事。究竟有怎样的经历,成就了眼前的这个人。   穆玄英问:“先生真的尽力为那两人看诊了?”   “莫非你以为我如此卑鄙?”   穆玄英道:“那倒不是,正因为我相信先生的为人,所以才问。那男子……他暂且不论。那女子竟然真的是个……已过世的人?”   裴元颔首,“准确地说,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穆玄英道,“这怎么……可能呢。”   “手臂上的皮肤紧致,也没有异味,更没有尸斑,虽没有看到脸,但整体看起来的确是个活人。可从脉象上来说,是具已经死了至少半年的尸体。”裴元看一眼穆玄英,“奇吗?我也是第一次遇上。”   穆玄英兀自说:“若这些都是事实,我好像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些猜测。”   “趁早忘了吧,不要和神策军扯上关系。”裴元道,“最好连天家也不要扯上关系。否则就像我,一纸诏书,非得逼我来给不待见的人看病,真是郁闷至极。”说着,裴元沿石阶往下走。   穆玄英问:“先生是奉诏前来?”   “若不是如此,我才不来。”   穆玄英在原地想了想才跟下去,又问:“先生当初为何从医?”   这句话没头没脑,也有些失礼,但裴元却不在意,张了嘴想回答,却神色一转,道:“诊金忘了拿,劳驾你回去。”   穆玄英只得返回。   他刚走,前面迎面过来一个男子,昂首阔步,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和不同寻常的姿态。走近了,那人见到裴元,露出“没想到”的神情,继而转喜,上前来。   这一次却是裴元先行礼,道:“草民见过建宁王。” 第214章 第十二章   【边关急事】   “草民见过建宁王。”   来人缓步往前,步伐稳健、频率一致,单凭如此也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他伸手虚扶裴元,道:“裴元先生乃朝廷客卿,又是本王友人,无须多礼。”   与裴元说的话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李隆基的孙儿、李亨的第三子——建宁王李倓。   裴元站直身子,两手一前一后半弯在腰腹处,与李倓平和对视。从气度上来看,裴元略胜一筹,比冷峻的李倓风雅。但从气势上,李倓不但有与身俱来的皇家的威而不怒,还有着大部分皇亲国戚身上没有的精气神。   这两人相对而站,像是熊熊火焰与三尺寒冰相遇,竟让人觉得有趣。   “许久不见。”   “先生别来无恙?”   两人互问一句,也没有要等对方回答的意思,李倓转了个身,与裴元并肩站在石阶上,负手而立。   “多年不见,先生风度不减当年。”李倓说道。   “世间翻覆人心,唯容颜不变。遥想当年草民初见建宁王时,也没想到今日再见,一切如旧。”裴元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倒也没有一切如旧。”又看向李倓,微微躬身道,“听闻不日前建宁王授太常卿同正员,恭喜。”   李倓不悲不喜道:“相比人心,本王觉得容颜更易逝。朝为红颜,暮成枯骨,也是常有之事。”   裴元笑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又各自沉默站了须臾,有几个随从上前来,对李倓说了些什么,李倓摆摆手,对裴元道:“没想到先生也会来此上香?”   “建宁王是清楚的,草民不信这些。”裴元说,“草民来为左将军诊脉。”   “武镜?”李倓微微一怔。   裴元点了一下头,“大唐只此一位左将军,不是吗?草民原以为建宁王是来此见左将军的。眼下看来,不是了。”   “自然不是见他。”李倓言语间突然带了鄙夷和不屑,侧头看了一眼裴元,意味深长地问:“没想到先生和他们走得近?”   裴元抖抖衣袖,一派轻松说道:“也不算很近。”   李倓一改方才和善地态度,冷声道:“既然如此,本王与先生没什么好说的,没想到一身傲骨的裴子现竟也有低头的时候,本王看错人了。告辞。”   裴元也不挽留,更没有行礼,只是冷不丁说道:“几年前与建宁王在南天别院相见,畅谈国事时,我曾劝建宁王隐于朝野,看来是无用之功。”   李倓回头看裴元,道:“那时先生说的是隐于朝,而非不闻不问。”顿了一下,“更不是嘴上说归隐,实则待价而沽。”   裴元轻笑,“建宁王以为草民待价而沽不妥?”   李倓嗤之以鼻。   “那大概建宁王贵人多忘事,神武遗迹之中洛风之死已不记得了。”   李倓脸色依旧不大好,却是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说了一句:“洛风。可惜了。”   “草民自幼立誓救人,故而报仇这样的事是不会做的。但不代表草民会忘记当日情形,伏于仇人脚下。”   李倓想了想,自嘲道:“是啊……本王的确片面了些,多有得罪。先生的人品,本王该信得过的,何况事关洛风的死。”言语间又是惋惜又是感叹,顿了顿,“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那也不是建宁王的错处。托建宁王的福,我当日豪言终成。”   李倓回忆,突然惊喜道:“先生做到了?”   裴元道:“绝不再让一人死在我手里,迄今为止,做到了。另一条,还在做。”   李倓面露喜色,道:“可喜可贺。”   “建宁王是来看望文华郡主?”裴元转了话题。   李倓脸色又蒙了一层阴影,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家姐葬在塞外,并非此处。”   正当此时,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跑来,和李倓的随从说了几句,随即上前来,正要行大礼,李倓道:“出门在外,不讲虚礼,有事报来即可。”   那人看看左右,也怕引人注意,便只行了个半礼就上前说:“属下奉密诏宣建宁王入宫面圣。”   李倓有些不解,问:“此刻?”   那人神情严肃道:“此刻。陛下吩咐,一旦找到建宁王,命您立即入宫,不得耽误。”顿了一下,凑近些说,“边关出事了。”   李倓神色立变,“什么?”随即强压心中震惊,略思索了一会儿,道,“备马回府。”   “是!”   李倓又吩咐另一人,“你立即去请李承恩将军到我府中。”   “王爷不先入宫觐见?”   李倓道:“不妨事,换衣服总要些时间,先在府中见过李将军再说。”   那人点点头,退下了。   李倓这才收起方才的紧急神色,对裴元款款说:“看来是时候告辞了。”   裴元点头道:“聚散有时,无须强求。建宁王公务缠身,不必多言,请。”   “告辞。”李倓转身离开。   他策马而去,穆玄英这才从一旁隐身处走到裴元身边,将一个木盒递过来,道:“先生,左将军说这是约定好的诊金。”   裴元侧身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道:“多谢穆少侠。”便接过去抱着。   穆玄英站好,说道:“没想到先生与建宁王是旧识,且看似关系匪浅。”顿了一下,“也没想到,建宁王是个如此刚正严明、喜怒毫不掩饰之人。”   其实方才的一切都被穆玄英看在眼里、听进耳里。穆玄英拿了东西出来,却见到裴元与一陌生男子并肩交谈,出于礼貌,穆玄英并未上前。   但没想到那男子就是李倓。   因李倓身份特殊,又与《山河社稷图》有关联,穆玄英就在一旁默默听两人的对话。对这个初次见到的建宁王,有了些直观的认识和看法。   裴元不语,径直往下走。   穆玄英跟上去,说:“虽不知建宁王和先生说的那些话里有几句真心,但从他的态度来看,显然是很不喜欢神策军的。”   “你想说什么?”裴元问。   “我想说,先生是站在建宁王这边,还是神策军那边?”   裴元早已料到穆玄英会问此事,便说:“偷听不是什么好事,朝堂的事也不是你我能涉足的。”说着看向穆玄英,“今日听到了什么,早些忘了的好。”   穆玄英摇头说:“我本无心朝堂,可先生不知,是建宁王先把我牵扯进来的。”   裴元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   “我没有说谎。”穆玄英以为裴元疑心自己,奈何不能提起《山河社稷图》,只能干巴巴这么解释。   裴元道:“只要万花谷不牵扯进去,你们的事就与我无关。”   一听,穆玄英立即说:“先生说谎。我不相信当日劝建宁王隐于朝的人,竟然是如此胸无大志之人。建宁王尚且可以韬光养晦,难道先生真的甘心隐于山水中、不问世事?”顿了一下,“何况,方才先生也听到了,边关急报。此事非彼时。难道此时此刻先生还要坐视不理?”   裴元走到马车旁,站定,说:“边关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说罢便上了马车。   穆玄英胸中堵着一团火,什么也不顾,就在马车外说:“纵使有人犯上作乱,意欲倾覆大唐,先生也还是宁可躲在万花谷吗?我以为先生是高洁雅士,没想到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   裴元猛地掀开帘子,第一次有了生气的表情,盯着穆玄英,好一会儿后,喉间发出压迫的冷声:“上车。”   穆玄英也不怕他,上了马车,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谁也不理。而裴元默默看着穆玄英,神情悲悯,不知在想什么。   等马车行驶近一刻后,裴元竟然先开口说话,不疾不徐道:“我没讲完的故事正是因为牵连了神策军,不便向人提起。”说了这句后又自顾自说起来,“神武遗迹之中,纯阳众人围堵谢云流,纯阳剑阵为主,气纯为辅,谢云流纵一身武艺,仍逃无可逃。李忘生与谢云流有师兄弟之情,给了谢云流辩驳的机会,本以为纯阳观的这桩旧事会在那时得以化解,却没想到纯阳弟子受人挑拨,祁进为首,众人欲杀谢云流。谢云流却没死。”   穆玄英听着,却没有一点回应。   裴元也是第一次对穆玄英说这么多话,“因为祁进的致命一剑,刺到的人是洛风。谢云流的大弟子。”顿了顿,“当时我随东方谷主在场,谢云流趁乱逃走,众人请我去救洛风性命。就是那时,我与洛风相识。”   “先生你……没能……”穆玄英睁开眼,看向裴元。   裴元含笑点点头,“没能救活他。”   穆玄英忽的就将好多事都弄明白了。   万花谷中的孤坟是为何而设;裴元对李倓说的“豪言终成”是什么意思;裴元祭奠故人时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   裴元好像不想多说洛风的事,又接着说:“挑拨纯阳众人的罪魁祸首,就是武镜。”穆玄英闻言,还在惊讶,裴元又说,“所以,今日我本不愿来替他办事的。”   裴元侧目看看穆玄英,悠悠道:“可叹,圣旨不可违,万花谷中老老小小的性命都系于我手时,我大约也没什么别的路可选。”   原来如此!   穆玄英咳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所以,先生才故意刁难他们?”   裴元不置可否,又道:“至于建宁王的事,我也不过是想护万花谷安宁罢了,什么朝堂政事、国家兴亡,全没有谷中的人安乐无忧来的实际。”补了一句,“于我而言。”   穆玄英愣在那里,脑子里飞速地回想有关裴元的一切。   初见时,他是妙手神医,举止怪异、言辞犀利。再见时,他是江湖过客,一壶清酒、一束腊梅遥祭故人。   而面对神策军时,他巧言善变、虚与委蛇,分明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却有着一夫当关的气势。在寺庙里,曾两次刀斧加身,他却不见丝毫惧色,巧妙化解。   穆玄英看着裴元,想:他要我随行来保护,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如果建宁王是站在正义和良善的这边的人,裴元呢?听了他这番话,他虽没有选择黑暗,但似乎也没有走向光明。他究竟是什么立场呢?   穆玄英思忖片刻,也豁出去说:“几年前,安禄山成立狼牙军,渐渐壮大,军权尽数握在他手里,不受李唐管控。那时,浩气盟中就有人担忧过。我想,朝堂之上,以建宁王的眼界,加之方才他与先生说的话,他也是有过同样的担忧吧?一年前,安禄山调兵入关,浩气盟几乎倾巢而出,尽数布控长安附近的各个关塞。谢叔叔说,安禄山此举,早晚是要反的。这些是我经历过的,所以当我听到‘边关出事’时,从建宁王的神情看来,他好像想到的也是此事。狼牙反叛,近在咫尺。长安危如累卵,莫非青岩的万花谷还能独善其身吗?”   裴元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依旧不说话。   穆玄英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没再说这件事,反而问:“先生方才为何与我说起旧事?”   “你说的那句话,洛风也曾说过。”   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穆玄英细细回想,却不知是那一句。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万花谷。   穆玄英先去找陈月,从她那里得知子虚道人已解开图本。但天色已晚,只能明日再前去取回。而浩气盟的人也在他们回来的半个时辰前离开了,只留了话给穆玄英:办完要事,长安见。   穆玄英坐在晴昼海里,把得知的事情跟陈月说了,陈月听完,只问:“你真的觉得是安禄山?”   穆玄英回忆当时情形,道:“周边小国一直是小打小闹,近几年连这些都不曾有,除了蛰伏的狼牙军,我想不到别的。”顿了顿,“何况建宁王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   “那你打算……”   “明日取回那东西,尽快促成,交给值得托付的人。”   “谁?”陈月问,“你觉得谁能值得?”   穆玄英自嘲一笑,伸手摘了朵花在手里摆弄,愣愣说:“浩气盟不行,因为我的身份,不能让浩气盟卷进这个麻烦里。我原想过交给我义兄,藏剑山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但若是狼牙军已反,以藏剑山庄的实力是不足以抗衡的。我今日曾有过打算,将那东西交给建宁王。可裴元显然不愿意万花谷扯进这件事里,我虽不能认可他的想法,但却是理解的,我不能勉强他。”   “想不到别人了吗?”陈月问。   穆玄英苦闷地摇头,“实在没法子,就还给唐门吧。”   陈月感受到他心里的苦楚,伸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道:“也许有个地方更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裴元的字“子现”是我杜撰,不做参考。 第215章 第十三章   【琴画双圣】   第三日一早,陈月拉着穆玄英便往西走。一路上,穆玄英总算把事情问清楚。   “万花谷的西北面是一个谷中谷,名叫仙迹岩。那里的山石都是坚硬的花岗岩,东方谷主入谷后便在那里建了一个巨大的棋盘,上通仙界,直插云霄,棋局如山河脉络般纵横交错,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穆玄英想象着仙迹岩的模样,又想象着神秘而未曾谋面的东方宇轩,说:“好一个指点江山。”   “那仙迹岩里住着的都是谷中文人雅士,其中有一对便是我们今日要见的人。”陈月鬼机灵一笑,“琴画双圣。”   “苏雨鸾前辈竟然是隐居在万花谷中?”穆玄英十分惊奇,“我在扬州七秀坊时不曾见过她,只听说她已远离俗世之争。”   陈月笑说:“我听说苏姑姑早年受了很多委屈,与神策军更是有大仇,几次险些自我了结。多亏遇上了林白轩前辈,他二人年岁相差甚远,但偏偏心有灵犀、心意相通,索性二人就躲入谷中避难了。”   穆玄英道:“书中早有所闻他们二位伉俪情深,今日若能得见,也不虚此行。”又问,“不过你带我来求见他们,真是为了那图?”   陈月骄傲地点头,“那是自然!昨日你从子虚道人那里取回了那东西,可他没法将琴谱还原成书谱,原本可以还原的人(吕洞宾)却又已经过世,怎么办呢?倘若不能按规矩来解开,那就自己破解它!若说琴谱,天下间有什么琴谱能难倒琴圣呢?”   穆玄英一想,也觉有道理,“那倒不错。可他们二位是否肯相助?”   陈月嘻嘻一笑,“放心吧,琴画双圣是万花谷里最好说话的人了,何况他们夫妻二人我师父有些交情,你又和七秀坊打过交道,一定能说服苏姑姑出手的。”   想来也是,还是见过后才能定夺,穆玄英想着自己眼下担心也是无用之功,转念问:“对了,你方才说苏前辈与神策军有仇?这是怎么回事?”   陈月道:“书里自然不会写的,不过隐元会知道。我听师父说,苏姑姑曾被神策军将领玷污过,她意欲寻死,却被林白轩前辈的山水画卷打动,这才没有轻生。”   穆玄英默然点点头,过了须臾说:“想必那副画卷不只是一幅传世名画那么简单吧。于苏前辈来说,那是知音知己看透了她的心境所作。林白轩前辈不忍她就如此离世,还盼她再看看这世间的河清海晏,那山水间流露出的都是世间对她最后的挽留。”说着呼出一口气,“好在留住了。”   陈月笑了笑没说话。   -------------------------------------------------   两人来到仙迹岩,附近没有茂密的树林,转了转,却不见有人。   又在棋盘边苦苦等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有人的踪迹,陈月已经没了耐心,盘腿坐在地上,哼着小曲子打发时间。穆玄英则站在棋盘边,像是在揣度。   不知等了多久,日头上顶,暖洋洋照着。穆玄英依旧看的入迷,连动也未动过。   啪!   一个小石子落在穆玄英脚边,但他却置若未闻,如同已经关闭六识。   啪!   接着又一个小石子扔过来,这一次却是打在穆玄英腿上。   穆玄英终于动了动,一脸茫然往石子来的方向看,见是陈月坐在地上做鬼脸,随即绽开个笑说:“小月真是调皮惯了。”   “好无聊啊!”   穆玄英视线回到棋盘上,嘴上说:“你来看,这棋局实在玄妙!”   陈月本无心于下棋,但实在无事可做,便懒洋洋起了身,蹭到穆玄英身边,“妙当然妙了,东方谷主说这棋局藏着天下经纬。你就顾着看棋,忘了来做什么来了?”   穆玄英抱起手臂,说:“双圣不现身,你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除了能看前辈的棋,还能做什么?”   说着说着又怪到陈月头上,她自然不答应,伸手去捏穆玄英的耳朵。穆玄英对付陈月已经有一套办法,也不躲,跟她四手八脚闹起来。   两人闹着,头顶飘下来一张纸。   穆玄英先看见,忙说:“小月,小月,你看你看!”   陈月起先不信,待穆玄英收回手后,她才看向已经落地的纸,说:“这不是作画的宣纸吗?”便几步跨过去,将画纸拿起。   看到画纸上的内容,陈月的表情由疑好奇,变作欣喜,最后惊叹地张着嘴,久久合不上,扭头对穆玄英说:“你看!”便把画纸竖了起来。   画的是一幅山水。   穆玄英往前几步,细看,“这不是仙迹岩的棋盘吗?画的是仙迹岩?”转而也变得惊叹起来。   此画画的正是万花谷仙迹岩,与两人眼前的景色一模一样,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全都栩栩如生。但让两人惊叹的地方却是,这画上一边岩石上坐着个小姑娘,一边棋局旁站了个少年。   “画的是我们!”陈月说出话来。   不错。从画上来看,两个小人虽小,但衣服发式一看就是他们二人。显然这画是方才画就,两人立即抬头搜寻,果真,棋盘对面的岩石悬崖顶,坐了个老者。   穆玄英与陈月对视,还没问,看陈月已喜上眉梢,心里便有了数,朗声道:“晚辈穆玄英,见过画圣!今能得见画圣佳作,实乃毕生之幸!”   “我乃林白轩,今日来此挖野菜,没想到见着郎才女貌,一一入画,一时技痒,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上面的人回。   穆玄英哈哈笑起来,对陈月说:“画圣也是个妙人!”   “是啊,我们快上去,求他带我们去见苏姑姑。”   林白轩和万花谷中其他人不同,至少穆玄英接触过的人,不论身份高低,都十分难打交道,这位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画圣,却真如陈月所言:很好说话。   林白轩一路找野菜,一路把两人往住处领,嘴上多次交代:“你们千万不要说我画了你们,耽误的时间若是为了作画,夫人该怪我了。”   陈月抿嘴笑,穆玄英也觉有趣,答应说:“画圣前辈可放心。”   “你方才看那棋局如此认真,连我都未察觉,以你的武功,不应该啊。”林白轩低头挖菜,一用力,扯出一大段奇形怪状的根,看了看,收进背篓里。   “晚辈实在看得入迷。”穆玄英瞥了一眼背篓,里面满满当当,“晚辈替您背吧?”   林白轩也不推辞,递给穆玄英,伸了个懒腰,笑说:“果真轻松许多!”又说,“你不是穆玄英吗?怎么是个毛头小子?”   穆玄英想了想才领悟其中意思,笑,“前辈会武功?”   “不会。”林白轩诚实摇头。   “那画圣前辈你应该不能理解,那棋局引人入胜,使我听不到、看不到,与武功好坏是无关的。只与用心与否有关。”   “咦?”林白轩指着穆玄英,道:“你有点意思!”   穆玄英大笑,笑罢说:“前辈,其实我们冒然来打扰是有事相求。”   “我知道,你们要找我夫人。”林白轩拍拍手上的土,道,“不过,如今边关生变,流民四窜,长安紧闭,狼牙倒戈,我想你们江湖人找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穆玄英没想到他不懂武功、只论风雅,深居简出,却知道的这么多外面的事,闻言不自觉怔了怔。   林白轩又说:“你且说说看,所为何事?”   穆玄英刚刚张了嘴,却见林白轩脸色一变,盯着自己后背笑起来。那笑容与先前不同,很轻、很淡,但眼里的欢喜一览无余。   “我就知道你又偷懒。”   “夫人!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引荐一个妙人!”林白轩走过去。   穆玄英忙转身行礼,“晚辈穆玄英,见过琴圣。”   陈月却也跟过去,挽住苏雨鸾的手臂,亲昵地行了个礼,“苏姑姑,好些日子不见,今日我替师父来看看你。”   苏雨鸾位列“七秀”,也是个美人。但她的美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不是眼鼻耳嘴长得好看,也不是身材曼妙动人,而是她散发出的气质,很难形容,但却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美。   穆玄英正想着如何开口,林白轩道:“夫人,他就是挑战少林的穆玄英。”   苏雨鸾看过来,一瞬后问:“敢问阁下是否认识扬州七秀坊的故人?”   穆玄英道:“晚辈两年前的确在七秀坊住过一阵子,与七秀几位前辈都有交集,还有幸得见公孙前辈。”不等苏雨鸾问,穆玄英便主动讲了讲七秀的近况,挠挠头说,“因是两年前的事了,现下她们几位如何却是不清楚的,但总也是好的。”   苏雨鸾了然这少年的心性,面上只淡淡道谢,随即问:“我夫君说你远来见我,是有事?”   穆玄英也不打算瞒他们夫妻,何况这两人实在惹人喜欢,就将《山河社稷图》的事尽数告知。   苏雨鸾听完自然吃惊,又打量一番穆玄英,看向林白轩。   林白轩沉思片刻,道:“夫人,你我一生夙愿不多,其一便是惟愿人间永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此事,夫人心中有数,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雨鸾朝他微笑,两人会心相望。须臾,苏雨鸾转向穆玄英,道:“穆少侠,我愿鼎力相助。我能做什么?”   “太好了!”穆玄英大喜,拿出东西来,“前辈只需将此琴谱译制成书谱即可,方法我会告知。”   -----------------------------------------   直到半夜,苏雨鸾才停下翻阅。   穆玄英一直心急如焚,但也不做声,耐心地等候在一旁。   一见苏雨鸾停下,陈月忙送水松茶,“苏姑姑,如何?要是累了就先歇歇。”   四人从仙迹岩回到住处,到此时都没有离开过这屋子,尤其苏雨鸾和穆玄英,几乎没动过。期间只是陈月起身去烧水煮茶,连一直不作声的林白轩也坐在外间画画,没离开过半步。   苏雨鸾放下琴谱,柔声说:“不要紧。”便对穆玄英道,“穆少侠,我已看过两遍,现下可以回答你了。”   穆玄英忙正襟危坐,问:“如何?”   苏雨鸾道:“这琴谱你说是纯阳吕洞宾所作,的确不错,期间有一部分内容中能看出纯阳心法,虽不明显,但我恰好知晓之二。我对吕洞宾前辈知之甚少,他是否精通于琴曲?”   穆玄英茫然说:“这我也不清楚,唐老太太并未曾提及。”顿了一下,“不过,他老人家既然能做成此琴谱,想必是精于此道的吧?”   苏雨鸾摇头,说道:“也许我猜测得不错,前辈他略懂音律,却不精通。他能做出这琴谱,许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苏前辈为何这么说?”   “不过也许是我才疏学浅。”苏雨鸾淡淡微笑,“我没办法将此琴谱复原。”   “啊?”陈月大惊失色。   “前、前辈你说,你没办法复原?”穆玄英也万万没想到。   苏雨鸾点头,“我不能复原此谱。其中两个地方我根本弹奏不出琴曲,复杂的东西我一时间无法说清楚,但简言之就是,那两处的琴曲根本不合规矩。此处。”她纤纤细手一指,“宫音三变,随即跟上的却是角音半个,在古琴、古筝,甚至胡琴上都是没办法弹奏的。”   穆玄英见她还要说下去,便说:“苏前辈且慢,晚辈绝没有怀疑前辈的意思,这些音律知识……您说了晚辈也不大懂。”顿了顿,“晚辈只是想问问,那依前辈所言,那两处会不会是我誊写时出错了?或是有别的法子能弹奏出来?”   苏雨鸾闻言,又低头研究了一会儿,蹙眉说道:“应当是不会的。”   “那是怎么回事?”陈月急了。   穆玄英更是一头雾水不说,连半点法子都没有。   苏雨鸾将《山河社稷图》收好,第给穆玄英,说:“我恐怕帮不上你了。”   穆玄英叹口气,双手接过收进九转玲珑塔,起身行礼,“前辈不必自责沮丧,此事本也不容易,我虽抱有期望,但也没想过一次成功。前辈能出手相助,又耐心解疑,于我来说,已经帮了忙了。”   苏雨鸾越发欣赏这年轻人,也起身,“虽与穆少侠是初见,也不曾说过多少话,更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但我却十分安心。这东西在你手里,让我觉得很稳妥。”   穆玄英歉然道:“可惜我不能还原,实在可惜了。”便说,“画圣前辈、琴圣前辈,今日多有打扰,事情既然已有接过,我们就不再久留了。”   林白轩走过来,说:“正是半夜,休息后再走吧。”   “不必了,二位早些休息,我们连夜回晴昼海另想办法。二位请留步,晚辈告辞。”穆玄英拿好东西,拉着陈月便出了门去。   苏雨鸾望着他们,对林白轩说:“夫君,我是否还未尽全力?”   “你觉得她能做到?”林白轩反问。   苏雨鸾颔首,“也许吧。我只是觉得该帮一帮这孩子。”   林白轩突然喊:“穆少侠留步!陈姑娘留步!”便拉着苏雨鸾追上去。 第216章 第十四章   【剑胆琴心】   “穆少侠留步!陈姑娘留步!”   沮丧失望的穆玄英闻声回头,见林白轩与苏雨鸾携手快步而来,两人站定,相视一眼,苏雨鸾方才说话:“穆少侠,请留步听我一言。”   “请讲。”   苏雨鸾看看左右,好似还有些顾忌,林白轩道:“夫人不必担心,在万花谷中谁也不能为难她的。”   苏雨鸾点点头,喃喃说:“是啊……何况这是好事,于姐姐也是功德一件。”便对穆玄英道,“穆少侠,我不能还原此图,但我想有人也许可以。穆少侠若不嫌弃,我愿为你牵线。”   一听此话,穆玄英心中透喜,问:“不知是何人?竟然比琴圣前辈还厉害吗?”   “你应当是知晓此人的。”苏雨鸾道,“我同门师姐,高绛婷。”   穆玄英一怔,“可……可……”   “我明白。”苏雨鸾歉然一笑,“我方才不说,也正是因为她在江湖上近些年来名声不大好,可那‘琴魔’并非她所愿,她未害过一人,更无害人之心,我可担保。但我更担心的是,她的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我怕冒然领你前去,惹得她心中不痛快。”顿了一下,还是为好姐妹说话,“她未入魔道,穆少侠若是信我,我这就领你们前去。”   “琴魔”高绛婷。   早年间,她还是“七秀”之一,可世事变化无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个正派女侠就被冠上了“魔头”的称号。这一点连穆玄英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她竟然躲在万花谷中。   “琴圣前辈言重,若能请动高前辈,那真是太好了!”穆玄英欣喜过后,坦然道,“二位前辈有所不知,近一年我在江湖上频频被人陷害,名声也不大好。”说着干巴巴笑了笑,“前辈都未曾怀疑我的人品,我怎会疑心高前辈呢?比起流言蜚语,我更相信眼见为实。”   苏雨鸾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身边的夫君林白轩。   林白轩笑起来,哈哈大笑,说:“我看你的脾性倒是很适合万花谷,索性别还原什么山什么图了,住到万花谷里来,和你的相好快快活活了此一生!”   陈月见林白轩看着自己,便知他们也误会了,但玩心大,顺势挽住穆玄英的手臂,“玄英哥哥,你说画圣前辈说的好不好?”   “好好好!自然好!我给做主了!”林白轩更得意。   穆玄英吓得一跳,急忙想解释,转念便猜到陈月的心思,话锋一转说:“月妹妹,你就别胡闹了。”   这一声“月妹妹”着实吓着陈月,愣愣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出话来。   穆玄英觉得好笑,也不再逗她,对那夫妻二人说:“多谢前辈的美意,但我已作出承诺,不死不休,是一定要完成的。何况小月她也不是我心仪之人,这隐居的美事恐怕是无缘了。”   林白轩还不信,刚要辩驳,苏雨鸾道:“我就知道不是她,穆少侠看她的眼神可不像是在看心仪的姑娘。”转头对林白轩说,“你就不要掺和了,以免口不择言惹人家姑娘不悦。”   “没事没事!”陈月连忙摆手。   穆玄英正色道:“前辈,此事不宜拖延,既然高前辈就在谷中,那就请前辈为我指路吧。”   苏雨鸾道:“姐姐她藏身隐秘,又对外人戒心极重,我亲自带你去,否则她不会见你,难保还会对你动手。”便对林白轩交代,“我去去就回,夫君你好生在家等候,那青菜记得洗干净再煮。”   “好,夫人放心,路上小心。”   苏雨鸾道:“姐姐住处不远,我此刻就带你过去,陈姑娘就在这里等吧。”   “好。”陈月道,“毛毛你自己小心。”   “嗯,我去去就回。”穆玄英便跟着苏雨鸾走了。   ----------------------------------------   晴昼海的夜格外寂静。   穆玄英拖着劳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动,远远便看见陈月坐在水边踢水,等他走近了,陈月闻声回头,见是他,也没说什么,给让了个坐的地方。   穆玄英坐下静了一会儿,可脑子里比方才还乱,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身边的陈月哼着歌,两只雪白的脚泡在水里,光影下,像是两尾鱼,荡起一层一层的波澜。   穆玄英叹口气,忽的就往后倒下,躺平在花海上。   陈月回头看他一眼,问:“成了吗?”   “成是成了。”   陈月笑眯眯说:“那你怎么唉声叹气?跟我说说见到什么了?”   穆玄英回想白日里的情形,把两只手臂放在脑后,道:“小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说些话开解我吧。”   闻言,陈月收起笑颜,爬到穆玄英身侧,也不擦干脚上的水,直接侧身躺下,也枕着手臂,看着穆玄英的侧脸说:“你说来听听。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穆玄英望着夜空,整理着思绪,许久后才开口说:“高绛婷前辈一看就猜着那是什么了,但她没说破。看过那东西后她说了些大概,我也不大懂,总之就是凭她一人之力也无法完成,不过她给了我一件信物,要我去千岛湖见一位故人,她说,只要我能求得那人出手,势必能完成。”   “千岛湖?”陈月一语道破,“莫不是长歌门的人?”说着拍了一下额头,“哎呀!我太笨了!万花谷、七秀坊、长歌门,这三个地方聚集了最多的琴师,天下间若是这三个地方的人都解不开琴谱,那也确实没辙了。既然事情有了进展,你为何心里不痛快?她说的人是谁?”   穆玄英道:“不是,不是因为那个人。”顿了一下,“是因为高绛婷。”   “她怎么了?”   “她不是因琴艺不足而完成不了那图,她是力不从心。”穆玄英幽幽说,“她的那双手,早就废了。小月,她的十指都只剩森森白骨,不见血肉,那凄惨、森冷的场景,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陈月瞪着眼睛,显然想象后也吓着了。   “琴圣说,高绛婷前辈的手是世上最好看的一双手。可我亲眼所见到的却是那般骇人模样。”穆玄英哀叹说,“我不知道她为何隐居,为何被说成‘魔’,又为何变得性格古怪,但亲眼看到她的那双手,我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陈月缓过神来,柔声说:“别想了。毛毛,人这一生原本就是旦夕祸福相依,谁也逃不开的。”   “她答应帮我,但有个条件。”   “有条件?”陈月吃惊。   “嗯。她要我帮她杀一个人。”穆玄英侧目看向陈月,“康雪烛。”   “恶人谷的康雪烛?那就算她不说,你见到那人也不会放过的,不是吗?”   穆玄英欣慰笑了笑,转开视线,重新凝望夜空,道:“我答应她的原因不是这个。她的手就是拜康雪烛所赐,也是因为康雪烛毁了她的手,从此她再不能抚琴。一个人那么痴迷钟爱的东西,却再也不能碰,是极大的遗憾。我想帮她报仇。”   陈月了然,道:“那很好,等见到康雪烛那恶棍,你就替高前辈报仇!”   穆玄英呼出口气,“是啊,照理说事情都有了转机,但我心里却总是不舒服,像是我做的事是正确的,但并不让我开心、满足。小月,做正确的事原本是该开心的不是吗?”   陈月想了想说:“也许因为不容易吧。”顿了顿,“因为正确的事总是不容易做到。不只是你的不容易,还有很多人的。比如高绛婷前辈。”   “不错。”穆玄英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陈月说:“这是画圣前辈送给我们的礼物,我如今身负重任,是众矢之的,出了万花谷说不定一路艰险难免,这东西就拜托你帮我保管一阵子。”   “还有我的?”陈月迫不及待打开,是两张宣纸,上面作了画。两份礼物,一张画的是陈月站在晴昼海中的远景,一张是穆玄英的近处笑颜。   陈月爱不释手,拿近了看看,又举起来看看,看得出十分喜欢,看了一会儿嘟嘴说:“为何不帮我画一幅容貌呢。你看你,画的太像了!这不是小毛毛嘛!”   “画圣下笔如有神助,这两幅画都画得简单,却偏偏传神得很。我问他,为何寥寥几笔就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他说,早年间他游历四方,见过许多山水风景,也画过很多。世人都追求画得像,尤其画人,但他却觉得能把山水画好才是本事。能与造物者争奇者,唯有山水。”   “有道理……难怪他们夫妻一直常住万花谷呢,天下间山水最佳者,唯有此处了。”陈月得意道。   穆玄英笑,又说道:“总之我的画你要保管好,要是我回不来,你……”   “不许胡说!”陈月瞪着他,“你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不会有事的。我帮你收着,等你回来,记得拿金子来换。”说完翻身就跑了。   穆玄英喊:“穿鞋!当心扎脚!”   陈月却一只手提着两只绣鞋,高举过头晃了晃,一路小跑没了人影。   次日,穆玄英早起,打算向万花谷的人辞行,但想了好久,愣是想不到该去向谁辞别。东方宇轩?裴元?宇晴?琴画双圣?子虚乌有?高绛婷?好多人影在他眼前闪过,坐在晴昼海里一直到晌午。   晌午过后,穆玄英自己收拾好行囊,给陈月留了字条,离开了万花谷。 第217章 番外十三   【高绛婷】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灯烛晃了晃,有人进了屋来,坐在烛台边的人却还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抽屉,像是在放空发呆,也像是在思考。   抽屉里空空如也。   来人稍稍迟疑后还是上前,轻声唤:“姐姐?”   坐着的人没有回应,来人又往前两步,轻声说道:“姐姐,穆玄英已离开,他与你说了什么?”烛光照出她的面容,说话的是苏雨鸾。   仍旧没有回应,却见坐着的人猛然回首,同时,右手从长袖下如水蛇一般射出,五指直逼苏雨鸾的咽喉处。   苏雨鸾大惊失色,全无防备,她身后的人用手一带,这才让她避开了这一击。   “夫人可有事?”是林白轩。   苏雨鸾很快缓过神来,见到夫君,心中安定许多,回以一笑,便又对出手的人说:“姐姐莫不是怪我领他来多管闲事给姐姐添了麻烦?”顿了一下,“姐姐,你我虽隐居万花谷,可你我仍是七秀坊的弟子。所谓侠义江湖,师父的教导我一刻不曾忘记,我知道姐姐也是。如今他人有难,正是我们出手相助的好时机。”   “他已被我请走,现下说这些也无用。”说的人缓缓转过头,烛光映衬,她的脸若隐若现——高绛婷。   “这有何难?只要姐姐肯相助,我再去叫他回来就是。”苏雨鸾不舍不弃,“姐姐,想必他也对你说了实情,那东西关系着的是国家命脉,师父的话,想必你是不会忘的。”   “我不肯。”高绛婷道。   “姐姐,我无法复原那东西,可我知道你一定是……”   高绛婷打断苏雨鸾,“不错,我可以,我可以复原那《山河社稷图》。”说完看向苏雨鸾,慢悠悠问,“可我为何要这么做?”   苏雨鸾难以相信昔日温婉的师姐如今变得如此暴戾,愣了愣,叹口气说:“若是姐姐不肯,这罪孽便是该我们七秀坊担下了。”   “我给他看了我的手,他立即认定我已无法弹琴,我已不是原本的‘琴秀’。七秀坊?我的这双手……”高绛婷抬起双手细细打量,十指只剩森森白骨,微弱烛光下越发骇人,“是啊,谁能相信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竟然是当初能弹七十二弦箜篌妙音的我?”   “姐姐你……”   “是,我骗了他,我没有让他知道,世人称我‘琴魔’并非因为我脾气怪异,他们没有冤枉我!我这双手被废后,我为琴所困,甘愿入魔。”高绛婷面部略显狰狞,话锋一转,说道:“师妹你也不必怨我,我不会帮他,但我替他指了去处,让他去了千岛湖。”   苏雨鸾一听,当即猜到,“姐姐你让他去向杨门主求助?”   “我知你的顾虑,不必担心,他带了《九韶仙音》前去,见到琴谱,杨逸飞定会看在往昔情面而出手。”高绛婷道。   “那姐姐你为何不相助呢?”以苏雨鸾对高绛婷的了解,此举必定不是单纯为了帮助穆玄英,何况,分明高绛婷能做的事,她却不做,要引穆玄英去见长歌门杨逸飞,多半另有所图。   “我若说我不便,你也不信。”高绛婷道,“穆玄英这样的人,武功高强、心地善良,很容易相信人,也很容易博取到他的同情心。我要的,只是多一柄利剑,为我报仇。”   提到此事,苏雨鸾默不作声好一会儿,看了看林白轩,才又说话,“姐姐,那孩子实在难得,你怎忍心利用他?”   “只要能报仇,我还有什么做不了?”   -----------------------------------   苏雨鸾和林白轩离开后,屋子里又死寂一般安静下来。高绛婷坐在桌案边,神情呆滞地望了一会儿那空抽屉。   里面装着的就是《九韶仙音》。   想到此,高绛婷却变得异常焦躁不安。   咬牙、皱眉。   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吹灭蜡烛又再次点亮。   最后,她的手无力地下垂。   当碰到裙摆时,她竟然能感觉到那微弱的柔软,薄软光滑的衣料划过,像是有弱水流过掌心,她的心忽然也变得柔软了。   十指连心,竟是真的?   高绛婷低头看向十指,嶙峋白骨,是那个人赐她的。   高绛婷还记得,在许多许多年前,她还不是琴魔,而是琴秀;这双手也不是这吓人的样子,而是纤纤玉手,宛如青葱;她也不是躲躲藏藏的万花谷隐客,而是一曲动江湖的扬州名师。   高绛婷还记得,年幼时初入七秀坊,因自己体弱,竟无法凭内力掌控古琴。别人可以弹奏美妙乐曲,甚至可以杀人于无形,她却只能拨弄五弦琴打发漫漫时光。   高绛婷还记得,多少个日夜、多少别人看不到的付出和努力,她才能掌控七十二弦的箜篌。   高绛婷还记得,师父看着自己欣慰的眼神,和姐妹们又羡慕又崇敬的笑容。   高绛婷还记得,她第一次离开扬州,来到万花谷时的情形——青山不老,巍峨永在;绿水长流,娟秀隽永。   那是那个人对她的承诺。   那是她和那个人的初见。   扬州桥头,她与他在蒙蒙烟雨里巧遇,两人什么也没说,竟像是早已相识一般,两厢对望。   那人一身红衣,长发高高竖起,手里握着一柄折扇,书香气里带着几分妖魅。不说话的时候,就好似他也在说话,引得人忍不住想去看看。   久久对视,高绛婷也不觉尴尬、羞涩。   “七秀坊琴秀,高绛婷。”   “万花谷客卿,康雪烛。”   ------------------------------------------   万花谷的人也是诗酒风流、笑意红尘的,她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洒脱随性的男子。   对任何事都可以放得下的康雪烛,不止对音律十分感兴趣,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这个男人风趣而又神秘,使得高绛婷对他产生了仰慕之心。   而康雪烛的久久盘桓更让高绛婷难控心事。   “康公子竟每一日都来。”   “莫非你不想见我?已看烦了?”   “康公子说笑,我只是好奇,公子来自天下绝美之地,为何会对扬州的山水流连忘返,不肯归去。”   “嗯……约莫是山水醉人,人醉人。”   山水醉人,人醉人。   高绛婷自成年后几乎不与男子往来,这一次却是与康雪烛做了许多她不曾做过的事。   两人一起抚琴奏乐,谈论乐理音律,品评世间名曲;两人一起练剑打坐,在静谧的时间里凝视对方,好像天地间一切永恒停留,只剩彼此;两人一起登高远足,在山顶俯瞰众生,诉尽衷肠,互通心意,许定三生。   高绛婷那时看不明白的、沉迷其中的,这些年过去终于看得清楚。   康雪烛曾说“《九韶仙音》也难抵我入骨相思”,那时的高绛婷一面自以为明白其中心意,便芳心暗付,一面也好奇这《九韶仙音》究竟是何琴谱,竟得如此评价。   她曾暗暗发誓,穷尽一生,她也要找到《九韶仙音》,倘若能据为己有、相赠康雪烛,必是一段佳话。   每每康雪烛看她抚琴时,都会说“你的双手是这世间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那时的高绛婷满心接受和享受康雪烛的夸奖,哪怕这样的夸奖她听得太多,她也觉得这一句和别的不一样。   她想,两人日后久居万花谷,免不了粗茶淡饭、柴米油盐,若是那时她的手不再是用于抚琴,而是为康雪烛做饭、洗衣,他会不会更开心?   两人在山顶眺望时,康雪烛说“万花谷比扬州的景色好,那里青山不老,巍峨永在;绿水长流,娟秀隽永”,高绛婷便私定终身,不顾恩师公孙大娘和姐妹们的反对,毅然离开七秀坊,随康雪烛来到万花谷。   果真如此,那里真的如康雪烛所说一般: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可高绛婷等来的却不是白首不离。   等她入魔后,她才渐渐明白了康雪烛当年的“心意”。她用了很多时间去重新掌控弹奏乐曲的本事,也用了很多时间去找《九韶仙音》。   高绛婷一直想弄清楚,那琴谱里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以致于她和康雪烛同床异梦,最后反目成仇。   九韶仙音,一曲诉尽一生,好是好。   她也曾与人对酒当歌,弹琴奏乐;她也曾向男子表露心意,发誓永不背弃;她也曾放弃一切,只愿白首不离;她也曾在别人眼里看到过流光溢彩、春秋冬夏。   好是好,只是许错了人。 第218章 番外十四   【裴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明月初升,皎如玉盘。   正是晚冬时节,冬天里的红梅腊雪都还留有痕迹,夜里又有皓月当空,此时的华山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   夜深了,洛风的屋子里一片漆黑,窗户却敞开着。正对窗户的靠椅上坐了个人,抱着手臂在胸前,两条腿上下重叠,高高抬起架在窗沿上。屋里黑漆漆,唯独能看见一双绣了流云纹路的白靴从窗户口伸出来。   静谧的夜里总是让洛风难以入眠,窗外是熟悉的景物,心情却未因此转好。   “低声。”   先是听见一个温厚男声,紧接着是少女的低语,随后一阵嬉笑,零零散散传入洛风耳中来。   纯阳宫有宵禁,不知是何人夜里喧哗?   洛风不动,循声看去,率先入眼的是一双雪白的脚。   紧接着便看见一裙紫衣,旋转开来,像是一朵夜里盛放的昙花,裙摆边缘夹带了微光,出尘绝美。这紫衣少女正光着脚丫、提着裙摆沿青石路往这边来,像蜻蜓点水般轻盈灵动地跳跃。   洛风记得这姑娘。   万花谷谷之岚。从青岩万花谷来,随她舅舅前来为吕祖(吕洞宾)诊脉。万花谷的人向来举止怪异,这少女冬日里也不穿鞋袜,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叫洛风牢牢记住她的,却是她的一头白发。   明明是豆蔻少女,却有一头过腰的白发。   他们来时,洛风就已听说,这谷之岚身世坎坷,家人惨死于一场暗杀之中,她虽侥幸活下来,但痛失亲友,竟花季少女一夜白头。   月色倾城,水中映出谷之岚晃动的身影,与树枝上的红白相映成趣,极静、极艳丽、极凄美。   此景虽美,但纯阳宫规矩严明,洛风身为大师兄责无旁贷。洛风起身,站在窗边低声喊了一句:“谷姑娘,多有打扰。”   谷之岚当即肃容站好,收起方才的天真姿态,回头望过来,眼里是无尽的忧郁,找了一会儿,终于依稀看见屋里的洛风,问:“阁下认识我?”   洛风往前一步,尽量让自己显露,道:“万花谷谷之岚姑娘,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在下洛风。”   谷之岚极其戒备,道:“听闻纯阳弟子皆是大丈夫,你为何偷窥我?”   洛风出生正派,行事作风更是一丝不苟,顿时语塞,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伶牙俐齿,全不像看上去的样子那么好对付。   “纯阳洛风,师从谢云流,当今天下一刀流的唯一传人。若说他窥地、窥国,尚且可信,阿岚,不得无礼。”   洛风只觉眼前一阵清风,一道身影掀起一地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待风过如浪,掩尽日月之光。   这位将日月风华都敛入衣袍之下的人分明是缓步行来,却衣摆飘飘,衣袍上的暗纹涌动,行走之间飘逸出尘、惊为天人。   此人的出现使得洛风不得不现身,虽看的愣了愣,但洛风也不失大家之风,随即出了屋子,上前道:“原来裴先生也在,失礼。”   “纯阳宫宵禁天下皆知,禁喧哗、禁奔走、禁外出,是我们坏了规矩,你何来失礼?”裴元流利地反问,洛风刚要辩解说话,裴元又道,“不过我们不是纯阳弟子,想来也不打紧。倒是阁下,不怕惹祸上身?”   洛风本还想这么安慰他二人,倒没想,人家自己就开脱起来,不止如此,还把黑锅往他这边扔。裴元来的那一日,洛风与他算是有一面之缘,远远看就感觉此人非凡,没想到这“非凡”之处也实在非凡。   洛风像是被说懵了,怔怔看向裴元。   当日远观已领略此人风采,方才的出现更是叫人惊叹,眼下近看,裴元容貌上乘,姿态清高傲岸,很不同寻常。让洛风多看几眼的是他的眼睛,瞳色很淡,像是深灰色,但当他看着你时,却又十分引人入胜,想一探究竟。   “看来你是真见过我们。”   裴元单薄的唇动了动,不论是脸上还是嘴唇都无血色,加之目光淡淡,看得人不敢与他多说。   可洛风却偏偏是个例外,闻言,微微笑了笑,说道:“我见过二位,二位却是不曾见过我的。”   裴元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遂说:“如你一般的江湖名士,见未见过都该猜得出。”   “先生谬赞。”   两边都不言语,须臾,裴元道:“阿岚从未见过这么多梅花,故而一路闻香而来,没想到这么多梅花的院子竟是男子居所。”   深夜打扰,裴元却无歉意,还理所应当的说起旁人的不是,洛风觉得此人有趣,况且都是男子也不多计较,便说:“华山不如万花谷,等不到百花盛开,在下没眼福。”顿了顿,看向裴元,“不过,在下的确爱梅。”   “为何?”裴元问。   洛风想了想,蹙眉道:“好像也说不出为何。”   裴元了然道:“各花入各眼。”   洛风顿觉遇上知音,双眸熠熠生辉,道:“裴先生果然与众不同!”又说,“换做旁人,多半不能理解这样无来由的喜欢。”   相反,裴元毫不见喜色,说:“阁下也是不同凡响之人。换做旁人,多半会喜欢梅之高洁。”   闻言,洛风无声而笑。   裴元面色不改,但眼中却也透出笑意,好一会儿后才说:“深夜前来,其实我是来讨东西的。”顿了顿,“原本打算不问而取,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洛风见他坦然,反而摆出主人的架势说:“先生需要什么只管取走。”   “院子西边长有三七,是难得的好药材。”   洛风立刻明白,说:“能入先生的眼,请。”   裴元道:“只一株便可。”   待谷之岚挖走三七,裴元妥当收好,动作十分小心,洛风见了有些好奇,便问:“不知当不当问,先生要这三七何用?”   “好东西都想据为己有。”裴元说完,瞥了一眼洛风,含笑说:“并非是什么大义缘由,叫你失望了。”   洛风哭笑不得,道:“是我不该多问。”   裴元摆摆手,从花圃里走出来,“拿人手短,免不得要说实话相告。”顿了顿,“多谢阁下慷慨相赠此物,来日相报。”   “先生言重了。”   “应当的,取与得本相依。”   那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从唐突交谈到会心一笑,不过发生在半个时辰里。那之后裴元和谷之岚在华山住了半月之久,却未再与洛风见过一面。   裴元走后,冬去春来,梅花尽落,但洛风偶尔也会想起此人,心里最多的念头就是:倘若有时间能去万花谷看看,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钟灵毓秀之地养育出这样的妙人。   他本以为今生能与裴元有联系的机会不会有了,却不想没多久就收到了来自万花谷的书信。   两人千里传书,皆为神交。   ----------------------------------------   裴元来到神武遗迹之前几乎没怎么想过再见洛风的场景,直到真的再见,眼前忽的闪过两人初见的情形。   一片漆黑里走出来的道长,一身白衣,边缘处绢绣了一层流纹,雅致而精神,抹额上也是细细的浅蓝流纹,玉冠束发,走在黑夜里依旧难掩其丰神俊朗。   时隔几年,洛风容貌气度不变,人群里裴元仍旧一眼就看得到他,但两人对视的短暂时间里,裴元还能看见洛风眼中深藏的沧桑与阴郁。   同样是夜里,两人不约而同来到神武遗迹东面。   洛风早到,见到裴元款款而来也不见惊讶之色,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任何的生疏见外,好像两人是老友一般。   裴元一直不是拘泥形式之人,自然不在意,走上前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我应该道喜吗?”   洛风却像是懂了一般回:“于我是喜。”   “恭喜。”裴元立即说。   洛风哑然失笑,侧头望裴元说:“我还没说完。于我师父,未必是。”   裴元负手而立,悠然说:“那正好,我是对你道喜,不是对谢云流。”   洛风移开视线,道:“你应该知道,找他老人家的这些年里,包括找到他后,我更希望他能有喜事。”   “那要看你指的喜事是什么了。”裴元道,等了一会儿洛风不说话,他又继续说,“如果是指希望他能重回师门,改邪归正之类的话,多半这事不能如你所愿了。但依我看他依旧有喜事,只看他自己知不知罢了。”   “我师父颠沛流离多年,更是受尽污蔑,眼下连师门都不能回,此番若不是吕祖阳寿将尽,有意寻他回来,恐怕他也是不肯信我们的。子现你是清楚的,这几年我的全部心思,我只盼师父能回来。”   “他是你师父,好坏我不多言,但他有你这样的大徒弟,就是他的喜事。”   清风拂过,洛风感觉心口压着的巨石好像被吹散,因为这阵风,也因为裴元的话,便朝裴元感激一笑。   裴元心领神会,抖抖衣袍,转身走,边走边说道,“小风,明日之后我再向你道喜一次吧。”   洛风回头,视线久久定格在裴元背影上,脸上带着笑意,回:“好。”待裴元走出好一段路,洛风突然问:“你不留下看日出吗?我以为你是来看日出的。”   裴元脚步一顿,回头,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相邀。”便走了回来。   两人并肩看日出之后,却不曾想到,迎来的却是另一番局面。   当纯阳众人受人挑唆,与谢云流再度决裂,两方大打出手,裴元下意识去找散乱的宾客人流里的洛风,未果。   “大师兄,当心!”   “大师兄,我们先到那边避避。”   “大师兄,此处不可久留。”   裴元被纯阳弟子、万花谷弟子护送着来到安全地方之前,他再没有见到洛风一眼。再见时,裴元得知谢云流已冲破剑阵,打伤多人,扬长而去。   而洛风倒在血泊里,等他救治。   裴元都来不及去想一切为何如此突然,也顾不得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他上前察看洛风的伤势,立即施针。   洛风辗转醒来,裴元见他睁眼,只觉心中一紧,低声问:“我是谁?”   洛风没张口,但眼中的笑意却替他做出了回答。   裴元长长松了口气,知道洛风已恢复清醒,便道:“醒了就好,后面的事交给我。”便转头去吩咐弟子将洛风移到室内。   裴元还在交代,却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握的很紧。他回头,见洛风带着笑意似乎有话想说,裴元也不知为何,登时怒从心起,没好气的地说道:“你的命倘若不想要,找我来做什么?你真当我无所不能吗?”   旁边一个纯阳弟子立即道:“你为何还骂大师兄?他伤得那么重,你骂他有什么用!”   “不得无礼。”观主李忘生道。   洛风却还是紧紧握着裴元的手,裴元叹气,道:“你别问我。”   洛风被弟子们抬了起来要移往屋内,他却死死拽着裴元,像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也不知为何,就这么一会儿,短短时间里,洛风突然咳血,裴元察觉不对,再行诊脉,已意识到大事不好,再次施针,洛风的症状也仍旧不见好转,开始七窍流血。   那情形实在可怕,吓坏了不少人,裴元却当机立断,道:“拿小刀来!”   谷之岚赶紧递上一把匕首,裴元接过,毫不犹豫,在洛风手腕内侧一刀划开一个细长的口子,血喷涌而出,洛风七窍流血症状才稍有缓解。   裴元凑近察看,纯阳观的人也都围拢过来,十分担心的样子。   好一会儿,裴元神情复杂看着洛风,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却见他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刚张了口,洛风死死抓住他的手,挣扎着要说话。   洛风脸上依旧带着浅笑。   裴元的眼神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执着,变得柔和,吩咐说:“把他放平。”   众人立即照做,裴元半跪在地上,抱住洛风,看样子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不等其他人提问,洛风说出话来。   “谁赢了?”   裴元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道:“有你这样的大徒弟,他不赢天理难容。”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两人在谈论方才的打斗。分明不是比武,但洛风却是以输赢论,李忘生明白其中意味后,更觉惋惜。   裴元又道:“你问他们就行,何必非得问我。”   洛风笑了笑,“你不会骗我。”   然后,洛风闭上了眼。   之后,裴元什么也没说,不论纯阳观的人是悲伤、是质疑、是指责,裴元都照单全收,不发一言。至此,江湖上才有传言,裴元并非医术高明之人。   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洛风在纯阳观被火化,裴元不顾纯阳观和万花谷众人的反对,坚持带洛风的骨灰回万花谷。   从此,杏林里便多了一座孤坟。 第219章 第十五卷   【千岛行】   辞别万花谷,穆玄英带着高绛婷的信物前往千岛湖,在长歌门能否找到高人相助?   信物《九韶仙音》又将牵扯出一段怎样的故事?   长歌门中又有谁的出现让穆玄英心慌意乱?   为何莫雨、穆玄英二人这一次竟能同仇敌忾?两人形影不离,穆玄英近乎“死缠烂打”又是为何?   扬言血洗长歌门的人是谁?   莫雨扛着尸体四处寻医,又是为谁?   究竟谁死了? 第220章 第一章   【听香】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   这句话这些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讲的就是名震江湖的“四大世家”。杭州藏剑山庄叶家、河北霸刀山庄柳家、巴蜀唐家堡唐家,以及千岛湖长歌门杨家。   穆玄英从万花谷出发前往长歌门,一路车马劳顿,走了几日山路,又走了几日大路,最后换成水路,坐在商船上一路朝千岛湖去。起初几日坐的商船是小风他们镖局有门有户的走商船,不但一路上在各个关卡畅通无阻,商船上也听到了很多有趣的轶事。   因穆玄英的身份,还有他此行的目的,提到最多的就是长歌门的故事。   穆玄英对这个从未接触过的门派十分陌生,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上面那句关于“四大世家”的概括。而走商的镖师们却恰恰相反,行走江湖,他们所知道的故事繁杂广博,漫漫水路,正好消磨时光。   “说起长歌门,那要从武德年间说起了。那盐商杨子敬在浙江千岛湖的一个小岛上修筑起了相知山庄,山庄建成后,杨子敬大发蕙兰帖广邀各地的文人墨客到相知山庄一聚,因当时此举少见,盛况空前,导致蕙兰贴千金难求。后来那相知山庄日益壮大,不仅吸引了一大批江湖有名的文人前来,甚至许多官场文员也络绎上门,成了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可后来随着渐渐涉及官场,他们中的很多人平日里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为乐,却也在闲时比武切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学成文武术,货与帝王家’。一些年后,众人合力创出一套路数独特的武功,千变万化,便自成一派,对外自称‘长歌门’。”   “不过,当时风光的是长歌门,与掌事的杨家可没有多大干系。杨家能跻身于四大世家,那全亏得上一任门主杨尹安。不过说起来那杨尹安也不过是个普通侠士,琴艺平常、武功平常,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好在有颗善心,那些年只要遇上旱灾,他都会带领门人广发救济粮,比朝廷还上心,着实给杨家博得好些美名。”   听镖师讲的吐沫横飞,穆玄英自幼爱听故事,自然目不转睛,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道:“若是这位杨尹安前辈寻常的紧,杨家是如何名扬天下的呢?”   那镖师一拍手掌,往椅子上一站,道:“穆大侠问得好!他杨尹安不成器,可他生了个好儿子啊!嘿!穆大侠我且问问你,如今长歌门门主是何人?”   穆玄英自然知道,答:“杨逸飞。”   “不错!正是杨逸飞!说起杨逸飞,那实在神了,我先说说杨尹安的大儿子杨青月。这杨青月也不知为何,出生后没几年就患了脑疾,傻了!”镖师一摊手,惋惜道:“好好一个大公子,说傻就傻,听说连饭穿衣都不能自个儿动手!杨尹安伤心欲绝,可也没法子啊!好在上天垂怜,没几年他夫人吴青青又有了一个儿子。就是杨逸飞。可传言杨逸飞自幼体弱,险些夭折,到了三岁还不会走、不会说,这可好,明眼人一看这不是杨青月第二吗?好些人都劝杨尹安纳妾,再生个大胖儿子,可他不肯。那几年人人都说,这长歌门气数要尽了,可谁想到后来如日中天?此事奇就奇在杨逸飞六岁那年。”   “我知道!我知道!杨门主六岁那年突然变得厉害了!”小风叫起来。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穆玄英听得一头雾水。   镖师笑道:“不错!杨逸飞也不知是怎么了,六岁那年突然能跑会跳,除了不大爱说话,可以说变得正常了。不止如此,他从未学过抚琴,却一夕之间能独自弹奏古琴、箜篌、古筝,还能吹箫、吹竹笛,有模有样的!你说神不神?”   穆玄英也觉得稀奇古怪,道:“莫非是平日里杨尹安前辈对他耳濡目染,到了时候,他自然就会了?所谓厚积薄发。”   “有人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猜怎么?后来才知道那杨逸飞只有九指,天生残疾。他的右手只有四个手指,练剑也好、抚琴也罢,换做旁人那都是不能的,其实就是个废人了。可他自己琢磨了一套法子,左手练剑、右手抚琴,八岁时被‘诗仙’李白看中,立即收入门下。”   “左手练剑可以吗?”小风看向穆玄英,“穆大侠,江湖上有人能这样吗?”   穆玄英郑重想了想,道:“我倒是未曾见过,不过书上说世间有许多能人异士,想来是有的。且我听过传言,说剑圣前辈就可以左右手同时舞剑。”   “你能吗?”小风满脸崇拜问。   穆玄英挠挠头,讪讪笑道:“我是不能的。”   “师父,后来呢?杨门主入了‘诗仙’的门下,想必是如虎添翼、日益精进吧?”   镖师道:“什么‘如虎添翼’,那叫‘名师出高徒’!不过你也说对了,从此杨逸飞就一路往上走,名扬四海。十几年后,长歌门便交到他手里,那才是真的日益壮大。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都能说上话,这才有了如今的长歌门和如今的杨家。而杨逸飞就以他的‘四指流云’而闻名江湖。”   穆玄英赞道:“人生在世,难免遇上磨难,杨门主从出生便过得不如意,可也不见他消极倦怠,比起许多轻生之人,杨门主的经历听得我荡气回肠、满心敬佩!”   小风也是一脸的崇敬,显然还在回味。   那镖师却站起来,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江湖传言毕竟是传言,说的悬乎离奇才精彩,博人眼球的手段罢了,听个痛快就是,不必往心里去。”说着推了一下小风,“别瞎琢磨了,赶紧,上甲板去。”   “是,师父。”小风虽心有不甘,但也算听话。   等小风出去,穆玄英若有所思,叫住镖师,问:“你不信这故事吗?”   镖师往外看看,确定小风走远了才说:“故事嘛,说给孩子听的。没有大起大落、天纵奇才,这些孩子哪能心志坚定地脚踏实地干活?传奇这样的事只能放在传奇身上,寻常人少做梦、踏实做事才是正理。”他说完憨厚一笑,也上了甲板去,留穆玄英一人在船舱里休息。   因身份敏感,穆玄英大多也不出去露面,以免给镖局惹来麻烦。在船舱里坐了会儿,想着万花谷,又想着长歌门,靠着椅背慢慢睡着了。   梦时断时续,梦见了千千万万的小岛,梦见了诗酒天下的山庄,也梦见了四指流云的杨逸飞。   等到了千岛湖附近,大船没法子航行,穆玄英便改坐当地人的小船,与镖局中的人告别后穆玄英独自上船,往长歌门去。因船夫是个哑巴,除了撑船和做饭,几乎见不到他人,穆玄英一个人进进出出深感无聊,与先前坐商船对比,更觉无趣,只好蒙头睡觉。   第三日,穆玄英吃过午饭后便回去睡觉,隐约听见船夫唱起号子,他才转醒。   一睁眼,竟已来到长歌门千岛中。   回头望来路,穆玄英看着大大小小的岛屿在水中,因有雾气,果真如传言所说漂浮一般,只可惜因睡觉未得见千岛漂浮的美景。虽遗憾,但穆玄英未曾放下身上肩负的重任,立即来到主岛拜访杨逸飞。   -------------------------------------------   船夫等穆玄英跳下船,打了个口哨,这就撑船离开了。   穆玄英目送那小船远去,一阵风吹来,原本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整个人也一扫旅途劳顿,精神抖擞。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遥望四周,都是水。夕阳的余晖丝丝缕缕从空中金色圆盘后射出,直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碧波荡漾。穆玄英欣赏美景后往前走去,这才看见自己身处的小岛上有一水榭。   快步上前,那水榭名叫听香。   听香榭?真是好名字!穆玄英轻步往前,走到水榭门前敲门,道:“浩气盟义士求见长歌门门主,还请领路。”   听香榭内立即有人开门,是个姑娘,年岁与穆玄英相差无几,长得十分水灵,一开门便伸手道:“请出示浩气盟令牌。”   穆玄英解下腰间令牌,双手递上去,“这便是。”   那姑娘拿过令牌,看穆玄英好似有话要说,便问:“侠士还有话要说?”   穆玄英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在下有十分紧要的事求见杨门主,请姑娘行个方便,感激不尽。”   “待我主人看过令牌,确定侠士身份无疑,自会与人方便。”   等她回去好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还是那姑娘,对穆玄英说:“穆大侠请,我家主人就在里面。”   穆玄英十分惊讶,心里疑问百出。自己不愿太惹眼才隐去姓名,却不想对方竟然能猜到自己是谁?此乃第一奇。这姑娘一口一个“主人”,此处已属长歌门地界,莫非她的主人就是门主杨逸飞?此乃第二奇。这地方连通外界水路,看样子像是个要塞之地,杨逸飞竟然会住在这么寻常普通又显露的地方?此乃第三奇。   想着,穆玄英便跟着那姑娘进了听香榭。内里素雅别致,处处流露出风雅之地的姿态,单这小小水榭都如此,难怪长歌门能与七秀坊、万花谷比肩。   “主人,穆大侠带到。”   穆玄英往纱帐珠帘后面看,隐约能看见个人影,更显眼的是一架屏风。此情此景,穆玄英忍不住想:这主人显然不是杨逸飞,看身形样貌应当是女子。何况又是纱帐又是珠帘,还有屏风,杨逸飞这样的男子必不会如此摆设。可这水榭的主人也实在奇怪,怎么这么怕见人呢?   想归想,穆玄英的礼数是不敢怠慢的,立即行礼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突然前来拜访,因身份不便这才未及时说明,还请不要介意。”   谁知旁边的那姑娘突然问:“主人,是他吗?”   “是。你去吧。”果真是女子。   等那姑娘往侧门出去,穆玄英狐疑问:“在下冒昧,方才二位莫非还疑心在下身份吗?”   “非也。只因今日我在此是为等候另一人,不想,等来的却是阁下。”   穆玄英想了想,说:“看来您要等的人不简单,劳您如此提防他。”   “的确不简单。”   穆玄英又道:“嗯……不过在下还有疑问,您方才听我说话,隔着这些未曾见到我,竟然就能确认是我本人无误吗?”   “我双目失明,纵然没有这些也是看不到穆大侠样貌的。不过,皮相皆空,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分别。只是几月前我有幸在少林寺听过穆大侠的声音,只要再听到,一定不会认错。”   这番话另穆玄英心中滋味难述,便沉默了。   那人见穆玄英不说话,便直接地问道:“穆大侠求见门主不知所为何事?”   穆玄英收回心绪,道:“十分要紧的事,请见谅,在下只能说与杨门主。”说完立即想起高绛婷的信物,又说,“不过,我有万花谷故人的信物,想来杨门主见到一定会见我的。”   “我‘看看’可以吗?”   穆玄英想那信物好似也没有说只能让杨逸飞看,便答应了,刚想问“怎么拿给你”,那人说:“穆大侠放在身前地上即可。”   穆玄英虽不知道她要怎么隔空取物,但也不多说,照做放好。刚站直身子,只觉那帘子后一阵极强的内力真气扑面而来,嗖一声,信物不见踪影。   穆玄英目瞪口呆,看着晃动的珠帘,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姑娘内力如此深厚,实在……实在是佩服。”   那人平淡说:“可我不会武功,徒有这内力无处用。叫穆大侠见笑了。”   等了一会儿,那女子终于开口问道:“穆大侠急于今日见门主吗?”   “嗯……倒也没那么急,但早些见到杨门主,会好些。怎么?有所不便吗?”   那女子说:“倒也没什么不便,只是今日要来一位很重要的客人,门主不能分心太多,而穆大侠的信物却是一定会让他分心的。”顿了顿,“且眼下天色不早,从听香榭前往主岛,路程有些曲折,怕穆大侠吃不消水路颠簸。”   穆玄英笑说:“那倒不妨事,只要你们方便,我可以立即启程。”   那女子思考良久,说:“那我亲自送穆大侠前往主岛吧。”便见她站起来,“这边请。”   穆玄英跟上去,从侧门出去,一条建在水面上的长廊,尽头站着方才的侍女,还有一小舟停靠在岸。   那女子一身墨绿色衣裙,双臂臂弯上挂了两条极长的绿纱,拖曳至地,但裙摆却前面短后面长,她一走动便露出两条细长的腿。独特之处是她头发上系了一条黑丝带,将她双眼蒙住。   她走近了对那侍女吩咐说:“我亲自送穆大侠去,你立即传信给‘白玉濯心’(周宋),请他来听香榭坐镇,等不到那位客人不能擅离,这是门主的吩咐。”   “是,主人。”   等那女子上了小舟,穆玄英又轻轻跳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舟立刻动起来,穆玄英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朝那侍女点点头表示感谢。   等小舟划远,穆玄英道:“不如我来吧?姑娘撑船,我就这么坐着,实在不妥。”说话间却是不看多看那姑娘。   “从此处进去处处都是机关,水底里藏着许多致命的东西,我早习惯了撑船掌舵,不觉劳累,穆大侠只需坐好,其他不必操心。”   穆玄英只得听话,“是我唐突了。”又问,“不过,在下还需再唐突姑娘,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康念。”   穆玄英对长歌门的人不熟悉,但这个名字却是知道的。   康雪烛独女——康念。 第221章 第二章   【九韶仙音】   康念是康雪烛独女。   穆玄英出身浩气盟,多年来与恶人谷斗争,对恶人谷的了解甚于寻常人,何况对方还是十大恶人之一的康雪烛。一听这名字,穆玄英便想起来许多事,康念在康雪烛还未入恶人谷前出生,那时康雪烛还是万花谷客卿。后来康雪烛被逐出谷,臭名昭彰,康念一个孤女的下落也无人再关心。   没想到,康念竟然在长歌门。   两人沉默须臾,康念再次开口:“穆大侠不怕我?”   穆玄英反问:“为何怕你?”   康念却不点破身份,只是浅浅一笑,转过头去。   穆玄英自然明白她所指,便想说些话安慰她,道:“不瞒康姑娘,我的确有些惊讶。但人与人不可混淆,各自的行事由各自负责,姑娘面相温和,不像是凶恶之人。”顿了顿,笑说,“而且我总觉得康姑娘很亲切,不担心姑娘会对我动手。”   “穆大侠好胸怀。”康念赞了一句。   穆玄英道:“那倒不是,只是方才在听香榭姑娘明明有机会,但你没有伤害我,可见我能信得过姑娘。”   康念点点头说:“若是世人都如你坦荡,日子会过得轻松许多。”又道,“前面就是主岛,穆大侠请看。”   一听,穆玄英立刻来了兴致,忙站起来往前面远望。长歌门主岛方圆千里,据说周围烟雾缭绕,早晚不散,不但给主岛形成了天然屏障,也平添几分神秘之感,像是飘在云端的仙岛一般。周围有零星的小岛,有的迤逦、有的秀美,将主岛围在中央,众星拱月似的,穿过小岛之间的蜿蜒水路,只能看见前面是一片白雾,待小船再往里行进,终于看见雾气升腾中的主岛。   穆玄英周身都被雾气沾湿,黏腻感却很让人放松,仿佛真的进入了九天之上。   待小船在主岛栈道旁停下,不等穆玄英上去,乌压压一群人就围了上来,细看,竟都是穿着水绿色衣裙的长歌门弟子。男女皆有,手中或是古琴、古筝,或是长笛、洞箫,若非是穆玄英知晓长歌门派的武器就是这些东西,还以为他们前来奏乐迎客。   见此情形,穆玄英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敌意,又对康念说:“看来贵派弟子也当我是你们要等的那位重要客人,还请康姑娘为我解释。”   “穆大侠放心。”康念便往前上了岸。   “来者何人?”   说话的男子从长歌门弟子身后走出来,声音威严而低沉,也穿了一身水绿色衣袍,与寻常弟子不同的是,他的发髻也上插了一支桃花,上面却有两朵粉色小花,而其他弟子只有一朵。再看这男子样貌,颇为清秀,但眼神凌厉,眉头紧皱,右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穆玄英看看周围的人,再看这男子,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歌门弟子大都长相俊美清秀。唯独说话的男子脸上那道疤十分扎眼。   “是我,康念。”   长歌门弟子立即同声道:“拜见康岛主。”   那男子看过来,见果真是康念,语气缓和,却是十分不解,问:“小念你怎回来了?船上的人是谁?”   康念上前道:“客人迟到了,我巧遇穆玄英,他有要事来求见门主。”顿了一下,“他带了万花谷故人的信物,我已查过。”   他们说话时,穆玄英才注意到康念发髻上也配了一支桃花簪,也是两朵粉色桃花。莫非这花簪的桃花数量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正想着另一个女子已走近,站在穆玄英眼前的栈道上,她双手叉腰,假小子似的冲穆玄英甜甜一笑,道:“远来是客,多有怠慢,请穆大侠勿怪。”   穆玄英匆忙还礼,“是我唐突了。”   这女子便领着穆玄英走上栈道,才继续说下去:“我等门人正在等候亦敌亦友的客人,故而上下戒备非常,请穆大侠见谅。说话的那位是‘真幻’韩非池,还有穆大侠已经相识的念姐。在下崖牙,在主岛上的千真琴坊是我与门下弟子的居所,也是招待贵客之地,今日门主不方便见客,请穆大侠移步,随我来。”   原来脸上有疤的男子就是李白的大弟子韩非池!   穆玄英忍不住回头去多看了韩非池和康念一眼,这才跟着崖牙往另一边走,“好,劳驾。”   崖牙在前,看她的穿衣打扮更像是少年,简单洒脱,性子也很易相处。特别之处是她的腰两侧挂了两个四四方方的布袋,走起路来会摇来晃去,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穆玄英看到她束起的马尾上也是配了两朵桃花的花簪,便忍不住问:“冒然请问崖坊主,这桃花发簪的桃花是否有什么讲究吗?”   穆玄英虽知这样突然发问有些失礼,但崖牙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陈月,让他对长歌门又有几分好感。况且,崖牙矮小纤细,像是个孩子,不会让穆玄英有压力。   “你怎这么叫我?”崖牙笑起来,“我今年十五,该喊你哥哥的。你叫我崖牙就好,或是小牙。”   穆玄英有些吃惊,“天真琴坊”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发出的“真琴帖”那是所有爱好音律之人都向往的。收到真琴帖,便可前来长歌门与任何人一较高下,不论输赢,都将大获裨益。   没想到,“天真琴坊”的坊主竟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穆玄英有些尴尬,挠挠头说:“还是叫坊主吧。”   崖牙性子直爽,这一点也像极了男孩子,不纠结于此,爽快说:“随你开心吧。你问这桃花簪?这发簪叫‘当哭’,取自‘长歌当哭’,寓意门下弟子需得时刻‘居安思危’,不忘门规。从长歌门建立之初,男子加冠、女子及笄时,就由师父为弟子簪花,说的就是佩戴上这一支发簪。一朵是寻常弟子,两朵就是各个岛主、坊主,三朵自然就是门主了。”   “原来如此。”穆玄英又看了看那‘当哭’,又问,“不过,崖牙坊主你好似还未到及笄之年?”   崖牙回头做个鬼脸说:“因我师从雷变,他老人家不属长歌门,因此不守我门规矩,愣是逼着门主在去年就给我簪花了,按理说我该明年才能簪花的。不过,门主也说了,早些簪花,也好让外面的人不因我年幼而看轻我。”   穆玄英点点头,道:“在浩气盟就听说过雷变大师的斫琴之术,实是天下琴师之幸,我虽不懂音律,但也十分敬仰,可惜不能亲眼所见,也是一桩人生憾事。”   崖牙笑着耸耸肩,拍了拍腰两侧的布袋子,说:“还有机会。”   一想也有理,斫琴之术唯一传人就在眼前,穆玄英笑,“三生有幸!”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琴音,崖牙顿时止步回头,眼神里全没有了方才的天真之色。   穆玄英也往来路看,道:“好像是从刚才的……”   崖牙打断他,“是门主的召集令。”   难不成短短一刻,穆玄英和崖牙刚刚离开,那边就发生了什么?   崖牙对穆玄英道:“穆哥哥,你随我回去看看?还是我命弟子领你去天真琴坊?我恐怕要过去一趟。”   穆玄英实在喜欢这“假小子”的性格,立即说道:“我随你去。”   崖牙点头,命弟子将穆玄英的长剑取来,递过来说:“我门中规矩,客人的武器是不能随身带的,但这几日此处可能不太平,为穆大侠安全考虑,这佩剑你取回吧。”   穆玄英想了想,接过长剑,“多谢。”   -------------------------------------------   两人疾步前行,来到方才上岸的地方,那里没有一人。   穆玄英立即感觉不对劲,崖牙却异常冷静,说道:“看来客人到了。穆哥哥,我们去觅音明心园看看。”   两人又沿着主栈道一路小跑,远处看见连成一片的阁楼水榭,穆玄英便猜那就是目的地了。果真,靠近后立即看到好多长歌门弟子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   “找对地方了。”崖牙说完,伸手进左腰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掏了掏,取出一个手掌长短的小工具,穆玄英也认不出是什么,但看崖牙整个人呈现出备战的状态,猜测这东西是她的武器。   穆玄英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也戒备起来,想着,这位让长歌门如临大敌的“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终于要露面。   两人缓步进入水榭楼阁,崖牙低声道:“觅音明心园是韩大哥的地盘,且门主也在,咱们不必怕。”   穆玄英看她还顾得上安慰自己,心中一暖,便回:“好。”   走入阁楼之中,一楼站了很多人,看似散漫随意,但显然四周的几人分别站在东西南北四方,再往外一圈又是长歌门弟子。显然,中间的人被围住了。   而正面站着的就是杨逸飞。   气宇轩昂!   这是穆玄英看到杨逸飞的第一感觉。   月牙色的衣袍,绣了很多暗纹,看起来十分内敛华贵,外面罩了外衫,水绿色和墨绿色搭配,与发冠呼应,既有长歌门的秀美灵气,也有一门之主的气势霸道。何况,杨逸飞的气度实在慑人,负手站在那里,像是天界下凡的仙人。   他的发冠上果真插着三朵桃花的簪子。   穆玄英好奇起来,能劳动杨逸飞,又另长歌门所有人戒备的人,亦敌亦友的那位客人,会是谁呢?   穆玄英随崖牙往左侧走,终于看清罩着黑袍子的客人的面貌。   “雨哥?”穆玄英脱口而出。   众人循声看过来,将视线都停在了穆玄英身上。   莫雨微微侧首,扫了一眼穆玄英便道:“方才真幻(韩非池)不是说入长歌门者不得配剑?看来这条门规是为针对我了?”   不等长歌门的人澄清,穆玄英忙说:“是我们担心这边出事,所以暂时交还给我。”   “出事?看来长歌门也不是诚心想与我做交易。”莫雨道,“既然有心提防,我看还是就此告辞的好。”   “你不能走。”   这句话竟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一个是韩非池,显然他不受莫雨挑唆,一心要达到今日目的。另一个是穆玄英,自从见到莫雨,他几次口不择言,失礼失态。   莫雨却毫不理会穆玄英,看向杨逸飞,似笑非笑道:“那要看杨门主打算如何做这笔买卖了。”   众人都看向杨逸飞,等他发话,他不疾不徐说:“似乎你与这位侠士有未了的恩怨。”   穆玄英正觉尴尬,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莫雨一派轻松说:“他好像认错人了,我不与浩气盟的人打交道,也不认识他。”   穆玄英目瞪口呆。   莫雨又道:“不过看起来杨门主似乎和他也有未了的恩怨。”   不等杨逸飞说话,康念上前,对他低语一番,又将穆玄英带来的信物递过去。   杨逸飞接过信物,低头看了好一会儿。   楼阁里一片沉静,穆玄英看看崖牙,又看看康念,便往前几步,行礼说:“浩气盟穆玄英冒然拜访长歌门,请杨门主见谅。那是杨门主相识的万花谷故人的信物,请杨门主看过信物后相助于我。”   杨逸飞不语,一只手端着那布包,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摩挲着,像是已经知道里面的信物是什么,对此十分珍视的样子。   大家都等着杨逸飞,可他却好像看不到任何人,眼里只剩那个布包。也不打开,反反复复看。   终于,他用手指挑开布包一角。   “师弟,小心。”   他身旁站了个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女子,腰上挂了一个鼓,穿着一身绿色的短衣短裙,手腕脚腕上分别戴着四个金圈。她的双马尾垂到两边地上,柔顺乌黑,且头上也有两朵桃花的桃花簪。   她叫杨逸飞“师弟”,想来她应当是李白第二弟子——凤息颜。   杨逸飞却是微微摇了一下头,自己打开了布包。   其实穆玄英也未看过里面的东西长什么样子,等杨逸飞打开,见是一块白色绸缎。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   杨逸飞摸了摸那绸缎,依旧不言语。   等了好一会儿,韩非池没法子,只得开口吩咐,“崖牙,劳你先送穆大侠去休息,他的事明日门主会处理。”   崖牙看了一眼穆玄英,道:“好。穆哥哥,这边……”   “她说了什么?”杨逸飞突然开口。   穆玄英一怔,回过神才意识到在问自己,虽有些懵,但也猜到杨逸飞的意思,回想后说道:“没说什么关于杨门主的话,只说,杨门主见到此物,一定会帮我。”   “师弟,此物是真是假尚且有待查看。你方才也听到了,他们二人是旧识,却有意掩盖,当心有诈。”韩非池低声道。   另一个男子也不避讳,朗声道:“他二人分属浩气盟、恶人谷,却好像是相识的,的确有些诡异。”   “周宋你未听得清楚,我与他不相识,是他认错人了。”莫雨道。   韩非池却对穆玄英突然发问:“那么穆大侠呢?穆大侠是否能以浩气盟的荣誉作担保,自己与此人不相识?”   穆玄英为难起来,怎么回答能平息此事呢?   却不想杨逸飞道:“她要我帮你什么?”   “门主三思!”周宋道。   “师弟,此事往后搁置两日也可。”韩非池也劝,劝完还看着凤息颜,像是希望她也说几句。   凤息颜却一句话不说。   众人规劝,都希望先解决了莫雨的事,可杨逸飞却不改念头,道:“这是《九韶仙音》。她拿此至宝求我,我曾承诺,必倾尽所有,了她心愿。”   “师弟!”韩非池有些急,却也不知该怎么劝。   杨逸飞又道:“不过,就算没有《九韶仙音》,她的话,我也会去做。”便看向穆玄英,“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穆玄英张了口,身后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替他完成一张琴谱罢了,于你,不是什么难事。”   杨逸飞脸上尽是震惊之色,他身旁一直不冷不热的凤息颜竟然也是满脸难以置信,侧头盯着杨逸飞,那眼神像是担心杨逸飞立即就会死去一般。   来人一袭水蓝色衣裙,发丝飞扬,发髻两边的各三根扇面上挂了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缓缓走进来,与杨逸飞对望,半晌,微笑说:“他要求你的事好办,但我要求你的难事不知你肯不肯也帮我。”   穆玄英认得她,高绛婷。   作者有话要说:   因长歌门人设不完全,部分细节无法与游戏一致,在此只为此文服务,不做参考。   桃花簪“当哭”等内容皆为我杜撰,如有雷同,就是抄袭我……哈哈哈   之后类似的问题不再重申。 第222章 第三章   【一团乱麻】   高绛婷。   《九韶仙音》的主人。可她不是在万花谷吗?   穆玄英还没理清头绪,杨逸飞已经朝高绛婷走过来,韩非池更是唉声叹气,欲言又止,其他人却都是一头雾水,凤息颜则紧跟杨逸飞身后,一言不发。   走近了,杨逸飞依旧望着高绛婷,不知他究竟会说什么。短短一刻,杨逸飞突然展臂将高绛婷抱住。   众人自然都有些不知所措,但韩非池和凤息颜脸上却是不见任何惊讶之色。   高绛婷的下颌放在杨逸飞肩头,双臂自然下垂,没有回抱杨逸飞,脸上却是隐约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抬手拍了拍杨逸飞的背,问了一句:“你帮不帮我?”   “姐姐。”   姐姐?穆玄英彻底晕了头。   不曾想更大的惊讶还在后面。面对高绛婷一次次的“帮不帮”,杨逸飞没有表态,但看韩非池和凤息颜的神色,似乎他答应只是早晚之事。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杨逸飞松开高绛婷,看不出任何情绪,柔声说:“姐姐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高绛婷这才露出温婉的微笑,凝视杨逸飞,抬手理了理杨逸飞鬓角的发丝,道:“我就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最好。”随即指了指莫雨,说:“他能帮我们将康雪烛引来,我要你做的就是和我一起,杀了康雪烛。”   杨逸飞似有所悟,问:“看来穆玄英也是姐姐安排的?”   “不错。他有求于我,算不得利用。他也答应我到时会相助,加上长歌门的人,逸飞,我的仇终于能报了。”   说到这里,大约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现在要等的只是一句话。而杨逸飞却在此时沉默,高绛婷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好像在对峙一般。   莫雨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只要杨门主你点头,几日后我就可以引圣手前来。到时,天时地利人和尔等占尽,何愁此事不成?”   杨逸飞看向莫雨,道:“于你有何好处?”   穆玄英打量着杨逸飞,发觉他看上去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话少,门中事好像更多的是韩非池在管理,且他在高绛婷面前更是没什么威风可言,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实在不像外界说的能在江湖朝堂翻云覆雨的人。   不过,他言辞犀利,一语中的,显然是猜到七八分莫雨的来意。胆魄更是非常人能及,就凭他敢引莫雨入室、与虎谋皮,杨逸飞就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相与。   莫雨笑,说:“看来杨门主是明白人。”顿了一下,又说,“没什么好处,只不过少一个恶人与我分一杯羹,在恶人谷我会过得舒坦些。”   “与你结盟,凭什么信你?”杨逸飞又道。   莫雨摊手,指了指高绛婷,“她作担保。”   杨逸飞看向高绛婷,脸上有不解之色。   高绛婷低声道:“我并非与恶人谷勾结,我站在江湖正道,可正道之中无人能帮我报仇。逸飞,你还不明白?要杀康雪烛,不用此人,绝无法成事。”   杨逸飞蹙眉道:“姐姐难道不信我?”   “我信!可我不能再等了!我要他立刻死在我面前!”高绛婷情绪有些失控,伸手抓住杨逸飞的衣襟。   凤息颜、韩非池、周宋、崖牙几人皆要上前阻拦,杨逸飞抬手示意安抚他们,眼睛却一直看着高绛婷。   “帮我!逸飞,帮帮我!”   杨逸飞的视线下移,最终停在高绛婷的双手上。那双揪住他衣襟的手,十指以银护甲相代,掩盖了康雪烛犯下的罪行和高绛婷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杨逸飞又看向高绛婷,见她已泪眼婆娑,脸上便扬起个微笑,一只手轻轻拭去高绛婷的眼泪,一只手握住高绛婷放在他胸前的双手,道:“我答应。”   高绛婷立即破涕为笑,“当真?”   杨逸飞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即正色道:“不过这件事需交给我来处理,姐姐只要安心住着,等康雪烛上门送死就可。”   “好。”   “还有,姐姐要答应我,康雪烛死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高绛婷微微迟疑,随后点头,“好。事成之后我就留下陪你。”随即明眸一笑。   “门主,此事还是……”   杨逸飞打断韩非池,道:“息颜,替我照顾……”   凤息颜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拒绝道:“我要留在你身边。”   气氛有些尴尬,崖牙上前解围道:“若门主不嫌弃,高姑娘就交由我来保护吧?”   杨逸飞想了想,“也好。”   等崖牙带高绛婷离开后,杨逸飞回到中央站定,一转身,像是变了个人,对莫雨说:“既然是盟友,我希望阁下知无不言,关于康雪烛的一切,我要知道的越详尽越好。”   “自然。”莫雨道。   “关于阁下的计划,我希望两日后能有个完善的解说,而不是三言两语。”   “这个……”   “比如,康雪烛来到此处,两方交手,阁下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莫雨了然,道:“我只负责引他来,两不相帮。”   杨逸飞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对周宋吩咐了几句话,周宋便站到莫雨身后。杨逸飞才说话,“阁下在长歌门的这些日子,周宋会一直跟着你,如果阁下不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还是安分些的好。”   莫雨瞥了一眼周宋,在他腰间的武器上停留视线,道:“理当如此,我可不想尝尝白玉萧的厉害。”   杨逸飞终于看向穆玄英,说:“至于穆大侠你相求之事,现下随我来。待我问清始末,自会相助。”   ------------------------------------------------   杨逸飞倒是说话毫不客气,针针见血,不用几句话就问清了《山河社稷图》的事。   穆玄英看他好似不大感兴趣,而且似乎有些担心因此招惹是非,但因承诺在先,他还是接过九转玲珑塔,在掌握开启方法后,妥善保管起来。   “十日之后来取。”   穆玄英微微讶异,“杨门主确保十日就能还原此图?”   杨逸飞道:“是。”   穆玄英大喜过望,“太好了!看来长歌门找对了,多谢杨门主!”   “姐姐她不肯亲自帮你,我虽不知为何,但若是她出手,恐怕无需十日。”   穆玄英带着对这句话的揣度,跟着长歌门弟子往住处去,一路上都在想这几件事。等到达千真琴坊,崖牙正候在入口。   “穆哥哥你回来了。”崖牙先打招呼。   穆玄英打断思绪,上前行礼道:“坊主久等了。”   “你的住处和莫雨那恶人在一间水榭,他在一楼,你在二楼,倒也互不影响。你可愿意吗?若是不愿意,我另安排。”崖牙一边带着穆玄英往里走,一边说起来。   穆玄英立即道:“无妨,不用再麻烦。”   崖牙回头鬼鬼笑了笑,低声说:“这屋子是韩大哥安排的,他说你们二人一定相识,需得试试你们可有歹心。”顿了顿,“总之,你自己多当心。”   穆玄英愣了愣,心里一时因为韩非池的提防和设计而不悦,一时又因为崖牙的提醒和关心而温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语:“多谢你。请你们放心,我绝不给长歌门惹麻烦。”   崖牙笑眯眯说:“其实这样也好,有你和周宋大哥一起看住那恶人,我很放心呢。”   “嗯,我会看住他。”   ----------------------------------------------   咚咚咚   门一开,却是周宋。   穆玄英怔了怔,才说:“周岛主在啊。”   周宋,江湖人称“白玉濯心”并非浪得虚名,别看此人打扮随意,编了小辫子在身后,白玉箫也是随便插在腰间,但他的眼神却像是能洞察人心,可见心细如发。   周宋见到穆玄英,只作揖道:“久仰穆大侠在少林所为,周宋佩服!”   穆玄英忙还礼,“不敢当!周岛主与我同辈,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穆兄弟,不要折煞了我。”   “哈哈,果真如崖牙所说,穆兄为人谦逊和善,很好相处!江湖人大多本就放浪形骸,不拘泥于形式,我痴长几岁,蒙穆兄不弃,叫我一声周大哥就好。”   穆玄英立即道:“恭敬不如从命!看来周大哥不但为人豪爽,武器白玉箫更是绝世佳品,有幸相见,但求能一睹周大哥风采。”   “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屋里的莫雨开口说,“莫说江湖,这个长歌门里,也只有杨逸飞有幸听过周宋吹响白玉箫。你若想听,和他过过招?”   穆玄英听了,虽有些扫兴,但也不勉强,说道:“我不懂音律,想来周大哥必定是只为知音一奏,倒是我贪心了。”   周宋笑说:“士为知己者死,穆兄弟是明白人。”说完往屋里看了一眼,道,“既然穆兄弟和他有话说,我先出去。”   穆玄英看周宋离开,心想:本以为周宋的性子和叶凡相似,毕竟都是名门出身。没想到,他虽然好相处,但相处之度把握的很好,不远不近。   这就是长歌门吗?   这就是连接朝堂和江湖的地方?   这里的侠士们真能潇洒自在吗?如周宋一般洒脱之人也不能完全敞开心扉,仍旧受礼教束缚,虽然多了几分书香气,但却也不易靠近。   穆玄英关上门,看莫雨拄着下颌靠在桌边看着自己,登时感觉心思被看穿,咳嗽几声,反倒义正辞严问:“你看我做什么?”   “阁下此话问的奇怪。你来我屋里找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打量打量,好早做打算,以免自身难保。有何不妥?”莫雨几句话便占了上风。   这话当然不入耳,穆玄英心里有气,立即反将一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的确,小人难养。既然如此,阁下又为何前来?”   穆玄英又被莫雨堵了话头,想想也气,上前道:“雨哥,我不与你斗嘴,我就是来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要胡来。”   “我的来意已说的很清楚,你当时也在场不是吗?”莫雨一脸无辜说完,自己倒了杯茶品起来。   穆玄英看看门,好像担心周宋听到,又坐下,低声道:“如果你是为了《山河社稷图》来的,就此收手吧。雨哥,在这件事上,我不会退一步,哪怕是你。那东西我绝不会让它落到你手里。”   “再猜。”   错了?   穆玄英有点没想到,盯着莫雨思索片刻后又道,“那你想借长歌门的手杀康雪烛?恶人谷发生什么了?为何你杀肖药儿在先,如今又……”   “对了,说起此事,我倒是很想问问你穆大侠。在瞿塘峡,为何坏我的事?”   穆玄英一想,立即问:“因为我的出现,杀了肖天歌,打乱了你的计划,所以你才来长歌门计划杀康雪烛?可……他不是你的盟友吗?”   “盟友?”莫雨看一眼穆玄英,嗤笑道,“那日在瞿塘峡,不知是谁对我说教——我的盟友不可靠?”   他又嘲讽自己,穆玄英也懒得多纠缠于此,只说:“好,就算我信你说的话,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就算杀肖药儿是为了报仇,杀康雪烛呢?”   莫雨将茶一口饮尽,道:“你大概不知道,在恶人谷那样的地方,不取人性命,自己就会没命。”顿了一下,盯着穆玄英,用警告的语气说,“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穆玄英鼓足勇气,回视道:“若我非要插手呢?”   两人对视,好久之后,莫雨移开视线,站起来径直走进里屋,没说任何话。   穆玄英也只好站起来,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后说:“我不会再丢下你,这也代表我不会让你再做错事。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我都一定插手,雨哥,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两人无话。   等穆玄英出了门去,往自己住处走的路上,满脑子都在推算。   莫雨所说应当是真,他若真是为了《山河社稷图》而来,首先他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会告知他的除了穆玄英,只有陈月。而小月不会这么做。   若他真是为杀康雪烛而来,目的是什么?借刀杀人,无非就是不愿背负罪名。可他为什么不能让康雪烛死在他手里呢?除非王遗风不答应。但若是王遗风不答应,此事就是莫雨自己要做了?这样一来,也许肖药儿的死也是莫雨自己的意思?   没错!   当日肖药儿逃脱,他们其他几人都很慌张,可见此事不能让王遗风知晓,是他们几个人在打小算盘。   那莫雨为何一而再地谋杀恶人谷的人呢?   好像他的计划很大,环环相扣,似乎要死很多人。但却到现在穆玄英也看不出他的最终目的。   穆玄英叹气,喃喃道:“雨哥,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又想,莫雨对高绛婷的出现毫不惊讶,高绛婷更是早有准备,莫非两人早有联系?今日长歌门会面,只是计划里的一环?为了给杨逸飞一个措手不及?   高绛婷不知莫雨为人如何,她怎肯与恶人谷的人联手呢?莫非真是为了报仇已经入魔?   杨逸飞更是不顾门人阻拦,对高绛婷提出的要求无一不应承。他二人虽是旧识,却不知熟悉到什么境地,之间又有什么纠葛。看样子似乎杨逸飞对高绛婷有情,但高绛婷眼里好像除了报仇,一无所有。杨逸飞不会看不出来,他又为什么心甘情愿把长歌门卷进来呢?他又扮演什么角色?   而自己,又在他们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穆玄英走进屋里,望着漆黑一片的室内,垂下头,囫囵道:“真是一团乱麻啊!“ 第223章 第四章   【反正不是一辈子】   一大早,穆玄英在屋内打坐,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乐声,很动听。   经不住好奇,穆玄英开门出去看,却是一开门就见到莫雨刚好站在楼下往上看。两人一上一下,两厢对望。   短短一瞬,莫雨已平平淡淡移开视线,走到院子里石桌边坐下。   他在看什么呢?   穆玄英正想着,随即就看见崖牙端着食盒出来,热气腾腾的,看样子大家是要在石桌那里用早饭。   一阵风来,乐音消散,冷气四蹿,哪怕在江南,还是冻的穆玄英忙回屋添衣。加了外衣,穆玄英再出门时,莫雨已经在吃饭,崖牙抬头看见穆玄英,冲这边招手。   穆玄英下了楼,冲大家露出灿烂的笑,问好:“大家早!”   “早!”崖牙笑。   莫雨坐在那里就像不存在,不和任何人说话,兀自吃饭。   穆玄英看他一眼,坐下,对崖牙说:“没想到你们也起得那么早。”   “门主有令,天亮就要起来练武,门中弟子人人都不例外。因为你们住在天真琴坊,我才能偷懒睡到现在。”崖牙准备好后也坐下开始吃饭。   “不知方才奏乐的人是谁?实在好听。”穆玄英好奇地问。   崖牙带着骄傲的神色瘪瘪嘴,道:“自然是周大哥了。”见穆玄英有些不相信,又解释说,“周大哥的确很少吹白玉箫,不过古筝也会一些,方才是为了给念姐试音。”   穆玄英了然,说:“试音也这么美妙,果真是高手。”   崖牙却神秘一笑,“也不是谁都有本事请得动周大哥出手的。”   看她神情另有所指,穆玄英想:莫非周宋与康念有情?但毕竟是私事,穆玄英也不打算多问,只说:“那倒是有所耳闻,白玉箫只为知己和敌人吹奏。”   崖牙又做个鬼脸,没再说。   等周宋和康念过来,大家一起用过早饭,莫雨径直回屋去,周宋果真是寸步不离。崖牙说是有要事,蹦蹦跳跳就跑了,只剩康念收拾,穆玄英便上前帮忙。   正收拾着,栈道上站了个少女。   穆玄英抬头一看,喜不自胜,又惊又喜,喊道:“小月?”   陈月穿紫衣,在长歌门尤为显眼。她站在水榭尽头的栈道上,撑着一把白色纸伞,冲穆玄英摇了摇手。   穆玄英放下东西奔过去,笑道:“你怎么会来?”   陈月取下面纱,笑说:“自然来看你。我随高前辈一起来的,只不过为了看千岛美景,晚些过来罢了。”   “你能来太好了!”说完穆玄英又愁起来,低声说:“不过长歌门好像也不是太平地。”   “怕什么?有你和小雨哥哥在,谁还能伤着我?再说,天下间何处是太平地?”陈月拉着穆玄英往回走,“是小雨哥哥送信给我要我随高前辈过来的。他说你要闯祸,要我来看着你。你做什么了?”   穆玄英先是一愣,待想明白后自然生气,愤愤然说:“我哪里闯祸了?他胡说八道!”便瞪着莫雨的房间说,“他就是怕我坏他的事,所以把你找来。”   “坏他的事?”   穆玄英无奈道:“回头我跟你细说。”   --------------------------------------------   到了晚间,用过饭后大家也是各自回房。穆玄英和陈月立即躲进屋里,商议起来。   谁知聊着聊着,穆玄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三言两语打发了陈月,急匆匆下楼去找莫雨,下决心一定要问清楚。   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敲门后穆玄英已做好见到周宋的准备,谁料无人来开门。   但屋内确实有灯光。   穆玄英先是不明所以,转瞬心就被提起,什么也不顾就冲进屋去,“雨哥?”   却看见莫雨坐在木桶里,正在沐浴。   穆玄英愣住须臾,随后背过身去,又觉得尴尬,又觉得莫名,但心里却出奇地变得安定下来。   他没事。   “有事?”莫雨的声音传来。   “呃……”穆玄英吞吞吐吐道,“算是有吧……呃,也没什么事……”   之后莫雨没再说话,穆玄英只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正想说点什么来化解屋子里那股无形的压迫和尴尬,身后突然迎来一股热气,穆玄英下意识转过身去。   莫雨就在身后。   两人鼻尖相距不到半寸,穆玄英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呃……”   “什么事?”问完,莫雨转过身,走到柜子旁蹲下,好像在找东西。   穆玄英的视线先是停在莫雨的后背上,就算他身上还有水珠,依然能看清上面的伤痕累累。   “嗯?”莫雨回头。   穆玄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啊?”   莫雨用手拄着膝盖慢吞吞站起来,关上柜子,道:“我问你有什么事。”   穆玄英张口就问:“周大哥不在吗?”   莫雨眼中闪过什么,背过身去,说:“他不和我住一起。”抬手一指,“他住楼上。”   见他摆出“送客”的姿态,穆玄英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往前蹭了几步,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找你,他不在正好。”   莫雨很快地转回头来,盯着穆玄英看个没完,看的穆玄英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是因为小月来了,她说你……”   “过来。”   穆玄英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走过去。刚走近就被莫雨按坐在床榻上,不等他再站起来,莫雨说:“看你的样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等莫雨也坐下,穆玄英道:“我,我站着就可……”   莫雨打断他,“帮我上药。”又说,“既然你刚好来了,顺带帮我个忙。”便把手里的什么东西塞给了穆玄英。   穆玄英还在发懵,莫雨转过身,细看之下,胸、腹部果真有不少极细小的伤口。有的周围发红,有的已经在愈合。   穆玄英道:“这你自己也可以处理。”   莫雨道:“我自己做不到。里面有钢针,不取出来恐怕不行。”   “钢针?”穆玄英一听,吓得忙的凑近去看,用手扒一扒伤口,果真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东西,“怎么会弄成这样?这可怎么办?那么小,怎么才能取出来?”随即一想,“我去把小月叫来!她一定有办法能……”   两个人又四目对视,相距不过半寸。   莫雨眼里神色淡然,脸上若有似无的浮出轻松的表情,道:“不必,你帮我用磁石吸出来。”   他的声音比平时轻,气息迎面扑在穆玄英脸上,穆玄英忙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问:“什么磁石?”   莫雨拿出来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吸出来后立刻涂上药,否则伤口没办法愈合。”又道,“要快。我自己试了几次,两只手不够用,正好借你的。”   穆玄英问:“那我负责上药?”   莫雨颔首,随即指了指胸上的一处伤口,说道:“要快。”   “好。”   那磁石将钢针吸出来的时候似乎莫雨极其痛苦,虽然已强压情绪,但他的脸色很不好,神色更不必说。穆玄英也来不及多问,忙上手涂药。   等停下手,莫雨道:“很好,就这样。”   两人又配合吸出来三根钢针后,莫雨已经满头大汗,身上更是湿透了。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还是咬着牙说:“下一个。”   穆玄英拉住他,“雨哥,休息一下吧。”   莫雨看向穆玄英,想说什么,张了嘴却还是点了点头。   穆玄英起身去倒茶,说:“你确定这样处理就会没事吗?伤口虽然很小,但太多了,每一根取出来你都很痛,就算你有磁石,不怕溃烂,疼也会疼死人的。”   莫雨放松全身,侧身靠在软垫上,道:“小月处理不了。”   “为何?小月你也信不过吗?”穆玄英端了茶过来。   “这是恶人谷的刑具之一,她见都未见过,叫她来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   这话让穆玄英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刑具?你做错事被罚了?”   莫雨知他避重就轻,也不点破,就说:“肖药儿虽然没死,消息却是传到王谷主那里,皮肉之苦自然少不了。”   “你们没追上他?”   莫雨道:“算是吧。”顿了一下,“总之被他跑了。”   穆玄英急了,“那你对王遗风说他死了,不管你怎么编都好,眼下王遗风信你,处罚后也不再追究,要是肖药儿恢复元气又回去呢?王遗风到时候怎么会饶你?”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莫雨反问。   “可事实上他没死啊。”   莫雨露出个狡黠的笑,“只要王谷主认定他死了,他就死了。”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自己琢磨了须臾,扭过头说:“好吧,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休息好了吗?”   两个人又开始取针,只不过有了经验,倒是配合的很好。   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萧声。   萧声清越,就像漂浮在湖面的雾霭,柔和而虚无,不只带着一片静谧和飘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缱绻。   穆玄英和莫雨两人对视,都是微微一愣,随后又两人一起意识到是周宋,都有些不可思议的往窗外看。   穆玄英问:“周大哥不是轻易不吹箫吗?”   莫雨答:“所以此时此刻于他不是轻易的时候。”   穆玄英好像猜到什么,抿嘴一笑,又继续涂药,一边涂药,一边说:“其实我来找你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原本想问你,为什么骗小月来这个是非之地,后来又不想问了。”   “你知道周宋和康念的事?”   穆玄英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莫雨,又沮丧地低头说:“原来只有我后知后觉啊,亏我还偷笑自己聪明。”   莫雨嘴边浮出笑意,声音却没变化,“倒也不是,我是从别的途径知道的。”   “隐元会?”穆玄英猜,见莫雨不置可否,便又说,“有时候真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竟然连这样的事也知道?”   “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穆玄英看他一脸意味深长,便说:“那我就不问了。不过,如果这是你用来对付长歌门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你的筹码之一,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利用人的感情。”   “知己知彼,为何不用?”   穆玄英道:“听到这样的萧声,专情而炽烈,很难得。世间能被成全的有情人不多,就不要再妨碍他们了吧。”却又立即说,“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   莫雨却道:“好,听你的。”   穆玄英的心咯噔一下,庆幸还好自己需要埋头擦药。   “为什么不问?”莫雨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穆玄英却像是已经听懂,耸耸肩说道,“你不想说的事,我问了,多半得不到回答,就算是回答,也不是我想听的,就不想问了。何况,你也不会害小月。”说罢抬头一笑,“再说,这里有我们在,小月应该很安全。”   莫雨不动声色点了一下头,又吸出一根钢针来。   穆玄英忙于上药,又听见头顶传来莫雨的声音,“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我?”穆玄英显然没料到,“呃,你问吧。”   等了好久,穆玄英都想抬头看莫雨在做什么,莫雨才终于问了出来。   “如果让你选,或是和你心爱之人在一起一段日子,或是相守一生,但要付出很多,甚至危及生命。你选哪一种?”   “一段日子。”   莫雨诧异,立刻问:“你也不问一段日子是多久?”   “是多久都不要紧,三年、五年、十年,反正我知道不是一辈子。”穆玄英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低头时喃喃道,“反正不是一辈子吧。”   半晌,莫雨道:“你觉得后者不值得?”   穆玄英愣了愣,笑起来说:“反正你只是问问,又不是真的,我没想过值不值得。”处理好伤口,他站起来,“今晚就处理这些吧,明天我再来,我看这样分三日也差不多了。你觉得呢?”   莫雨低头看看身上的伤,“好。”   “那我回去了。”   出了屋子,穆玄英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努力平复心情。   雨哥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他问的就是他自己的现状? 第224章 第五章   【有人落水】   三日转眼就过。   莫雨却怎么也没想到,第四日一早,打开门后他会看见穆玄英就站在门外,冲他灿烂地笑。   “有事?”莫雨冷冰冰问。   穆玄英带着笑摇头,“没事。”   莫雨心里虽然觉得古怪,但面上却很冷静地侧身往院子外走,对穆玄英视而不见。不想,没走出天真琴坊就意识到后面跟了人,听脚步声显然不是周宋,无奈回头,又问道:“没事?”   穆玄英道:“呃,没事。”随即又说,“你的伤如何了?”   “我没伤。”莫雨又继续往外走。   穆玄英追上去,说:“我说错了,我意思是今日周宋大哥有事要离开长歌门,所以托我跟着你。”又低声道,“你不想被人看出来,我跟着你你该放心的。”   穆玄英太反常了。   莫雨扭头看他,想了一会儿,“也好,那你跟着吧。”   换做旁人,想必觉察其中诡异之处,想着办法也要赶他走,可莫雨偏不。既然举止奇怪,留在身边看清楚更妥当,何况这个人还是穆玄英。   见莫雨好似并未起疑,提步往前走,穆玄英心虚回头看,见屋子里的周宋抬手示意,忙抱拳回礼,赶紧追上莫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天真琴坊,看莫雨的样子是要去见杨逸飞,穆玄英忍不住问:“你的计划准备好了?”   “你问哪一个?”   穆玄英道:“引康雪烛前来。”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追问道:“这么说你不只有这一个计划?”见莫雨不答,穆玄英着急起来,几步赶上去,横身一挡,“你该不会真的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进去吧?”   “你把我想的太复杂了。”莫雨回。   穆玄英还是不放心,说:“长歌门的人好心收留我们,崖牙、周宋、康念,他们都是好人,就算你不在乎他们,小月呢?小月也在这里,你的计划会不会把小月也放进危险之中?”   “不是有你在吗?”莫雨道,“你会保护好小月。”   穆玄英又气又急,想大声骂他,却又生怕引来长歌门的弟子,只得压着声音说:“雨哥,我现在很认真地跟你说,最后一次。不要拿我在乎的人来做你的筹码。”   莫雨干笑一声,“这样,你才能好好盯着我吧。”   等莫雨走出去一段路,穆玄英想通了他的话,又忙追上去,问:“什么意思?你……你知道我……”   “知道。怕我做不好的事,所以你拜托周宋让你来跟着我。你指这件事?”   穆玄英讪讪道:“你知道啊……”   “没用的。”莫雨看他一眼,“如果你以为周宋拦不住的事你可以,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没用的。我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说完莫雨径直往一座楼阁里去。   穆玄英气煞,喊道:“有没有用,你等着看好了!”   两人吵了一架,穆玄英也不想跟进去,就在楼阁外徘徊。没想到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莫雨出来,却是把崖牙等出来了。   崖牙见到穆玄英也有些惊奇,上前来说:“穆哥哥怎在这里?找门主有事吗?”   穆玄英道:“没事,我等别人。”   崖牙看看楼阁,了然,“康雪烛不好对付,如果没有好办法,恐怕长歌门就要变成人间炼狱了,门主不会疏忽丝毫。”顿了一下,“不过那个莫雨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出卖同道的小人,没想到胸中经纬不输我们门主,还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我……”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呼喊声和嘈杂。   穆玄英话没说完,崖牙拉上他就往那边跑,说:“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两人循声跑近,见几个长歌门的弟子就在水廊上呼救,水里隐约能看见水绿色的衣裙起起伏伏。   “果真有人落水!”穆玄英跳出水廊的护栏,站在极窄的水槽上观察四周水势,见水流虽急,但也还能应付,便把佩剑取下,道:“崖牙坊主,此处是活水,我下去之后你快去找人来,若是我体力不支,也好……”   扑通!   穆玄英一怔,见崖牙已经跃入水中,冲穆玄英喊:“救人要紧!”   穆玄英原本还有几分理智,眼下见崖牙一个小姑娘也奋不顾身,其他弟子都是未满十岁的孩童,随即放下佩剑,也跳了进去。   不大会儿,两人一前一后上岸,分别救起两人。   没想到崖牙这小姑娘身材虽小,力气却不差,水性更是没得说。她搂住落水的男子,很快就靠了岸。穆玄英抱住的是个姑娘,身材虽然纤细,但在水中犹如秤砣般,只会奋力往下坠,加之穆玄英不熟水性,两人折腾许久,也终于上岸。   崖牙翻身就骑在那男子腰上,将他脸上的水抹掉,双手贴在男子胸口,像是在用内力救他。   穆玄英忙对旁边的弟子吩咐,“劳驾快去找人来,就说有人落水。”   等弟子们跑掉,崖牙冲穆玄英喊:“你愣着做什么?快救人!”   穆玄英手足无措,心里着急,但又觉得不妥当,道:“这位是姑娘,我……我不大方便吧?”   崖牙“哎呀”一声,换到这女子这里,“这里我来!你去救青月大哥。”   “好!”穆玄英一口答应,立即动手救人。   须臾,两个落水的人都被救活,崖牙和穆玄英却反倒累得瘫倒在地上,比那两个人更像需要救治的人。   那女子用双臂包裹全身,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几乎用背对着穆玄英,朝崖牙和穆玄英不冷不热说:“多谢。”   穆玄英见她衣衫湿透,忙解开上衣,背着身递过去,道:“方才救人心切,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介意。你衣衫……呃,太薄,若不嫌弃就披上这外衣挡一挡吧。”   “哈哈哈……”崖牙突然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笑个没完。   穆玄英咳嗽几声,以为崖牙在笑自己的狼狈,也笑起来,说道:“坊主你就别取笑我们了吧。”   崖牙还在笑,说:“婉玉姐,这位哥哥可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你就拿着吧。”   那女子便伸了手来拿,谁知被救起的男子却突然扑过来,一把抢过衣衫,径直扔进了水里去。随即便把那女子护在身后,两只眼睛死死瞪着穆玄英。   他眼神里的防备和疏远着实让穆玄英吓了一跳,只得往后挪一挪,又无辜地朝崖牙看,好像寻求一些帮助。   崖牙无奈,对那男子说:“人家穆大哥是好心,青月大哥你别生气。”   但那男子对穆玄英却仍然十分有敌意。   “我没事。”那女子拍了拍男子的背,将他的头硬转过去对着自己,看了看,又细心地把他脸上的水拭去,这才淡淡微笑说:“你也没事。”   穆玄英忙挺直身子,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杨青月岛主和张婉玉岛主,失礼。”   “你怎认得他们?”崖牙问。   “猜的。”穆玄英挠挠头站起来。   等杨青月扶着张婉玉也站起来,给她披着自己的外衫,张婉玉才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了。”   “不妨事,二位还是快去换衣服吧。”   这时候才陆陆续续赶来许多人,领头的是凤息颜。几人打过招呼后,凤息颜命人送杨青月和张婉玉回去,自己则返回杨逸飞的阁楼去了。   等他们走后,崖牙帮忙捞起穆玄英的外衫,两人裹着毯子,往阁楼走,崖牙说:“穆大哥不计较就好,青月大哥往日脾气很好,只是不喜欢外人。希望你别介意。”   穆玄英道:“我理解。”   外界传言杨青月患有脑疾,看来是真的。杨青月的行为举止的确不像成年男子该有的神情和气度。只不过,让穆玄英比较在意的是杨青月的眼神。   对穆玄英很戒备粗鲁,对张婉玉却又那么温和体贴,实在很少见。   穆玄英出于好心,道:“我本不该多嘴,但杨门主没想过将他治好吗?”   “我和裴元是旧友,他来看过。”崖牙道。   只这一句话,穆玄英已经明白了大概,叹息说:“着实可惜。”   崖牙道:“前些年给青月大哥治病的事是我、念姐和周大哥在负责,我们本想着在去江湖上再找找别的大夫,碰碰运气。可青月大哥自见过裴元后就再不肯,好像他也知道了这病治不好,所以不愿再折腾。后来他就这么跟着婉玉姐,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谁劝也不听,为这事把门主气得不行。可谁知道好脾气的青月大哥却在这件事上尤其固执。为了不影响两兄弟的感情,只能先行作罢。”   穆玄英不解,“那可以请张姑娘陪同,也许就愿意了呢?”看崖牙似有难言之隐,穆玄英这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还是……张姑娘不便陪同?”   崖牙耸耸肩,坦然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隐晦不可言之事。只不过婉玉姐是和门主订过亲的人。她和青月大哥……于礼不合。”   穆玄英难掩震惊之情,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说:“看方才的情形,我还以为他们二人才是……原来……那杨门主……原来是这样的。”   原本穆玄英还在心中责怪杨逸飞,想着他身为兄弟,怎能无视兄长的疾病不理呢?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和亲哥哥扯在一起。不管是外人对他的眼光,还是长歌门的脸面,这件事都确实难办。   何况对杨青月,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难怪方才杨青月会有那样的神情。他害怕有人会将他和张婉玉分开。   “门主对婉玉姐倒也没有男女之情,只不过是长辈定下的婚约,但事关杨家在江湖上的脸面和两兄弟的感情,还有婉玉姐的颜面要顾及,此事实在不好处理。不过好在,婉玉姐陪在青月大哥身边,青月大哥也很少发病,脾气比原先还好,所以大家也都不愿插手这件事,就暂且让他们作伴。”   穆玄英点点头,说:“倒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又问,“那他们今日怎会落水?不找人守着会不会又出事?”   崖牙道:“放心吧,有人守着。”却没回答前一个问题。   两人便进屋子换了衣服,等穆玄英换好出来,莫雨正站在楼阁外,看着水流和摇曳的水草,像在出神。   穆玄英跑过去,不等他开口,莫雨道:“听说等我的时候你救了杨青月?”   穆玄英稍稍一愣,反问道:“这么快就传开了?”想想也有道理,“只不过顺手之劳,倒是见识到了另一种感情。”   “另一种感情?”莫雨显然不明白穆玄英所指。   穆玄英扯开话题,“你呢?你和杨门主商谈如何?几时动手?”   “两日后。”   ----------------------------------   晚饭后,穆玄英和陈月帮忙收拾伙房,等忙完已经月上中天。   “好累啊——”陈月拖着身子走到院子里,说:“为什么长歌门都没有奴仆做这些事呢?弟子们平时都这么辛苦吗?”   “这是门主定下的规矩,为了杜绝官场上的骄奢淫逸。”崖牙解释。   “大家轮值,也不会很辛苦。”周宋道,“只是辛苦了二位贵客,还要帮忙做事。”   穆玄英也伸懒腰说:“还好,练武之人也不觉得有多辛苦,小月是娇惯坏了,自然受不了。不过刚才和大家一起洗碗的时候我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心里很舒服。”   “谁娇惯坏了,我采药的时候要在山头上走好几日呢。”   陈月便和穆玄英没玩没了地斗嘴起来,周宋和崖牙也很识趣地各自回房去了。等他们两人吵完,院子里只剩莫雨一个人在石桌旁喝酒。   陈月推了推穆玄英。   穆玄英蹙眉看她,不明所以。   陈月比划半晌,低声道:“去啊!”便一溜烟儿也跑回二楼的房间去。   穆玄英觉得好笑,也不扭捏,径直走到莫雨身边坐下,“小月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能一直做个孩子是种福气。”   “好像很羡慕似的。”穆玄英看莫雨一杯一杯地喝酒,也拿起来倒了一杯,舔了舔,果真很辣。   “是很羡慕。”莫雨坦言。   穆玄英反倒没了话头,只好闭着眼灌进一杯酒,说:“和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在一起,你就可以做个孩子,什么也不用操心。”   莫雨自嘲一笑,又喝了一杯酒。   看他的态度似乎不当真,穆玄英又倒一杯酒,举着酒杯说,“难道不是吗?”便像是和莫雨比赛一般把酒喝完。   “我没有那样的……”   “我就是你可以放心做孩子的那个人。”   莫雨猛然看穆玄英,没想到被他打断的话换来的内容竟然是这样的。   穆玄英却不见一丝紧张神色,又抬起酒杯,倒满,一饮而尽,咂嘴说:“我希望我是那个人。”又给莫雨也倒酒,问:“你怎么不喝了?”   莫雨看看他,又看看酒杯,也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说:“你这么快就喝醉我倒也没想到。”   “嗯?谁喝醉?”穆玄英左右看看。   莫雨更肯定他醉了,只说:“说完了就回屋去吧,这酒太辛辣,不适合你。”   穆玄英却又喝了一杯,辣的又是吸气又是咂嘴,道:“真的很辣!不过喝酒也真是一件会让人开心的事。”   “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莫雨说完就起身往屋子走。穆玄英兀自坐了须臾,放下酒杯追上去,等跑近了,莫雨看也不看他便说道:“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呃……”穆玄英似是欲言又止。   莫雨脚步微顿,回头,“怎么?”   见他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和疲惫的神色,穆玄英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莫雨便开了门径直进屋,关门前也未曾看一眼穆玄英。   门一关上,两人就像被隔在了两个世界。望着雕花木门,穆玄英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转个身便靠在门边,抱着双臂,静静看着四周,像在欣赏美景。而屋内的莫雨也并不像方才一般,脸上除了疲惫,站在门边的背影透着深深的孤寂。   他知道他没走。   他想转身开门,想问他方才是不是有话要说,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可他都忍住了。   莫雨竟也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拖着身体走到床边,将软垫放好,躺下。却是到这时他的视线都不敢在门上停留一刻。 第225章 第六章   【悠长的日夜】   第二日一早,这一年晚到的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莫雨打开门,任冷风肆虐。   “雨哥,下雪啦!”穆玄英又站在门外,指着簌簌而落的雪花,朝莫雨笑,却又不等莫雨说话,自己嗖地跳下台阶,冲进了银白的世界里。   陈月和崖牙也因为突如其来的雪而兴奋,两个人在楼上就迫不及待,一下楼,立即和穆玄英闹成一团。   整个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雪越下越大,那三个人却像是不惧风雪的孩子,心里眼里只有玩闹,追着在院子到处疯跑,你用雪球扔我,我用雪球砸你,玩的不亦乐乎。   雪越下越大,莫雨站在房檐下,静静看着他们。   雪越下越大,突然,他好像记起什么。   “还说不是旧识?”   “何以见得?”   周宋笑而不语。   莫雨反而心里一沉,脸上自然早已收起了笑容,只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真大。”   周宋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只笑了一声,说道:“下雪的时候果然是人多才热闹。尤其是吃饭。”说完便披上披风走入雪中,张罗着吃早饭。   莫雨依旧默默看着他们,心里对自己方才的失神和不自觉的微笑都感到很无措。眼前却只能看见那个蓝色的身影,来来回回在雪中穿梭,挥之不去。   ---------------------------------------   这场雪下了三日有余。   陈月和崖牙在院子里堆起了一个又一个雪人,雪还在下,又堆起了长长的一道城墙,雪还在下。   每天,只要莫雨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在院子忙进忙出,好像在做世上最伟大的事。而穆玄英则一改第一日的状态,不再和她们一起,只是站在房檐下默默看,偶尔聊聊天。   莫雨也是。   莫雨向来是能直面自己的人,也向来不会约束自己。对他来说,想看就去看了,想做什么都会去做。何况是看两个姑娘堆雪人这样的事。   却偏偏,等陈月和崖牙完工,穆玄英在不到膝盖的“雪墙”中央用手指写下“稻香村”三个字时,莫雨再也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下去。   关上窗,莫雨才意识到原本的他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原本他的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根本就不存在。   只要事关穆玄英和稻香村,他永远没办法轻松面对。   那三日对莫雨来说却是最漫长难熬的三日。   每到夜里,莫雨躺在床上也能听见穆玄英的门外;莫雨躺在床上也能看见穆玄英被月色照映在木门上的背影;莫雨躺在床上,却是难以入眠。   第一夜,莫雨以为穆玄英守在门外是有话要说,等大家一个个回到屋里休息,穆玄英还在,他才意识到:他只是想守在这里。   而莫雨强迫自己背过身不去看,强迫自己入睡,却一夜无眠。   第二夜,穆玄英依旧靠在门边,不知又在想什么。莫雨盼着他开口说点什么,可整整一夜,穆玄英一句话不说。   而莫雨依旧背过身去强行入睡,不消片刻,却又翻来覆去,忍不住去看门外的身影,一夜辗转无眠。   第三夜,穆玄英走到门外,轻轻说了一句:“我还是睡一会儿吧。”然后莫雨看到他背靠门,垂下头去,就这么站着休息。   而莫雨就这么靠在床上看着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等雪停了的那一晚,穆玄英还是照旧来到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像是犹豫,好久才轻轻说:“小月说我傻,可我从崖牙那里听到了更傻的故事,我却很羡慕。”   莫雨看着他,心里想着:是什么故事?   到二更天时,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连莫雨都以为自己身处大漠,而非江南。狂风大作,不知有没有又下雪。   门外那个身影却不动如山。   莫雨坐起身来,眼神一直定在穆玄英身上,看了须臾,他突然走到门边,拉开门,一转身,和穆玄英面对面站定。   穆玄英迷迷糊糊睁眼,刚张了嘴要说什么就被莫雨拦腰扛在了肩上。   “哎?雨哥?”   莫雨走回屋子,关上门,站在原地说:“苦肉计是吗?”   “嗯?”穆玄英愣了愣,讪讪道:“原来你都知道?雨哥,不是的,我只是……”   莫雨怕他讲出什么话来,忙打断他,说:“小月找过我,说你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康雪烛没几日就会来,你不想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去帮高绛婷报仇吧?”   穆玄英挠挠头,“小月告诉你了啊?”   莫雨放下他,指了指桌子,“小月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吃药和睡觉。”说着拿起药丸和茶杯,“吃药我答应了她。”   穆玄英乖乖点了点头,“好。”便将药吃下,又轻松地笑着说,“其实只是有点发烧,没什么的。”   “睡不睡觉随你。”莫雨扔下这句话,自己倒在床上,背过身去蒙头睡觉。   穆玄英站在原地,又挠挠头,问了一句:“我睡哪里?”   “地上。”   然后莫雨扔了一个靠枕和毯子过来。   穆玄英接住,乖乖在地上铺好,躺下。   静了一会儿,竟然没人说话,莫雨实在没忍住便转过身来,却见穆玄英已经睡熟。   “真是……”莫雨叹气,起身把睡在地上的穆玄英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用毯子盖好。   穆玄英歪着脑袋靠在软垫上,睡的很沉。   看到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莫雨又变得很心软、很心疼起来。   毛毛,那些话都不是我想说的。   其实他想问:这几日为什么守在门外?   其实他想问:生病是因为在外打瞌睡吗?   其实他想问:难不难受?   其实他想问:那个故事是什么?   其实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穆玄英说,但每次,看到穆玄英的双眸熠熠生辉,他忽然又无法开口。   他会觉得自己满身灰尘。   他会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   第二日,穆玄英醒来时已错过早饭,一转头,没想到莫雨也还在睡。   穆玄英顿时觉得睡了一夜地板,腰不酸了,玩心大起,用手指沾了墨汁,从地上爬过去,等到了床榻边才悄悄坐起身来,凑到莫雨脸前。   墨汁就在他指尖,像是晶莹的黑宝石。   就在墨汁落下的同时,莫雨抬手握住了穆玄英的手。   “啊?”穆玄英吓得一跳。   莫雨闭着眼,道:“看来是药到病除了。”   穆玄英做了个鬼脸,忙抽回手来,站起身装作什么也没做,道:“我回去洗漱。”刚走几步又回头,“雨哥你不会趁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吧?”   原来这几日守在门外都是为了这个?   莫雨心下了然,翻身坐起来反问:“我会去做什么?”   “不会吗?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穆玄英正色道,“比如暗中联络恶人谷,趁此机会将长歌门一网打尽。”   “不会。”莫雨坦然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也是个好机会。”   闻言穆玄英灿烂一笑,什么也没说就跑了。   莫雨看他对自己的话也没当真,顿觉有趣,坐在那里无声而笑。   后来的几夜,莫雨都让穆玄英睡在屋内,明面是让他睡地上,但只要等他睡熟,就会将他抱到床上。而穆玄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紧盯莫雨,毫不松懈。   两个人就像变换了身份,过去总是莫雨追着穆玄英,任凭打骂都撵不走。如今换做穆玄英来死缠烂打。   莫雨想到这一点,有时会觉疑惑,有时又觉担忧,一直努力地克制、努力地装作并不在意,但心里却很明白,慢慢地,他开始有点享受这样的日子。   ---------------------------------------   这一日,莫雨照例往杨逸飞住处跑,和前几日一样跑的很勤。穆玄英一路跟着,聊得也多半都是闲话,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随着莫雨和杨逸飞见面次数的增加,康雪烛就快上钩了。   等莫雨进了水榭,穆玄英照旧在水廊里闲逛,今日却远远听见一阵琴声。   循声而去,见着水中亭里纱帐之中坐了个女子在抚琴。那女子的乌发披散开来,如一朵青莲在水中央盛放,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墨绿色的披风拖曳在身后,披风上有一层薄纱,被风吹起,灵动飞扬。   而那曲子实在犹如天籁,清净淡雅,空灵飘逸。   穆玄英被琴声吸引,不自觉往水中亭走,走近些方才看清那女子正是上一次落水的张婉玉。而她身侧软垫上躺着个男子,便就是杨青月。   穆玄英徘徊在原地,想着自己应不应当上前去,就短短片刻,张婉玉一曲终了,侧了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杨青月的脸,柔和道:“快些起来,不要偷懒。”   杨青月闭目养神中,却是立即就坐起了身子,朝张婉玉痴痴一笑,问:“可以回去了吗?”便要拉着张婉玉站起来。   张婉玉摇头,道:“你兄长要你熟练这《广陵散》,你莫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我不要练!”杨青月呼啦一下又躺回地上去了。   对这孩子一样的脾气,张婉玉却好像很有办法,道:“你还听不听我的话?”   “听。”杨青月立即回答。   “那你快起来,地上凉。”张婉玉说着,杨青月便已坐起来,她又道,“《广陵散》得来不易,于你更是百利而无一害,门主托我陪你练习于我都是莫大的荣幸,你该惜福。快来,弹给我听。”   杨青月一脸沮丧、不情愿道:“可我不想听他的。”顿了顿,问:“你想要我练吗?”   张婉玉心思一转,微笑道:“我想要你练好《广陵散》,你肯不肯?”   “肯!”杨青月立马坐到琴前,端正身子,颇有架势地看起琴谱来。   张婉玉见他用心,颇为欣慰,心思也没在放在他身上,这时便注意到穆玄英,看着想了一瞬,当即慌忙地站起身来。   “嗯?”杨青月随即抬头,也要站起来。   张婉玉安抚道:“你继续练,我就在前面与恩人说说话。”   杨青月闻言点点头,又低头专心地看琴谱。   张婉玉这才走上前来,对穆玄英行了一个大礼,道:“那一日事出突然,也未曾向恩公当面言谢,今日得见恩公,实在有幸。多谢恩公那一日出手相救于小女。”   穆玄英虚扶,道:“张岛主客气。倒是我,在此处看了一会儿了,被《广陵散》琴声所迷,也不曾上前问好,失礼了。”   “过奖。”张婉玉温婉一笑,“天寒,恩公可不要受冻。”   穆玄英表示不在意,恰好这时杨青月开始弹奏,竟然比张婉玉弹的还好!穆玄英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说:“来之前听闻长歌门人人都会抚琴奏乐,起初不大信,如今看来此言不虚。没想到杨岛主弹琴如此动听!”   张婉玉回头看了看杨青月,又对穆玄英行了半礼,说:“他只是不大听话,但只要用心去做,总是能做的很好。”   穆玄英又打量着杨青月,觉得此人恐怕不像看上去或外界传闻那样,只说:“长歌门人才辈出,深藏不露。”   “恩公过奖。”   后来,穆玄英从崖牙那里才得知,杨青月是真的不会武功,只不过因多年弹奏名曲,加之都是名师陪伴教导,内力竟然能胜过杨逸飞。但他却不是长歌门高手的首位,只因那内力忽高忽低、起伏不定,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得知此事后,穆玄英那一夜里总断断续续梦到杨青月、杨逸飞和张婉玉。   第二日一睁开眼就听莫雨说:“就是今日。”   穆玄英稍稍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当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拿出佩剑来擦拭,为今日做好准备。 第226章 第七章   【请君入瓮】   “就是今日。”   穆玄英甚至都没细想,等他跟随莫雨一路来到主岛时,以杨逸飞为首的长歌门众人已齐聚此处正殿。   主岛最大的建筑名叫“大观楼”,杨家祖辈牌位和长歌门历代名人谋士的牌位就放在这里。大观楼四面各有一条水上走廊蜿蜒向远方,东西两条很宽,分别连接韩非池管辖的觅音明心园主路和崖牙管辖的千真琴坊主路。南北两条则稍短、稍窄,尽头处是两座一模一样的水中亭,其一叫“沁芳”,另一唤“滴翠”。其余建筑则都是名人雅士的住处,各有各的风貌,单从建筑风格上看就颇有百花争鸣的意思。   穆玄英左右观望须臾,拉了拉莫雨的衣角,问:“你们决定在这里了结他?”   “不妥?”莫雨不答反问。   穆玄英思忖道:“倒也不是。且不说主岛大观楼的重要性,就以这里的地形论,我觉得这不是最佳伏击地点,杨门主没必要选在此处埋伏动手。”   莫雨抱着手臂道:“说来听听。”   穆玄英再次环视四周,视线从大观楼由上到下,然后从左开始,将整个主岛和岛上聚集的人都看了一遍,方才说:“此处地处千岛湖后心,诱敌深入是好,但这里只有四条陆路可走,也就是那四条分布稀疏的水廊。”他指了指,继续说:“而水廊两侧的水面种满荷花。”他走到水边蹲下身去看,道,“若我没看错,硕大的荷叶只是用来掩盖下面交错的水藤和隐藏的机关。所以,水路在这里是走不通的。”   莫雨道:“的确是这样,杨逸飞和我交代过下面的机关。”   穆玄英回头望莫雨,道:“纵然这样表面上看可以将康雪烛引入此地后死死困住,如同瓮中之鳖。但你也要想,倘若弱势一方是长歌门呢?四面环水,无路可逃。纵然他们熟识水性又如何?纵然他们明知有机关又如何?只要在这里,大家和康雪烛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   “可我们人多啊!”身后突然传来崖牙的声音,“我们人多,势必是占上风的。”   穆玄英站起来,也没有过多纠结于崖牙等人偷听,只肃容道:“我担心的更严重的问题就是这个!试问,要从这看似开阔,实则出路有限的地方突破逃走,谁更便捷?是人多难以调配的我们,还是孤身一人的康雪烛?”   一听,崖牙脑子转的也快,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又说不出解决办法,便左右看找人来解围,见着旁边也在听的康念,忙一把拉住她,说:“念姐,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你说怎么办?”   康念蹙眉想了想,遗憾摇头说:“你那么聪明都想不到,我就更不想不到了。”   “穆大侠好犀利!”周宋开口,“的确,一旦动手,现场必定是一片混战,人越多,看似越有利,但这唯一的出路——四条水廊就越拥挤,我们就越难移动。纵然假设康雪烛也带人来,但他是可以随时舍弃属下逃命的大恶人,我们不是。”   莫雨瘪瘪嘴,显然对他的说法不屑,说道:“而且,若是逃命,那两条死路我是绝不会走的。”   莫雨说的正是通向水中亭的两条路。   崖牙看看,心虚道:“是啊,那说来说去就只剩两条路可走,若真是被穆大侠说中,咱们长歌门这么多人在这里被堵死,岂不是只能等着一锅给……”   “门主已有准备,无需担忧。”一直没插话的韩非池打断崖牙的话,意味深长看着莫雨说道:“除非有人蓄意破坏这一次的行动,导致我们的退路全无。”   莫雨却是坦然回视,脸上若有似无浮着淡淡的笑意。   穆玄英听了韩非池的话,总算是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那敢问韩岛主,杨门主的应对办法是……”   “你无须知道。”   韩非池一直没给过穆玄英好脸色,穆玄英也习惯了,但不知道计划总觉得心里没底。还想说,便听见后面传来高绛婷的声音:“他自然该知晓每个细节。韩岛主不要忘了,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此次伏击的一部分,都有权知道我们的计划。”   韩非池哼道:“让谁知道是我的事,不牢琴魔关心。”看高绛婷还想说话,他又道,“还是琴魔以为,连那个莫雨都有知道全部计划的权利吗?”   “当然。”高绛婷颔首,道:“他们二人虽不是长歌门弟子,却是我请来对付康雪烛的帮手。韩岛主,这一次伏击的目的你我都很清楚了吧?”高绛婷走近,死死瞪着韩非池,一字一顿说:“只要能杀康雪烛,什么都是可以暂且放下的。何况他二人是极大的助力。”   听了这话,一直以来对高绛婷颇为不满的韩非池当然怒不可遏,当即质问:“依你之言,只要能取那魔头的狗命,牺牲我们在场哪一位都可以?牺牲这些无辜的弟子们也可以?甚至牺牲长歌门多少年来的清誉也在所不惜?”   高绛婷也升高了音调,道:“是!韩岛主,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包括我自己的性命,只要能让康雪烛死在这里,我什么都可以舍……”   “韩岛主。”   这一次打断他们说话的人是杨逸飞,也只有杨逸飞才能这么做。他穿着还是与往日无异,不同的是背上背了一把琴。   “门主。”众人皆行礼。   杨逸飞走过来,一一看过众人,道:“我既然做了这个门主,长歌门中每个人的祸福便都是我的份内之事。我以长歌门门主的身份向诸位承诺,此战必尽我全力护每个人万全。”顿了一下,又道,“但我并非完人,我若有疏漏之处,只能请在场诸位为我弥补一二,这正是诸位在场的原因。我视诸位为至亲、挚友,今日,大事临头,成败在此一举,我恳请大家与我一起保护长歌门。”   他的话坦诚而真挚,在场的人听完个个都是一脸感动,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从他们眼神里就能看到他们已经拧成一股绳的团结和拼死一战的决心。   紧接着,杨逸飞话锋一转,道:“但正如我所说,千岛湖的一切、长歌门的一切都由我来负责,包括我说的话、我做的决定。这些都与旁人无关。”他看了一眼韩非池,“我希望大家在此时能不计前嫌、信任彼此,直到我们达到共同的目的。”   “诸位可以做到吗?”   长歌门几位岛主都应声道是,韩非池迟疑片刻也答应下来。杨逸飞看向莫雨、穆玄英、陈月和高绛婷四人。   陈月立即抬手立誓:“我既是正道中人,虽不能助大家杀敌,但也一定尽全力给大家提供帮助。我就在天真琴坊等你们,希望你们来见我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随后,穆玄英也正色道:“诸位,且不说我事先答应了高前辈,那康雪烛乃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是我浩气盟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头目。今日之战,我必尽全力、至死方休,取他性命,匡扶正道!”   “有你帮我们太好啦!”崖牙喜道。   杨逸飞侧头示意,康念上前一步,道:“陈姑娘,请你和我一起去天真琴坊吧,那里还有一些不会武功的妇孺需要我们。”   “好。”陈月答应下来,又朝穆玄英和莫雨看。   穆玄英扬起个笑,“放心。”   周宋朝众人抱拳道:“周宋授命于门主,今日就不与诸位英豪一起血战了,请诸位保重!”说罢又对穆玄英和杨逸飞说,“也请两位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们。”   “有劳。”杨逸飞说了一句。   等他们三人离开后,高绛婷开口说:“我虽不是长歌门中人,但我与逸飞自幼相识,几十年的情分不说,我与康雪烛那魔头的大仇当前,我自然是与你们站在一边的。”   听她表态,韩非池也没说什么,只是神情仍然颇为不满意,但终归也只能碍于面子先不追究。   穆玄英一听反而晕乎了,“高前辈你没有内力,何况你的手也已经……你还是去天真琴坊吧,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大家合力,必定能为你报仇!”   高绛婷笑了一下,转身走向一旁。   穆玄英还在发懵,莫雨凑过来道:“看来你又被骗了。”顿了一下,“漂亮的女人不能信,穆大侠当牢记于心。”   穆玄英瞪他一眼,“不要胡说八道!”   高绛婷内力有没有暂且不论,她可以藏。但她的手的确是白骨森森,莫非还能弹琴?还是她又学了别的武艺?但看她抱着琴,似乎又不像。如果莫雨说的不错,那就是高绛婷为了报仇,骗了穆玄英,以双手已废为由,将他骗到长歌门来,又和莫雨合作,将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穆玄英觉察不对劲,立刻追问莫雨:“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她双手已废,‘琴魔’这样的名号从何而来?等一会儿你就能一睹琴魔的风采了。恭喜。”顿了一下,莫雨坏笑说,“不,同喜才对。”   穆玄英确信自己被利用,又被莫雨调侃,心里堵了一团气,但又没法子发出来,便狠狠跺了一脚,权当撒气。   莫雨在一旁看着,只觉好笑。   杨逸飞甚至也没听莫雨表态就走了,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向门下弟子交代相关事宜。一会儿,人就散了。   等穆玄英回过神来,还想问,看到莫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靠在水廊栏杆上,心里登时一片清明:他的承诺根本没人在乎,因为在场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莫雨。哪怕他真心做出了承诺。   穆玄英心想:我呢?我能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   “为何这么看我?”莫雨突然问。   穆玄英忙的收回神思,却是已经晚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方才怜惜的眼神多半被莫雨尽收眼底。   “莫非我要死了?”   “你别胡说!”穆玄英呵斥。   莫雨脸上带着随性的笑,说:“那就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很容易误会。”说着他就转身过去。   留给穆玄英的是一个洒脱的背影,然而转身的一瞬,莫雨的笑立即凝固在脸上,眼眸中晕开一圈又一圈的东西,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   穆玄英想追上去,刚跑了几步就听见不远处的水中传来一阵清晰的乐曲声。随即莫雨立即回头看去,眼神十分戒备。   周围立刻寂静一片。   杨逸飞不知何时已来到莫雨身侧,问了一句话:“来了?”   “也许吧。”莫雨道,“曲子是你们长歌门的暗号,你问我做什么?”但显然莫雨已经确定来人就是康雪烛。   那和康雪烛一起来的会是谁?   长歌门会让谁去接这大魔头呢?   穆玄英带着疑问四处看,他熟悉的人都在。   不大会儿,一叶小舟靠近主岛,撑船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戴了个破旧的斗笠,穿着一身蓑衣,裤脚卷起到膝盖,光着两只脚。   他是谁?   而他身后站着一个红衣青年,看面容正是康雪烛。   戴着斗笠掩去面容的高绛婷一见仇敌就在眼前,什么也不顾便要动手,好在被杨逸飞拉住,“不急。”   “门主。”崖牙抱着斫琴蠢蠢欲动,低声说道:“此时恶贼毫无防备,又在船上,有诗仙策应,我们现下动手也是好机会。”   诗仙?   穆玄英锁定那老爷爷,心里惊叹:这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是震惊朝野江湖的李白?真是随性潇洒,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同时,穆玄英也握紧了手中剑,只等杨逸飞发令。   虽不是原计划,但显然杨逸飞也有些动摇,毕竟崖牙说的很有道理。倘若出其不意在他上岸前就动手,胜算会更大些。   杨逸飞缓缓抬手,将手慢慢放到琴弦上。   按照约定:杨逸飞弹奏第一个音就是动手号令。   千钧一发,众人都等着那琴音响起,等着杨逸飞的手落在琴弦上。此时,小舟即将靠岸,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你主子没来?”莫雨突然扬声问了一句。   杨逸飞眼眸一凝,手一顿,已巧妙地移开绕到身后,这才看向身侧的莫雨。   莫雨顺势介绍道:“这位是长歌门门主杨逸飞。”又对那红衣青年说,“康大恶人看来对我也不信任啊,把你支过来打发我。既然如此买卖不做了就是,打道回府。”   杨逸飞不愧是门主,反应极快,附和说:“既然他信不过你,不肯现身,那此事就此作罢也好。韩岛主,替我送客。”   韩非池刚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一阵风过,一小舟极速朝主岛行来,乘风破浪的架势颇具风采。那上面也站了一个红衣人。无人撑船,显然他是以内力掌控方向和速度,此人多半才是真正的康雪烛。   见正主来了,杨逸飞面不改色又看了一眼莫雨。   穆玄英则暗暗松口气:好在方才没露出马脚来,否则功亏一篑。想着莫雨功不可没,便用手肘推了一下莫雨表示赞赏。   莫雨却直视前方毫无反应。   康雪烛跃上主岛,朝莫雨走过来,打开折扇,鬼鬼笑道:“莫雨大人哪里话?我只是不想与那些正派人士同乘一船,我这不是如约来了吗?”随即转身对杨逸飞点了一头,“久闻四指流云大名。”   杨逸飞没有回礼,单手抱着琴,另一只手放到腰后,道:“阁下还带了随从来,有些出乎意料。”   康雪烛怔了怔,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那个冒牌康雪烛,哈哈干笑几声,道:“他啊,他只是替我探探路。”   话音落,他一掌拍在那人脑门上,啪一声脆响,那人脑子炸开,脑浆四溅。   在场众弟子皆吓得脸色惨白,连穆玄英、崖牙等几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不轻。唯独莫雨和杨逸飞,一个早已习惯,不见任何特别神色;另一个神色不变,只是双眼紧紧盯着康雪烛。   到得此时,长歌门上下的人才终于了解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第227章 第八章   【终我一生】   康雪烛如约而至长歌门,这一点不止杨逸飞颇感惊讶,整个长歌门上下都又惊又喜,只觉事情已成大半,对莫雨更不得不多刮目相看几分。   但短短片刻,康雪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残暴杀害一名属下,不但威慑到了不少长歌门弟子,更印证了周宋方才说过的话——如遇危险,他什么都能舍弃。   气氛顿时如同凝固,又压抑又诡谲。   康雪烛含笑环视四周,笑的眯着眼睛说:“没想到为迎我,长歌门竟然倾巢而出?”   这一点杨逸飞早已做好了回答的准备,韩非池照事先商量过的说:“毕竟你是恶人谷的人,我等与虎谋皮,若不做些防备,难免人财两失。”   这答案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还显得长歌门很坦然。   果真,康雪烛欣然接受了这说法,摇着扇子,慢悠悠说:“也是。你们名门正派总是瞻前顾后,不如我们活的自在。瞧我,不就一个人来了。”   莫雨道:“既然到了,去大观楼内详谈吧。”   “看来莫雨大人等得不耐烦了?”康雪烛一伸手臂拦住莫雨,又朝杨逸飞笑,“杨门主,莫雨大人和我近来做错了一件事,想必他也说与你了?”   他不肯进大观楼?这与计划不同。   穆玄英见杨逸飞等人不便开口,就擅自做主说道:“有什么事你们进去聊吧,和恶人谷有关的那些事我也不想听。”   本想以此激将康雪烛,谁料康雪烛看过来,颇为惊讶,看看穆玄英,又看向莫雨,眼神里满是暧昧,“哦?啧啧,我说呢?有什么事不能见面聊,非得把我找到千岛湖来。我看杨门主不便外出是假,这里有你走不开的原因是真吧?”   莫雨知道康雪烛疑心未消,只冷冷道:“还是多操心你的事吧。”   康雪烛颇为不同意,合起扇子拍着莫雨的胸膛,道:“莫雨大人,你我今时今日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上一次这个穆玄英出来搅局,导致我们行动失败,在瞿塘峡放走了不该放走的肖老头(肖药儿)。而恰好,我得到消息肖药儿逃到千岛湖附近来了,我们为了保命,只能求杨门主相助,帮我们收拾残局。”   穆玄英心里一惊:这件事竟然还没解决?肖药儿竟然能避开这么多人的搜索?   莫雨道:“不错,是这件事。”   穆玄英看莫雨的态度,总有一种感觉:康雪烛所说的这件事是个圈套。不管是引康雪烛前来的圈套,还是莫雨另有打算的圈套,总之绝不是康雪烛说的那样。   康雪烛又道:“可此事为何非得我来?”顿了一下,“还是说……我必须来的原因其实与这件事无关?”   众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嬉笑的大魔头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么和善的。他不仅极其清醒冷静、聪明犀利,他还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这是一个圈套。   谁都怕自己说错什么会让康雪烛觉察出来,所以都默不作声。   莫雨坦然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条件是杨门主提出的。”   康雪烛随即打开折扇,抱着手臂、扇着扇子,含笑注视杨逸飞,道:“不知杨门主摆这么大的阵仗,为何非见我不可?”   显然,眼下要按照原计划引康雪烛进大观楼再动手是行不通了。事情成败就在顷刻间,众人都将视线聚在杨逸飞身上,等他做出决定。   杨逸飞神色自若道:“我有件东西与你有关,我想你会很有兴趣看一看。”   “东西?”康雪烛笑起来,“杨门主看来还没有放下那件事?杨门主,你我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但你痴情如此,也是世间罕见,值得钦佩,我便提点你几句话,如何?”   杨逸飞漠然说:“阁下执迷不悟、心狠手辣之处也是世间罕见,让人不寒而栗。”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来翻旧账的。”康雪烛看向莫雨道,“莫雨大人你好像事先不知我和杨门主之间是有些纠葛的?”   莫雨没表态,像是默认。   “看,杨门主不也是瞒着你一些事吗?”康雪烛再一次挑拨离间。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停在“离间”莫雨与杨逸飞,这两人虽不是同道,但他们共同邀请康雪烛前来这一点让康雪烛十分戒备。如果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达成了联盟,康雪烛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之间的“不信任”被放大,从内部瓦解这个短暂的联盟。   穆玄英不由得担心起来,杨逸飞对莫雨的信任究竟有多少?   谁料,杨逸飞缓缓道:“关于阁下和高绛婷和我之间的恩怨,我已如实告知莫雨。他是知情的。”   听了此话,众人各怀心思。   莫雨则淡淡应了一声,“此事啊。”显然是早已知情。   康雪烛有些难以置信,但也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扯了扯嘴角,笑道:“那不知杨门主要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杨逸飞抬了一下手,后面走上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东西,朝康雪烛走去。   竟是高绛婷!   杨逸飞自然认得是她,立即回头看,只见崖牙一脸无辜,摊了摊手。   穆玄英见此情形,心里猜测:多半原本应该上去的人是崖牙。高绛婷心情迫切,不知会不会坏事?看杨逸飞担心的样子,恐怕事情要生变故。   谁料,原本随周宋离开的康念也不知何时返回,半道截住高绛婷,只道:“我来吧。”便将东西一股脑儿接了过去,也不顾高绛婷,走到康雪烛面前方站定,朝康雪烛行了一个礼,“父亲。”   康雪烛怔了一怔,随即放肆笑起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   康念恭恭敬敬道:“多亏了父亲,我才能练就无人可比的听音本领,父亲赐我性命,赐了我这一双眼,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永世不忘。”   “今日不是你我叙旧的时候。”康雪烛面对女儿的“控诉”毫无反应,反倒打量着那破布包裹的东西,干笑几声,调侃说:“杨门主,以你们名门的行事作风,应当不会下毒在这东西上吧?”   “阁下打开看看便知。”杨逸飞道。   康雪烛将信将疑用扇子挑开破布,只看了一眼便连连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僵硬起来,故作镇定说:“杨门主真是无聊至极!用假的《九韶仙音》来吓唬我,于你我有什么意义?”   “这是真的《九韶仙音》。阁下追寻多年,难道认不出?”杨逸飞道。   康雪烛惊疑不定,说:“如今真假我已不关心,只不过我心知肚明,《九韶仙音》在……在……在那女人手里,怎么可能又在你手……嗯?还是说……”康雪烛突然看向莫雨,“她在这里?”   “谁?”莫雨明知故问。   “不错,我在这里。”   那个“里”字尾音刚刚结束,一直站在近处的高绛婷衣袖一甩,将头上的斗笠尽数摔落在地。与此同时,杨逸飞反手一转,将背上的流霆琴怀抱在前,右手极快地一勾,奏响第一个琴音。   号令一出,长歌门众人纷纷亮出武器,按照计划将康雪烛的出路全部堵死。   康雪烛抓住康念衣襟一带,挡开了杨逸飞的折仙剑的第一击。空中盘旋的剑飞回,杨逸飞道:“你害康念如此,竟然拿她的性命来做保命的筹码?”   康念落入康雪烛手中自然逃脱不掉,只喊:“门主无须顾及我!”   “哼,果真如我所料!”康雪烛不为所动道,“杨逸飞,你不替那疯女人报仇是不肯罢休的!”   随即康雪烛向前飞掠,折扇如同利器,飞旋而出,冲着高绛婷面门击去。高绛婷没有丝毫惧色,柔腰一转,避开折扇,顺势盘腿坐下,将琴用力一推,打中康雪烛护在胸前的手臂。   “你的手竟然还能弹琴?”未受伤的康雪烛颇为惊讶。   高绛婷怒道:“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随即朝身后喊,“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几乎是同时,杨逸飞的双手如有神助,在流霆琴上拨云弄雨般弹奏,琴音行云流水地倾泻而出。与他人弹琴不同的是,每个动作都注入了他的内力和功力,有流霆琴的辅助,将妙音琴曲变成了无形无影的内力攻击!因自幼练习,杨逸飞有着胜于任何人的攻击力和掌控力,效果惊人!   康雪烛见招拆招,在杨逸飞和高绛婷的轮攻下依旧应对自如,飞身而起来,挟持着康念突出重围,飞至滴翠亭。   “放开康念!”周宋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慌什么?她是我的骨血,我还能害了她不成?”康雪烛靠在滴翠亭一角,单手控制住康念,审时度势,伺机寻找出路。   “门主,怎么办?”崖牙问。   杨逸飞知道,只要他们强攻,康雪烛绝不会对康念手软。但若不动手,莫非真要放虎归山?   “动手!“高绛婷欲上前。   穆玄英拦住她,不等她发作便说:“以你们几人的琴技能隔空对付他吗?”   杨逸飞反问:“你是指全凭内力拖住他?”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能拖多久?”   “你需要多久?”   穆玄英想了想,说:“越久越好。”   杨逸飞像是明白了穆玄英的打算,正色道:“你若信我,只需救出康念,其他的事我会替你做好。”   “门主,你们这是……”崖牙试探道。   杨逸飞只吩咐说:“韩非池、凤息颜、周宋、崖牙,你们四人接下来只得用内力控琴,拖住他,从东南角给穆大侠腾出一条路来。”顿了一下,“做得到吗?”   凤息颜立即回:“是。”便双手握住鼓锤,进入备战状态。其他三人也不明所以,但互相看了看,都摆好起手式。   杨逸飞又对高绛婷说:“姐姐,康念只要一脱身,你就可动手。”   高绛婷不答,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康雪烛的一举一动,双手一前一后贴琴,颔首。   “我会助你过去。”杨逸飞对穆玄英说,“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中途失手你落入水中多半会没命,若是一招不中,康雪烛恐怕也不会让你安全回来。”   穆玄英道:“尽快动手吧。”说完便走到水廊边缘站定,回头去看莫雨。   自打两边动手,莫雨从始至终都在场,却是真的如他所说“两不相帮”,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此时见穆玄英看自己,只是凝眸回视。   穆玄英与他久久对视,移开视线的同时平地而起,飞窜上天,待他落下时便是朝着水中央的荷花池而去。这水廊四周都是荷花,没有着力点,纵然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是无法前进一步的。   倘若穆玄英落下时找不到着力点,势必落入水中!而水中机关密布,一旦入水,必死无疑。   此时,杨逸飞已凭借双手控琴,在穆玄英落下的地方以内力相托,给穆玄英一个喘息的机会。   两人配合无间,每一次穆玄英落下后都能被杨逸飞的打造的落脚点接住,继而继续前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顷刻间,等众人回过神来时,穆玄英如水上漂,直奔康雪烛而去。   “快!”凤息颜喊了一句。   那四人立即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纷纷动手纠缠康雪烛,好协助穆玄英登上滴翠亭。因穆玄英速度极快,眨眼间他已飞入滴翠亭,脚蹬横梁,呼啸而过,单手一捞,便将康念抱了起来。   康念只觉身子一轻,极其没有安全感。   “抱紧。”   康念听出是穆玄英,立即双臂搂住穆玄英脖颈,将头埋在穆玄英肩头。穆玄英则踏着横梁绕了滴翠亭一周,正欲返回。   “好身手!我早就想领教了!”康雪烛飞出手中折扇。   穆玄英在空中本就难以施展伸手,又需保护康念,只能堪堪避开。偏偏那折扇像是会听话似的,对穆玄英穷追猛打,盘旋着猛攻穆玄英下盘。   穆玄英在横梁上奔走,又受折扇影响,脚下一滑,折扇划伤他的小腿,在横梁后打了个圈儿,又擦着穆玄英的鞋底飞回来,重回康雪烛手中。   康雪烛得意一笑,打开折扇道:“何必为他人卖命?”   穆玄英毫不理会,准备抽身离开。   谁料,康雪烛单臂一甩,整套红色外衫从右肩顺着手臂划出,像是带了风的闪电一般射向穆玄英和康念。   穆玄英一见这阵仗便知避不过了,双臂一收,将康念护在怀里,生生挨了一招,落到地上去。   砰!   两人摔落在地,砸的生响。已受伤不轻的穆玄英翻身而起,一只手持剑,一只手将康念护在身后。   不等两边再动手,康念却已软绵绵倒下。   穆玄英骇得一跳,回头却见康念口吐鲜血,已奄奄一息。“康姑娘!”穆玄英立即点住她的大穴,又去探脉。   “念姐!”崖牙的喊声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几人的身影。   杨逸飞和高绛婷先后落地,紧随其后便是凤息颜、崖牙、韩非池。最后周宋才飞身而来,不奔着康雪烛去,反倒直奔康念。   那几人与康雪烛再次缠斗,从滴翠亭飞到对面的沁芳亭内打的风生水起。   周宋抱起康念,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体内。那一瞬,穆玄英仿若看见了莫雨一次次搭救自己的场景,霎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穆玄英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捡起剑,追了出去。   “周宋。”   “我在。”   “别再……杀人了……”   “等我替你报仇后就不再杀人。”   “不……等我死了,你就带我去塞外吧……远离这里,不再计较过往恩怨……不再杀人……”   “阿念……”   “这是我的心愿……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应……不再……杀人……”   周宋犹豫很久很久,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和牵扯。   在康念闭眼前,“终我一生,如你所愿。” 第228章 第九章   【四指流云(一)】   康念的死彻底激怒了长歌门众人。   穆玄英也被激起了杀念,他持剑飞掠向战局中心,却被莫雨半道拦下,带着怒气他张口就说:“你打算为他和我作对?”   “我不会和你作对。”   也许是莫雨淡然的语气和神色安抚了穆玄英,穆玄英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辞激烈,歉然道:“抱歉。”又说,“你拦住我无非是不希望我出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康雪烛隔山打牛,等同于借我的手杀了康姑娘,这种人连他自己的亲女儿都可以弃如敝履,我绝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要杀康念?”   “我怎知道他为什……”穆玄英意识到不对劲,立即问,“他有计划?还是……康姑娘是他独女,也许他觉得康姑娘的存在于他是个累赘?”   莫雨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又补充说:“以寡敌众的取胜关键是什么?自乱阵脚。如你刚才说的,人多是长歌门的优势,但也是劣势。只要扰乱你们的心神,越乱,他逃脱的机会就越大。”   穆玄英一听,更是怒火中烧,咬牙握拳,狠狠说:“用自己女儿的性命给自己铺路,禽兽不如!”   “去吧。”莫雨松了手。   莫雨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耐心让穆玄英怔了怔,看向莫雨,见他云淡风轻,随即释然,道:“多谢雨哥。”便飞奔向沁芳亭助战。   他赶到时,杨逸飞和高绛婷一左一右以琴为武器,正用内力控琴合攻康雪烛,两人所使用的武学是穆玄英从未见过的,犹如纯阳观的“以气御剑”一般,十分玄妙。两人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而韩非池则拿了一柄泛着青光的剑和凤息颜近身缠斗康雪烛,一上一下,分别攻康雪烛的上下盘。凤息颜这姑娘身形小巧,与崖牙无异,但腰上系着红绸,挂了一个大鼓,两手握鼓锤,每每和她过招,康雪烛都会后退,可见她力道非常。特别的是崖牙,她手里拿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她身法灵动,时而近身、时而远观,但每次靠近康雪烛都能逼得他分心来对付她。   穆玄英当即下定决心,喊道:“左路!”随即提速狂奔,同时,一剑刺了出去!   韩非池和凤息颜十分默契,已从左路空出位置给穆玄英,但康雪烛一听便有了防备,避过此招。穆玄英早料到会如此,出剑同时,气凝指末,犹如利刃,手腕一转,直指康雪烛面门!   康雪烛自然没料到还有这一招,慌忙中只能用折扇格挡。穆玄英双指如同宝剑,断石分金,刺穿折扇不说,收手一挑,康雪烛的折扇碎了一地。   康雪烛连退三步,颇有些惊讶之色看着穆玄英道:“原来真是个高手。”   穆玄英一出手就破了康雪烛的折扇,长歌门众人登时士气大涨,门下弟子都摩拳擦掌、拍手叫好。韩非池几人更是对穆玄英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清秀的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好本事。   崖牙立即喊:“穆哥哥,你来得好,断他右臂!我看他还怎么玩扇子轻薄凤姐!”说完已一股脑儿冲了上去。   “崖牙!”韩非池来不及制止。   穆玄英也知他们几人还需和自己磨合,但时间紧迫,便说:“几位,若我要发挥全部实力,势必要与他缠斗,只是一旁辅助的话恐怕不但帮不上你们,还会打乱你们的节奏。”   闻言,杨逸飞当机立断道:“你主攻,师兄、师姐你们辅助。”   “是。”韩凤两人倒是很识大体,尤其凤息颜这姑娘。   穆玄英站直身子,定了定心,说:“上!”   话音落,三人同时向前,韩非池和凤息颜仍旧是一左一右,但显然招式之间只为纠缠康雪烛,并无杀机。   穆玄英起手式用的是十煌龙影剑第二式“惊破”。   迅若闪电,势若雷霆。   剑花缭乱,穆玄英瞬间便取代崖牙,与康雪烛交锋。十几招后,康雪烛手臂上被划伤无数剑口,不得已飞离沁芳亭。   “恶贼休走!”韩非池率先追上。   崖牙立即跟上。凤息颜看了一眼穆玄英,也狂奔而去。   高绛婷道:“想不到穆玄英你身手如此了得,我真是低估了你。”   穆玄英说:“前辈过奖。前辈可放心,你的承诺我牢记于心。此人歹毒异常,我今日必取他性命为枉死的康姑娘报仇!”   “很好,那就多谢。”   穆玄英走出几步又停住,背对高绛婷道:“但不代表我认同前辈的所作所为。”说完便也追向大观楼外。   “乘鸾”和“翔舞”配合使出会发挥至少两倍的威力,这是穆玄英和莫雨在少林时用过的新招式。这一次,穆玄英出手就用了这传言中十煌龙影剑的第十一式。   正气凛然,天摇地震。   康雪烛不但体力损耗太多,面对这六人的围攻,他也实在是力不从心,几乎被逼得退无可退,便开口说起话来:“原来你们名门正派也不过是仗势欺人,以多打少?”   “与你这样的小人,不必讲道理!”穆玄英又换第五式“伏波”。   “你自然无所谓了,你和莫雨的事江湖上人尽皆知,你浩气盟的名声都可以不顾,为了赢你当然不在乎声誉。可长歌门的人呢?你们也不在乎?”   穆玄英怒道:“你住口!”   “难道不是?你和莫雨的事旁人不清楚,我恶人谷还能不清楚吗?我看你也不必留在浩气盟了,你舍不得他,索性入了恶人谷,以你的武功,十大恶人分你一个位置也无不可。何况,莫雨大人也不能委屈了你不是吗?”   穆玄英心里的症结就是此事,他和莫雨的关系是他最大的死穴。康雪烛也不知从哪里看了出来,三言两语就乱了穆玄英的心神,为自己挣出一片生机来。   穆玄英的招式明显不如方才,显然康雪烛对他影响不小。韩非池和凤息颜也不愧是个中高手,立即补上。   见状,杨逸飞蹙眉,对高绛婷说:“姐姐,他二人之间有何瓜葛你可知晓?”   高绛婷冷哼道:“他们之间的事我怎会知晓?穆玄英这小子竟然被几句话就给扰乱心神,看来也靠不住。”   “毕竟年轻,心性未定。”杨逸飞说着便看向远处旁观的莫雨。不出所料,莫雨靠在柱子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穆玄英也知道康雪烛是故意激怒自己,立刻调整,使出“分水”。   康雪烛又道:“这一招怎么你也会?莫雨大人教你的?”   “休得胡言!”穆玄英呵斥。   “我可是认得的,这不是分水吗?你使得剑法和他的一模一样!看来真是自家人了,这保命的本事都教给了你。”   穆玄英还想辩驳,忽听莫雨道:“不必理他,照打。”   穆玄英一听,暗骂自己:是啊!我理他做什么?明知他在扰乱我,我何必中计?   不消片刻,康雪烛又被穆玄英等人打的无处可躲,又说:“莫雨大人你怎帮外人?我不过就是逗一逗你的小相好,你就为难我,这也太……”   嗖!   穆玄英一剑飞来,康雪烛想侧身避过,谁料靠近了穆玄英竟然手腕一转,将剑锋收回,反倒是用剑柄直击康雪烛心口。   砰砰砰!   康雪烛摔倒在地,一翻身,绕到了大观楼后面去,和众人玩起捉迷藏。   “好招!”韩非池赞道。   穆玄英穷追不舍,只道:“康雪烛,你不用再花心思了,今日……”   “小心!”凤息颜绣腿一踢,整个人在空中对折成一字,将暗器替穆玄英挡开。待她落地,只说:“专心对战。”   穆玄英歉然道:“是我大意。”   “我的花招可多了去了,我说,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命可非得阎王来请。”康雪烛东躲西藏,一时间也找不到他人在大观楼八角的哪里。   这大观楼是个八角楼,一共九层,只有正门可进出。康雪烛进不去,所以只能绕着八角做文章、打掩护。穆玄英几人从两边围堵,很快,康雪烛现身,但他随即便踩着大观楼墙壁,飞身上楼,眨眼就到了九层顶上。   韩非池怒道:“恶贼!这大观楼是长歌门重地,你敢亵渎半分,我将你碎尸万段!”   他不说还好,一说,康雪烛哪肯放过惹怒大家的好机会?二话不说便两腿一分,撩开衣袍,嬉笑道:“打累了,此处景致不错,我正好方便方便。”   女子们全都掩面怒嗔,韩非池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飞身追上去,“纳命来!”便和康雪烛在大观楼屋顶动起手来。   杨逸飞反倒很冷静,只说:“死者为大,劝你还是不要对亡灵不敬,以免触犯众怒。”   穆玄英也对康雪烛此举实在不耻,便说:“女子先留在这里,我和韩大哥、周大哥赶他下来。杨门主,得罪了。”便也踩着大观楼墙壁飞了上去。   三人在屋顶大打出手,只听康雪烛道:“莫雨大人一直不出手,难道还要我求你?”   “别人的事,我不想插手。”莫雨答。   “怎么能是别人的事呢?这不是你的小相好也在?就不怕我失手杀了他?”   莫雨笑了一声,“你试试。”   “威胁我?还是自信过头?你不知道现在我占尽上风吗?”康雪烛说着一个旋身,顺手竟然摸了一把穆玄英的脸。   穆玄英大怒,十煌龙影剑使得更快。   “哟哟,生气了!莫雨大人,我也不跟你说笑了,今天我遭此一难,全都拜你所赐,你若助我脱身,我既往不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康雪烛被穆玄英逼到边缘,为了不下去,只得生生挨穆玄英一剑,左肩血流如注。   “我听不懂。”莫雨回。   康雪烛武功虽好,但一直被众人围攻,体力跟不上不说,也确实已经强弩之末,也没了脾气,吼一句:“莫雨!你不要忘记恶人谷的规矩!背叛恶人谷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清楚!”   “小心剑。”   莫雨刚说完,穆玄英的剑已经到了,康雪烛匆忙躲避,却不料穆玄英中途弃剑,竟然赤手空拳抓住康雪烛的右臂。   咔!   康雪烛闷哼一声,咬紧牙,从穆玄英和周宋之间横冲直撞,几乎是壮士断腕的意思,这才脱身。   穆玄英跳下去接住佩剑,又飞了回来,剑指康雪烛道:“康雪烛,我断你一臂,今日就算你能活着离开长歌门,以后你也杀不了人了。我给你一个机会,自我了结在此,我就求杨门主留你全尸。”   “哈哈哈哈……”康雪烛拖着软绵绵的手臂,甩了甩,道,“我的命可硬着呢!”便用腰带系住断臂,绑在脖颈上,左手拔出一把匕首,狡黠一笑。   “大家当心,匕首上有剧毒。”穆玄英提醒,恶人谷的这些九流手段,穆玄英是再熟悉不过。   “好歹毒!”崖牙也忍不住上了楼。   杨逸飞道:“你也去。”凤息颜立即飞身上楼,再次加入众人的围攻。   又打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同,康雪烛是被逼到了绝境的人,招招式式都是杀招。每一招都带着你死我活的气势,加之他武功本就上乘,竟然慢慢占了上风。   “摆阵!”杨逸飞突然下令。   屋顶上的长歌门人立刻抽身退开,与杨逸飞一起只用内力掌控武器,加上高绛婷,几人纷纷落地,各站大观楼一角,将康雪烛和穆玄英都围住。而周围一直不动的长歌门弟子竟然全都拿出乐器来,有的弹琴,有的奏乐,顿时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八音阵!   莫雨一见此情形便极速往这边跑来,脸上尽是愤怒神色。   很快,阵中的康雪烛已表现出无力感,显然是被此阵影响。穆玄英趁此机会,想了结此事,但一运气,自己竟然上气不接下气,摔倒在楼顶。   “哈哈哈哈……”康雪烛大笑起来。   穆玄英不信,又再次运气,竟然血气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哈哈哈穆玄英啊穆玄英!你被利用了!”康雪烛抚掌笑道,“看来你是不知道,这是长歌门的八音阵,世上无人逃得出去,若无人破阵,我是要死在这里了。你猜怎么?长歌门的人竟然是用你做饵拖住我,牺牲你来……”   “你住嘴!”穆玄英喝道,“杨门主他们绝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不懂吗?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招。为了杀我,他们没告诉你有八音阵。”   穆玄英心思全乱,跪在地上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的确,长歌门上下没提过八音阵的事。   难道……   穆玄英抓着飞檐往大观楼下看,喃喃道:“被他说中了?” 第229章 第十章   【四指流云(二)】   长歌门的人为了杀康雪烛,竟然真的……   穆玄英打断自己的念头,反倒站了起来,提着剑朝康雪烛走去。   “你做什么?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想活命,我们联手,或许还……”   “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与你这样的人联手!”穆玄英走到近前,举剑道,“康雪烛,我现在就杀了你!”   康雪烛大伤小伤无数,眼下只有一条左臂还能打,又被困在八音阵里,再没有往日谈笑风生的模样,“你疯了吗?你杀了我难道你就能活吗?你是不是个傻子?下面那些人利用你、欺骗你,现在还要你和我一起死!你们浩气盟的人都是疯子!绝不负天下人?呵呵呵……都是疯子!”康雪烛吼。   穆玄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剑,深吸一口气,凝眸道:“纵然天下人负我,我也绝不负心中正义。”顿了一下,“杀你,我不是为他们,我是为了世间正道!”   长剑一出,哪怕穆玄英强行催动内力,还是受八音阵影响极大,一剑刺偏在楼顶的飞檐上,康雪烛趁机抬脚一踹,将穆玄英踢下了大观楼。   几乎是同时,只听见一阵闷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一看,八音阵已破!   一个人影极快地飞掠过康雪烛身侧,纵身一跃,跟着穆玄英一起跳下了大观楼。而长歌门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飞身而起,登上大观楼顶。   穆玄英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刺出了那一剑,等他被莫雨拉回楼顶时,不但惊疑不定,也对眼前的局势变化产生了更多的不解和猜测。   长歌门众人在楼顶再一次合围康雪烛。   “莫雨!你为何破此八音阵?”等莫雨和穆玄英一站定,高绛婷率先兴师问罪。   “你曾许诺两不相帮,眼下这又是什么意思?”韩非池也颇为不满道。再看长歌门其他人,都是戒备状态,将康雪烛、莫雨、穆玄英围在了一起,只等杨逸飞下令。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们要遭殃了。”康雪烛得意地反问。其实他心里也拿不准莫雨的心思,但若能强行逼莫雨出手,今日他的一命就能保住。   “你打算插手?”杨逸飞问了一句。   莫雨不答,表情却是对长歌门的人十分厌恶。   穆玄英忙伸手拉住他,“雨哥,不能。”   莫雨侧头看他,一字一顿说道:“他们要杀你。”指了指长歌门的人,“用八音阵。”   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尴尬。   崖牙看向杨逸飞,不敢相信地问:“门主,你真的是早有计划要牺牲穆哥哥?”显然她并不知情。   周宋也感到难以置信,登时质问杨逸飞:“门主,果真是你计划好的?还是……还是当时情势所迫、逼不得已你才……”   韩非池打断他,沉声说:“什么叫做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情势所迫也绝不舍弃同道,这才是我名门正派该有的行事作风!我等今日拼死也要杀这恶贼于此,不错!甚至为了引他前来,不惜与恶人谷做交易,但我万万没想到,师弟你竟然做出这样让长歌门上下蒙羞的事!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大观楼下聚集的长歌门弟子一听,顿时一片嘈杂,都在议论方才的情形。也不知是谁领头,竟然所有人一起高呼,说杨逸飞已失德,不配再做长歌门门主,要他交出职权。   场面一片混乱,若是此时康雪烛还不逃,再无机会。   “他跑了!”崖牙喊。   “追!”周宋领头,和崖牙一起从大观楼上追下去。   高绛婷抱着琴也要动身,却看其他人都不动,急急问:“怎么不追?”   “姐姐先去。”杨逸飞说了一句,朝高绛婷微笑,“当心些,穷途末路本不该追。”   高绛婷没多说,看了一眼韩非池,十分不理解地追了去。   “师弟,为了这女人你要赔上自己的名声是不是?甚至你连你杨家辛苦打造的长歌门也打算置于不顾了?”等高绛婷一走,韩非池说话再也没了忌讳,句句戳心。   杨逸飞缓缓看向穆玄英,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不想他只字不吐移开了视线,对韩非池说道:“我已说过,今日必杀康雪烛。”   “哪怕不择手段?”韩非池问。   杨逸飞静默须臾,深吸一口气后,眼神无奈而又坚定,说:“哪怕不择手段。”   “你!”韩非池气急败坏,持剑横在杨逸飞喉前,“索性我将你刺死在此,免得你糊里糊涂亲手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叮!   一声脆响,韩非池的剑飞落。   “你做什么?”韩非池又一次难以置信地质问出手的凤息颜,“难不成你也疯了?他为了一个女人疯了十几年,到得今日,终于是要彻底毁在那女人手里。你也要为了他再疯一次?”   凤息颜握着鼓锤站在杨逸飞身前,神情自若而坚决,用极大的声音说道:“凤息颜自杨逸飞入门一日起立誓,直至今时今日,凤息颜只听命于杨逸飞一人,甘愿为他踏平所有荆棘,爱他所爱、恨他所恨,永不涉男女情爱,终生相随,永不离弃!”   她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语气虽不慷慨激昂,却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凤息颜俯视楼下众人,问:“谁还不服?”   鸦雀无声。   凤息颜又看向韩非池,放低了声音说道:“师兄,你我师兄妹多年,我的性子你最清楚。你若要与他为敌,我也只能……只能对不住了。”   “逸飞!”楼下传来高绛婷的喊声。   杨逸飞略显担心,抱着琴说:“师兄,今日的事……只好之后我再请罪。”便吩咐,“劳驾师姐为我开路。”   韩非池气得不行,哪肯让他们走,立即横身一挡。   “师兄你……”   杨逸飞话没完,凤息颜眉毛一挑,出手!   那鼓锤出击的速度非常人能及,穆玄英想恐怕自己握着那么重的武器也无法这么快就出手。红绸一飘,角度刁钻的鼓锤正中韩非池心口。   砰!   韩非池撞到在飞檐边,险些掉下大观楼,他嘴角流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杨逸飞神情悲痛,叹了口气却还是飞下大观楼去。凤息颜则一言不发。   目睹了师门生变,穆玄英心绪难定,但看到韩非池痛心疾首的样子,也忍不住上前朝他伸手。   韩非池顺着那手掌看来,神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穆玄英自嘲一笑道:“不瞒你说,我被抛弃过很多次,最痛心的并非这一次被杨门主利用。”顿了顿,看下面一片混战,杨逸飞无论如何都在高绛婷身侧,又道,“而且我好像能理解杨门主的心情。”   韩非池闭上眼,缓慢地摇着头,各种情绪逐渐流露:悲痛、自责、失望、愧疚、惋惜、愤恨……随后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这是同门之间最最深厚的情谊。   也是韩非池对师门的痛心疾首。   穆玄英收回手,转身看一直等着的莫雨,本想说些话让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最后还是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笑容,随后也离开大观楼顶。   而下面的战局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康雪烛与杨逸飞两人正在对战,其他人只是围观,都未插手。   穆玄英是第一次见识到杨逸飞的“四指流云”。   杨逸飞单手抚琴,四指对琴弦的掌控出神入化,不止如此,他另一只手舞剑,招招要害不说,竟能左右分心,同时控制。不止如此,那流霆琴竟是浮在空中、无所依托的。   要何等内力才能如此?   原来这就是四指流云的威力!   由于杨逸飞内力极强,周围形成气场,将他的头发和衣摆扬起,如同张牙舞爪的猛禽,令人望而生畏。   不到一刻,康雪烛被挑断脚筋。   杨逸飞单手持剑,单手抱琴,站在康雪烛近处,剑就停在康雪烛咽喉处一寸。连康雪烛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杨逸飞竟然住手。   “你有没有……”   “快杀了他!”高绛婷在身后喊。   杨逸飞却坚持要说完刚才的话,“你有没有后悔过?”   在生死之间徘徊的康雪烛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反问:“什么?”   “你有没有后悔过?”杨逸飞又问了一遍,注视康雪烛的双眼,“有没有在什么时候想起过她?想起过她对你的好?有没有在看见她的脸时动摇过?哪怕此时此刻,人之将死,有没有后悔过你曾经抛弃过、伤害过一个爱你的女人?”   康雪烛先是愣住,发怔一般看着杨逸飞,很快,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逸飞蹙眉,叹息道:“你没有。”便回头说道,“姐姐,由你亲手了断。”将剑递给了高绛婷。   高绛婷握着剑对准了康雪烛的心口,却没有立即刺死他。   就在这时,康雪烛轻哼起一段曲子,说:“《九韶仙音》也难抵我入骨相思。”说着凝视高绛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九韶仙音》为何对我如此重要吗?”   高绛婷耳边仿若又浮现了那些日子他说过的话,记起了她曾经暗暗下定决心要为他找到《九韶仙音》,听他给她讲一段故事。   虽然迟了许多年。   高绛婷道:“说来。”   康雪烛早料到会如此,娓娓说:“世人只知我喜爱雕刻,我所雕之物栩栩如生,尤其人物。貂蝉拜月算得上什么?我爱妻文秋如若在世,她才是我最好的作品。”他看了一眼高绛婷的手,“你的那双手,那么像她。我寻寻觅觅多年,一直在等你的手来完成文秋的遗像。真水无香。”   “和《九韶仙音》有何关系?”高绛婷不耐烦道。   “文秋生前最爱听曲儿,可我痴迷研究雕刻,从未陪她听过一支曲子。我想,若能让她听到世间最好的,她会原谅我。”   “所以你根本……”   “所以我根本不爱你。”   “我杀了你!”高绛婷情绪激动,提剑欲刺。   “可你却爱我。”   康雪烛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用于雕刻的小刀,朝自己的脸猛划了几刀,顿时鲜血如注、面部狰狞,吓坏了在场的不少人。他哈哈大笑,说:“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啊!”   望着他的模样,高绛婷愣了须臾,神情忽悲忽喜,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拿着长剑一通乱挥,却没有冲着康雪烛。   “姐姐!”杨逸飞试图阻止高绛婷。   “门主小心!那女人疯了!”崖牙道。   “我没疯!我没疯!”高绛婷哭喊。   杨逸飞抱住她,软言说:“姐姐,我知道你没疯,我知道你很好,你很好……”   两人背对康雪烛,他果真突然出手!   “当心!”   凤息颜一闪身便将杨逸飞和高绛婷护在身后,一通刀光剑影后,康雪烛披头散发朝滴翠亭狂奔而去。   “没事吧?”凤息颜问。   “多谢师姐。他就有劳师姐了。”杨逸飞道。   凤息颜会意,点了一下头,朝康雪烛追去。   却没想到,莫雨竟然神不知过不觉站在滴翠亭,等康雪烛跑近了,他抓住康雪烛衣襟,一跃跳进了湖中。   “他跑了!”有人喊。   周宋反应过来,“他们有计划……快,大家上船!”   滴翠亭下不知何时藏了一艘小船,莫雨和康雪烛一上船便向外划,将水底的机关一一避开。而长歌门众人混乱中找到的船都在漏水,只能在岸上干瞪眼。   “莫雨这厮果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韩非池怒骂,将剑狠狠插在木桩上。   “我来!”   众人闻声回头,见杨青月和张婉玉抱着琴站在杨逸飞身侧。杨青月二话不说,来到岸边一撩长袍便盘腿坐下,将琴放在双膝之上,眼睛却望着远去的小船。   张婉玉道:“你若将他二人拉回来,我便陪你去杭州。”   “好!一言为定!”杨青月傻乎乎一笑,抚琴的瞬间犹如变了个人,眼神凌厉,指法精准。   杨逸飞道:“所有弟子听命,原地打坐,护住心神。”   众人不知所以,但还是照做。不大会儿,康雪烛和莫雨那边显然受到内力影响,都十分痛苦,替他们划船的人早已七窍流血而亡,两人只能勉强划船往前。   而杨青月低头弹奏,十分专注。   不要说穆玄英,连不少长歌门弟子都感到惊讶无比。杨青月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弹弹曲子,怎会有如此内力,能致人暴毙?若这么说,他的内力必定在杨逸飞之上。   杨青月依旧是像玩一样,专心地弹琴。   而莫雨和康雪烛已受内力影响,在原地停步不前。康雪烛早已不省人事,莫雨跪在船上,不知作何打算。   “快看!”崖牙喊。   众人看去,那小船竟然结了冰,冷气还在不断外延,以莫雨为中心,四周不断有冷气蔓延。   “凝雪功?”韩非池说了一句。   杨逸飞看了一眼张婉玉,张婉玉点点头,朝杨青月说:“能再厉害些吗?你未尽全力我是不喜欢的。”   杨青月嘟嘴说:“我累。”   张婉玉心疼起来,看向杨逸飞征询,见杨逸飞很坚定,便俯身安慰道:“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杨青月有些不情愿,但手指果真比方才快,嘴里也开始念叨。不知是不是他的缘故,不少内力不济的长歌门都开始昏昏欲睡,显得有精无力。   穆玄英虽未打坐,但也用了五成内力护住心脉,此时竟然都感觉吃力。   再看莫雨。   穆玄英心里很清楚,这么强的内力,他不能硬抗,所以莫雨在散去他自己的内力,以凝雪功做掩护,让人以为他在和杨青月对抗,实则是化整为零,变成软绵绵的一团气,自然没人能打中他。而唯一和他交手的杨青月却什么都不管,只知弹琴,哪里看得出莫雨的计谋。   法子是好,但杨青月愣头青似的进攻却实在不可小觑,恐怕莫雨撑不到那时。 第230章 第十一章   【豪赌】   莫雨撑不到离开主岛。   穆玄英脑子里这句话不断提醒他眼下他面临的局势。   砰!   杨青月被击中后脑,晕倒在地,琴声戛然而止。自然,莫雨和康雪烛遭受的折磨也同时消失不见。   “青月!”张婉玉慌忙蹲下身去抱起杨青月察看。   “你做什么?”韩非池心里满是疑问。   穆玄英道:“对不起。”随即转身,将全身的内力都灌注在双手,朝水面一送。   莫雨和康雪烛的船果真前进!   “他要助那两恶人逃走!”韩非池喊,“快拦住他!”   崖牙、周宋,甚至杨逸飞都很清楚穆玄英的品行,对他信任有加。谁都没料到他会突然打晕杨青月,公然帮助恶人谷的人逃脱。他们几人都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反倒是长歌门弟子,一拥而上。   好在穆玄英距离他们远一些,紧要关头,他必须尽快促成此事,只得集中全力,在人赶来前将小船送出了众人的视线。一切发生在瞬间,等杨逸飞几人有所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不——”高绛婷突然滑到在地上,哭喊着、望着小船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   紧接着穆玄英便被韩非池擒住,他没有反抗,任由韩非池五花大绑仍在岸边等候杨逸飞发落。   “不……不!”高绛婷哭喊,“追他们回来!快!去追他们回来!船呢?船呢?”   杨逸飞一言不发,只是任由高绛婷胡闹。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高绛婷叫起来,抢过韩非池的剑,却是剑指穆玄英,凶巴巴说:“是你!是你放走了他们!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走康雪烛!”   “你有机会杀他时不也下不了手吗?”穆玄英横躺在地上,很冷静地反问。   闻言,高绛婷愣住,神情像是在思考什么,也停止了哭泣喊闹。   “高前辈刚才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放他们走吗?你无法下手杀你所爱之人,我也做不到看着我爱的人死在这里。”   “不——你胡说!你胡说!”高绛婷上前一脚踢在穆玄英腹部。   杨逸飞忙用手将高绛婷拉住,“姐姐,姐姐你别急。”可高绛婷已经因仇恨失去了理智或者说爱而不得让她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她用手又抓又扯,对杨逸飞拳打脚踢,“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不帮我!”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却是没人上前。   高绛婷形象全无地哭闹,失去理智的她终于将杨逸飞的脸颊抓伤。   凤息颜当即便要上前,杨逸飞像是早已料到,只说:“我没事。”用手擦掉溢出来的血,有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一抹嫣红,高绛婷自己也吓了一跳,痴痴地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喃喃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杨逸飞不答。   高绛婷看向他,泪眼婆娑,神情十分倦怠,轻轻道:“你说不论我要做什么你都会帮我,可你为什么不肯帮我杀了他?”   “姐姐真的想要他死吗?”杨逸飞问。   穆玄英这才意识到,其实杨逸飞早已看出高绛婷的心思,所以方才才没有自己动手,而是交给高绛婷。   果然,高绛婷下不了手。   杨逸飞又说,“只要你想,我这就带人去追,哪怕天涯海角,一定杀取他性命。”顿了一下,“可那时候姐姐就真的开心了吗?你回答我,我一定要听到你的回答,你开不开心?”   高绛婷露出了“自我否定”的神色,显然她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想法。   杨逸飞扶住高绛婷的肩,说:“姐姐,忘记他好不好?不要再纠结于此,都忘了吧。”   “我忘不掉。”高绛婷摇头。   “你可以忘掉!”杨逸飞吼了一句。   “我忘不掉!我忘不掉!”高绛婷也吼了回来。   杨逸飞狠下心来,破釜沉舟似的说:“自你我幼时相识起,我便倾心于你,那时我便立誓,若有朝一日我能弹奏令你欢喜的曲子,我就告诉你。当我以‘四指流云’闻名天下时,你却和他去了万花谷,我知……”   “不要说!不要说了!”高绛婷喊。   “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但我可以等。等来的却是你被他伤害,不但身心俱疲,还因恨入魔!姐姐变得越来越不像你,那个在扬州教我弹琴,对我软言细语、关怀备至的姐姐去哪里了?你住在万花谷的日子,我以为那里可以让你变得温和些,这次再见,我每一夜都无法入睡!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一直以来,你要做的每件事我都会帮你,我是不是错了?姐姐变成今日的这般模样,都是我一手促成!倘若我能早一点阻止你去恨,早一点将你从仇恨的漩涡里拉出来,你是不是就不会是今日的样子!是我!是我让姐姐你变成琴魔的!是我!是我做错了!”   杨逸飞的话字字珠玑,声泪俱下,话说完,他已满面泪水。   穆玄英想:一定是爱的很深很深,他才会为了她隐忍不发,哪怕背弃心中的道义,也要迁就她、帮她。可到头来,高绛婷也并没有活的很开心。   “姐姐,不要再记着了,忘掉好不好?”杨逸飞柔声哀求,“我会帮你,由我来帮你,我会帮你重新做回你自己。”   也许是杨逸飞的话说动了高绛婷,她半阖双眼,眼角含泪,抬手擦了擦杨逸飞的泪痕,轻轻地说:“你怎么哭了?小时候你说,你爹爹打你你也从不哭的。我记得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也没哭,是不是?”   杨逸飞将她抱进怀里,道:“我哭了。”   “说谎。”   杨逸飞又道,“我哭了。因为不想和姐姐分开。但是我知道,只有跟师父去学琴,我才能永远守着你。”   高绛婷笑了一下,也伸手抱住杨逸飞,“那你现在为何哭?我不是在这里吗?”   杨逸飞收紧手臂,将高绛婷紧紧抱住,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没哭。”   -----------------------------------------------   等到晚间,一直被关在屋里的穆玄英又饿又渴,终于听到外面有人声。   门打开,崖牙抱着食盒走进来,在穆玄英面前放下,细心地摆弄一番,道:“穆哥哥,你吃点东西,我们处理岛上的事到现在才顾得上你,对不住了。”   穆玄英侧躺在地上,朝崖牙笑了笑。   崖牙看他不动,放好食盒便上前来扶穆玄英坐了起来,却听穆玄英问:“长歌门打算如何处置我?”   “啊?”崖牙对穆玄英的直白表示了惊讶,随后囫囵道,“穆哥哥你放心,只要你解释清楚,门主一定不会冤枉你。”   “我没什么可解释。”   “协助莫雨、康雪烛逃走,你是指这件事你没什么可解释?”杨逸飞带人走了进来,不大会儿屋子里就站满了人。   “穆少侠,我劝你还是解释解释的好。”韩非池道。   穆玄英摆出不想说话的模样,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依旧被捆在身后,抬头打量杨逸飞。   杨逸飞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穆玄英身前,道:“物归原主。”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穆玄英一看便知那是什么,立即说:“杨门主留步。”等杨逸飞站住,才说,“杨门主来,难道就只为这东西?我放走了康雪烛,你不追究?”   “门主公正,愿听你一面之词,只要你说清始末,可看在浩气盟的面子……”   穆玄英打断韩非池,道:“长歌门就是这样的吗?我背叛同道、放走恶人谷的人,长歌门一门之主因碍于浩气盟与长歌门的联盟所以打算不追究吗?”   “穆玄英!不得胡言!”韩非池呵斥。   杨逸飞反倒笑了一声,转身说:“你不过就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怕死在长歌门,也不愿连累浩气盟。”顿了一下,“可我已不配做这个门主,所以无权处置你。周宋,劳驾你亲自跑一趟武王城,将事情转达给谢盟主,请他前来主持公道。”   周宋略有犹豫,韩非池已开口,“门主!你这是何必?”   杨逸飞神色平淡说:“与这位穆兄弟比,他若有罪,我罪加一等。”见韩非池还欲说,“师兄,做错就是做错,倘若我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   “呃……”凤息颜腿一软就滑倒在地上。   最近的周宋忙扶住她,“凤姑娘?”   事出突然,杨逸飞立即上前查看,脸色大变,问:“怎会中毒?”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凤息颜矢口否认。   “师姐,我要听实话。”   凤息颜显得很为难,但终于将一只衣袖卷起,露出手臂上的一道伤口——像是细小利器划伤,伤口不大也不深,但已经发黑。   “凤姐你受伤了?你怎不说呢?”崖牙看到伤口也担心起来。   凤息颜又挡住伤口,歉然道:“混战中被划伤,原以为没什么要紧。”话才说完,人已经连连吐血,血色一次比一次黑,没几次凤息颜人已经意识不清。   穆玄英看这情形什么也不顾便挣脱绳索,上前来道:“崖坊主,快去将小月找来,就说有人中毒。”   “你怎么……”   “快去!”   崖牙也顾不得惊讶,忙小跑着出去了。   穆玄英见大家颇为戒备,便说:“如诸位所见,倘若我要逃,这绳子和这屋子都困不住我。眼下救人要紧,你们以为呢?”   杨逸飞立即将凤息颜放平,问:“你懂解毒?”   “不懂。”穆玄英摇头,“但我知道这是恶人谷毒皇院的毒,不出五日,凤姑娘若无解药,必死无疑。”说着,穆玄英用刀切开凤息颜手臂上的伤口,将毒血放掉许多。   陈月匆匆赶来,“谁中毒了?”见地上的凤息颜,二话不说便拿了药箱开始诊脉。   等陈月停下,穆玄英立即问:“如何?”   “凤姑娘内力超强,所以毒液还未侵入五脏,倒是好事。”陈月看向长歌门其他人,“此毒是米丽古丽秘制,只要解药到手,我就能救人。”   “若没有解药呢?”杨逸飞问。   陈月秀眉一蹙,道:“以我的医术和现有的药物,最多为她争取到六日性命。六日之后,神仙难救。”   穆玄英似乎想起什么,拉了拉陈月,两人站起身退到一边,穆玄英低声说:“小月,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救?”   “什么意思?”陈月反问。   “我和长歌门的事我会处理,我也没有受任何委屈,你不要帮我出头。我希望你尽全力救她,你能不能救活?”   陈月白了一眼穆玄英,嘟嘴说:“我是心里不满他们,但我为医者的原则还有。毛毛,凤息颜中的毒你也中过,你该知道,没有解药是没多少可能救活的。”   韩非池立即说:“那陈姑娘的意思就是还是有可能救活?”   陈月回头瞪他一眼,无奈道:“好吧,是,的确是有办法能救活。”不等众人插嘴,立即说,“但我做不到。天下间能救她的只有米丽古丽的解药和我大师兄裴元。显然,你们不可能去恶人谷讨要解药,所以,想要凤息颜活,除非求得我大师兄前来。”   崖牙忙说:“那还等什么?我现在立刻去一趟万花谷!”   陈月抱着手臂不说话,韩非池了然,阻止了崖牙,对陈月抱拳道:“陈姑娘,江湖上都知道万花谷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裴元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人,陈姑娘既然是万花谷弟子,就请陈姑娘为我们跑一趟,将裴元先生请来。长歌门上下感激不尽!”   陈月看都不看他,“光嘴上感谢有什么用?”   韩非池虽有些不悦,但还是招呼众人,一起朝陈月鞠躬行礼,“劳驾陈姑娘。”   “我不去。”   “陈姑娘,你怎出尔反尔呢?”崖牙不乐意了。   “我何时答应你们了?出尔反尔?天下间谁人比得上你们长歌门?你们不但出尔反尔,你们是非不分、勾结恶人、污蔑好人,我看你们的心都黑了,凤姑娘早点死了,也好解脱,免得受你们连累!”陈月噼噼啪啪说完,甩脸就要走。   穆玄英拉住她,“小月!你不要胡闹了!”   陈月道:“我胡闹吗?你与长歌门毫无干系,却为他们拼死拼活,到头来,他们将你困在八音阵里,他们又将你关在这里,康雪烛逃走,难道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吗?毛毛,人是要有良善之心,但你该用在该用之处!他们这些伪君子,不值得!”   长歌门上下谁也不出声,陈月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实情,虽然他们也有隐情和为难之处,或者说他们也是受人挑唆利用,但这几人都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脸上自然挂不住。   穆玄英也动了气,道:“小月,我说了,我不觉委屈!放雨哥走是我的决定,我愿意为此承担任何后果,他们没错。至于八音阵……现在是追究那些的时候吗?小月,你自小立志要救死扶伤,你眼前有个生命垂危的无辜的姑娘,你当真不救?”   这两人心意相通,嘴上的话也都是气话,陈月甩开穆玄英的手,狠狠踩了他一脚,说:“我就算去请大师兄,大师兄也未必就能救活她。”   杨逸飞终于开口,“陈姑娘要如何才肯?”   不等陈月说话,穆玄英一个箭步来到凤息颜身侧,俯身下去将凤息颜手臂处溢出的毒血吸了个干净。   “毛毛你做什么?”   穆玄英被拉开,嘴上还残留血迹,道:“我有办法一定能救凤姑娘。”   “你疯了?”陈月忙替他诊脉,须臾,“你中毒了你知道吗?”   穆玄英朝她笑了一下,“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去万花谷找裴元先生。一定要回来,我的命等你来救。”   陈月又是惊讶又是心疼,“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穆玄英还在笑,“快去吧,请周大哥送你,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月锤了一拳穆玄英的胸,站起来说:“现在就出发,两日后能到万花谷,他们死之前大师兄就能到。我先说好,毛毛若是死在这里,我饶不了你们长歌门!”说完扯着周宋就出门去了。 第231章 第十二章   【我们就是我和你】   等陈月和周宋离开,长歌门的人看穆玄英的眼神已然不一样,但依然很复杂,带有感激、惊讶、佩服和担忧种种情绪。   穆玄英摇摇晃晃站起来,说:“小月办事你们可放心。”顿了一下,“但裴元先生纵然医术冠绝天下,恶人谷的毒我领教过,未必就能解,何况他赶到时只怕为时已晚。”   “裴元不是死人也能救活吗?”韩非池问了一句。   崖牙对裴元有些了解,遂道:“他对生死看的很淡,能救则尽全力救,若是救不了的人,也不会执着于生死。”   穆玄英笑起来,“裴元先生曾说: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杨逸飞道:“你若有办法尽可说出来。”   众人看向穆玄英,穆玄英挠挠头,自嘲一笑,说道:“是,我的确有办法。我有办法能让人送解药上门,不但万无一失,而且比小月快。”   “但是?”杨逸飞接话。   “但是,我有条件。”   “穆玄英,你这是什么意思?”韩非池被他的举动都搅晕了头。   杨逸飞却道:“我答应,请讲。”   “杨门主不先听一听?”穆玄英问。   “穆少侠为人正直善良,也很聪明机智,我想这样的人想出的办法绝不会是违背正道的法子。我为何不答应?”杨逸飞坦言道,“何况人命关天,我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说:“我只想请杨门主承诺,绝不为难送药人,让他安全离开。”   杨逸飞凝眸看着穆玄英,没回答。   “只要杨门主做出承诺,我立刻将办法说出来。”   杨逸飞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有多少把握他会来?”   穆玄英怔了怔,明白杨逸飞已然将他的计划猜透了,没回答杨逸飞的问题,只说:“赌一赌罢了,反正凤姑娘五日后也是死,哪怕赌输了,也就是再赔上我一命。”   沉静许久。   杨逸飞立即吩咐其他人,“立刻传消息,就说浩气盟义士在长歌门不慎中毒,三日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在千岛湖广发药贴,能解毒者重重答谢。”   “等等!”穆玄英沉声道,“一定要说我的名字。就说长歌门伏击康雪烛时,我中了毒。”   崖牙不明所以,刚要问,杨逸飞道:“就照他说的做。”   等其他人都离开,杨逸飞走近了些,又问了一遍:“你那么肯定他会回来?”   穆玄英拍拍身上的灰尘,叹气说:“今时今日,我也不知道我对他来说究竟还是不是最重要。”   “比他自己的命?”杨逸飞有些不信。他脑海里浮现出莫雨那个人,他不信,那样的一个人会因为一条消息而前来自投罗网?   穆玄英惨淡而嘲讽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重复说:“比他自己的命。”   ---------------------------------------------   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千岛湖的一艘小舟上燃着青烟,外面坐了两个姑娘,认真地在绣花,船舱里却是一股血腥气。   “不必这么看我。”   “我还真要好好看看你。”   莫雨却不看他,自顾自脱掉上衣,“要谢的话等回到恶人谷再谢。”说完便将衣服扔进火炉里。   “少爷。”莫杀递来两粒药丸。   莫雨接过,递给了康雪烛,“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康雪烛倒在地上,不动,也不说话,手臂折了,双腿脚筋已断,脸上尽是划伤,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   “好,我先吃。”莫雨爽快服下,立刻就地打坐,闭上眼后却又说话,“不过我想以圣手的智慧,应该明白,眼下要活命,就这么躺着可不行。长歌门的人追来,或是随便一个死对头碰上,都会要了你的命。圣手这些年一定树敌不少吧?”   “呵呵呵……”康雪烛笑了几声,喷了些血,道,“彼此。如果我能站起来,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莫雨。”   “圣手原来如此不知好歹?我救你一命,你还要杀我?”莫雨继续闭目养神。   “莫雨,我康雪烛纵横江湖多年,在恶人谷也从没栽过跟头,今日被你耍了,论心机,我服。但我告诉你,你两面三刀害我,你现在不杀我,今日之后我必定让你夜夜难眠!”   莫雨不受威胁,笑说:“还是那句话,我都不必动手,只要不救你,你就会死。”   康雪烛强压上涌的血气,艰难地问:“你想要什么?”   “圣手不愧是圣手。”莫雨睁开眼,说:“想打听一件事。”   “哼,还有你莫雨不知道的事?”   “一月前,圣手曾秘密来过长安,当时借口来长安暗访凌雪阁。虽然我知道,圣手的确见了凌雪阁的萧静儿,但我也知道,圣手还在长安见了别的人。”莫雨看向苟延残喘的康雪烛,“是谁?说了什么?”   “只见了萧静儿,我不知道你在……”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圣手,天家的事,你何必掺和?今日若是过不去,杨国忠难道能保你日后万事无忧?”   康雪烛一听,“你如何会……”   “秘密是一笔财富。这是隐元会的宗旨。圣手如今手握一笔巨大的财富,拿来换你一命,莫非不值?”莫雨继续游说。   康雪烛道:“莫雨,你也说了,这是天家的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莫雨不答,只是把玩着那粒药丸。   康雪烛知道自己若再不服下回魂丹并疗伤,必死无疑。但那件事又无比重要,他实在拿不准莫雨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大会儿,康雪烛道:“我说。”   莫雨爽快地将药丸扔给他,等他服下后立即说:“若不是圣手的信誉不佳,我信不过,倒可以改日再说。”   康雪烛缓了缓,道:“杨国忠托人找到我,希望我为朝廷办事。”   “为朝廷?”   “为他办事。”康雪烛被莫雨拆穿,不满道,“他告诉我,本月月初安禄山会以‘忧国之危’为由,兵起范阳。安禄山连同西域人、突厥人,佣兵二十万,不达长安誓不罢休。”   “本月初?”莫雨一想,“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到长安?”   康雪烛道:“也就是这几日了。”   “他要你做什么?”   “很简单。首先,安禄山重用西域人,麾下招揽了塞外的各种奇人异士,但中原地大物博,他还是想将江湖上的能人揽入门下,增添筹码。以恶人谷为开始,他希望我替他招兵买马。”   “但找你的人是杨国忠。”   康雪烛会意一笑,“莫雨啊莫雨,有时候我都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几窍。安禄山起兵造反势必需要一个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将来坐拥天下也名不正言不顺。作为盟友,或是作为加入的条件,杨国忠就是他的理由。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由,揭竿而起,师出有名,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杨国忠心有顾虑,倘若安禄山此举不成,反弃车保帅,他的后路就没了。所以他找到我,为了替安禄山招兵买马,也为了想让我从中斡旋。”   莫雨了然,道:“多谢。”   康雪烛略有恢复,坐起来道:“莫雨,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道理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你的如意算盘趁早收了。”   “你大概没听过,乱世出英雄。”莫雨站起来撩开帘子出去了。   刚出去,莫采薇站起来说:“少爷,有件事还未确定真假,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   “关于?”莫雨漫不经心问。   “关于……穆玄英。”   ---------------------------------------------   船继续朝长歌门去。   莫杀一边撑船,一边垂头丧气,莫空则坐在船头,看着湖面出神。   莫采薇站在莫雨身后,一直看着眼前这个背影,想说的话到嘴边无数次,却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很快,听香榭映入眼帘,从此开始就踏入了长歌门地界。   莫空回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莫雨。   莫雨不为所动,道:“加快。”   “是。”莫杀无奈回应。   莫采薇终于忍不住说:“少爷,再考虑考虑吧?”顿了一下,“或是我传信给凛风堡,让红泥带人来接应?”   莫雨不做声。   莫采薇又道:“少爷,你若信得过属下,解药我去送,一定保证送到穆玄英手里。少爷你没必要亲自前去!长歌门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个圈套!”说罢又觉不妥,“也许是个圈套呢?也许长歌门将穆玄英关押起来,以他来诱你前去呢?”   莫空也忍不住说:“是啊!哪有那么巧?消息传得那么快,就偏偏传到我们耳朵里了?何况,那一日交手,圣手也没伤着穆玄英不是吗?他怎会中毒呢?”   莫杀叹口气,愣是憋着没说话。   不错,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个圈套。可莫雨一意孤行,还是要来。   小船还未靠岸,岸上就等了一众长歌门的人,以韩非池为首,显然早有准备。莫采薇几人纷纷亮出武器,三人都是一个心思:若是动手,誓死保护莫雨。   莫雨不紧不慢跳上岸,道:“我来了。”   韩非池示意,众弟子立刻上前收缴了几人的武器,因莫雨不出声,莫采薇几人只得乖乖配合。   等长歌门弟子将莫雨四人团团围住,韩非池道:“莫雨,恭候多时。”话音落,一大批长歌门弟子又乌压压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杨逸飞等人。   莫雨始终不做声,杨逸飞站定后便说:“交出解药,你可以走。”   “我信不过你们。”莫雨道。   杨逸飞示意,长歌门弟子便将穆玄英抬了上来。   莫雨一看穆玄英已经昏迷,立即上前,也不管长歌门对他的戒备,蹲下身查看一番后,吩咐:“解药。”   莫采薇递上,却低声说:“少爷不若先想法子带走穆玄英,我们断后。”   莫雨道:“不要轻举妄动。”便将解药喂给了穆玄英。   药效极佳,片刻后穆玄英已幽幽转醒。   穆玄英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莫雨,虽然他眼里的担心转瞬即逝,但穆玄英还是心头一暖,喊:“雨哥。”   莫雨却默默将剩余的解药抛给杨逸飞,“兑水服下。”   杨逸飞没多说,交给崖牙。崖牙也不耽误,拿了解药就小跑回去了。   “雨哥,你来了。”穆玄英伸手去拉莫雨的手,显然体内的毒对他影响也不小,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很差。那只手更是凉冰冰的。   莫雨缓缓垂眸,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为了引我来,费心了。”   穆玄英神情为难,道:“我……我没什么可解释。”   “你自然没什么可解释。”莫雨道,“你说我总是骗你利用你伤害你,可我几时真的骗过你利用过你伤害过你?一直以来,都是你不信我。”   穆玄英弱弱问:“你看穿了为什么还来?”   莫雨自嘲一笑,没回答。   穆玄英紧紧拉住他的手,说:“雨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莫雨看着他,将他的手指掰开,一字一顿说道:“我今日若能活着离开,从今往后,你以为还有‘我们’这一说吗?”说完莫雨站起身,周身已满是冷气。   “他要动手!”有人喊了一句,长歌门众人立即亮出武器。见状,莫杀几人也不迟疑,围在莫雨周身,随时待命。   “不要动手!”穆玄英抓住莫雨的靴子,“雨哥,长歌门不会为难你,你信我。”   莫雨低头,“正因为我信你,我才会面临此等情形。”顿了一下,“往后不会了。”   穆玄英却死死抓住他的靴子,顺势抱住莫雨的腿,道:“雨哥,我们离开吧,不要再杀人了,求你。”   “我们?离开?”莫雨嘲讽。   穆玄英却反倒无比坚定,“是,我们离开。我们就是我和你,我们一起走。”   “往后的路,我一个人走。”莫雨拉开穆玄英,退到岸边。   杨逸飞适时开口说:“莫雨,我承诺于他,绝不为难送药人,你可以安全离开,谁也不会拦你。”顿了顿,“但下次再见,我不会饶你。”   “杨门主就没想过我是有备而来?”   韩非池一听,拔剑便横在莫雨咽喉处,“莫雨,你不要耍花招!”   气氛剑拔弩张,就在这时,又靠岸一艘船,不等长歌门的人上前,船上跳下来个少女,直奔莫雨,径直扑进他怀里。   莫雨单臂搂住她,叫了一声:“小月。”   “小雨哥哥,毛毛中毒了!你是来送解药的吗?”陈月问。   莫雨点头,指了指穆玄英。   “毛毛!”陈月一心记挂穆玄英安危,立即跑过去查看。   “看来我白跑一趟了。”船上下来的人正是裴元。   莫雨看看周围的人,说:“杨门主此时还肯放我走吗?”   “你又想走了?”杨逸飞问。   “刚才不想,现在又想了。”   杨逸飞略做思考,做了个“请”的手势,决定放莫雨等人离开。   “雨哥!”穆玄英喊了一句。   陈月道:“小雨哥哥,毛毛有话对你说。”   莫雨止步,“我听着。”   穆玄英由陈月搀扶,站了起来,蹒跚走到莫雨身后,轻轻拉起莫雨的手,将他的手塞到陈月的手中,让他们握紧手才说:“既然你不肯原谅我,今后,你和小月要互相扶持,好好活着。”   莫雨欲抽回手,却被陈月一把握住,“我们知道,毛毛你别担心,我会照顾雨哥。”   “小月,替我送他。”穆玄英道。   陈月心里一直信不过长歌门,心里虽然放不下穆玄英,但眼下莫雨还未脱险,便一口答应,“好,你放心。”   穆玄英面容惨淡,却还是扬起个灿笑。   “说完了?”莫雨不耐烦问。   穆玄英依依不舍松开了那两人的手,喃喃道:“你们,走吧。”   莫雨头也不回地上了船,等陈月向裴元说了些话后,乘船离开了主岛。 第232章 第十三章   【他死了】   莫雨独自站在船头,迎着风。   天上又开始飘雪。   陈月走出来,披上披风,站到了莫雨身侧,挽住莫雨的一只手臂,亲昵道:“上次和你一起看雪,我们都还在稻香村。”   莫雨很少与人亲近,见此情形,那三个随从便退到了船尾去。   莫雨语气平平说:“路在前面,多往前看。”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月问。   “回恶人谷。”   静了一会儿,陈月说:“为了毛毛你可以以身犯险,但他求你的时候,你又不肯留在他身边。小雨哥哥,你们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以后不会了。”莫雨道。   陈月不大信,“如果以后他遇到危险,你就能置之不理吗?”   莫雨突然变得异常烦躁,转头冲陈月说:“你一直都知道,是他把我推开。他不是没有选择,他是不愿意为我做任何牺牲!哪怕今日,他可以为了任何人的性命来骗我、利用我,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命做筹码!小月,人人都说我心狠手辣,但我自问不及他半点!你知道吗?他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在凌迟我的心?哪一件他为我考虑过丝毫?没有!如果他在乎我,他会为了不相干的人陷我于危险之中吗?他会用自己的命来要挟我吗?他利用我的弱点,他只不过是利用我在乎他!我一直在防备所有人找到我的软肋、利用我的软肋,到头来,我唯一不设防的人一直在戳我的软肋。”   “是毛毛做得不对,可他是毛毛啊,他怎么会眼看着别人死呢?”   莫雨丧气说:“不错,他做的没错,所以我不想勉强,因为我和他根本就……”莫雨停住,低着头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很多时候我做很多事只是为了见他一面,看看他好不好。他却觉得我别有所图。”   陈月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伸手握住莫雨的手。   “小月,是他不信我,从来就不信。”   陈月道:“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小雨哥哥,我保证,毛毛如果听到你说这些话,他一定会懂的。”   莫雨苦笑不语。   陈月哭丧着脸说:“小雨哥哥,我实话跟你说,我这几日总有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要出事。不是你就是毛毛。”顿了一下,“毛毛中毒昏迷前跟我说了一些话。”   莫雨默不作声地转身,用行动表明:我不想听。   陈月却说:“毛毛说他知道你一直在冒险,一直都很担心你,可往后他能放心些,他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说着气氛越来越低落,“他说你像一个独自走独木桥的人,摇摇欲坠,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想过由他来做你的保护网,不管你要怎么冒险,他都能在你失足的时候接住你。可你拒绝了。”陈月拍了拍自己,“所以往后由我来做,由我来保护小雨哥哥你。”   莫雨表面依然平静如水,但内心已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他仿佛能想到穆玄英说这些话时无奈的神情和失望的语气。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法欺骗自己,他就一次次提醒自己:不管多难,你都要放手。然后努力克制自己,希望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自己能够真的远离穆玄英。   “我很担心他。”陈月继续说,“听他说完这些话,我反而很担心他。可他是毛毛啊,最体贴人的毛毛,从不骗我的毛毛。”说罢向莫雨苦涩笑了笑。   “然后呢?”莫雨问了一句。   陈月反问:“你明明放不下他不是吗?”见莫雨不答,便说,“他交给我一个包裹,要我等离开千岛湖后交给你,请你替他保管包裹里的东西。”说完陈月调皮地眨眨眼,“我现在告诉你只是为了吊你的胃口,离开千岛湖前,我不会给你的。”   莫雨无声而笑,也开起玩笑来:“如果我求你你也不肯给我?”   陈月佯装思索,摸着下巴说:“嗯……那要看你怎么求我了。如果你夸我长得美,我就给你。”   莫雨又被陈月的调皮话逗笑,脸上很宠溺,却是摇头说:“我有预感,那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晚一点再拿更好。”   “怎么会?毛毛留给你的一定是宝贝。”陈月抱紧包裹说。   莫雨却收起笑容,沉声说:“和你一样,我心里一直不踏实。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我真的要和他分开了,也许是因为……”莫雨回头看了一眼陈月,“他送我和康雪烛走时,他在岸上、我在船上,他的眼神和我交会,很像是永别。”   好不容易轻松的气氛又沉重起来,陈月也越发不安,道:“可后来你不是回来见到他了吗?”   莫雨不做声,他眼前又出现了穆玄英的那个眼神。   疼痛、牵挂、不舍、担忧……   仿佛人世间所有难言的情意都有。   无奈、决绝、酸楚、眷恋……   仿佛从他们在稻香村初遇那一日开始,所有事都从他双眸中流过。一起长大、空冥决、稻香村被毁、流离失所、枫华谷被擒、寻觅十年、再次相遇、隐瞒身份……   兜兜转转十余栽,他们从恶人谷和浩气盟开始,七秀坊、五毒教、天一教、霸刀山庄、红衣教、明教、藏剑山庄、少林寺、唐门、万花谷、长歌门……   一切都在那一刻画下了句号。   一切好像早有安排,任他们纠缠不休,任他们两心牵挂,到头来还是烟火轨迹、转瞬即逝。   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就像是他对穆玄英说的那句话,看似平常,但伤人至极。   “你根本不信我。”   忽的,莫雨像是被什么击中,脑子里突然将所有的事连成一线,将穆玄英全部的心思看透,猛然道:“东西拿给我!”   陈月懵了,“啊?”   莫雨转身,一把将陈月拉起来,“东西拿给我!包裹!”   “怎、怎么了?要离开千……”   但莫雨心里的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必须立刻证实,否则就晚了。   莫雨不等陈月说完,抢过包裹,扯开后又是一层包裹,拆了四层,终于露出一个荷包。   “这不是毛毛的荷包吗?”   莫雨神情惊惧地看着那荷包,仿佛心里的猜测已经得到印证,恐惧使他不想去打开、不想去面对。   陈月看看莫雨,自己捡起荷包,问:“你还要打开吗?”   莫雨踌躇须臾,伸手接过来,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张叠好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是不是……”   “《山河社稷图》!”   莫雨犹如被电击,盯着陈月说:“你确定是《山河社稷图》?”   陈月也好像意识到什么,吓得不轻,吞吞吐吐说道:“我……我也……我……如果,是,毛毛他……可……可说不通啊……”   莫雨低头打量那绢布,看了片刻,立即说:“我们回去。”便让船夫调转船头往回走,“我们立刻回去。”   “小雨哥哥你不能回去!”陈月阻止。   莫雨大声说:“如果他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要我替他保管,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小月,我们必须立刻回去!否则再也见不到毛毛了!”   陈月又懵了。   莫雨越来越焦躁不安,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陈月回过神来,被吓得有些腿软,扶着船边坐下,喃喃道:“难怪……他说的话就像是临终的……可他服下解药了啊!”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哽咽道:“他没事的啊!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还要……还要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莫雨握着《山河社稷图》,脑子里却什么都想不了,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   莫雨和陈月去而复返,两人一上岸什么也不顾,径直往千真琴坊奔。   “拦住他们!”长歌门弟子一路追赶,一路通报。   等两人跑到千真琴坊时,身后已经追了十几个长歌门弟子。崖牙更是早有耳闻,早早迎出来,“你们怎回来了?莫雨你什么意思?”便要亮武器。   “毛毛呢?”两人异口同声问。   崖牙被两人吓着,愣了愣,“你们……”   “毛毛在哪里?我们见他一面就走!”陈月带着哭腔说。   “在房……”   不等崖牙说完,莫雨一个箭步冲向穆玄英二楼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很安静。那一刻,莫雨突然就不敢动,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陈月追上来,“毛毛!”   穆玄英正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   陈月上前,摇晃穆玄英,喊道:“毛毛!毛毛!醒醒,我和雨哥回来了,我们有话要问你!”   穆玄英却依旧紧闭双眼。   “咦?他怎么了?”崖牙觉察不对,“送走你们后他说累了想回来休息,我看他精神不好,就命人不要打扰他。”   莫雨走上前,拉起陈月的手,轻轻放在穆玄英的手腕上。   陈月意识到莫雨要她诊脉,猛地收回手,站起来大喊:“他只是睡着了!你要我做什么?我不要为他诊脉!”说着甩开莫雨的手,退到窗边哭起来。   莫雨脸色煞白,缓缓抬手,将手指放在穆玄英口鼻之间。   屋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楼下一阵骚乱,韩非池几人匆匆赶来,被崖牙拦住,崖牙吩咐弟子道:“快去,将裴元请来!”   韩非池被眼前情形搞晕了,“怎么了?”   崖牙脸色也变得不大好,有些慌张地说:“好像出事了。”   裴元来的时候,屋子里一堆人个个都一头雾水,连刚到的杨逸飞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示意裴元进屋。   裴元提着药箱进来,道:“风风火火的把我叫来,我走不得快步,不知道?”于是看到床榻上的穆玄英。以本能,裴元了然,又看向窗边的陈月,“你们不是走了?这小子又怎么了?”   “大师兄……”陈月只喊了一句,已经泪如泉涌,跪在地上。   裴元缓缓放下药箱,“再哭就出去。”   陈月立马止住哭泣,哽咽说:“求大师兄救毛毛!”   裴元踱步过去,莫雨就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一般。裴元推了他一下,不动,无奈,裴元绕开莫雨坐下,终于替穆玄英诊脉。   片刻,裴元道:“他死了。”   说的那么云淡风轻,致使屋内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元站起身,用帕子净手,道:“已经断气一会儿了。”便带着疑问看向崖牙,“你的地盘死了人,你不知道?”   “我……我……”崖牙彻底吓着了。   杨逸飞理智尚存,问:“裴元先生,敢问他是为何而死?”   裴元道:“三阳绝脉。”   “不可能的!”陈月叫起来,“毛毛在少林学了易筋经和洗髓经,三阳绝脉已经不会发作了!”   裴元道:“那有没有根治呢?”不等陈月回答,就说:“据我所知,易筋经他学完了,但洗髓经却是学得不透,若是三阳绝脉真能用少林内功治愈,易经洗髓是一个过程,少了哪一步都不成。显然,他没有走完这个过程。三阳绝脉发病突然,诱因多种多样,恕我无能,看不出这一次是否是体内残存的余毒引起的。不过,你们要报仇找恶人谷总是不会错。”   “大师兄!”陈月又哭起来。   裴元心烦,耐着性子说:“万花谷的人见惯了生死,哭什么?”   门外一个弟子看陈月哭的伤心,动了恻隐之心,不满道:“死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在意。”   这话人人都听得清楚,裴元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不错,死的不是我在意的人,我为何难过?”复又看向陈月,“生死有命,无须强求。何况穆玄英是三阳绝脉之体,能活到今日,于他已经是造化了。”   “大师兄,你救救他!”陈月拽着裴元的衣角不肯撒手。   “我说了,他已死。”   “大师兄,大师兄……”不肯放弃的陈月哭地伤心欲绝,一个劲儿地叫裴元。每一声都叫的在场众人心碎。   一直默不作声的莫雨此时开口:“能不能救?”   裴元道:“人已死。”   “阁下不是刚好不医活人吗?”莫雨道。   裴元失笑,道:“照这么说,天下间的坟地我裴元去走一遭,都能活过来?”   莫雨转身,看着裴元说:“能不能救?”   裴元张了嘴想说什么,却话到嘴边变成了另一句,“你是为他赶回来的?”   此话问的莫名其妙,众人都有点搞不懂这两人的意思,但都静观其变。   莫雨点头。   裴元打量着莫雨,忽的笑了一下,“穆玄英曾向我打听过咒印,也跟我说起过,你这个人。”顿了一下,“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怪自己来晚了?或是怪自己无能,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救自己在乎的人。”   莫雨紧紧蹙眉,像是在想什么。   而裴元的神情也深不可测,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经历。   杨逸飞适时道:“方才裴元先生说如果他死了?言下之意,他还能活?”   裴元抖了抖衣袖,一笑,说:“不是有我在吗?” 第233章 第十四章   【起死回生】   话是这么说,但人已断气,在场的人谁都没听说过,断气的人还能救活。但看裴元不急不慢、胸有成竹的样子,每个人又忍不住想:莫非裴元真有这样的本事?   等裴元需要的东西都备好,陈月帮着裴元脱下厚重的披风和外衫,裴元开始净手,才说话:“法子我的确有。”顿了一下继续说,“但之前我没试过。”   “大师兄,我相信你。”陈月道。   “给他服下。”裴元不理会,只拿了一粒药丸递给陈月,“这东西自打宇晴找回来我一直舍不得用,看来是留不久。”   陈月忙动手,“大师兄,这回魂丹现在服还有效吗?”   裴元思忖道:“他是三阳绝脉之体,我恩师尚且无法根治,少林寺的易经洗髓也只是做到压制,天下间更是闻之色变,所以眼下他能不能活,全看我能不能替他解决了这三阳绝脉。”   崖牙问:“你要在这里替他根治三阳绝脉?”   裴元环视四周,反问:“有何不妥?”便指了指众人说,“在场的人都是内功高手,天下间应当再找不出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掌控内力的好手了吧?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何妨一试?”   众人自然都心里打鼓,正说着,长歌门弟子将木桶搬了进来,倒上了滚烫的热水,屋里顿时热气升腾。   裴元道:“倘若他能活下来,从今往后可不必再受三阳绝脉的控制。而在场的各位,不只是我,都将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又能在江湖上博得侠义的美名。这样的好机会,应当你们都不会放弃吧?”   杨逸飞问了一句,“倘若救不活呢?”   “救不活?”裴元道,“反正现下也是一个死人,难不成还能死的更透?”说着,裴元走到木桶边,绕了一圈,才说:“照我看,到此时他应该已经死了一个时辰,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要怎么做?”崖牙立即问。   “这么说,你要帮忙了?”裴元反问,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帮忙的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省得人多我心烦。”   屋子里的人谁也不动。   裴元有些惊讶,“看来穆玄英果真是命不该绝。”便说,“从此刻起,三日内他全靠你们的内力支撑,中途只要断开,那就真是神仙也没救。所以你们这三日须得寸步不离,全听我的指挥。”又说,“其间,每六个时辰换一次人,两人一组。崖坊主和杨门主、韩岛主和周岛主,你们轮流帮忙即可。”   “好。”大家一口应承。   杨逸飞又道,“我兄长内力过人,只要能劝得动他,他一个人应该能撑六个时辰。”   裴元点点头表示明白,又说:“每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水,一次滚烫的热水,一次冰水,必须交替。换水的事也不得马虎,陈月,你来负责。”   “好!”   裴元道:“将他放进木桶里。”   莫雨便抱起穆玄英,按照裴元的话做好,站在木桶便寸步不离。   陈月问:“那雨哥呢?他做什么?”   裴元走到木桶边,打开药箱,说:“这三日我不眠不休救人,保不准我就累晕过去了,我若是晕过去,他就想法子弄醒我就是。”便看着莫雨,鬼鬼一笑,“别打脸,否则我醒过来就治死你的宝贝。”   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开玩笑,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裴元翻白眼说:“无趣!”又道,“他就守在屋里好了,一来以防你们有人体力不支,他好补上。二来,这屋子不能透风,一点儿风也不能有,所以每次换水,他得用凝雪功将木桶冻住,保证木桶里的穆玄英受不到风。”   莫雨没回答,只是一直盯着穆玄英。   裴元从药箱里抽出银针,道:“那就开始了?计时不能错分毫,每个步骤也不能出错,稍有偏颇……动手!”   崖牙和杨逸飞立即站在木桶两边,朝穆玄英输送无形的内力。   裴元双手并用,将银针极快地入穴,手法独特却稳、准、快,看的其他人都心生佩服,都安安静静地退出屋去。   一出屋子,周宋问:“裴先生当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韩非池也不给陈月回答的机会,只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正如裴元先生所说,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可……”周宋神色暗淡下来,“可我放不下。”   陈月了然,伸手拍了拍周宋的肩,道:“别看大师兄很冷静,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他曾眼看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如果真有办法能够起死回生,他绝不会藏起来不用的。也许是毛毛的情况很特殊,他才肯一试。”   周宋黯然点头,“其实我也理解,只不过心里还是有这样的奢望。”   韩非池道:“别多想了,没事的人都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三日一定要安全度过。”又吩咐人去找杨青月来。   陈月看他们对穆玄英的性命十分尽心尽力,先前的不满和敌意已减少大半,抱着手臂,昂着头说:“没想到长歌门上下都肯救毛毛。”   韩非池看过来,什么也没说便拂袖离去。   周宋则说了一句:“人命当前,不要说是穆少侠这样的恩人、同道,就是路人,我等若遇上也会拼尽全力。”   陈月对这些话没有好感,也许是万花谷的脾性已经影响了她,这样的话她听起来总觉得虚伪。但对长歌门却是真的有所改观,也不再多说,忙去督促烧水。   而屋内,裴元、杨逸飞、崖牙三人各尽其责,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莫雨一人,像是无事可做一般,站在一旁。他腰间收着的《山河社稷图》就像是带火的碳,烧得他滋味难述。   -----------------------------------------   三日时间,过得极其漫长。   杨逸飞几人任劳任怨、尽心尽责为穆玄英保驾护航,杨青月也加入,为大家分担了不少压力和劳累。这些事陈月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但对长歌门的人是客气了很多。   而裴元,一人撑了三日。   最后一针收回后,他身子一歪,拄着木桶边缘才勉强站稳。   “大师兄?”陈月递上帕子。   裴元先是擦了脸,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已然充满疲惫,黯哑而低沉:“今日内能醒过来事就成了。”   “是,我会守着。”   “回魂丹再服两粒,过六个时辰一次。”   “好。”   “记得替他按摩筋骨,不要让四肢僵硬。”   “好。”   “屋内依旧不能透风。”   “好。”   “人一醒就来叫我。”   “知道了。”   裴元这才慢慢往门边踱步,刚出了门,又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裴先生!”守在门外等消息的长歌门众人忙伸手去扶。   裴元推开他人的手,站稳后道:“给我个安静些的屋子,不要打扰我。”   “已经备好了,这边来。”崖牙道。   因裴元不喜他人触碰,所以崖牙领路,其他人只能一直目送裴元,但人人眼神里满满都是敬佩。   杨逸飞说:“救人一命,不知耗了多少他的心血。为医者,令人钦佩。”   韩非池也颇有感慨,“天下神医不自医。”   大家看事情成了一半,接下来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也就不再苦守,只是命弟子守在门外密切关注。   而屋内一直守着的莫雨到此时也不肯去休息。因陈月有所交代,莫雨反反复复用帕子擦拭穆玄英的四肢,唯恐慢了一点就会让他以后落下病根。   穆玄英皮肤很白,四肢也不像其他练武之人一般粗壮,只是脉络流畅,看上去略显得纤瘦了。但他身上、四肢都有伤疤。或大或小、或深或浅。   莫雨细细看过每一处伤疤,像是在读一本书,将里面的每个故事都熟记于心。   每个伤疤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   毛毛,你能跟我讲讲吗?   右手小指上的冻疮还没好,莫雨摩挲一下,想起下雪的那几晚,穆玄英一直守在门外,还以为自己不知。   有一晚,两人举杯畅饮,喝了很久才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酒局,结束时连莫雨的脚步也有些踉跄,径直往屋子走。   穆玄英摇摇晃晃跟着,到了门口却被莫雨关在门外,登时生起气来,“你怎么回去了?你不喝了吗?开门!开门!”   “不喝了。”莫雨在屋里回。   “可我还想喝啊……”穆玄英用手拍门,很不甘心的样子。   “早点睡吧。”随后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喝酒,喝酒,喝酒……”穆玄英用头靠着门,喊一句就用头敲一下门,听声音真是对自己的头也不手软。   屋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穆玄英又搅和了一会儿,看屋里真的没了声音,他兴致也没了,背靠着门往下滑,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隆冬时节,寒风阵阵。   好在穆玄英喝了酒,又是练武之人,靠在门边晕晕乎乎睡了半个多时辰,忽然惊醒。醉意好像退却一些,脑子还是不大清楚,但穆玄英倒是想起来自己还坐在莫雨房门外,想着想着便觉得可笑。   “雨哥,你睡着了吗?”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沉沉入睡。   穆玄英靠着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喃喃说道:“还说我不适合烈酒,自己怎么先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长歌门的酒竟然酒劲儿这么强,我在杭州和叶大哥喝酒的时候,一个人能喝两坛。不过喝醉以后真是变得爱说话了。”   “咦?好像我今晚也喝醉了……唉……好像是吧,突然也好像说话。”   “说点什么好呢?你又不像叶大哥,话比我还多。你就这么回去睡着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啊!呃!”说着还打起嗝来,“你话太少,脾气也不好,还常常骂我欺负我,跟你喝酒也不好玩,真是没意思……”   穆玄英垂下头去,继续自言自语:“可我怎么就是会想起你。”   “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做什么事都会想起你,吃饭的时候也会想起你……叶大哥很有趣,无乐无寻也很有趣,小月也很有趣,连裴元先生好像也比你有趣,可我还是会想到你。”   “上次想你就在早上。不知道你和杨门主在谈些什么,我在外面等啊等,就想:如果我问你你在做的事,你会不会告诉我,还是不要问了,免得又和你吵,免得你赶我走,免得你做更多的错事。”   “雨哥……其实你说的也不错。你在恶人谷的这十年里,你经历了些什么,可能我连想都想不到。所以原先我老是用我的想法强加给你,对你而言一定不好受吧?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但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意识到,所以你可以不要怪我吗?”   “唉……我看我还没醒,在这里对着清风明月说些什么胡话啊……说也说了,就说完好了。”穆玄英抬手敲了一下门,“不过你一定也不知道我在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离开少林后,也不知道是我的身份变了,还是心态变了,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我在唐门,见过唐家兄弟肝胆相照和反目成仇,也见过唐老太太和她夫君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互信互爱;我在万花谷,见过子虚乌有轻松自在、心灵相通的相处;也见过琴画双圣把柴米油盐和琴棋书画融合的生活;我在长歌门这些日子虽不长,但也见到了杨氏兄弟对彼此无言的关心,周大哥对康姑娘的等待和守护,还有杨青月对张婉玉的依赖,甚至每一个长歌门弟子对这里一山一水的维护、归属。这些感情多到我应接不暇,复杂程度更是让我很难说清楚。但我想,就算我没有经历过,我也可以理解。每一份感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我唯独不能理解你。”   穆玄英一直在自言自语,他以为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屋里的莫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将每个字都听了进去。   那一晚,莫雨不停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没有答案。   直到此时,穆玄英还游走在鬼门关,他死前交给莫雨的《山河社稷图》就在莫雨腰间存放,两人说过的那些互相伤害的话还在耳边,莫雨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难道离开了他,会比现在好吗?   这一夜,穆玄英躺在床上,莫雨守在床边,休息时,他用双手紧紧包裹着穆玄英的手,不大会儿又搁在唇边,反复摩挲。   毛毛,睁开眼。   这不是告别,这不是结束。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第234章 第十五章   【我做了个梦】   一夜过去。   天边透亮时,穆玄英的脸被淡白色的微光照的比往日白许多,加之大病,脸色惨白到让人心疼。   看他还未醒,莫雨准备起身,却是久坐导致腿又酸又痛,以往比这一夜时间久、强度大,莫雨都从不觉辛苦,咬牙总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一次却觉得身心俱疲,只好坐在床边收回手欲揉一揉膝盖,却在抽手时忽然一怔。   穆玄英的手微微弯曲,勾住了莫雨的手指。   莫雨赫然望向穆玄英的脸,一瞬后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很复杂。   久久,莫雨微微叹息,还是抽出手来。   就在两人的手刚刚分开的一瞬,穆玄英的双眼缓缓睁开。莫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几乎是同时回首去看。   穆玄英还很虚弱,睁开眼后像是不适应这里的光和环境,只眯着眼,慢慢才聚焦到莫雨脸上。而莫雨则一直耐心地等,视线一直停在穆玄英脸上。   目光相融的一瞬间,两人都像是停止了呼吸,久久看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雨一动不动,只是牢牢看着穆玄英。穆玄英艰难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雨哥?”   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地狱归来。   莫雨往前两步,坐回了床边,“是我。”   起死回生的穆玄英视线还很模糊,他眼里甚至看不清此时莫雨的面容,但他却比以往都要安心。他努力想将莫雨脸上的神情拼凑出来,却还是一片朦胧。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穆玄英感觉自己仿佛已走过很远很远的路、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人生,起起伏伏、来来回回,中途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片空白。   当他此时醒来,微光斑驳里莫雨还在身边。   幸好。   穆玄英没说出口的话。   幸好我醒过来了。   幸好你还在这里。   莫雨的手动了动,却还是没伸手握住穆玄英的手,只轻声回答:“是,很久。”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穆玄英艰涩一笑,“不太好的梦。”   莫雨突然伸手要去握住什么,却在距离穆玄英手背一毫又停住,一瞬,终于覆上穆玄英的手,紧紧握住。   “梦醒了。”顿了一下,看着穆玄英的眼睛,坚定道:“往后不会再有噩梦。”   穆玄英无声无息流下泪来,喃喃道:“如果有……”   莫雨打断他,“如果有噩梦,我会把你拉出来。”   穆玄英视觉虽不好了,但听力一如往常,他听得出莫雨声音里的决绝、听得出莫雨声音里的欢喜,也听得出莫雨一直隐忍不发的哽咽声。   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   莫雨哭了。   他竟然哭了。   穆玄英从没想到,莫雨这个人竟然是会哭的。   亲人被失控的他亲手屠杀,他没哭过。   两人在枫华谷被迫分离,他没哭过。   被咒印折磨数十年,他没哭过。   在恶人谷受尽屈辱,他没哭过。   被千夫所指,他没哭过。   被人栽赃误会,他没哭过。   仿佛一直活在黑暗之中的莫雨,一个人扛过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苦难,一个人看遍了人世的冷暖。在无数个黑暗无边、毫无希望的岁月里,他都不曾哭过的男人。   此刻握着穆玄英的手,坐在床边,低声呜咽哭泣,落下泪来。   穆玄英心里一阵慌乱后便是锥心地疼。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在刚认出莫雨时就告诉他:雨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随即穆玄英又感到一阵无力和悔恨,各种情绪犹如在凌迟他的心。他恨不得立刻坐起身来,他恨不得立刻抱住莫雨,他恨不得对莫雨讲一万遍“不分开”。这种无力感和后悔的滋味让穆玄英恨不得去死。   可他动不了。   哪怕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动一根手指。   不管他有多希望自己能动一动,哪怕就是动一根手指,让莫雨知道,他想要抱住他,他想要跟他说很多很多没办法说出口的话,他想要永远不分开。   “雨哥。”   千言万语汇成了这两个字。   ----------------------------------------------   不知是否裴元劳累过度,他前来为穆玄英诊脉时,精神不大好,昏昏欲睡。   在诊脉的半个时辰里,屋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担心出一点声就会影响到裴元和穆玄英,心里却都无比盼望裴元能给出一个让人开心的结论。   屋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   一直到晌午,裴元才收回手来,拿起帕子默默擦拭。见此情形,众人面面相觑,急于知道结果,却又不敢多问。   陈月瞪着眼睛,连眨眼都忘了,久久,泪珠哗啦啦就往下流。   “先生……”到头来竟然是穆玄英先开口。   裴元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放下帕子,看着穆玄英说:“道谢的话我不收。”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有生之年,我能完成恩师的夙愿,于我的意义不比你少。”   “成了?”陈月脱口而出。   屋子里的人霎时面露欢喜之色,想要欢呼,却又努力抑制自己。   裴元没回答,只是说:“三月之内不能过度用武。你的身体你比我清楚,万万不可逞强,否则……”说到这里裴元自嘲笑了一下,再开口却没再说下去,“三阳绝脉一去,于你也许是好事。但筋脉都是新成的,你需好好休养一阵子。”   “也许是好事?大师兄,难道治好了对毛毛不好吗?”陈月问。   裴元说:“凡事有利有弊。”   穆玄英眨眨眼表示明白。   裴元又说:“三阳绝脉能为你提供强大的内力牵引,所以你爆发力惊人。但同时,过犹不及,过度发力会乏力,所以你会因三阳绝脉而病发,甚至筋脉俱断而死。就如这一次。”   众人这才明白穆玄英这一次死里逃生的起因和缘由,长歌门的人又平添了几分对穆玄英的歉然和佩服。   “除去三阳绝脉,犹如新生,从今日之后,你的命可算作从头再来。”   等大家送裴元出去,陈月去而复返,打量着穆玄英说:“毛毛,接下来就交给我。我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穆玄英回以一笑。   陈月对莫雨说:“小雨哥哥,你去休息吧,都四日未合眼了。我来守着,你放心。”   莫雨却不肯动。   穆玄英示意他快去,莫雨蹙眉道:“死里逃生和从头再来我都不喜欢。”   穆玄英艰难开口说:“能从头再来,这样的代价我付得起,也很愿意。”   两人似有所指,但陈月却听得一知半解,看他们就这么望着对方,也不知要看些什么,陈月不耐烦,伸手去拉莫雨,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去休息,等他好些你们再慢慢看,不要影响病人休息!还有,你也不要生病!你要是累病了,我要照顾两个人,莫非要累死我吗!在长歌门不要乱跑,杨门主说你现在身份敏感,可不能让门中弟子知道你去而复返,不然……”   穆玄英听着陈月滔滔不绝的念叨,看着莫雨被陈月拉出门去,这才闭上眼休息。   ----------------------------------------   接下来的三日,穆玄英几乎都在睡觉,整个人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偶尔醒来,陈月便喂他一些糖水。   其间,裴元来过一次,交代了一些话。   到得第四日,天未亮时莫雨便进了屋来,见陈月跪坐在地,上身伏在穆玄英身边的床沿上,睡的很熟。见状,莫雨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将陈月横空抱起,放到了床榻尾部,让陈月侧身躺好,又替她盖好毯子,陈月依旧未醒。   莫雨站直身子转回头去看穆玄英,却见穆玄英已睁着眼望着自己。他先是一怔,稍稍一愣,随即俯身上前,关切的话还未出口,穆玄英已抢先说话:“小月睡着了?”   声音依然黯哑低沉,全不像穆玄英。   莫雨每次听到这声音,心里都会一颤。穆玄英原本的声音清朗如同他本人,光听声音都知道他是个坦荡磊落的少年。   可如今……   “会好的。”莫雨心里想着,嘴上竟说了出来。话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又改口说:“小月这几日累坏了,让她好好休息。”   穆玄英扯动嘴角挤出个微笑来:“我会好的,你们不要担心我。”   声音变了,善解人意的脾性却未变。   莫雨心里一酸,面上却是平和地点点头,替穆玄英压了压毯子,说:“我拿些水来。”便去端了一杯水,用小勺慢慢喂给穆玄英。   等一杯水喝完,莫雨又问:“饿吗?裴元说今日开始你可以进食。”   穆玄英咽了咽口水,道:“可以吃什么?”   莫雨蹙眉想了一会儿,好像也不大清楚,便自嘲一笑,说:“你的吃食都由小月负责,我只听她说伙房里给你煮好了,未问是什么。我去端来。”   穆玄英却抬了一下手,压住莫雨的衣袖一角,道:“我想……我不饿。”   虽未说出他想说的话,但莫雨却能明白,随即坐下身,道:“我陪着你。”   穆玄英抿嘴微笑,看着莫雨好一会儿,叫了一声:“雨哥。”   “嗯?”莫雨以为他有话要说。   喊完穆玄英却又不再讲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叫了一声:“雨哥。”   莫雨这一次便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应了一声,“嗯。”   穆玄英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雨哥。”   莫雨未答,却是认真地看着穆玄英,眼神里满满都是耐心和温柔。   两人对视很久,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屋子里气氛怪怪的吗?”陈月突然说话,两人一起看过去,见陈月已经醒来,拄着脑袋看着他们。   穆玄英顿觉害羞,叫了一声:“小月!”便扭过头去谁也不看。   莫雨脸上则浮出个笑。   陈月看穆玄英害羞,立即翻身做起来想再逗逗他。但也不知是角度原因还是视线,穆玄英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原本圆润的两颊都能看到骨头,登时,陈月心里一紧,眼眶一红便想哭。   却又怕穆玄英看见会伤心,慌忙转过身去下床,一边穿鞋一边说:“我煮好了肉羹,我去给你端来。”便压着头往外跑了。   “穿好披风。”穆玄英说了一句。   陈月应了一声便抓着披风冲了出去。   等她跑走,穆玄英收回视线,见莫雨正看着自己,登时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忙顾左右而言他,道:“辛苦你和小月了。”   “不辛苦。”   穆玄英又道:“我们一直在长歌门吗?会不会给他们添……”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莫雨打断他,伸手点了一下穆玄英的鼻子,“好好养伤,等你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会带你和小月走。”   “那你……”   “我和杨逸飞的事、我和长歌门的事,是我的事,我会处理。”   穆玄英好似还有话说,但还是点点头没说下去。   -------------------------------------------   又过了几日,穆玄英体力上恢复了很多,虽还不能走路活动,但却是可以下床了。   巧的是,也不知唐无乐从何处得知穆玄英受伤,书信来了好几封,吵着要来看望。后来想必是被其他人给拦下了,只送了一份厚礼来。   这份礼物对眼下的穆玄英来说真是“雪中送炭”。   “这是什么?真的能坐人吗?”陈月半信半疑。   众人打量一会儿,也都毫无头绪。只是崖牙说:“我听师父说起过,唐门的机关机甲都是天下一绝,说不定真是什么宝贝呢?”   穆玄英靠在床上说:“无乐说我坐在上面可以由后面人的推动,我就可以四处‘走走’了。”   “是吗?”陈月还是不大信,总觉得看起来很危险,便说,“要不我先试试?”   穆玄英笑,“不用,无乐虽然不大懂事,但绝不会害我,何况其他人更不会让他胡来的。正好今日天气不错,也没有风,我出去走走吧?”   “嗯?”陈月秀眉一瞪。   穆玄英立即说:“小月大夫,我能出去吗?”   陈月看着那木椅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正踌躇着,崖牙和张婉玉已经去扶穆玄英。陈月生怕摔着穆玄英,吓得忙叫:“不行不行!不能坐!”   话音落,穆玄英果真身子一歪。   “啊!”屋子里一阵混乱后,只见杨青月架住了穆玄英,眨巴眨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看着大家。   惊魂未定后,大家妥善安顿好穆玄英,陈月这边小心翼翼地推动木椅子。   “还真可以走!”崖牙高兴。   张婉玉也觉神奇,“唐门果真名不虚传!这样的好东西对有腿疾或是不能下地的人来说,实在是至宝!”   陈月见椅子很稳妥,这才放下心来,推着穆玄英走在廊子里,一本正经说:“大师兄走之前可交代过了,这大冬天的万万不能让你受凉,你就在廊子里坐一会儿。”见穆玄英嘟嘴,又道,“雨哥不在,你得听我的,否则他回来骂我我可太冤了!”   穆玄英只好点头,丧气说:“好,听你的。”   几人在廊子里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陈月算着到了吃药的时间,便将穆玄英一人留在廊子里,自己去伙房煎药。   穆玄英身子虚,又和大家说笑了很久,一个人坐着坐着竟然就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声响时醒来,见莫雨挡在眼前,脸上带着怒色。   穆玄英恍惚间一时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愣了。   莫雨蹙眉,显然十分不悦。   “雨哥,你回来了,今日天气好,我想着在屋里闷了很久,就……”   “我送你回去。”莫雨冷声说了一句。   穆玄英看他生气了,便乖乖点头,“好。”   谁知莫雨没去推木椅子,反倒是弯腰将穆玄英打横抱起。穆玄英身子一空,慌忙搂住莫雨的脖颈,没等他说话,莫雨已经大步朝屋子走。   穆玄英垂着头,有些害羞,有些尴尬,还有些愧疚,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让你担心了。”   莫雨没说话。   穆玄英心里更是不好受,“都怪我太任性了,你骂我几句吧。”   莫雨侧目瞪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穆玄英又道:“无乐的一番好意,我总不能辜负了。何况,我也好很多了,出来透透气会好的更快。”   一听,莫雨便道:“这么说我错怪你了?”便一脚踢开房门跨了进去。   穆玄英却突然搂紧莫雨,往莫雨怀里缩,喃喃道:“有点冷。”   只这一句话,莫雨心里的气烟消云散,担心问:“冷吗?是不是受凉了?”便抱着穆玄英来到床边,要将他放下。   穆玄英却更紧地搂着莫雨,不肯下去,嘴里却道:“冷。”   莫雨了然,对穆玄英又觉无奈又觉心疼,隐隐还有几分暗喜,抱着穆玄英坐下,将他抱在怀里,拉开毯子紧紧裹住怀里的人,这才打趣问:“还冷吗?”   穆玄英抬起头看着莫雨,反问:“那你还生气吗?”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莫雨神情一顿,看着穆玄英已经红润的脸色、熠熠生辉的眼眸,还有带着浅笑的唇,一时间有些情不自禁。   就在莫雨的唇距离穆玄英的唇只有一点点时,外面忽然传来陈月的叫声:“毛毛!你去哪了!” 第235章 番外十五   【杨逸飞】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长歌门主岛大观楼旁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水上楼阁,名叫漱心堂。这里原是门下弟子犯错时面壁思过之处,这些日子却是高绛婷一直久住。   这日傍晚,焦头烂额的杨逸飞踱步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漱心堂外。远远便见着高绛婷坐在漱心堂外的风露石上,迎着冷风、对着夕阳,幽幽然抚琴。走近些,高绛婷未施粉黛,穿着也十分素雅,看上去更为憔悴,让杨逸飞忍不住驻足停留。   这绝世琴音里,却没有半点感情。   自古以来,奏乐便讲究“以情动人”,琴,排在四艺之首,向来最能打动人心,可高绛婷的琴声却没有注入丝毫情感,听起来空空如也、万念俱灰。   杨逸飞想到高绛婷心结所在,想安慰些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来二去,站在原地难进难退。   在这时,“你过来。”高绛婷开口。   杨逸飞略有些犹疑,却还是面色和气走上前去,“姐姐的琴声还是那么好听。”   高绛婷停下抚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说道:“我的这双手恐怕是弹不出什么名曲了。”   想到高绛婷受到的伤害和这几日在长歌门发生的事,杨逸飞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一改往日对高绛婷的敬爱,上前去握住高绛婷的手,正色道:“那一日姐姐心伤不已、难以自持,也许并未听得清楚,我再说一遍也好。”便道,“康雪烛那厮已几乎是个废人,没有三两年绝无可能恢复,他虽未死在这里,但姐姐的大仇应当到此为止了。我不希望姐姐成为杀人凶手,哪怕手上沾染的血是大恶人的,我也不希望。姐姐不是答应我会留下来吗?我会帮你,让你回到过去那样,不再被仇恨蒙蔽,不再被仇恨控制。”   高绛婷惆怅哀怨地看向杨逸飞,痴痴问:“我还能回去吗?”   “我会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杨逸飞承诺。   “可我的手……”   杨逸飞打断她,“姐姐,往后你无须再弹琴,我会弹给你听。”   两人四目对视,也不知是否是心有灵犀,竟同时想到了过去。虽未说出来,但看对方的眼神,两人竟然都已会意几分,当即会心一笑。   “勾和挑极其难控制力道,太轻,琴声不稳,太重,破了音。托的时候手指要随之转动,这角音最难把握,你要勤加练习。”   “勤加练习就能像姐姐一样弹得好?”   “会比我更好。”   “姐姐可以弹给我听吗?”   “不可以。现下该你弹了。”   “姐姐弹给我听吧!弹吧!”   两人相识在幼年,仅存的记忆也就是高绛婷坐在二十四桥头给杨逸飞弹琴的场景。   那时候的高绛婷也只是七秀坊的寻常弟子,刚刚入门而已。那时候的杨逸飞则已凭借“天才之资”名扬天下。但杨逸飞对琴的掌控却不如高绛婷,所以两人时常一起练习,毫无间隙。   后来再见,高绛婷已是名满天下的“七秀”之一,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杨逸飞则四处游历学习,已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在扬州重逢,两人巧遇年少的周宋,三人一见如故、知音难寻,立即结为挚友,一起游玩。   那段日子,三人游历了很多地方,让杨逸飞记忆犹新的却是一起放水灯那一晚。   凉风习习,江浙一带乞巧节时有放水灯的习俗,周宋是头一次遇上,顿觉新鲜,叫上高绛婷和杨逸飞,吵着一定要放一次水灯。可来到河边,人群熙攘,三人走散了。   杨逸飞沿着河流往东走,一路上看着无数盏水灯漂浮在水面,汇成星河一般,越飘越远,最后在尽头与天上繁星相接。   就在不远处,他看见高绛婷站在河边,拿着一盏水灯。   灯火阑珊,一眼万年。   “逸飞!”高绛婷看见了他,冲他招手。   杨逸飞快步上前,错开人群,站在高绛婷身边问:“姐姐一个人也玩的很开心,害我白担心了。”   “不要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的。你看,我去买了水灯,等你们来一起放。”高绛婷摇了摇手里的水灯,笑的十分好看。   “周宋恐怕走远了。”杨逸飞四处张望。   高绛婷蹲下身去点灯,说:“我们替他放一个吧,等他来了,让他猜一猜我们许了什么愿望。”   “好。”   等三人的水灯一起飘远时,高绛婷侧头看杨逸飞,见他双目漆黑如墨,里面能看见自己站在星河之中。   而杨逸飞却看到高绛婷双眸璀璨如星,让人移不开视线。   高绛婷看着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你呢?”杨逸飞反问。   “我先问你的。”   “问者先答。”   高绛婷蹙眉道:“好啊,口齿伶俐不少!我希望年年岁岁都有人陪我放水灯。”   杨逸飞道:“这算什么愿望?”   “我自幼孤零零一个人,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高绛婷笑了笑,“你呢?到你说了。”   “我没什么愿望。”杨逸飞如实回答。方才他根本没许愿,心中无所求,对凡事不强求,所以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高绛婷显然不信,“人生在世,你总有想要完成却还完成不了的事吧?”   杨逸飞想了一会儿,谨慎说道:“刚才我真的没有任何愿望,真的。”闻言高绛婷自然有些扫兴,意兴阑珊道:“好吧,还肯不说给我听。”   等她要走时,杨逸飞突然说:“姐姐怎么不问我,现在有没有愿望?”   “你不是说没……”   “我希望年年都能陪你放水灯。”   星河灿烂,天上人间。   比天上人间更美好的便是纯洁而坚定的心。   当年对着水灯许下愿望的两个人,多年后再见,却还是没能实现心愿。   时间久远,已不可追。杨逸飞收回神思,对高绛婷说:“姐姐,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一起放水灯吧?”   高绛婷像是也想起了曾经的愿望,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嘴角抽动,说:“这一次周宋倒是能赶上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隔阂尽去。   “门主。”漱心堂外传来周宋的声音。   杨逸飞道:“说曹操曹操到。”便去开门,“何事?”   周宋说了些什么,听不大清楚。   杨逸飞肃容略作思索,道:“请到诸贤殿,我随后就来。”等周宋离开,他回首看着高绛婷。   高绛婷微微一笑,“有客人?”   “嗯……”杨逸飞点点头,“很难得一见的客人。”   ---------------------------------------   当杨逸飞步入诸贤殿时,殿内一派门窗紧闭的场景,不点灯烛,全靠白日的光照进来,也未用炉子,使屋里透着一股冷清。   杨逸飞的客人就负手站在窗边。   “来人。”杨逸飞问:“天寒地冻,怎不烧炉子?”   门下弟子颇显为难,那客人闻声回头,款款道:“是本王吩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穿的太多、屋内太暖、吃食丰盛,都会让人失去斗志。”   杨逸飞示意弟子退出去,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道:“拜见建宁王。”   李倓等他礼毕,微微颔首道:“杨侯爷安好。”   等两人陆续入座,身边也无奴仆照顾,杨逸飞便自己动手煮茶,“建宁王远来辛苦,尝一尝杭州送来的龙井,虽比不上贡茶,但品相也不差。”   李倓道:“本王不喜精雕细琢的东西,贡茶比不得农家的粗茶。”   杨逸飞笑了笑,没再言语。   李倓的性子朝野上人尽皆知,耿直率性,因此开罪过不少朝臣,早年间在朝野上很受排挤,若不是陛下照拂,他的日子打小就不好过。可其父李亨这些年很得陛下(李隆基)器重,加之成年后他从关外归来,也渐渐崭露头角。   杨逸飞一边煮茶,一边说:“因长歌门有其他可人在,建宁王的身份多有不便,所以才在此处见面,还请勿怪。”   “是那个叫穆玄英的少年?”李倓问。   杨逸飞有些惊讶之色,侧目看李倓,问:“建宁王与他相识?”   李倓反而似有所指地看着杨逸飞,道:“杨侯爷替他完成了那东西,难道还猜不到几分?”   心思被识破,杨逸飞抿嘴笑了一下,“建宁王见笑了。”   李倓也不再绕弯子,道:“既然是他选择了长歌门,虽出乎本王的意料,但也算是情理之中。裴元来信说他在长歌门时,本王心中尚有疑惑,不知该不该来这一趟。”   “现下建宁王觉得如何呢?”   李倓思忖道:“尚不好说。杨侯爷算一半江湖中人,应该知道江湖中人很难控。当年本王祖辈也与他们打过交道,到本王这里,事关天下,还须三思。”顿了一下,问,“东西还在杨侯爷手中?”   杨逸飞将煮沸的茶水倒入茶杯,缓缓道:“恐怕要叫建宁王失望了,不日前,东西我已物归原主。”   李倓果真一怔,“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又交到那少年手中了?”   杨逸飞慢慢倒茶说:“建宁王还请稍安,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李倓沉声道:“请讲。”   “起初得知那东西落在了穆玄英手中时,我也颇感惊讶,对初唐四杰做的这个选择不甚理解,但终归此事不该我管。巧的是,穆玄英带着那东西亲自上门来,求我相助。恐怕那时候建宁王也料得到,于情于理,我必定会出手。吕洞宾死后,如我不能完成,那东西便就是一张废纸,毫无用处。我说一句心里话,这天下的事,长歌门不想插手,也不想卷入,但终归看在建宁王的面子上,我完成了。”   闻言,李倓道:“裴元曾暗示本王,那东西多半是要落在江湖门派里了。本王头一次见那少年,他和裴元同行,本王心里琢磨,恐怕是万花谷,没想到……”   杨逸飞摇了摇头,“建宁王应当比我了解裴元的性子。”   李倓默然点头。   杨逸飞道:“不过,我却比建宁王更了解穆玄英的性子。他虽年轻,但心智却不输我等,只是还欠磨砺。”   “恕本王直言,倘若他考虑事情妥当,绝不会将那东西带到这里来。”   杨逸飞好像也同意此话,说道:“但他却没有打算把东西留给我。”顿了顿,“建宁王以为他打算将《山河社稷图》交到我手里?他给我图纸,却不交我使用九转玲珑塔,显然,他对我也不信任,何谈交到我手里?”   “当真?”李倓颇感惊讶。   杨逸飞点点头,道:“他还在打探。与其说他在观望,不如说,眼下他也还未想好该交给谁。所以建宁王的担心是多余的,长歌门不会插手。”   李倓沉思片刻,道:“裴元呢?”   “他只说,穆玄英的确考虑过将东西交给他,但他拒绝了。”   李倓又不作声默默思考。   杨逸飞看他一眼,抬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才说:“唐门,他就算交回去,唐老太太不会收的。其他几个与他有接触的门派,唯藏剑山庄可考虑,加之穆玄英与叶凡乃结拜兄弟,可能性很大。故而为以防万一,我已书信一封前去,相信叶英能理解。”   李倓吹了吹茶,道:“别忘了浩气盟。”   杨逸飞反说:“那就要看建宁王的意思了。”   “怎么说?”   杨逸飞道:“要我说,浩气盟是个好去处。江湖上,没有哪一个正派不认同浩气盟,也没有哪一个门派敢和浩气盟公然作对,以此论,是个好去处。且,唯一与浩气盟公然作对的恶人谷,因为穆玄英身份特殊,与恶人谷似乎有些交情,我还没搞清楚,单足可确定不是极大的威胁。”却又补充,“但,建宁王显然信不过谢渊。”   李倓知道杨逸飞看的很透彻,心思也很缜密,只得开诚布公说:“不瞒你,本王并非信不过谢渊,只是这件事由江湖中人把握,本王冒不起这个险。”   “为何?”杨逸飞问。   李倓看向他,眼神犀利,像是有些不快。   杨逸飞像是没看见,继续说:“因为郡主错信李复还是因为谢渊离开天策府?”   李倓登时沉声提醒:“杨侯爷注意你的措辞。”   杨逸飞再是大胆,也不敢和李倓硬来,便缓和语气说:“建宁王信不过浩气盟和谢渊,但穆玄英眼下信不过朝廷的人,恕我直言,要硬强,穆玄英未必没有胜算。不知有没有折中的办法?”见李倓神情依然不悦,继续说,“不如就选一个江湖朝廷都信得过的地方?”   李倓心里有怒气,却还是问:“何处?”   杨逸飞胸有成竹一笑,“天策府。” 第236章 第十六卷   【东都狼】   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莫穆二人在长歌门逗留许久,会给长歌门惹上什么麻烦?   匆匆辞别后,两人将去向何方?   安史之乱彻底爆发,江湖朝堂一片动荡,两人手握至宝《山河社稷图》又将交到何人手上?   素有“东都之狼”称号的天策府实情又是怎样?   为何浩气盟倾巢而出,齐聚天策府?   洛阳失陷后,叛军步步逼近,天策府众人又将如何应对? 第237章 第一章   【情义勘破】   天气越来越冷,已是深冬。   谁也想不到,半月前已经断气的穆玄英,现在又能跑会跳了。长歌门上下人人都夸裴元医术了得,甚至传遍整个千岛湖地界,却没几个人知道,不只是裴元,以杨逸飞为首的几人当时输送进穆玄英体内的内力也让穆玄英加快了恢复速度,何况他常年习武,经骨打磨得很好,恢复起来自然异于常人。   身体上的伤病恢复得差不多了,心理上却又变得奇怪起来。   穆玄英和莫雨之间原本因为这一场生死离别变得尤为亲密,但穆玄英病一好,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却总是别别扭扭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陈月看在眼里,心里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帮他们,成天唉声叹气的,搞得同住的崖牙更是莫名其妙,心里直羡慕外出云游的周宋。   “陈姑娘?”崖牙抬手在陈月眼前晃了晃,见她有了反应才笑说:“你怎说着说着就走神了呢?”   “啊?我说什么了?”陈月反问。   崖牙一本正经挺直了腰,有模有样说:“这金银花,又叫忍冬,可以入药,你说着说着就不说了。你想什么呢?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穆哥哥的病好多了,你还担心什么?你跟我说说?”   陈月闻言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金银花,低头看了看,喃喃道:“金银花,又叫忍冬,也叫鸳鸯藤。”   “嗯?”崖牙更迷糊了。   陈月却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抓住崖牙的手臂,瞪着眼睛问:“鸳鸯藤……鸳鸯……如果两个人明明心里惦记着彼此,却因为一些理由而没办法在一起,要怎么样才能……才能……”想了半晌也想不到合适的词。   崖牙问:“让他们隔阂尽去?”   “对对对!”陈月一把扔掉金银花,两只手抓住崖牙,“你要帮帮我!”   崖牙打量陈月片刻,突然坏笑说:“我听说万花谷的人眼高于顶,看不上其他人,何况,长歌门里都是与官场有关的人,你师父不会同意你搅进来。再说了,你这些日子也不像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苦恼。那你是为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陈月一扭头,抱着手臂摆起架子来。   崖牙却一副得意模样道:“你是为了穆哥哥和那个莫雨?”   不幸被言中心事的陈月吓得猛捂住崖牙的嘴,“你可不要说出去!”便又恐吓道,“否则我拿针扎你,叫你动弹不得!”   崖牙两三下拉开她的手,哈哈笑起来,拍着手说:“我就知道!穆哥哥在助那恶人逃走的时候早说了,他心爱的人。那时候我还不大确定,可等你和莫雨跟丢了魂似的跑回来,我就知道了,这两个人啊……”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只做了个鬼脸。   “那你有什么法子吗?这几日看他们那模样,我都快气死了!”陈月道,“连生死都挺过来了,怎么就每次都不了了之呢?”   “你是说,想让他们敞开心扉聊一聊?还是说想法子让他们……”崖牙鬼鬼一笑,比了比两个人亲嘴的动作。   陈月“呀”一声叫起来,“你这小女娃娃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崖牙笑的更开心,只说:“我知道的事可多了,你就算不求我,穆哥哥的恩情我也是要报的。你来,我教你。”   ———————————   刚刚入夜,等院子里没了人声,穆玄英出了门便朝崖牙的屋子去。   “小牙?”穆玄英敲门。   等了一会儿,崖牙出来开门,没说两句话就把穆玄英请进屋里,说:“外头冷,你进来坐,正好我在泡茶,你也尝尝?”   穆玄英也没多想,坐下后便专心看崖牙摆弄茶具,看了一会儿便问:“你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哎呀,你那个陈姑娘,说好教我用药煮茶驱寒,教到一半我说了几句惹她不高兴,就不肯理我了。”崖牙凑过来,“我就想请你帮我煮一壶好茶,我给她送去,当做赔罪,让她别记恨我。”   穆玄英了然,会心笑道:“你自己煮的不更有诚意?”   崖牙嘟嘴说:“她还没教会我,我打小没煮过茶,要是煮的东西不能喝,她还肯原谅我吗?穆哥哥,你就帮帮我嘛!”   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穆玄英虽不懂,但陈月很少遇到聊得来的女孩子,崖牙年纪虽小,但脾性却很讨人喜欢,穆玄英自然不会拒绝,便说:“好,我帮你就是了。”又道,“但你可不能告诉小月,否则她连我一起骂,我可平白遭殃。”   “好好!你来!”崖牙立即将煮了一半的茶壶、炉子一股脑儿交给穆玄英。   接过东西穆玄英就耐心地煮茶,尽职尽责,一边还给崖牙讲要如何控制火候和水量,颇有几分教学的意思。   过了片刻,崖牙道:“对了,前日我和陈姑娘看了库存里的金银花,她说加在茶里也是很好的,我去拿些来吧?”   穆玄英点头,“好。”   崖牙很快就抓着一把什么东西来,二话不说就放进茶壶里,颇有几分事成的意味,皱着鼻子闻了闻,问道:“看起来煮的很好?”   穆玄英还在想:这金银花会不会太多了?   崖牙又急急忙忙把茶水倒好,吹了吹,“穆哥哥,你教我辛苦,你先尝尝?”   “我就不喝了,夜里喝茶我怕晚上睡得不好。”穆玄英婉拒。   崖牙却不依,“穆哥哥你尝尝嘛!就尝一点!这是我的心意啊!何况你自己煮的茶,哪有自己不敢喝的!”   穆玄英没法子,笑着接过来说:“好,我尝尝。”等他喝了一口,崖牙兴致勃勃等着,穆玄英立即说,“小月若是喝了,保管和你和好如初!”   崖牙大喜,拍手说:“我这就送去!”又道,“我给你倒一些,你坐在这里喝茶等我,等我求得她原谅,再来敬你一杯茶!”罢了出门前还嘱咐,“你可要等我啊!不许走!”   等崖牙走了,穆玄英看着那茶,总觉得崖牙行为有些异常,但又说不上哪里怪怪的,正想着门就被敲响。   穆玄英无奈笑,站起来去开门,自言自语说道:“莫不是这么快就给小月挡回来了?还是忘记拿了什么……”   门一开,却是莫雨站在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一瞬后,穆玄英恍然大悟,抬手一拍脑门,“难怪!”   “嗯?”莫雨一脸疑惑。   穆玄英道:“不会恰好也是崖牙说有事找你帮忙,所以叫你过来吧?”   莫雨这才回过味儿来,说:“是小月。”   “那怎么来崖牙屋里?”   莫雨也颇感奇怪,道:“我没多想。”   穆玄英无奈,刚想着说要走,莫雨却说:“来也来了,不介意我进去坐坐吧?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她们到底要做什么。”就自己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   穆玄英犹豫片刻,关上门。   莫雨道:“在煮茶?”   “哦,是。那个……崖牙在学。”穆玄英也坐下。   两人又陷入尴尬,须臾,莫雨道:“不请我喝一杯?”   穆玄英忙说:“哦,是是,我给忘了。我煮的茶不大好,你将就喝一点吧。”便匆匆给莫雨倒了一杯。   莫雨接过茶杯刚要喝却闻到一股味,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穆玄英。   “怎么?”穆玄英被莫雨的神情看的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瞬后莫雨释然,道:“没什么,这茶……很香。”便将茶杯放在口鼻前嗅了嗅,像是在品茶,不等穆玄英开口又说,“崖牙人呢?”   “她去给小月送茶,说是很快就回来。”穆玄英如实告知。   “送的也是这茶?”莫雨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是啊,就是一起煮……”穆玄英道,“为何这么问?”   莫雨凝视穆玄英片刻,默默将茶放回桌上,往后一靠,道:“茶里放了点东西,你不知道?”   穆玄英先是愣住,随即脑子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崖牙下毒害莫雨”,登时将莫雨的茶杯拿起来看,道:“是吗?我不知道啊!我刚才也喝了,我没事啊!你喝了吗?雨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莫雨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穆玄英更着急,不单是担心莫雨的处境,也是不明白崖牙为何这么做,心里好多念头和猜测闪过,慌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问清楚,我不信名门正派会做这种给人下毒的阴损事!”   莫雨伸手拉住他,一扯,穆玄英走得急,自然是一个踉跄,被莫雨拉回来,径直就坐在了莫雨腿上。因重心不稳,几乎是整个人靠进了莫雨怀里。   “你一走,就不怕我死在这里?”   穆玄英心里一咯噔,忙问:“你喝了多少?要不要紧?我替你逼毒?啊不行,我眼下的内力恐怕不够……我去找小月来!”   莫雨却双臂一展,死死勒住穆玄英,反而问道:“你喝了吗?”   穆玄英又吓了一跳,“不会吧?崖牙连我也……不会!”立即又否定自己的想法,“崖牙绝不会害我!”   莫雨看他越来越紧张,生怕他身体吃不消,也不再打趣,只示意穆玄英靠近些,等他靠近了,便在他耳边说:“不管崖牙跟你说里面放了什么,都是骗你的。她放的东西不是什么□□。”   穆玄英更迷糊了,“不是□□?那是什么?”   莫雨将唇贴在穆玄英耳边,一字一顿说:“□□。”   等穆玄英想清楚,这才真正意识到崖牙和陈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乎是用不相信的表情侧头去看莫雨。   谁知,两人靠的极近,这么一侧头,几乎是鼻息可闻。   穆玄英本能地要往后躲,莫雨却像是早料到一般,伸手揽住他的后背,使得穆玄英动不了。莫雨抱着穆玄英,穆玄英就这么坐在他怀里,一想到那茶里的东西,穆玄英恨不得赶紧走。   可莫雨偏偏不让。   穆玄英急了,“雨、雨哥,我,我要走了,你……你能不能……”   “不能。”莫雨一口回绝,笑了一下,“我没喝,但你喝了。现在你不怕自己有性命之忧?”   “我怎么……我怎么会有……那,那又不是□□。”穆玄英吞吞吐吐勉强应答。   莫雨却突然挺直后背,靠过来,说:“这些玩意儿在恶人谷的毒皇院里,多到我记都记不住,要不是这气味我太熟悉……”顿了一下,“但我现在有点后悔。”   “后悔?”   “后悔刚才没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有作用了,还是因为莫雨的话和两个人的亲密,穆玄英真的感觉一阵一阵的热浪从心底往外涌,整个人越来越无法冷静。   莫雨看着他的反应,也推测出几分来,却是笑而不语。   穆玄英觉察到不对劲,挣扎道:“小月她们不懂事,你怎么也乱来呢?快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莫雨笑,“恕我直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会乱来的恐怕是你。”   “我很好!我一点事也没有!我就是要回去睡觉了!你松开我!”可莫雨仍不放手,穆玄英又气又羞,瞪着莫雨道:“是不是你教坏小月的?”   “此事我私毫不知情。”莫雨坦然道。   他这么一说,穆玄英反而不信,道:“你发誓?我不信,长歌门哪里来这些东西?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就属你们恶人谷最多,不是你给她们的?”   因为药效,穆玄英双颊绯红,显然是忍耐地很辛苦。他自己看不到,可莫雨却是尽收眼底。   莫雨便配合他,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莫雨发誓,今夜下药之事与我无关,我事先毫不知情。”说着另一只手却去拉着穆玄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凝眸道:“不信的话,你问一问它。”   莫雨向来敞开衣襟,此时穆玄英的手就放在他胸膛上,肌肤相触,穆玄英登时气血上涌,加之莫雨的语气又那么温柔,双唇轻轻一开一合,穆玄英耳边早已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觉得一股冲动呼之欲出。   刹那间,穆玄英竟倾身覆上去,吻住了莫雨的唇。 第238章 第二章   【分内之事】   “你若不信,就问问它。”   莫雨的唇冰凉。   两人双唇一碰的瞬间穆玄英脑子里登时一片清明,眼前像是荡漾着细细碎碎的光晕,一圈一圈往两边散开,让他头晕目眩、让他迷失心智。   穆玄英毅力过人,竟然能抽身离开,只是一瞬便往后一靠,与莫雨分开。空气仿佛静止,两人四目对视,各自带着各自的心思,望着对方。   穆玄英一边喘气,努力压制内心被勾起的□□,一边伸手推莫雨,欲挣扎起身,道:“我,我刚才……雨哥,我真的,我必须走了,我不能……”   莫雨压住他的手,就压在胸口处,问:“为什么不能?”   穆玄英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雨盯着穆玄英的眼睛,眼里的情绪一览无余,穆玄英虽然情绪激动,但脑子还是很清醒。他看得到,莫雨也是清醒的。   穆玄英终于败下阵来,缓和语气说:“我懂了,我明白小月她们的意思,我会好好考虑清楚。”顿了顿,“但不是现在。雨哥,我现在必须走。”   莫雨蹙了蹙眉,“必须走?”   穆玄英感觉越来越难以自控,急急说:“是,我必须走,我会尽快做出选择,但不是现在,你知道吗?我已经……”他的那句“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还没出口,莫雨往前一凑,吻了上来。   和刚才不同。   刚才穆玄英只是轻轻碰了碰就立即分开了,现在莫雨却是含住穆玄英的唇,由不得他拒绝。穆玄英心里想要拒绝,不停地催促自己赶快离开,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非但没有推开莫雨,反而反手搂住莫雨的脖颈,更用力地回吻。   这一举动立即勾起莫雨的情绪,莫雨喉间发出低笑声,伸手抱住穆玄英的腰,将他两腿一分,重新调整了坐姿,两人一上一下抱住对方,忘乎所以地唇齿纠缠。   很快,穆玄英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强。   终于,穆玄英还是推开了莫雨。   两人分开后都是努力地喘着气,像是两只打完架的野兽,看着对方,一点点把理智找回来,同时盘算着自己该进还是退。   莫雨能看到穆玄英眼里的情绪,有□□的释放,有发自内心的欢喜,但也有掩盖不住的自责和无法释怀。   他知道穆玄英心里在想什么。   莫雨往前倾身子,靠近了一些,语气清和,说道:“毛毛,你记住,我不希望你对我的爱成为你的负担,你不需要自责,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我也希望你可以诚实面对自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也不要再折磨我。你一直说‘不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你不能爱我?别的我可以等,但我现在一定要知道,那个吻,是不是因为药效?”   穆玄英的心思被看透,想要立即离开,但看着莫雨,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穆玄英叹口气,自嘲一笑:“我越是怕提起,就知道越避不开,早晚也是要面对的。”说完看了一眼莫雨,又移开视线。   莫雨将他的头转过来,“看着我,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刚才那个吻,是不是因为药效?”   久久。   穆玄英道:“我不知道。”好像怕莫雨不信似的,立即说,“真的!我,我,我刚才很冲动,我,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有过那样的……那样的……可,可我也没有被别人下过药啊。”   莫雨听了却是抿嘴一笑,有点偷乐的意思,咳嗽了一声,道:“我真的不知情。”看莫雨有心情调侃,穆玄英又生气起来,“那我可以走了吗?”   莫雨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抬起两只手。   穆玄英连忙起身下地,抖了抖衣袍,看也不敢看莫雨,只说道:“我先回去了。”便开门要走,又停住,“离开长歌门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   接下来的两日,陈月和崖牙都躲着穆玄英,生怕撞见。但终归躲是躲不过的。   “毛毛?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陈月慌不择路,一转身径直撞在廊柱上,疼的捂着脑门道,“我我,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一……”   穆玄英一步跨上前挡住去路,将陈月拦下后低声道:“是谁的主意?”   “啊?什么?我听不……”   “小月!”穆玄英正色道,“小月,你我都出自名门,崖牙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你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陈月心里一凉,问:“是不是……我们,惹了大事了?”   穆玄英看看左右无人,才说:“你觉得呢?”   陈月立即交代说:“主意是崖牙想的。”随即一拍胸脯,“不过是我求了她来帮忙的,不怪她……你怪我吧,反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穆玄英道:“东西哪里来的?”   “是……是我用药调制的。”   穆玄英看着陈月,伸手弹了一下陈月的头,道:“还好药效不强。”顿了顿,“这件事我和雨哥都当没发生过,你和崖牙也忘了吧,传出去的话有你们好受的!首先杨门主就不会放过崖牙,你就不必我说了,我不信宇晴姑姑会轻易原谅你。”   陈月也吓着了,拉着穆玄英的手哀求说:“毛毛,好毛毛,要是被我师父知道我用药做……做那东西,我非得被逐出万花谷不可!”   “现在知道怕了?”   陈月软言说:“是我们考虑欠周做错了。”等看穆玄英脸色缓和,又笑眯眯凑近,悄悄问了一句,“那……那我们花这么多功夫,你和雨哥有没有……”   穆玄英一想起那一晚,登时又羞又怒,扭头就瞪陈月,“你还敢问!”说着抬脚就踹,吓得陈月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看她吓得不轻,穆玄英自然心也软了,无奈摇摇头,兀自回屋去了。   等入夜后,莫雨来了。   什么也没说,莫雨径直进了屋,径直朝床榻走,将床榻上的枕头和毯子抱起放在地上,蹲下身整理起来。   看他这架势,穆玄英问道:“你要睡在这里?”   莫雨抬头,指了指床,反问:“还是你希望我睡在那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何跑到我屋子里来?”穆玄英尴尬说。   莫雨整理着毯子,说:“小月说我笨,你不给答复,我就不会自己来要一个答复吗?我想这样也好,万一你若是拒绝,至少你拒绝之前我还能留在你身边一些日子。”   望着他的背影,穆玄英忽然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口,闷疼闷疼的。   静了一会儿,莫雨回头看穆玄英,“怎么?你睡过我的地,我来睡你的也合情合理吧?”   穆玄英却是没什么表情,突然说:“雨哥,我醒过来那一日就想问你,你为什么回来呢?”   莫雨停下手上的动作,侧了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说完也不等回答,站了起来,走到穆玄英身前,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放在了桌上,才说:“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穆玄英没说话,盯着那袋子看。   “为什么你会突然发作?”莫雨问。   穆玄英回:“裴元先生不是说了吗?三阳绝脉。为了杀康雪烛,我消耗太过。”   “不是因为你消耗太过又服毒吗?”莫雨接着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救人……”   “我指为什么明知三阳绝脉的危险,还要冒险?那一日我就问过你,为什么不在意自己的命?”   穆玄英被问的哑口无言,语塞许久,他呼出口气,两步上前,盯着莫雨的眼睛,说:“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住你。”又说,“你知不知道,你说要离开的时候我的心情?我没办法了,我还能怎么样呢?那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肯留下,我还能怎么样呢?”   莫雨心里虽早有预料,但这样的话从穆玄英嘴里说出来,他还是难免心一颤,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穆玄英又呼出口气,道:“你问完了?该我问了。”又说,“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莫雨指了指桌上的布袋子,“你把它给我,为什么?”   穆玄英蹙眉道:“我以为你回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   莫雨凝视穆玄英,眼神十分犀利,道:“你将此物看的比性命还重要,这是你所谓的正道的‘信念’。交给我,就不怕我……”   穆玄英嘴边浮出个笑来,让莫雨没法再说下去。莫雨低下头,兀自叹了口气,自嘲笑了一下,也同样没说话。   就在这时,穆玄英上前,伸手绕过莫雨的腰,环抱住莫雨,道:“雨哥,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跟你说,但我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说着,手臂抱得更紧,“你呢?你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   莫雨问:“什么一样?”   穆玄英没回答,只是歪着头蹭了蹭莫雨的脖子,道:“你还没回答我。”话音落,莫雨也展臂抱住穆玄英,将穆玄英勒在怀里,说:“一样。”   一听此话,穆玄英展颜笑起来,一笑就笑个没完。   莫雨脸上也散开笑容,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坦然、那么心安理得地抱着穆玄英,便说:“你不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从今往后,我教你说。”   “好。”穆玄英一口答应。   谁知莫雨随后就说:“我已经离不开莫雨半步。”   穆玄英愣了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推开莫雨道:“原来雨哥你这么不正经吗?”便转身要走。   “这是最正经的话了。”莫雨一把拉住穆玄英,“你不是说不离开我半步吗?”   穆玄英被逗笑,却是甩开莫雨,径直走到床边整理被莫雨翻乱的毯子,道:“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要……”   莫雨在身后一推,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莫雨压在穆玄英身上,从上往下笑睨着穆玄英,故作思考说道:“其实,之前你睡着后我就把你抱到床上来了,你睡我的床,我却要睡你的地,似乎不大公平啊。”   穆玄英动也不敢动,只道:“我知道啊,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过是你自己抱我上去的,不关我的事吧?现在我可没有邀请你上来。”   莫雨勾起个坏笑,“我一向都是不请自来。”   穆玄英忙说:“我还有事要问你,你先听我说完。”   莫雨不大情愿,但还是坐了起来。   穆玄英心里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问:“《山河社稷图》你觉得交给谁比较合适?”   “问我?”莫雨反问。   穆玄英道:“那东西我已经交给你了,该由你来支配去处。但是,我想听一听你打算怎么安排。”   莫雨想了一瞬,道:“唐门恐怕不会收回去。万花谷的话,如果裴元愿意,恐怕你早就交给他了。眼下看,似乎长歌门也入不了你的眼。”   穆玄英赞同地点点头。   莫雨继续说:“长歌门在朝廷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好说立场,所以藏剑山庄应该可以考虑。”但又说,“不过,我得到一点消息,关于安禄山。”   穆玄英一听就问:“真的反了?”   莫雨点了一下头。   穆玄英毫不怀疑,也不问任何细节,愤愤然骂道:“这狼子野心的东西!为人臣子,竟然觊觎主上江山!佞臣!”   莫雨道:“所以,藏剑山庄恐怕也不能发挥这东西的用途。若是太平盛世,只需寻个安稳可靠的去处就是,但现在不太平,得另作打算。”   穆玄英还在生气,没好气说:“你有打算了?”   莫雨凑过来,揉了揉穆玄英的头,“长安城里有个地方,江湖朝廷都说得上话,人我不敢保证一定都信得过,但却值得一试。更何况我们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   穆玄英侧头问:“何处?”   莫雨道:“天策府。”   穆玄英一想,立即拍手叫好:“不错!还真是个好地方!若是用得上,天策军必定能为朝廷出力;若是用不上,天策军被称为我大唐的东都之狼,想必那里也堪比铜墙铁壁。”便朝莫雨笑,“雨哥真是厉害!我怎么想不到!”   莫雨挑了挑眉,散漫说:“替你排忧解难是我份内之事。”   穆玄英听了这话虽有些害羞,但还是欢喜更多,自豪地笑起来,往前一扑,搂住莫雨的脖颈,道:“雨哥实在厉害,难怪连杨门主都说你是个人才。”   莫雨却是抬起头亲了一下穆玄英的嘴,含笑不语。   穆玄英登时往后一闪,“又不正经了!”   “你先投怀送抱,我却之不恭。”莫雨摊了摊手便翻身下床,往地上一躺,道,“早点睡,去长安的路可不好走。”   穆玄英糊涂地说:“又不是明日要走。”   莫雨闭上眼回答:“我答应过,你身体一好就带你和小月离开。”   “真的明日就走?”   莫雨没回答,呼吸平稳。   穆玄英本来想问“为何走的那么急”,但却没问,自己躺下盖好毯子,才说:“好,我听你的。”顿了顿,“不过,把小月送回万花谷吧,她跟着我们不安全。”   “我也是这么打算。”   两人静了一会儿,莫雨又莫名其妙说:“眼线告诉我肖药儿一直盘桓在千岛湖,我觉得是为了《山河社稷图》。没找到他之前,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这正是穆玄英想问的。   “你去长安正好避一避,给我一点时间解决他。”莫雨道。   穆玄英一听就慌了,“你不陪我去吗?”   莫雨睁开眼看向穆玄英,好像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道:“绝不离开你半步。”   穆玄英眯着眼睛一笑,安心地躺好说:“肖药儿我不担心,我比较担心杨国忠、神策军和安禄山、狼牙军他们。在长安的时候,我和裴元先生见到了武镜,他身边有两个怪人。”   “嗯?”   “是两个死人。裴元先生说,那女子已死了几月,却能活动,是个活死人;那男子死而复生,但也没几日可活了。”穆玄英道,“虽然没见到他们的样貌,但我好像认出他们来了。”   莫雨问:“谁?”   “不久前和我们决战,死在大漠里的……”   “陆遥峰和沙利亚。” 第239章 第三章   【天下钱庄】   长安城乃大唐都城,有可容八马并骑的街道,有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有着其他地方没有的气派和壮阔。   从青岩而来,两匹马并行进入长安城。   两匹都是白马,其一是闻名天下的照夜白,光听名字都知道,此马通体纯白,毛色光亮顺滑,故而名叫“照夜白”。而另一匹马虽看不出是什么马,但四肢强健修长,马鬃根根直立,每个动作都和寻常长安城里的马不同,步步生威,精神抖擞。   再看马背上的两人,照夜白背上的蓝衣少年戴了斗笠,只能看见他背上一柄剑,其他无一饰物可猜其身份。而另一人则浑身罩了黑袍,将全身都遮挡严实,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这两人一踏入长安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他们却肆无忌惮,就这么坐在马背上慢悠悠逛长安城。   “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天子脚下,他们什么都见过。”   穆玄英透过斗笠看了看周围的人,又说:“正因为他们什么都见过,我们才显得招摇过市。”   “那我问你。”莫雨不答反问,侧头看过来说:“这长安城为何深不可测?”   穆玄英道:“长安城内鱼龙混杂,大到皇亲贵胄,小到市井小民,因为人身份的复杂而有了很多复杂的关系。何况这里主宰着整个大唐的兴衰,自然深不可测。”顿了一下,“这和我们引人注意有什么关系?”   “问的好。”莫雨摸了摸马鬃,说:“这里什么人都有,我们只是在等某一个人。”   穆玄英只当莫雨在说笑,嗤笑道:“是吗?我看这里都是做买卖的小商贩,不知哪一位是你要等的人?”   莫雨看他不信,也不生气,笑了一下说:“前面脂粉铺子的老板娘是凌雪阁的人;对面的茶馆过午不接客,却一直人来人往;南街角的乞丐是你们浩气盟的人。对了,”莫雨凑近指了指右边,“洗马的小厮是恶人谷的人。这里深不可测,是因为每个人都不单单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没想到这些人有这么多秘密,穆玄英听完反倒不太开心,“所以呢?我们要找谁?”   “我们要等人来找我们。”   “等谁?”   “你可知道我的马是什么马?”   穆玄英道:“这可不是你的马,周大哥的马想必一定是好马,只是我也未曾见过。莫非来自西域?”   “雪花骢。”   穆玄英惊讶道:“雪花骢?传言能在昆仑日行千里的雪花骢?此马一看就不俗,精气神都比中原的马好得多,果然来自塞外!周大哥怎么得来的?”   莫雨卖关子道:“倒也没那么稀奇,只是中原人少见罢了。在恶人谷此马有两匹,我在长歌门见了便向周宋借来一用。”   “看来不是为了引起浩气盟或恶人谷的注意。原本你要我骑上照夜白,我还以为你打算找浩气盟。”   莫雨呵呵一笑,“有你在,我何必拿浩气盟的战马招摇?”   “那你究竟等谁”   莫雨道:“我们换一换马也许就你就知道了。”   穆玄英闻言也未多想,心里好奇极了,一蹬马踏便飞身而起坐到了莫雨身前,道:“好了,你过去吧。”   谁料,莫雨非但不动身,反而双手拉住缰绳将穆玄英圈在怀中,往前靠,说:“就这么走吧。”便从穆玄英手里接过照夜白的缰绳,牵在手里。   穆玄英又气又羞,好一会儿才嘟哝说:“哪有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的?”   “现在不就有了。”   莫雨的理直气壮叫人觉得好笑,穆玄英也不忍扫兴,便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真的很好奇。”   莫雨抬手一指,“那里。”   穆玄英看过去,却见一座院落,“天下钱庄?”刚想笑,怎会有人将钱庄的名字取成这样,岂不是抢了全天下钱庄的生意?随即恍然大悟,“你来找周大哥家做什么?”   “借他的马就是为了有敲门砖,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而且,我是来找他父亲,周墨。”   周墨是周宋之父,早年经商,他手中的钱庄遍布天下,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大商人。可世上的事就是很奇怪,做买卖的人总盼望儿女苦读诗书做个读书人;而读书人又总盼望儿女,科举中的,入朝为官;做官的又反而盼望女儿张罗些生意买卖,赚点钱过踏实日子。   但周墨是个例外。   他一直希望周宋继承家业,继续将钱庄生意发扬光大。可周宋自己却喜欢琴棋书画,不肯与那些俗物打交道,便在加冠之后离开了周家,一人云游天下。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宋在江南遇上了杨逸飞和高绛婷,并与他二人皆为挚友。后来不知为何,周宋随杨逸飞到了千岛湖,就几乎再没离开过。   穆玄英还是猜不透莫雨的来意,便只能朝常规方向去想,道:“雨哥,我来之前叶大哥给了我很多金元宝,现在还剩很多,足够我们用了,你找周大哥家究竟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   莫雨下了马,不大会儿时间,钱庄内果然来了人将他们请进去。   周墨靠在正中的椅子上,满面笑意,挺着大肚子更是姿态雍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弥勒佛。   “吾儿可好?”周墨开口问。   穆玄英等了须臾也不见莫雨说话,便道:“伯父放心,周大哥在千岛湖很好,近几日又外出游玩去了。”   周墨听了笑呵呵道:“甚好!甚好!”   莫雨却唐突开口说:“今日我二人前来,除了给周宋带个消息回家,还有一事要托周伯父出手相助。”   穆玄英早猜到莫雨一定是“别有所图”,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莫雨,等他讲事情说清楚。   莫雨见周墨不答,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伸手说:“周伯父想必一定会尽力。”   侍从拿过东西递给周墨,穆玄英只看得清是个令牌似的物件,之前从未见过,自然无从得知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谁料,周墨一见了那东西,脸上笑意顷刻间全都消失,瞪大了眼,一指莫雨,“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见到此物,周伯父应该知道怎么做。”   周墨显得十分为难,好一会儿后才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又兀自拿着那令牌看了一会儿,这才说话:“这东西是我第二次见到。不错,你是谁不重要,老朽只是惊奇,这么多年后竟然幽天君还会将此物拿出来。”   莫雨坦然说:“倒也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穆玄英心里一冷,该不会是抢来偷来的吧?那个幽天君是谁尚且不知,但看周墨的样子十分看重。   周墨又笑起来,笑容虽和之前一样,但总让人觉得并不一样了,“幽天君既然肯给你,想必你也付出不少。这个年纪就敢和他做交易,可见你也不是泛泛之辈。说吧,何事?”   莫雨道:“隐元会号称无所不知,我向他们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无名却不肯告诉我。但你知道隐元会有隐元会的规矩,所以他让我来找你。”   周墨握紧了令牌,道:“谁?”   “鬼谋。”   周墨一听这名字,猛然起身,断然说:“请回吧!此人的去向我无可奉告!”   莫雨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说:“无名说普天之下只有你能找到鬼谋,看来是真的。眼下大唐的情形恐怕你也是心知肚明,鬼谋隐匿多年,难道此时还不肯出山?”   周墨不悦道:“这是他的事,与阁下无关。”   “的确。但我拿了隐元会令牌来找你,此事就不只是他的事了。我一定要见到鬼谋。”莫雨态度坚决,不退一步。   周墨浓眉紧蹙看过来,盯着莫雨打量。   莫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抱着双臂说:“当初九天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局,时隔多年,诸位莫非忘了还是说,血盟根本只是一纸空谈?”   “胡说八道!”周墨呵斥,“当年我九人立下血盟之时,你还未出生,休得胡言乱语辱没我九天!”   “那周伯父为何不肯引荐鬼谋?”   周墨被莫雨将了一军,实在没法子,又坐下来喝了杯茶,才说:“玄天君隐居前的确托付于我,他不问世事,只求平淡安稳聊此余生,我作为挚友,只能答应。君子一言,不要说你们两个小辈,今日就算是武林高手齐聚于此,刀斧加身威胁于我,我也绝不会说半个字!朝廷派人来过,你们也找上门来,还拿来了幽天君的东西,看来,玄天君是躲不过了。”   莫雨道:“我二人并无恶意,与鬼谋更是相识多年的故人,只是有事相求于他。”   周墨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且回去等着,我自会通知他。”   莫雨见事情已成,便道:“我就住在长安城天策府驻地,多谢。”便转身往外走。   穆玄英还来不及反应,匆匆行礼告辞,追出去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莫雨看了他一眼,伸手拉住穆玄英的手,等一直出了钱庄,莫雨才牵着马说:“原本我不该告诉任何人,但眼下你已经卷进来,知道的越多于你才会有利。说之前,你先说说看你知道多少。”   穆玄英看他态度不错,便也牵着马说:“关于什么?隐元会还是什么九天?九天一无所知,第一次听到。至于隐元会,也只不过知道这个地方无所不知,只要你肯付出,什么都能打听到。”顿了一下问,“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消息去舍弃什么?”   莫雨笑了一下,“在隐元会里有一句话:秘密是一笔财富。知道的越多,就越强大。”   “胡说。”穆玄英笑道。   莫雨却正色说:“你可知凌雪阁为何屹立多年不倒?因为她们做的正是‘秘密’这笔买卖。在凌雪阁手中折了的人数不胜数,温香软玉多半是杀人于无形的东西,在长安城的歌舞坊里,哪一家都有她们的人。日复一日,她们能知道多少秘密?她们背后的人运用这些秘密又做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事?杨国忠能到如今这个地位,朝臣支持的背后难道不是因为有把柄落入他手?这就是秘密带来的财富。”   听完,穆玄英心里平添几分沉重,便说:“是这个的道理。就拿我来说,那东西在我手里的消息没几人知道,谁能早一点知道,谁就可以先动手。”   莫雨点头,“正是。”便继续说,“隐元会的掌事名叫‘无名’,因为只有无名,才能藏住秘密。我从他手里拿到这令牌,便与隐元会有了一些关系,但要说起来,最早和他打交道也就是为了铲除凌雪阁。”   “我看周伯父很看重这东西,这应该不只是一个信物这么简单吧?”穆玄英拿过去把玩起来。   莫雨道:“天下只此一个。”   穆玄英恍然大悟,惊讶道:“你也是隐元会的人?还是说,无名决定将隐元会交给你?”这东西显然是只有隐元会掌事才有的。   莫雨看看左右,说:“都不是。只是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他觉得值得,就把这东西给了我。”   “什么交易?”   莫雨脸色一沉,凝视穆玄英一会儿,笑了笑,说:“这件事过后再告诉你。”便转了话题,“无名除了是隐元会掌事之外,他也隶属于一个组织,是那个组织九人中的一个。”   “九天?”穆玄英道,“所以他也叫什么幽天君?”   莫雨赞赏看着穆玄英说:“周墨也是其中之一,阳天君。”   穆玄英道:“还有你要找的鬼谋。他是玄天君。”   莫雨狡黠一笑,“你可以猜一猜鬼谋是谁。”   穆玄英沉思片刻后说:“既然你说是我们的故人,那应该不难猜。你我分开多年,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才会有所谓‘我们的故人’这一说,但近两年我们接触的人大多都是正派人士,不大可能成为这种神秘组织一员吧?所以,应该是我们十几年前遇到过的人。”   穆玄英的机敏再次让莫雨咋舌,只好瘪瘪嘴说:“很接近了。”   “唐简大侠曾告诉我不要向任何人说起他的去向,虽然在我心里他是大侠,但如今许多正派却不认同。是他?”   莫雨伸手谈了一下穆玄英的头,“聪明至极,可惜差了一点运气。鬼谋的身份很特别,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刚才说不会是正派人士,这可不对。你可知道九天中有不少所谓的正派人士?”   “还有谁?”穆玄英好奇问。   莫雨示意他凑近,将嘴贴在穆玄英耳朵上,呼气说:“方乾,柳风骨,拓跋思楠。”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稿子丢失,只能恢复到五天一更,希望大家理解~ 第240章 第四章   【深夜奔袭】   入夜。   穆玄英坐在屋内等了很久,莫雨终于推开门回来。也顾不上别的,穆玄英几步上前便抱住莫雨。   莫雨一怔,呼出一口冷气,问道:“等久了?”   “冷吗?”穆玄英不答反问,用手去拉莫雨的手。   莫雨躲开他的手,又后退一步,笑着用牙扯掉手上的手套,又将厚重的披风一脱,这才伸开双臂道:“来。”   穆玄英一笑,重新投进怀抱。   莫雨身上还是冷冰冰的,穆玄英知道那是凝雪功所致,便问:“这凝雪功如此了得,你如今的本事恐怕早已超越了年轻时的王遗风,激进如此,会不会有损身体?”   莫雨环抱着穆玄英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怎么就说这些?”   穆玄英道:“这难道不是你想听的?”   “我更想听你说你想我。”   穆玄英扑哧笑出来,道:“不害臊吗?”   “我以为你投怀送抱就是在说你想我。”   安静了片刻,穆玄英突然开口说:“雨哥,我想你。”   莫雨又是一愣,半晌什么也没说出口来,只是更用力地抱紧穆玄英。   反倒是穆玄英,心里虽然暖暖的,但却带着打趣的意味说:“原来莫雨大人也会不知所措啊?我以为运筹帷幄又人神不惧的你,什么都心里有数呢。”   “凡事总有例外。”莫雨说了一句便松开了穆玄英,“说来你我也不过分开了两个时辰,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几年不见。”这话本是打趣,但他说完,连他自己都是心里一凉,随即看向穆玄英,小心地留意穆玄英的微小表情。   穆玄英兀自想了想,才说:“我也很奇怪呢,你不在身边,我总是心神不宁。”   见他全不在乎,莫雨放下心来神手一拉,又将穆玄英拉到怀里,“现在呢?”   穆玄英却是说:“武镜来过。”   莫雨立即问:“你如何?”   “我没事。”穆玄英说,“雨哥,看来咱们早被盯上了。”   莫雨松开穆玄英,将屋子的门窗都打开看了看,又重新锁上,方才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他说了什么?带了多少人?”   穆玄英回忆说:“我们住下后你说要外出办事,你走后我就在屋里打坐,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带了几个随从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请我去神策军做客罢了。”   “你觉得他为何而来?”莫雨在桌边坐下问。   “《山河社稷图》。”   莫雨也点头,“杨国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复又问,“你怎么说?”   穆玄英也坐下,说:“我自然是摊开了说,不错,那东西在我手里,可我若不想给,谁也拿不到手。他若还不信,我索性将九转玲珑塔给他看,让他心里有数也好。”   这一举莫雨倒是有些惊讶,待想通后对穆玄英颇为赞赏,道:“放到明面上反而他不好动手。佩服。”   穆玄英也很得意,抱拳笑道:“承让。”复又蹙眉说,“不过他走后我就很担心你,既然他们注意到我们了,你的身份会让你比我更危险。雨哥,不如你先回……”   莫雨打断他,“天策府在洛阳,我们先去长安驻地拜访,探探虚实。”   “我们行事太主动,会不会反而激怒杨国忠?”   莫雨踌躇起来,说:“不好说。但再拖下去杨国忠就不好对付了,他随便寻个借口将你关押入牢,就算那东西不落入他手里,你受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如今看来,我们只好先去天策驻地找秦颐岩。”   “那你……”穆玄英想着如何措辞。   莫雨了然道:“秦颐岩曾与王谷主有一面之缘,他们两人似乎在某些见解上很聊得来,所以对我应该不会有太多偏见。”   秦颐岩乃当朝胡国公,将门之后。此人性格冷酷严苛,加之出身名门,一身傲骨,祖上便是:赛专诸、似孟尝、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秦琼。如今秦颐岩在天策府任副统领,的确是令江湖朝堂都闻风丧胆的人物。   穆玄英着实想不到此人竟然和王遗风会有交情,便问:“何种见解?”   莫雨也不推诿,直说:“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这话题有趣,穆玄英便问:“你觉得呢?”   莫雨却是笑笑没回答。   穆玄英不甘心,便起身去闹他,道:“你说说看啊。”   莫雨却还是笑而不语。穆玄英见他不喜玩笑,也没再过多纠缠于此。两人收拾好东西便早早躺下。   时辰尚早,但天色已黑,穆玄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便说:“雨哥,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拜访胡国公吧。”   “不,等天色再暗一些就去。”   穆玄英吓得翻身坐起,“夜探不大好吧?他的功夫可不好对付,再说我们光明正大上门求见也可减少些他对我们的防备。”   黑暗中,莫雨道:“恐怕由不得我们。”   “杨国忠不至于盯得那么紧吧?”穆玄英昂着头往外看。   莫雨说:“光明正大去,秦颐岩恐怕反而不知该不该见我们,毕竟天策府也不想落人话柄,你如今的一举一动江湖上人人都看着。”   穆玄英想了想,又躺下,说:“是这么个道理,听你的。”   ----------------------------   子时打更后,莫雨翻身上床,推了推已经睡着的穆玄英。   “唔……”   莫雨捂住穆玄英的嘴,低声道:“有人。”   穆玄英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也想起今夜肩负重任,脑子顿时清醒不少,瞪着眼睛问:“武镜?”   黑暗中穆玄英的眼睛就像放入黑夜的玛瑙,淡淡发着光,他更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兽,警觉而不安。莫雨望着他出神,一时间神思飘远。   穆玄英翻身往外看,压低声音道:“看来他是等不及了。”复又将床榻上的佩剑握在手里,跪在床上说,“咱们就先交个手,让他吃点苦头。”   莫雨忙拉住穆玄英,道:“偷偷走。”   “嗯?”穆玄英没想到一贯无惧的莫雨竟然一再退让,不等他反应,莫雨已拉着他来到窗边,道,“打开窗你就跳,我们的马就在楼下。”   穆玄英反手抓住莫雨的手臂说:“这样不行,马蹄声反而引人注意。我们弃马跑过去。”   莫雨一想也有道理,却好像有所顾忌,还在犹豫。   穆玄英道:“走!”几乎是同时他推开窗户拉着莫雨就跃了出去。因两人住在三楼,翻出去后只好在屋顶上踩着砖瓦边缘前行。   两人沿着房顶边缘一路小跑,只能听见身后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紧紧跟着。   莫雨反手一绕,变作他拉着穆玄英的手,往前一带,穆玄英被拉到前面,莫雨道:“还有两个街道。”   “他们要动手也不抓紧吗?”   莫雨道:“如果动起手来,你先走。”   “雨哥你又说胡话!”穆玄英回头瞪他,“我们一起进退,不准说这种撇下谁的话。”   莫雨冷声道:“武镜不是什么敌不过的高手,我一个人能脱身。”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似的,说:“依照裴元的交代,这段日子你不能再大动内力,不要和我争。”   穆玄英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还没有彻底痊愈,再联想莫雨反常的举止,顿时心中一暖,握紧莫雨的手说:“收拾这几个人,不费事,何况有你在。”   莫雨不再争执,只是拉着穆玄英加快脚步。   两人就要到达秦颐岩府中时,莫雨突然停住,手上用力一缩,穆玄英狂奔之下毫无征兆急停,自然是停不住的,瞬间脱手。   “雨哥!”穆玄英低叫一声,整个人往前一倒。   莫雨还不放松,反手一推穆玄英。   穆玄英彻底失去重心,从屋顶落下,空中翻身望向莫雨,恼怒不堪中又喊了一声:“雨哥!”   莫雨看他顺利落地,在屋顶单手一撑便转过身去,单膝跪在瓦片上对面果然冲上来五六个人。   没有武镜。   看来他们还不打算公开身份,暗地里做这些勾当,明面上还是和平一片。   莫雨想到此忍不住作呕,哼道:“上来送死。”   “上!”   就在两边将要动手时,下面突然一片灯火辉煌,院子里乌压压出来了很多府兵,顷刻就将院子内外围得水泄不通。不止如此,那些府兵之中有约莫十几人,手持弓箭,正对准了屋顶上。   “何人放肆?”一声厉喝。   那几个人一看逃不掉了,均在瞬间咬舌自尽,纷纷落下屋顶。   一阵骚动之中有人放出三箭。   “雨哥!”穆玄英眼看着那箭飞向莫雨。   莫雨在屋顶上行动受限,却还是巧妙避过了两箭,但时间紧凑,第三箭却是眼看避不开了。万般无奈之下,莫雨急速后退,周身瞬间白气升腾,双手上的手套也在瞬间布满冰霜。   凝雪功。   穆玄英知道,莫雨本不愿用的。这一招和十煌龙影剑一样,会的人就只有那几个,一旦使用就必定暴露身份。但看到莫雨脱险,穆玄英又心里暗暗偷喜,也顾不上身份了。   凝雪功一出,那第三支箭毫无悬念地悬在半空,就这么落下地去。   “何人竟敢在胡国公府放肆!”有人还想放箭。   穆玄英在院中朗声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受人暗算逃命至此,请副统领勿怪!”说着便从暗处走到了众人眼前。   “屋顶上是何人?报上名来!”   穆玄英又担心起来,虽说凝雪功已暴露了身份,但那些府兵想必是不认识的,若是莫雨照实说了,胡国公府上下恐怕饶不了他,到时就算秦颐岩肯听他慢慢解释,颜面还是要顾及,不得不动手。   就在这时,有人道:“既然是浩气盟的义士,为何不从正门而入?”   此人虎背熊腰,身量足足有两个穆玄英那么高大,在这数九寒天的时节里只穿了一件中衣,头发却是一丝不苟束起,神情肃穆,举止间虎虎生威。   穆玄英忙抱拳道:“本想明日拜访,可在下被歹人暗算,无奈之下才逃到此处。请副统领听我一言,不要动手!”   “就是那些鼠辈要暗害你?”此人问。看他也不否认,府兵更是训练有素,可见他就是秦颐岩。   穆玄英点头:“正是。”   “他是你的人?”秦颐岩一指屋顶上的莫雨。   穆玄英稍稍一顿,道:“是。”   秦颐岩挥了一下手,府兵顿时将矛头转向穆玄英,将他围住。   “副统领这是?”穆玄英又惊讶又无措,莫雨更是心急如焚。   秦颐岩道:“阁下说你是浩气盟的人,如何证明?单凭你一面之词,那些死人自然不会反驳。他是谁不重要,他言行不妥,本该立即射杀,但我看他却是一定要保护你我纵横沙场多年,学到了一个不败王道,擒贼先擒王。”顿了一下,“你敢说半句假话,便将你二人万箭穿心!”   不愧是天策府副统领,说一不二的气势就已经足够震慑住人,何况这样的人久经沙场,什么都见过,没什么都吓唬住他。   穆玄英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斟酌着开口说:“除唐简大侠外,仅穆玄英才会十煌龙影剑,江湖人尽皆知,副统领若答应,我稍作展示即可自证清白。”   “十煌龙影剑乃第一奇妙的剑法,不要说我未见过,我就是见过也未必能辨真假。”秦颐岩却不依。   穆玄英吃了鳖,心里也不大舒坦,想了想,只好问:“那副统领要我如何证明?”   “难道浩气盟令符你没有吗?”秦颐岩问。   不错!令符不就可以证明身份吗?情势紧张,竟然忘了!穆玄英大喜,立即去怀里掏,却发现令符不见了!这……穆玄英没有任何动作,僵在原地好一会儿,觉得十分尴尬。   随即心中想:眼下秦颐岩尚且不信自己,若再如实说令符不见了,任凭谁听来都像是推托之辞,实在不可信。可偏偏就是那么巧合,真是天意弄人。   穆玄英叹口气,将手从怀里退出来,抬头望莫雨,眼神充满无奈。见他如此,莫雨心里盘算:莫非令符不在?还是有别的变数?   “怎么?”秦颐岩道。   穆玄英扫了扫周围的人,打量着这些府兵究竟能不能拦住自己。若是抽身离开后改日再来请罪也可,但不伤一人要离开着实不容易,复又想起莫雨方才的话,自己不能使用太多内力,动起手来,莫雨肯定力保自己安危,于莫雨就十分危险了。   要不要动手呢?   还是束手就擒,等日后再想办法?   秦颐岩应当也不会武断到直接杀人吧?总是要审问过后才作定夺。若是如此倒是不如先被擒住反而稳妥些。   莫雨在屋顶绷紧了神经,只等着穆玄英。   就在这时,穆玄英念头一转,顺手从包裹里掏出九转玲珑塔来,道:“令符我没有,但我有一样东西,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在我穆玄英手里。副统领一看便知。” 第241章 第五章   【权宜之计】   “我有一样东西,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在我穆玄英手里。副统领一看便知。”   《山河社稷图》。   江湖上近一年都在传此事,在场的人无人不知。传言可控制国家兴亡的《山河社稷图》又出现了,不只是朝堂之上,整个大唐都在议论此事,直到近几个月才从少林传出相关消息。先是一个叫穆玄英的少年挑战少林后又杀明教龙王,正在人人都在打听此人是什么出身时,又传出《山河社稷图》就在他身上。后来穆玄英便杳无音讯,无人知道他藏到了哪里去。   不曾想,穆玄英就在眼前?还明目张胆拿出《山河社稷图》?   穆玄英自然没那么笨,那东西根本不在他身上,他两手空空,心里反而更踏实,扬言说:“副统领只需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就可以向你证明。”   秦颐岩也显得为难起来,但毕竟是武将,随即伸手道:“书房请。”   和天策府的人打交道远比单纯的江湖门派要难,听到此话穆玄英终于放下心来,和莫雨汇合后两人随着秦颐岩进了书房。   刚进去门一关便听秦颐岩问道:“若你是穆玄英,他为何是恶人谷的人?”   穆玄英忙说:“我们的身份的确引人怀疑,还请副统领听我解释。”   “哼,还算诚实。这凝雪功我若都不认得,那真是对不住昔年旧人。”   闻言莫雨也不藏着,说:“早前王谷主曾提起过副统领镇山河的气势,今日虽不得见副统领身手,但那些府兵松紧有度,副统领又从治军严明的天策府出身,的确是名不虚传。”   秦颐岩不理会莫雨的夸赞,默默点了一炷香,等坐下后才说:“一个时辰,请二位解释清楚吧。”   -------------------------   “若依二位所言,你们是诚心来求天策府相助,那却又为何不堂堂正正?恶人谷的做派我尚且不言,但那浩气盟谢渊难道是这么教你的?”   穆玄英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表面却平静如常,只道:“副统领应当是还未听得清楚,其一,我们的确是诚心而来,也打算光明正大拜访,但是那些人半夜突袭,我们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况且,眼下我的身份敏感,若真是从大门而入,副统领就不怕引火上身,甚至牵连天策府吗?其二,虽说人以群分,但我对雨哥的人品毫无怀疑,也希望副统领能够摒弃那些江湖传言,信任我们。副统领与王遗风也曾有过接触,应当更加明白,人贵在相知。其三,我们不是来求天策府相助,我们是来助天策稳江山。”   “哼哼。”秦颐岩冷着声音笑了笑,道,“第三条还请解释解释。”   他的意思很明显。因为《山河社稷图》,穆玄英眼下是众人的眼中钉,任凭穆玄英武功盖世,寡不敌众,只要被人查到行踪,必定身处险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投靠一个值得信任的地方。   天策府的确不错。   穆玄英道:“副统领有所不知,我和雨哥年幼时曾因唐简大侠的秘籍《空冥决》而被江湖人士追杀。说来也巧,这一次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我怕秘籍落入恶人手中,便纵身跃下枫华谷,法子虽笨,但的确有效。那年我尚且十岁。今时今日,若我无法护《山河社稷图》完好,以我如今的本事,要毁掉那东西易如反掌。”   秦颐岩略显惊讶,半晌才看向穆玄英,打量着不说话。   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又鼓足勇气说:“之所以我们前来,就是因为天策府乃我大唐最后一道防线,倘若国将危矣,我等纵然只是普通人,但也绝不会坐视。想必一旦开战,天策府也必定奔赴前线。我只希望这东西能真正发挥它的作用。”   “呵呵。”秦颐岩又一次冷声发笑。   这一次却不同。笑罢,秦颐岩看着穆玄英,眼中透露出赞赏,说:“谢兄爱徒果真浩然正气,是真侠客。”   穆玄英被他态度的转变弄得有些晕乎,蹙眉道:“副统领的意思是……同意了?”   “哈哈哈……“秦颐岩道,“朝堂上或是溜须拍马,贪生怕死之辈,或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之人,果真还是江湖人爽快,和我们武将出身的人有共同之处!”   穆玄英挠挠头,笑了笑。   秦颐岩是混迹江湖朝堂之人,更是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杀伐之人。他没想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地位不过是一介布衣,却能有忧国忧民的想法,更是满腔热血前来报国。虽说经历还少,但这个岁数的时候,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们还只知道赛马和蹴鞠,哪里有一个能做到“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何谈保家卫国?   再说,穆玄英不卑不亢地态度和条理清楚的思路都显露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秦颐岩虽未见过穆玄英,但短短一夜时间,他便可断定:穆玄英他日必成气候。   秦颐岩道:“既然二位已然知晓一些内情,我便也不再隐瞒。我接到调令,三日后启程前往洛阳,二位就与我同行吧,等见到大统领,再从长计议。”   穆玄英大喜过望,笑着抱拳说:“多谢副统领!”   -----------------------------   六日后,洛阳。   虽不是第一次来到洛阳,更在长安见过不少皇亲贵胄的府邸,但眼前的天策府仍然有着另穆玄英望而生敬的气势。   雕廊画栋,红墙黛瓦。   人都说长安城的未央宫是天下宫殿之最,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庄重大方,当得起皇城之称。穆玄英未去过未央宫,却见这天策府整齐而不呆板,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活力,单是这枣红色的大门就厚重无比,两旁的石狮子威严而精神,房檐下的牌匾黑底金字——天策府。   这天策府乃太宗李世民做皇子时的府邸,这牌匾上的字正是李世民所书。武德年间,太宗李世民带兵攻下洛阳,因战功显赫而名声大振,高祖便任命他为天策上将,赐此府邸。后太宗做秦王时,便将天策府设立为一个组织,招纳官员和亲兵,成为大唐的一支队伍。自建立起,天策府屡立奇功,颇受百姓爱戴,威名远传西域,故而被玄宗(李隆基)赐名:东都之狼。   要说特别之处,天策府由皇帝直接管辖,不属三省六部,却位列武官官府之首,在十四卫府之上;天策上将品阶更在亲王、三公之上,仅次于朝中三师(太师、太傅、太保)。   这里就是天策府。   可“大光明寺”一事后,天策府受朝中打压,渐渐没了昔日光彩。故而像穆玄英这样的少年少女,都是没听过天策府故事的孩子,都不大懂得那个时候天策府的威风和荣耀。但偏偏谢渊出身天策府,当时虽受排挤,但饮水思源,谢渊常常跟穆玄英讲起关于这里的一切。   穆玄英心里对天策府有着向往和好奇,他不止一次想过:这里是不是有着沙场点兵的紧张气氛,有着日出而作的严苛训练,有着说一不二的铁血手腕,还有着一批又一批的将士,他们甘愿为守护江山百姓而抛头颅洒热血。   三人的马匹都交给了马奴。“请吧。”秦颐岩打破了安静,昂首阔步走进了天策府。   穆玄英仰头又看了看牌匾,遂看向身侧的莫雨。   莫雨神色如常回视,说道:“我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怕。”   “我不怕。”穆玄英说了一句,又望向天策府的牌匾,说:“我只是在想,朝中情形如何你我尚且不知,杨国忠乃当朝宰相,竟然助纣为虐。这天策府,是否真的是一方净土?我做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这一点我觉得你可以放心。”   “为何?”   莫雨道:“天策这些年在朝堂上很不得志,几乎是受尽了同僚的刁难和当今掌权者的无视,这一切全拜安禄山所赐,所以他们和狼牙军不只有国仇。”   这些人尽皆知,穆玄英自然不例外,他却说道:“我只是担心这个世道会不会有永远的朋友或永远的敌人。”   莫雨笑了笑,反问:“我难道不是你永远的靠山?”   穆玄英扑哧笑出来,心中疑虑尽去,道:“所以我才说我不怕。”   等两人进了天策府大门,正面便是一连三个殿宇,大门均敞开,一眼便能望到尽头处的正殿。沿着石阶往里走,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摆设和守卫,气氛严肃而拘谨。   穆玄英低声问:“大统领应当不会亲自见我们吧?”   “见或不见又如何?”莫雨全不在意。   穆玄英道:“我担心你。”又补了一句,“副统领因与王遗风相识,所以才勉强信任你,这里的其他人可未必。”   莫雨赞同道:“似乎是这个道理。”却又说,“但我不会离开你的,尤其是你伤势未痊愈之前。”   穆玄英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说:“好。”   莫雨有些讶异,看他,问:“看来你想到为我作保的法子了?”   穆玄英得意地一挑眉,说:“看我的吧。”   谁却能料到,两人走到三个殿宇尽头处,却见到了浩气盟的大家和秦颐岩正在商谈,浩气七星几乎全数在场。秦颐岩居左位,身旁站着一个穿墨绿色长衫的中年人,络腮胡子,其他没什么特别之处。   右位上的谢渊看过来,不等他说话,穆玄英一撩衣角跪下,道:“浩气盟弟子穆玄英拜见盟主和诸位坛主,弟子自万花谷一别后一直未得到几位的消息,今日得见,终于放下心来。”   谢渊道:“起来吧。”便介绍说,“与你同行之人乃副统领秦颐岩,你已熟悉。这位便是录事参军朱剑秋。”   “穆玄英见过副统领,见过录事参军。”   待礼毕后,谢渊示意穆玄英退到一旁,等推开了穆玄英才得空去看朱剑秋。   天下三智,唯逊一秋。   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然就是号称“小诸葛”的朱剑秋?这位竟然就是胜过叶芷青,于睿和唐怀智的朱剑秋,当今天下最聪明之人?   穆玄英正想着,旁边的月弄痕道:“想什么呢?”   穆玄英忙回过神来,挠挠头说:“我在想录事参军前辈有多聪明。”这话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大家相视一眼,皆放声大笑。   穆玄英意识到自己被取笑,尴尬说:“让大家见笑了。”   秦颐岩爽快笑说:“这小子的性子与谢兄你无趣的脾性倒不像!哈哈哈……”   谢渊没说话,司空仲平道:“哼,还不是因为他成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沾染了坏毛病。”   穆玄英看过去,先是将视线落在司空仲平的手臂上,到嘴的话又给硬生生吞回去,垂下头不再解释什么。   莫雨将这些看在眼里,他明白穆玄英想为他解释却看到那断臂之仇,又忍住了。这期间的心理变化已足够叫莫雨心疼,他便也不说话,权当作未听见。   但莫雨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浩气盟的任何人都不会无视他。   “副统领,听说你一路赶过来,辛苦了。”翟季真率先说了无关的话。   “奉命行事,不辛苦。反倒是诸位,远道而来可还习惯?”秦颐岩说。   “秦兄无须挂心,一切都好。”谢渊道,“只不过,秦兄竟然和恶人谷的人还有联系?”说着,众人又将视线投向莫雨。   秦颐岩倒也真性情,说:“此人与穆玄英同行,似乎知道不少事。怎么?他与诸位有什么恩怨不成?”   司空仲平甩了甩袖子,冷声道:“在下这条手臂全拜他所赐。”   秦颐岩一看便了然,带着几分惊讶看了看莫雨,又望向谢渊,“谢兄,此事当真?他竟有这样的本事伤得了司空坛主?”   可人却插话说:“的确与他有关,但还不确定是否是他所为。”   “此事非我所为。”   全场先是一片寂静无声,转而司空仲平已长棍出手,一招直击莫雨面门。而几乎是同时,穆玄英快速闪到莫雨身前,闭紧双眼打算替莫雨挨这一棍。   “混账!”司空仲平住了手,却是怒不可遏骂道。   穆玄英还紧闭双眼,说:“司空叔叔若是有气,就冲我发吧!” 第242章 第六章   【温情无限】   “你可是魔障了吗!他断我一臂,我要取他性命来还,你也要替他领受吗!”司空仲平手持长棍往前进了进,怒道。   那长棍就顶在穆玄英咽喉处,穆玄英吃痛,却还是咬着牙不动,显得异常坚定。   见此情形,莫雨拉住穆玄英的手臂要将他拉到身后,却在同时,穆玄英开口说道:“我相信此事非雨哥所为,司空叔叔也请信他一次。”   断臂之仇的敌人就在眼前,加之司空仲平向来嫉恶如仇,听了穆玄英的话非但没有冷静,反而更觉得莫雨此人留不得,必除之而后快。于是二话不说便手腕微微内转,一棍击向莫雨心口。   穆玄英挡在两人中间,他没想到司空仲平还会动手,意识到的时候却是以身相代,后退的同时侧身挡在莫雨身前。直到穆玄英随机而动,莫雨才做出了反应。   砰!   只听见一声响,屋内顿时寒气四溢,这三人周身更是冷气缭绕。   “玄英!”   “司空坛主”   一阵嘈杂后浩气盟众人均亮出武器,将三人团团围住。   因不明形势,直到寒气渐渐被驱散,众人才看清,竟然是莫雨中了这一招,跌坐在地上,浑身冒着冷气,两条手臂上全是冰晶。而司空仲平单手持棍,长棍和手臂贴合度极高,而手臂上青筋直跳。   “司空叔叔!”穆玄英叫了一声便蹲下身去扶莫雨,声音里满是怨气。   “今日即便你怨我恨我,我也非杀他不可!”司空仲平说一不二的脾气向来如此,说罢又要上前。   穆玄英抬头,蹙眉,瞪着一双桃花眼,气鼓鼓说:“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好了!”   “你当我不敢?”司空仲平不是那受威胁的性子,长棍嗖一声便飞了出去,直击穆玄英胸口。   “毛毛!”莫雨突然倾身向前,手上射出冷气和冰霜,用手掌挡在穆玄英胸前,又替他挨了这一招。   长棍落地。   莫雨的手臂却是软塌塌拖在地上,显然是断了。   穆玄英见此情形,气急败坏喊:“你们已不愿听我半句话,索性我自己了结于此,以免害司空叔叔染了污名!”   “玄英!”月弄痕没想到穆玄英态度如此坚决,生怕他真的做傻事,当即上前要拦。   “你做什么!”莫雨一声厉喝。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前辈,竟然被这一声给惊住了。   莫雨带着怒气道:“我做的事绝不推诿,就算他们不信,哪怕今日被他斩断一臂也无所谓,但我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却又是要离我而去?”   穆玄英想起之前种种,心下骇然,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吓着,也像是自责,道:“是我太冲动了。”随即扶住莫雨的肩,说:“雨哥,我们生死一起,绝不分开。”   “你们……”翟季真刚开了口,月弄痕上前去扶穆玄英,嗔怪道:“做什么?你这傻孩子竟然真的相信司空坛主会杀你?他是看着你长大的人!”   穆玄英却是躲闪开,不愿她扶,只说:“我知道,司空叔叔的仇一定要报,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今日我们就在此将此事说清楚,倘若真是雨哥所为,我便……”说到这里看向了莫雨。   一瞬后,“我便亲手杀了他给司空叔叔报仇。”   “不必,我亲自动手!”司空仲平不依。   谢渊此时才开口,“仲平,你且消消气,不要在此声张。”谢渊既然发话,司空仲平只好暂且不言语,谢渊才又看向穆玄英和莫雨,问道:“你相信他?”   “我信。”穆玄英点头。   谢渊看向莫雨,半晌才说:“浩气盟之所以乃正派联盟,正是因为不滥杀。你既然说非你所为,拿出证据来说服我们,我可承诺,绝不因此事为难于你。”   莫雨手臂上的冰霜还未褪去,显然他还是戒备状态,冷哼一声道:“不滥杀?方才若非是我,阁下的爱徒便要死在这里了,不知这算不算滥杀?”   月弄痕道:“休得胡言!司空坛主出手自有轻重,那一招玄英躲不开也不会有大碍。否则你当你现在还能在此处说话吗?”   莫雨道:“我有凝雪功护体,身上还有咒印,这一招自然要不了我的命。司空仲平虽未用全力,但穆玄英眼下是什么情况,诸位是否清楚?他若挨一下,哪怕只是三成内力,是否能毫发无损?”   “玄英一身武功内力都是我们看着练成的,我们岂会不知……”月弄痕刚要辩解,可人拦了拦,问:“是真的?”   其他人一头雾水,但见可人脸上的震惊神色,都觉似乎不妥。   莫雨冷笑一声,没说话。   可人瞪穆玄英,厉声道:“为何没有书信告知我们难道你眼中已不将我们当作要紧的人?”   “可人姐,你说的是哪一件……”   “你因三阳绝脉死了的那一件事。”莫雨道。   “什么?”月弄痕惊讶,“这是什么意思?可人你们在说什么?”   穆玄英讪讪道:“弟子有错,不久前弟子在长歌门与众人围攻康雪烛,不慎牵引三阳绝脉发作,已然断了气。不过后来多亏了裴元先生,将我彻底根治,勉强活了下来。”   谢渊问:“断了气?”   穆玄英点头,“准确的说,弟子已经死了一个多时辰了。”   “又给救活了?”秦颐岩也忍不住问。   穆玄英咳嗽一声,道:“眼下算是活了。”   秦颐岩满脸的震惊,愣了半晌,叹道:“早有耳闻,万花谷裴元如在世华佗,没想到竟然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犹如神仙,实在令人惊讶无比!”   谢渊却问:“为何说眼下算是活了?”顿了一下,指了指莫雨,“他为何说你眼下情况不妥?裴元先生早前已与我说过,三阳绝脉很难根治,何况还是起死回生这样的事。”   穆玄英只得将整件事一一说来,说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解释清楚。   月弄痕听了心疼无比,上前去蹲下说:“你怎受了这么多苦?玄英,你怎么只字不提呢?现在好些了吗?你快起来吧。”   穆玄英这才扶着莫雨站了起来,对月弄痕说:“我原想等解释了雨哥的事后便与你们说,我打算去万花谷住一阵子,至少度过这三个月。”   可人说:“若方才莫雨未替你挡下,以你现在的情况,是受不住的?”   “倒也不是。只是裴元先生说我三月内不能大动内力,只要我自己调整好,也不见得就……”   “你们若不信,打他试试。”莫雨道。   “雨哥,别这么说。”   月弄痕将穆玄英往身边拉,道:“此事的确是仲平太激动,但玄英往后有我们照顾,看在你护他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莫雨不屑道:“他的手臂是被利器所伤,但诸位也清楚,我几乎不用武器。”   “那一日你拿了剑。”谢渊道。   莫雨无可奈何道:“我坦言也好,一了百了。那一日的确是我计划设计你们,但目的不是攻击你们,只是为了做一场戏给肖药儿父女看,向他们证明我忙于对付你们,没空找他们的麻烦。可我的计划却是在瞿塘峡杀肖药儿,替我惨死的家人报仇。此事穆玄英亲眼所见,肖药儿虽未死,但已经重伤,四处逃窜,我的属下打听到他就在千岛湖,你们若不信,我大可卖你们这个人情,由你们浩气盟出面杀了那老不死。”顿了一下,“我想,十大恶人之一被铲除,于浩气盟正是鼓舞士气的好法子。”   谢渊摆了摆手,“不必,且不说这是否是另一个圈套,我等不会与你共事。继续说。”   莫雨道:“没什么可说了,诸位多次亲眼所见,我一旦用内力,必定会催动凝雪功,周身会有冷气,双臂更是会如此。”莫雨展示手套上融化中的冰晶,“诸位都是与王谷主对抗多年的人,这一点想必也很清楚。非我能控制。若是我斩掉司空仲平的手臂,他当时可有感觉冷气?伤口可有冰冻”   众人陷入回忆,各自沉思起来。   莫雨又道:“这全凭诸位的良心,我拿不出什么实物证据,你们想错杀我,今日我也不会逃。”   “莫非你还以为我们打不过你?”翟季真道。   莫雨道:“三个月内我绝不离开穆玄英半步,生死不改,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穆玄英听了自然感动,“雨哥,放心吧。”   穆玄英和莫雨的态度与往昔不同,浩气盟众人也难免怀疑,见他们在此事上如此坚决,月弄痕首先妥协,道:“若你真的伤了司空坛主,恐怕你也不敢孤身前来天策府。”   莫雨不置可否。   翟季真道:“此人疯癫成性,不好说。”   穆玄英见情势有所缓解,又看谢渊一直在思考,又说:“谢叔叔,诸位坛主,我和雨哥前来只是为了将《山河社稷图》交到值得信任的人手里,雨哥他为天下忧心,宁可自己以身犯险前来,就请大家信他一次吧?”   谢渊听了反倒问:“你和《山河社稷图》的事我们已经听说,可他与《山河社稷图》又何干?”   穆玄英望了一眼莫雨,道:“《山河社稷图》眼下是他的东西,由他支配。”   “胡闹!”司空仲平和翟季真异口同声。   穆玄英道:“此事不论对错弟子都没什么可解释,东西就在他那里,倘若他不肯交出来,谁也拿不走。”   “那东西竟然给了恶人谷?”秦颐岩问。   穆玄英道:“眼下属于雨哥,将来属于谁,我们都不知道。”   这么一来,似乎莫雨就变得很重要了。   谢渊再三思虑后道:“他的命暂且留着,司空坛主的事还会细查,绝不错杀,也绝不姑息放任。至于……”说着看向秦颐岩。   秦颐岩会意,说:“暂且关入地牢看管,等大统领从未央宫回来再议。”   -------------------------   莫雨被关入天策府的地牢,中途没有任何抵抗,一切都很顺利。   到了半夜,地牢外传来人声,不大会儿,穆玄英举着火把走近,脸上扬起笑容:“雨哥,我来了。”   莫雨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上前笑看着穆玄英。   穆玄英被他看的不舒服,只好说:“你可是答应了不离开我半步,我看你出不来,所以只好我来了。哎,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吧。”说着便掏出钥匙去开牢房的门。   莫雨抱着手臂靠在旁边说:“看来你是打算气死谢渊?”   穆玄英抬头瞪他一眼,“我又不会劫狱,我反而可以盯着你。况且我只是想从客房住到这里来,有什么错吗?”   咔。   穆玄英推开牢门,笑说:“看来是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了。”   莫雨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说:“我不介意。”   等两人靠在稻草上,互相依偎,望着布满蜘蛛网的屋顶,穆玄英忽然就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莫雨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懂了,说道:“因为有回忆,很多场景都会变得似曾相识。”   “不,因为有我们,很多场景才变得似曾相识。”   莫雨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   穆玄英等了一会儿,问:“你在想什么?”   莫雨呼出一口气后,突然伸手将穆玄英搂进怀里,道:“此处甚于天上人间。”   穆玄英吓着了,但一瞬后又觉害羞,等再往后便是甜甜的感觉,没说什么,只是傻傻笑了笑,把头靠在莫雨肩上。   牢房漆黑阴冷,外面冷风呼啸,这里却真的像是天上人间,无限温情。 第243章 第七章   【东都之狼】   第二日一早。   穆玄英倒也聪明,一大早就离开了地牢,在外面打坐调息,等浩气盟的人都出来,见他在偏殿,便也没多想。   “玄英,你过来。”   穆玄英这才起身,朝谢渊小跑过去。谁知刚跑进,谢渊横手就朝穆玄英右肩一劈,穆玄英侧身躲过,单臂反击,十分敏捷,却还是被谢渊挡开。   “嗯,没偷懒。”谢渊收手。   闻言穆玄英也收手站好,挠挠头才扬起笑容说:“这些日子弟子都不敢松懈。”   其实谢渊心里想:身法越来越快了,纵然身体不好致使无法使用内力,仍然力道不小且反应迅速。难得。但嘴上却说:“切不可骄傲自满,江湖危险,朝堂动荡,更是你我男儿出力的时候。”   “是,弟子谨记。”穆玄英又道,“谢叔叔,大家到天策府来,也是为了安禄山造反的事吗?”   谢渊摇头道:“只是想打听狼牙军的动向和陛下的意思罢了,朝堂上的事,恐怕也轮不到我们插手。”   “陛下应当是早知道此事的,雨哥说月初安禄山便已在范阳起兵,消息传的再慢也早进长安了。”顿了顿,穆玄英又道,“杨国忠也曾找过恶人谷的康雪烛,他明说狼牙军造反之事,可见他是知情人。那陛下应当是早知此事,却为何不……”   “他从何处得知?”谢渊打断了他的话。   穆玄英斟酌后如实回答:“隐元会。”   谢渊哼一声,嘲讽道:“你跟着他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穆玄英没说话,却也装作没听见。   过了片刻,秦颐岩昂首阔步而来,穿了朝服,武将气息减少不少,但那绣工精细的朝服,颜色肃穆,款式庄重,他穿上更觉得威严无比。   “副统领。”   “谢盟主。”   二人打过招呼,秦颐岩方才说:“谢兄久等了,这就请随我前往演武场面见大统领。”   “大统领回来了?”谢渊略显惊喜。   秦颐岩面色不大好,板着脸点点头说:“天未亮回来的,听说陛下下了旨,大统领领命点兵,最迟年末就要领兵出发幽州。”   年末?那不就是只有一月有余了吗?穆玄英没想到这么紧急,但又不敢插话,只得压着心中惊讶继续听。   谢渊忙问:“幽州战况如何?除了范阳城,其他城镇可有失陷?”   秦颐岩重重叹口气,说:“我们路上说!请!”   谢渊又道:“不知我可否带上爱徒?他跟在我身边我好提点一二。”   秦颐岩看一眼穆玄英,豪气说:“自然可以!请!”   路上,秦颐岩将眼下的情况说了。   “安禄山那厮虽是不久前起兵,但他对朝中势力和部署十分熟悉,甚至有不少臂膀混迹其中,乃至朝堂之上,他也好,他的党羽也罢,对陛下和江山的威胁实在不可小觑。他选在范阳起兵,实在是叫我们措手不及,短时间内难以应对。安禄山以铲除叛贼杨国忠的名义起兵,加之神策军近些年的所作所为,令一些老百姓信以为真,范阳城内的百姓竟然打开城门欢迎狼牙军入城,此等城府和谋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如今虽对杨国忠已起疑心,但终归陛下重情,念及一朝宰相,国之栋梁,只得暂且将他扣在府中待审。但谢兄,不瞒你说,那三十万神策军的虎符却还是握在杨国忠手里。杨国忠何曾上过战场?他可曾打过一场胜仗?范阳一破,安禄山更不会停歇,借这洪水般的士气一鼓作气,接下来情势会越发棘手。”   一路上,秦颐岩说了很多话,谢渊偶尔回应,穆玄英则一直闭口不言,三人下了马车后都是一般心情,只盼赶快见到天策府大统领李承恩,好将当下局势分析清楚,救大唐和百姓于水火之中。   当穆玄英带着这样迫切而又担忧的心情迈入演武场的时候,他眼前出现的便是一片广阔天地。演武场入门便有十二根立柱,一直延伸到主殿门前,每根立柱上都只雕刻了“天策”二字,四周的青灰色墙壁极高,将主殿也围在其中,彻底隔绝了此地和外界,不论是这里的装饰摆设还是建筑,都透着一股将士的威武,与外面的洛阳城仿佛毫无关系。   再往里走便能看得清楚,演武场中由那十二根立柱划分为六个区域,分别用于训练不同技能:勘探,骑马,武器,兵法,这四个区域一看便知。   “请看,此处训练士兵探路和潜行等能力,此处只是他们素日里普通训练的场地,跑步,打拳,其余的勘探本领则由教头领到山里去教过。惭愧,我军中仅有一营精于此。”   “无忌营。”   秦颐岩会心一笑,仿佛感慨什么,许久才又对谢渊说:“谢兄当年出自此营,自然是了解的。”   谢渊也颇为感慨的样子,道:“不知长孙大人近些年如何?”   秦颐岩叹口气,没说下去。   他跳过了骑马区域,指着武器那边说:“谢兄不在的这些年,天策府的所有武器皆出自那里,从取材到锻造到成型,都是一位神秘人一手操办。”   “神秘人?”谢渊颇感兴趣。   秦颐岩却好似不大同意此事,说:“是大统领招入府中的,没见过此人,但大统领说此人精于锻造,是个奇才。我看这些年的武器也的确甚于之前,所以也没多问。”   “可知来自何处?”   秦颐岩直言道:“塞外。但大统领对他极其信任,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便又指另一处,说:“排兵布阵往往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那里便是教授兵法之地,这些年一直由军师掌管,我几乎不曾去拜访过。”   谢渊一听便大笑说:“副统领还是如此爽直哈哈哈哈哈!”   “那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军师主管着,我放心得很!不去看也罢!也罢!”秦颐岩说着自己也笑起来,笑罢就说,“我带你们去主殿这边请。”   穆玄英跟着走了一段路,实在好奇,便问:“副统领,晚辈实在忍不住,不知该不该问,那边那空旷的场地是用于做什么”   秦颐岩回头看了一眼,失笑道:“那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不过你问起我便说说。东面的场地用于惩罚,也就是军中犯了军纪的将士都在那里领罚。西面的场地大统领一直空着,没说用作什么,但总说有用处,如今我和总教头会在那里练练拳脚。”   穆玄英忙点头,又问:“方才不知是否是副统领忘了,骑马区域您未提及。”顿了顿,“晚辈听说我大唐的军队中有不少塞外的好马,甚至还有汗血宝马?可当真吗?”   秦颐岩却是脸色一冷,扭回头说:“那样的好东西几时轮得到我天策?”便昂首阔步往前走去。   穆玄英不知是否自己说错话,有些尴尬地望向谢渊,谢渊只道:“与朝廷中人相处和江湖不同,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增长见识,不知为不知,提问不分对错。”   穆玄英点点头,“我觉得也许副统领只是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谢渊没回答,也跟着往主殿走。   等三人登上主殿的石阶,还未站定,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很有规律。   穆玄英回头一看,只见从正门乌压压跑进来很多士兵,个个精神抖擞,穿着短打,竖起长发,手上都拿着武器,步伐统一,几百人竟然整齐划一,跑动的声音富有节奏,震得整个演武场都在发颤。   他们跑进演武场,自动分为三部分,在主殿前一字排开,五人一排,十人一列,没有一点混乱,顷刻间已整整齐齐站在眼前。   这是穆玄英见过最震憾的场景。   这是属于军营的气势和威严。   等士兵们站定,一个穿着铠甲的中年男人快步跑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根纯黑色的槊,他单手提着,显得毫不费力,几步就登上了石阶,一见秦颐岩便乐开怀,道:“副统领!你从长安归来了?”   秦颐岩道:“昨日刚到。左卫大将军一大早去练兵?”   “不是!练什么兵?”他摆手,“这不是近几日洛阳人心惶惶,我带兵出去转转,安安老百姓的心嘛!”这个男人不但说话粗鲁,且毫无章法,他的样貌长得极丑,但看他的言行却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秦颐岩道:“胡闹!你这哪里是安抚民心?见了军队,哪个老百姓还能好好过日子?况且没有陛下的旨意和大统领应允,你带兵出去在城内乱逛岂不是要造反了?与安禄山那狼子野心的叛贼有何区别?”   一听,那人先是不信,可见秦颐岩神色严肃,便也有些心虚,放低声音问:“副统领说的当真?”   秦颐岩瞪他,“你好好想想如何向大统领解释!”   那人骇得一跳,忙说:“我不见大统领!我就爱和副统领你说话!副统领,你这话是不错,可大统领若是应允了呢?”   “胡扯,大统领昨日便入宫觐见陛下,何时应允?”   那人腆着脸笑说:“副统领你应允后大统领也不会说什么了是不是?”   “我几时应允了?”秦颐岩反问。   “副统领,你我兄弟一场,你若不应允,我可就是杀头的罪,你能坐视不理?”那人张口就是一通胡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和秦颐岩胡搅蛮缠起来。   秦颐岩性格直接,受不了他胡说八道,便挥手说:“你走你走,领着你的人赶紧走,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复又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那人抚掌一笑,“多谢!”这才注意到谢渊和穆玄英,先是看见谢渊,惊喜到目瞪口呆,抬起手中的槊指着谢渊说:“谢渊!”   谢渊用手背挡开了槊,道:“程将军别来无恙?”   穆玄英一想,程将军,又使得是那槊,便已知此人是谁,忍不住盯着他的槊看起来。这一柄武器整个大唐独一无二,重达三十五斤,普通人不要说用于打斗,恐怕连单手提起都困难。   “我如今已是天策府左卫大将军,谢兄你改口吧!”程知节笑,却突然一把搂住穆玄英,道:“这位少年一看就不是俗物,能与副统领和谢渊同行,看这样子也是个练家子,是何方神圣啊?”   穆玄英吓着了,一瞬后有些退缩,嘴上却还是客气说道:“在下穆玄英,随盟主前来拜访。”   “穆玄英?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正说着,殿门一开,便见一个一身铠甲的男人挺胸抬头走出来,穿着打扮没什么特别,只是头顶发冠上的樱红色翎毛十分扎眼,随着他走动微微颤动,加上红色的披风,显得他威风凛凛。   李承恩,天策府大统领。   秦颐岩几人立即抱拳道:“参见大统领。”   话音刚落,身后那些一直默不作声地兵士们突然齐声喊:“参见大统领!”   李承恩却看向程知节,半晌才说:“左卫大将军治军若能如此严格,我心甚慰。”   程知节对这样的批评也不在乎,只说:“我交代了,见到大统领是一定要问好的,这是咱们该有的礼数不是?大统领你也不必过于严苛,这治军如治国,哪是一日两日就能见效的?再说了,我知节营的兄弟们在战场上可从没退缩过!”   程知节这一番话说完,下面的兵士又突然齐声喊:“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雄壮激昂,掷地有声。   穆玄英耳边久久回荡着“苟利国家,不求富贵”这八个字,心想:天策府这八字箴言,若真能做到,我大唐江山何愁? 第244章 第八章   【奉旨留守】   见到这些将士的英姿,穆玄英心中的信念越发坚定。   李承恩只交代了程知节一些话,程知节便先行告退去练兵。李承恩这才和秦颐岩一起引着谢渊往正殿走,穆玄英十分想看程知节练兵,但又因身份不好开口,心里不舍,只能频频回头去看。   谁料,看着看着,已经走了的程知节又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指着穆玄英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穆玄英!穆玄英!那个有胆子挑战少林寺的穆玄英啊!”一眨眼,他人已到眼前。   李承恩几人自然回头驻足。   程知节也无顾忌,又是搂住穆玄英,颇惊讶地打量,说:“穆玄英啊!乖乖!挑战少林的穆玄英!”仿佛在看什么罕见珍宝。   穆玄英被他弄得又是害羞又是尴尬,也不好挣脱,便只能陪笑,往谢渊那边看。   “如何?少林的老秃驴当真厉害,你如何取胜的?你快说与我!”程知节也是个性情中人,没架子,但也没规矩,复又说,“不不不,我们比试比试!来!”说着就要动手。   “大将军。”李承恩叫了一声。   程知节恍如梦醒,一拍脑门,道:“我又糊涂了!你们有事要谈,我改日再和穆玄英大侠切磋!”   谢渊却突然开口说:“玄英,你若愿意,就随大将军四处看看走走。”   “可以吗?”正中穆玄英下怀。   谢渊看向李承恩和秦颐岩,颇有征询的意味。   秦颐岩道:“自然可以。只是……”他又看李承恩,李承恩虽没有说话,但一瞬后秦颐岩便说,“少年时就该放浪形骸,多放纵一些,请吧。”便又对谢渊说,“谢兄,里面请。”   等他们三人进了正殿,关上门,穆玄英如梦初醒,欣喜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程知节茫然。   穆玄英觉得有些失态,便不肯说出心里想法,只好说:“想笑便笑了,左卫大将军不也是如此吗?”   程知节一听哪还得了,抚掌叫好:“果真是个非同凡响之人!走走!快与我去练兵场,我们好说话!”   程知节练兵哪里有一点军威?仿佛地痞流氓斗殴一般,打擂台似的乱打一气。他们赤膊上阵,个个都是挥汗如雨,将对方打趴下为止。虽说出招也不算厉害,根本谈不上招式,但不论内力的话,这样的蛮力的确也不好对付。   一群热血方刚的男人在一起,又是叫又是吼,这练兵的场面实在叹为观止,看的穆玄英目不暇接。   “兄弟们,兄弟们!”程知节叫停了大家,走到中央,举起双手说:“今日我要给你们引荐一个大侠!你们未必认识他,可你们中一定人人都知道少林寺,也一定人人都想过,练兵辛苦不如去少林寺剃了头做个和尚,从此敲敲钟念念经,顺带看看对面山头的小尼姑,聊此一生,是不是?”   一阵哄笑,然后大家议论纷纷。   程知节又大声说道:“少林寺那帮老秃驴,那是真的厉害!我程知节,这辈子就服大统领,你们知道的,可大统领对少林寺那都是恭敬得很!今日我给你们带来的这位,他可是少林寺的座上宾,少林住持都要给他面子!”   “谁啊?大将军你说的是哪位好汉”   “是谁?快请出来!”   “哪个厉害人物竟然让我们大将军引荐?”   “别吵别吵!”程知节道,“这位大侠,我程知节头一次见这么年轻有为的少年,不是我夸口,论武功,咱们天策府我看就大统领能与他分高低!”   前面那些奉承话,穆玄英当作没听到也就罢了,可这下子连李承恩也被程知节搅进来,穆玄英哪还能沉默,忙说:“不敢当!程将军切莫夸大!”   一听他说话,兵士们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小子在场。   程知节也不管那么多,将穆玄英拉到身边,说:“他就是我说的大侠!穆玄英!听过吗?不久前挑战少林寺的穆玄英!”   鸦雀无声。   穆玄英心里一咯噔:不好,万一这些天策兵士不关心江湖的事,根本没听过挑战少林这事,程知节不就尴尬了吗?穆玄英更是自己没有台阶下,实在不妙!   谁想,就短短一瞬,兵士们一拥而上,登时就将穆玄英围住,只听耳边嘈杂,根本听不清楚谁说了什么,一股脑儿地全往穆玄英这里挤。   程知节倒也有分寸,喝道:“做什么!做什么!站好!”他发话,兵士们终归还是要听的,只能站定。程知节得意道:“唐简大侠的唯一传人!我跟你们说,我这辈子就想和这些大侠比一比,看看到底谁厉害。可惜吧,愣是一个大侠也遇不上……这下好了!”他一拍手,“送上门!来来,穆大侠,你我比试比试,我们让这些狗崽儿开开眼!”   穆玄英忙推辞:“不不,我是晚辈,不敢与程将军动手!”   “哎!说的哪里话!不在乎!”程知节不依,“再说了,你跟老秃驴都动手了,我算什么个鸟!”说完伸手就抓起槊,一个退步,槊一挥,摆好起手式,“来!”   穆玄英哪敢动手,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与程将军动手!”   “这有什么不行!”程知节道。   一众兵士立马起哄,“来啊!给我们瞧瞧到底有多厉害!”   穆玄英看这局势恐怕是逃不掉要动手的,只想着怎么能巧妙地顾及到天策府的颜面和唐简传人的颜面,好一会儿,终于说:“好吧,既然程将军和诸位大哥想看,在下就献丑了。但事先言明,程将军你可不能因我年幼就有意相让。”   “哟哈哈!好好!有骨气!来!”程知节喜不自胜。   穆玄英反手握住长剑,道:“既是比试,就点到为止,我们不伤和气。”   “那是自然!”程知节说完就一挥槊,迎头直击!   穆玄英出剑极快,转眼间只听见一声脆响,穆玄英一个旋身已避开这一击,绕到了程知节身后。   “果然厉害!”程知节赞道。   两人过了三十几招,穆玄英只用了十煌龙影剑第一式和第三第四式。   “等等!”穆玄英连退几步,道,“程将军勇猛过人,我认输。”   程知节没打够,自然不答应,“哪有认输的?来来,咱们男人自该打到趴下为止!”   穆玄英为难,“我只怕会伤了两边和气,程将军就不要坚持了吧?”   程知节觉出味儿来,一叉腰,说:“我发现了,你小子一直没用内力!我好久没和你们江湖中人比试,都快不习惯了!你和少林打的时候难道也这么打的?我就说呢!招式漂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糊弄我?”   穆玄英忙说:“不是不是!在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你分明就是没用一点内力,不算,重新打过!”   穆玄英只得道出实情,“请程将军谅解,在下不久前在长歌门受了重伤,险些丧命,若非是裴元先生妙手,眼下我已是死人了。裴元先生有命,三月内我不能过度习武,否则有性命之忧,还请程将军见谅。”   一听,程知节放下武器上前问:“当真吗?那你怎不早说乖乖!可有事?”   “无事,眼下是无事的。”穆玄英道。   “你一身武艺,怎会伤的这么重呢?长歌门?杨逸飞伤了你?”程知节问。   穆玄英失笑,道:“不是的,我在长歌门与杨门主等人联手围杀恶人谷大恶人康雪烛,因中毒而引发我体内的三阳绝脉,所以才没了性命。”   程知节听得入迷,叹道:“果真是好汉!”又说,“不比了,不比了!单你这气度我就比不上,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这帮兄弟看在眼里也都明白。穆大侠,那你此番来天策府是为甚?”   穆玄英道:“程将军就别叫我大侠了,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侠。这次来,是为了安禄山。”   两人刚说得起劲,谢渊已经出了正殿往这边走,穆玄英只得先告辞,向程知节承诺,改日再叙。程知节虽不舍,亲自送到门口,但还是有分寸的人,并未再纠缠。   -----------------------   一回到住处,穆玄英迫不及待就往地牢跑。   月弄痕路过刚好见了,便连连叹气。   “何以叹气?”谢渊问。   “玄英恐怕是放不下那个莫雨了。”月弄痕说,“不瞒盟主,这几日我都在想,当初是否不该让玄英独自离开武王城。”   “凡事有利有弊。”   月弄痕道:“那盟主以为是否利大于弊?”   谢渊望着地牢的入口,想了想才说:“时候未到。”   等他走了,可人靠在柱子边说:“我曾跟你说过,莫雨并非不可救赎,我能看到他的心,我确定。”   “他自己恐怕也不确定他是正是邪,你又如何确定?”月弄痕道。   可人蹙眉,像是不知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才硬生生说道:“人说的话会骗人,但做的事不会。我能感觉到,玄英能改变他。”   “但愿能在他改变玄英之前。”   而穆玄英全然不知自己的行动被关注,跑进地牢便拿了钥匙去开门,见到莫雨先是冲过去抱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笑出来。   莫雨环抱穆玄英,声音低沉,说:“何事如此开怀?”   “看到你。”   莫雨眼中闪过温柔,没说话,却是紧紧抱着穆玄英。   穆玄英感觉到他的力道,便说:“就只有这样吗?”便推开莫雨,刚要说什么,莫雨却是单手搂住穆玄英的脖颈,一拉,侧头就吻了上去。   唇齿纠缠间,穆玄英总是轻易地投降。   莫雨还想继续,穆玄英却退开,鬼鬼笑了一下,不等莫雨说话,又上前在莫雨唇上啄了一下,说:“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唔……”莫雨摸摸下巴,“我也有要紧事想跟你说。”说着便又伸手去摸穆玄英的腰。   穆玄英拉开他的手,笑着嗔道:“我说的是正经事!”   “是正经事……”莫雨嘴上重复,却还是不大老实,往穆玄英唇边蹭过去。   穆玄英蹙眉,道:“你这样我可没办法正经,那我先回去了。”   “我还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莫雨说着便将穆玄英拉进怀里,单臂搂着,笑睨着穆玄英说:“你的正经事无非就是天策府打探得如何了,我的正经事与你我相关,你想听哪一个?”   穆玄英何其聪明,立即说:“谁找过你?你们没动手吧?”   “呵呵。”莫雨轻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也难不倒你。没什么,可人来过,对我美□□惑,劝我早些离开你。你也知道,可人的姿色颇佳……”   穆玄英锤了一拳莫雨,骂道:“不许你这么说可人姐!”又补充,“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莫雨收起玩笑的神情,道:“我记住了。”   见他这样,穆玄英又心软,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刚才锤的地方,道:“打疼了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的。”   “我知道。”莫雨点头。   穆玄英却狐疑,“为何你这么迁就我?是不是可人姐说了什么?”   莫雨反问:“我难道不是一向迁就你?”   穆玄英瘪瘪嘴说:“快如实招来!”   莫雨便说:“若我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你若满意,可否讨个奖赏?”   “那要看你做什么了。”   莫雨仰起个坏笑,“包你满意。”   “好,那你说说看。”   谁知道莫雨反说:“不如你先说说天策府的情况,毕竟国家大事不能疏忽。”   穆玄英明知他是故意为之,也不拆穿,就依着他说:“好啊,我见到了李承恩大统领,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在场,可离开后谢叔叔说,陛下下旨命李承恩大统领点兵,但却没有给他通关令符。”顿了顿,“这就意味着,陛下并不打算让天策府出兵对付叛军。”   “圣旨这么说的?”莫雨也觉奇怪。   穆玄英道:“谢叔叔说,圣旨上只写了‘留守洛阳’。” 第245章 第九章   【兵临城下】   “留守洛阳?”莫雨重复了一遍。   两人好像各怀心事想了一会儿,穆玄英率先开口说道:“雨哥,是不是你也和我想的一样?”   “看来陛下还是不信天策府。”   好久了,莫雨才说了这句话,随后走到杂草边,从包裹里取出九转玲珑塔,熟练地打开,将《山河社稷图》拿了出来,道:“既然如此,天策也不是好去处,你我稍作休整就另做打算吧。”   穆玄英在原地想了想,还不肯放弃说:“毕竟眼下狼牙军只在幽州活动,城镇也只有范阳失陷,若是早早出兵,两军交手,必定民不聊生,陛下如此考虑也不无道理。”   “难道在范阳神策军没有与狼牙军交手吗?难道如此形势下不打仗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吗?”   “幽州距离洛阳路途遥远,若要天策出兵一定耗损国力,若非万不得已……”   “狼牙军已打到常山。”   穆玄英一怔,先是想说什么,随即看莫雨神色冷静,心里便也有了数,只问:“何时得到的消息?”   “今日一早。”莫雨道,“你走后不久消息就送到我手里了。”   穆玄英迟疑须臾,问:“是隐元会?可靠吗?天策府的人好似毫不知情。”顿了顿,又兀自考虑起来,“常山……常山……一路南下便是魏州和汴州,如果他们一路毫无阻碍,下月初怎么也到汴州了。汴州是个节点,不知他们打算从哪一面入洛阳。”   莫雨见穆玄英自言自语的样子只觉得心疼,随即上前揽住穆玄英的背,道:“毛毛,听我说。”   穆玄英神情呆滞望向莫雨。   莫雨柔声道:“那是李家的事,与你无关。你若担心,我们就留在这里,看看接下来会如何,也好再想想要将《山河社稷图》交到哪里。”见穆玄英欲说话,莫雨抬手拦他,“但我不希望你操劳于这些事,且不要说叛军还在千里之外,就算到了洛阳城外,你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毛毛,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了这些话,穆玄英的心果真安定不少,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说:“为了留在我身边,连累你住地牢,你也没怨言吗?”   “大概我一生颠沛流离,于我而言,哪里都一样。”   穆玄英报以一笑,认真说道:“那我们就在洛阳再住些日子,我想多去天策府看看,顺便,还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件事。”   “你指的打听是……”   “我不管你通过隐元会也好,恶人谷的眼线也好,反正你去打听就是,我不想知道其中细节。”穆玄英做个鬼脸,又说:“我在长安郊外的寺庙中见过一男一女,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起过?”   “你怀疑他们是陆遥峰和沙利亚的那件事?”   穆玄英点头,“我觉得十之八九。但我没办法打听此事,也无从下手,只能靠神通广大的雨哥你。”   莫雨失笑,道:“这马屁拍的真是很一般啊。”随即又说,“不过很受用。我很喜欢。此事若是真的,倒真有点意思,且不说他们为何与武镜搅在一起,他们分明已死在大漠里,何以能起死回生?世上莫非有第二个裴元?”   穆玄英心里一冷,一把抓住莫雨的手臂,急切说:“会不会真的是裴元?他与武镜好像也有交情,总之他说的话我也分不清真假虚实,也许他和神策军,甚至狼牙军有什么……也未必呢?”   “不会。”莫雨一口否定,“裴元和神策有大仇,他那样的人,行事虽无章法,但大仇当前,他绝不会低头的。”   “什么仇?你确定他不会是两面三刀之人?”   “洛风这个名字你肯定知道。”   穆玄英似乎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说:“我真笨!裴元说过,洛风的死与神策军有关。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莫雨却说:“不过你提醒了我,天下间没有第二个裴元能救活陆遥峰和沙利亚,但九天之中的确有个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谁?”穆玄英大吃一惊。   莫雨沉吟道:“我先去打听,等我弄清楚再与你细说。”   两人心意相通,故而哪怕事情再大,好像三言两语也能说得清楚,不打会儿就没什么可聊,两个人便一一躺下,靠在杂草上各自沉默着。   也许是白日里太累,穆玄英很快就入睡。   莫雨将他拉进怀里,用毯子裹好,自己看着地牢的小窗户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却睡意全无。   ------------------------------   既然主意已定,每日穆玄英便照常早起到偏殿打坐,然后随谢渊和秦颐岩再一同前往演武场。   在演武场,穆玄英每日都会接触不同的区域。   一个月下来,穆玄英学到了不少天策府行军打仗的本事,从骑马射箭到舞刀弄枪,从兵法布阵到山河地形,过去这些也有所接触,但在天策府学到的却和之前所有不同,整整一个月后,穆玄英终日在外忙碌,竟然变黑了不少。   眼看着到了年关,整个洛阳都沉浸在新年的气氛里,天策府也不例外。   “雨哥!”穆玄英跑进地牢,“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看到天策府上下都在布置新年的装饰,大红灯笼一挂,真的觉得温馨不少!”   莫雨靠在杂草堆上看书,书也是穆玄英找来的,听了穆玄英的话便说:“我可是关押的犯人,不是客人。”   “我忘了……”穆玄英丧气道,“我光想着今日天气好,叫你出去逛逛。”说着便坐下在莫雨身边,盘着腿,“不去也罢,我们在这里看书,偷得清闲!”   莫雨拿着书看,问:“你不去演武场了?”   “今日建宁王要到天策府去巡查,戒严了,我去不了。”穆玄英拿起杂草玩弄,“到了年关,朝廷总算是还记得有天策府这地方。”   莫雨不做声,好像在专心看书。   “天策府也只有演武场还修葺的不错,其他几处,哪里有当年的风光之貌?谢叔叔说,大光明寺一事后,天策受牵连,又被神策和朝堂其他势力倾扎,已经名存实亡,不复昔日。前几日我和无忌营的兄弟们去喝酒,他们的月俸有一半都拿不到手里,也不知都去了何处。他们为国家卖命,风里来雨里去,不曾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那些钱是他们留给家中妻儿的,竟然也到不了手!”   穆玄英越说越起劲,“天策将士的铠甲有大半都已损坏,这样如何保护他们的性命?朝廷不拨银两来添补也就罢了,连马屁也不增补。这若是有用得上的时候,可怎么好?”   莫雨终于有了反应,看向穆玄英,表情宠溺,但语气却有些嫌弃,道:“这些事你也操心?莫非这一个月下来,你加入天策府了?”   穆玄英不满,扑上去锤莫雨的背,又说,“只是接触后有所感受与你说说,嫌我烦吗?月姐姐说我晒黑了不少,是吗?你都未关心我是否过得好。”   莫雨一听便顺手放下书,揽住穆玄英的腰,将他箍在怀里,说:“我这一个月除了关心你几乎没做什么事,连肖药儿都没去管,竟然还有人恶人先告状?”   “我哪里是恶人?”   “你这些日子在外磨砺,哪里顾得上我?这些书不就替你陪着我你还说我?嗯?”莫雨用手掐了掐穆玄英的脸。   穆玄英挡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不是你说支持我去的吗?再说了,这一个月下来,我还是决定将《山河社稷图》交给天策府,只不过再等等看。肖药儿的事你分明知道我写信给崖牙,已托他们去查了。而且浩气盟分支的兄弟们已经得了消息再搜寻,他跑不掉的这一次。”   “嗯,你办事我放心。”莫雨点点头赞赏道。   “那我托你办的事呢?”   两人抱在一起说着话,在地牢里向来如此,谁想今日会有人来拜访。   正说着,只听后面传来人声:“玄英。”   穆玄英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见谢渊站在牢门外,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穆玄英还是觉得他刚才什么都看到了,顿时心虚起来。   “谢叔叔?”   “打开牢门。”谢渊吩咐。   穆玄英看一眼莫雨,这才上前照做,“谢叔叔你怎来了?”   谢渊进了牢房,看着莫雨说:“我来向你确认一件事。”   莫雨抱着双臂,摆出颇放肆的姿态,说:“没想到浩气盟盟主竟然有事向我确认?难以置信。”   “王遗风去了汴州?”   莫雨轻笑一声,“看来我说我不知道你也不信。”   “这些日子你也没闲着,照实说吧。”   莫雨正色说:“我乖乖待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困住了我,是我心甘情愿待在这里,这一点谢盟主还是先知道的好。”   “雨哥,你别这么说。”穆玄英插话。   谢渊却道:“你先出去。”   “谢叔叔,我……”   “去吧,我和他说说话而已。”莫雨道。   穆玄英没办法,没想到自己会有一日被他们赶出去。   等他出了门,谢渊开口说:“你和隐元会是什么关系?玄英曾说你从隐元会得知了狼牙军的动向。”   “隐元会的规矩人尽皆知,我付出,他们回报,主顾关系。”   “你拿了隐元会令牌去见周墨,也是主顾关系?”谢渊继续追问。   莫雨道:“哦,原来谢盟主查的那么快。不错,我的确和隐元会无名有点秘密,但既然是秘密,就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谢盟主想打听王谷主的下落,甚至想知道狼牙军的事,我可以相告,但我有个要求。”   “王遗风真是对你倾囊相授。”   莫雨置之一笑,道:“我要离开地牢一日,明日这个时候会自己回来。”   谢渊问:“去做什么?”   莫雨道:“你应该不会想知道。”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你的宝贝徒弟想和我出去走走,我不想拒绝他。”   谢渊听了果真十分不悦,却还是压着怒气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说罢。”   莫雨道:“你要问的两件事恰好有关系,王谷主的确去了汴州,倒不是因为别的,狼牙军已经打到汴州城,估计天策府的人还没得到消息吧?”   “当真?”谢渊大惊。   莫雨道:“建宁王巡查不就是证明?好好的为何跑来巡查?年关将近?呵呵,这样的话是说给百姓听的。因为汴州城已破,神策军溃不成军渡过黄河逃命。如果我没猜错,明日叛军就会渡河,再度逼近洛阳。”   “隐元会何以得到这么准确的消息?”谢渊问。   “那是他们的事。”   谢渊沉思片刻,又说:“王遗风去汴州是为了此事?”   莫雨道:“王谷主的心思向来难猜。”   两人各自沉默了半晌,谢渊突然长叹一口气,说道:“狼牙叛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若是一月前出兵,我军方可在魏州与他们一战,最不济也能赶在汴州迎击。如今,延误战机,竟使得叛军渡过黄河已兵临城下!可悲!何其可悲!洛阳危矣!倘若洛阳城破,入长安便如入无人之境,再无险可守!”   谢渊这番话说得激昂愤慨,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虽然在场的只有莫雨一人,但他也能听出谢渊内心的对掌权者的无奈和忧国忧民的大义。   莫雨站起来,说:“为时不晚。”顿了一下,“既然叛军来了,就在洛阳决一死战,也无不可。”   谢渊神色立变,“你……”   “我不会参战。不管是我的立场还是恶人谷的,这都是朝廷的事,我不管。况且毛毛的危险期还未渡过,叛军一来,我们就会离开,直接南下去青岩。”   谢渊想了想,道:“将玄英托付给你,也许是我此生做过最无奈的选择。”   他的话另莫雨大为惊讶,“你……”   谢渊道:“是的,如果洛阳即将面临大战,哪怕国家不需要我,我和浩气盟也绝不离开,一定死守洛阳。玄英……”谢渊说到这里又是长叹一口气,扭头便走。   牢门敞开,莫雨注视谢渊一直到他消失在地牢之中。 第246章 第十章   【武牢首战(一)】   一直守在地牢门外的穆玄英只和谢渊打了个照面,他还来不及问,谢渊已风风火火离开。望着谢渊的背影,穆玄英有那么一瞬觉得这背影像是落寞英雄,一瞬后打消了这个念头,立即返回地牢。   “雨哥?”穆玄英刚走进地牢便迎面碰上莫雨,“你怎出来了?”随即立即明白了什么,猛地一拍掌,喜不自胜冲上去一跃而起,飞扑向莫雨。   莫雨早已展开双臂等候,将穆玄英稳稳接住,两人相拥在一起。   “我一直很担心你们,还好,还好!”   莫雨紧紧搂住穆玄英的腰背,沉声说:“原来我竟如此不叫你放心?”   “不是你。”穆玄英看着莫雨,语重心长说起来:“谢叔叔是长辈,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绝不想看见你们发生冲突,何况今日他来见你,似乎怪怪的。我很担心。”   “担心他,还是我?”   穆玄英刚想回答便看莫雨捉狎的神色,反说道:“怎么?你与谢叔叔也要一分轻重?”   “你不说我也知道。”莫雨松开穆玄英,有意做出不悦的表情,背过身去。   穆玄英果真上当,着急解释说:“谢叔叔如同我父亲一般,将我养育长大,又教我一身武艺和忠孝礼义信,你毕竟是晚辈,若是你们发生冲突,我只担心你会吃亏,你怎连我的……”   “连你的心意都不懂?”莫雨回头,须臾,脸上浮出笑意。   “你骗我?”穆玄英觉出味儿来。   莫雨抿唇一笑,将穆玄英的手拉起,说:“你不是想去看看洛阳城吗?今日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   一听,穆玄英早将方才的事抛到脑后,激动地问:“当真吗?谢叔叔应允了?咱们先去哪里呢?洛阳我来过几次,但还真的没有去过什么风景好的地方!”   “可听过南天别院?”莫雨拉着穆玄英往外走。   “听过!皇室行宫,想必是无限风光!怎么?我们寻常百姓也可以进入吗?”   莫雨鬼鬼一笑,“明着自然不可以。”   穆玄英一转眼珠,用手掩嘴说:“青天白日你还想偷偷进去不成?”   “去了就知道。”   -------------------------------   南天别院乃李唐家规模最大的行宫,足足有一个未央宫那么大。而且传言,里面放满了西域各国进贡而来的宝贝,每一件都是天下罕见的奇珍异宝。   穆玄英隔着半条街看到南天别院的大门,望着戒备森严的守卫,说:“雨哥,十年前我命悬一线,司空叔叔曾为我入南天别院盗宝,这才救了我。这世上我亏欠的人太多,我若不负你,恐怕是要辜负他们了。”   莫雨静了一会儿,显然也明白穆玄英所指,半晌方才说:“他们其实不懂,为了你,我也不可能动他。”   一听这话,穆玄英自然大吃一惊,还没问,莫雨又说:“只不过恶人谷里不可控的人太多,可以说,我只能控制我自己,有时恐怕连自己也身不由己。其他人,你也见过,不过是一时的盟友,大家各有所图,谈不上什么信任,何谈操控。”   “我知道不是你所为,你觉得是谁?”穆玄英又自责道,“只恨我当时不在场。”   “群攻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浩气七星的本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需专心对付,配合陷阱方才能全身而退。”莫雨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复才说:“有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你曾问起,我却不肯说,如今却不妨直言。”   “何事?”   “之前我曾设下诸多计谋,环环相扣,每一节都是无法破解的死局,倘若我做不成那个局,宁可一死。你知道的那几件事都是那局中一环。”莫雨道,“包括此次长歌门围攻康雪烛。”   “其实我猜到了,只是猜不到那个局最终要走到哪里。”   莫雨道:“我曾立誓绝不背叛恶人谷,但我不能离开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强大到无需受恶人谷管控。王谷主曾告诉我,倘若我能掌控力量,便可成事。”   “你想推翻王遗风?”穆玄英颇为惊讶。   “我希望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莫雨却异常冷静,继续说:“之所以我说这是个死局,就因为无解。除了我,谁都会以为我想做下一任谷主。这样一来,真正的目的达到时就不会有太多阻力,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我前进的方向。”   “那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莫雨望着穆玄英,“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穆玄英傻乎乎反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莫雨却没回答,置之一笑。   穆玄英在原地想了许久,心绪复杂,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到莫雨做的那些事,立即快步追上去问:“雨哥,现在你还想继续那个计划吗?”   莫雨倒是很坦白:“还在想。”   “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就放弃吧。我不希望你去冒险。”   莫雨会意笑了一下,说:“我返回长歌门的路上就有打算放弃这个计划,只要你能活下来,哪怕计划的初衷和预期的结果并非如此,也不算我白费力气。但这些日子,我好像又变得更贪心了。”   穆玄英主动拉住莫雨的手,坚定说:“我不知道你不是贪图那些的人,放弃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你在不在恶人谷,是否有抵抗的力量,我都站在你身边。凭你一人无法抗衡的东西,我会帮你。往后你所有无法一人前行的荆棘之路,我都会扶持你,往后你所有需要一人面对的生死困局,我都会保护你。往后,你不再需要那些阴谋阳谋,跟着我走就好。”   莫雨的心又变得柔软起来,变得摇摆不定,好像他被扼住了咽喉,再也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但莫雨却甘之如饴。   穆玄英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甚至让他变得脆弱。但穆玄英也给他力量,让他欢喜,好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哪怕前路漫漫无边,看着光,他总能走出去。   久久,莫雨也没能说出话来。   穆玄英静静等着莫雨的回复,但看他神情似乎看不出所以然,故而也不多说,微微笑道:“今日暂且不说这个,走吧,我们进去,你说说你的法子。”   莫雨收回神思,看着南天别院的大门说:“建宁王今日来巡查,我们就说为他所用,来南天别院清点物件,应当是能混进去。”   “可我们哪里像建宁王府的人?” 穆玄英坚持认为自己江湖气太重,更不必说莫雨。   莫雨诡计多端,只说:“所以我向谢渊讨了个东西。”便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   穆玄英一看便说:“谢叔叔竟然肯给你?”   “天策府的令牌加上建宁王的说辞,应该好用。反正是我偷的,谢渊也不知情,若要追究也怪不到他头上去,你放心。”   “我当然不是担心这个,此事被谢叔叔知道,我会被打断腿的。你几时偷的?”穆玄英有点生气。   “和他在地牢的时候。”   穆玄英哭笑不得,莫雨的一片心意难得,只好说:“反正是你强迫我进去的对不对?我一点也不想去的!是你强迫于我!”   闻言莫雨笑出来,又觉无奈,又觉可爱,最后妥协说:“是我强迫你的,你若不去,我就打你的屁股!你就这么告诉谢渊。”   穆玄英吐吐舌头,拿走令牌揣在怀里,交代说:“放在我这里,可不能让你胡来。”   等两人一本正经骗过守卫进入南天别院,穆玄英对领路的守卫说:“我们四处查看清点后就离开,你不必跟着了,物品主簿在我这里有一份。”   那人却好像不肯走,穆玄英又说:“你若不放心建宁王办事,跟着也可以。”   那人立即赔笑说:“不敢不敢!只是近来有江湖怪盗出没,前几日就被拿走了三套霓裳羽衣,属下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怪盗?此事朝廷怎未接到通报?”穆玄英道。   “上头的说法是:消息上报到杨相那里,杨相这些日子被禁府中,便暂时压下来了。”   穆玄英沉思起来,莫雨见了便说:“先带我们去看看,既然有这样的事,由建宁王报上去也是一样的。”   那人又推诿道:“可……可……”   “吞吞吐吐做什么?”莫雨冷声道。   “小的受了上头吩咐,此事交由杨相全权处理,只是暂且压着,所以实在是……”   “上头?哪个上头?建宁王奉旨巡查,哪个上头敢不据实以报?这样的事竟然也想欺上瞒下吗?”穆玄英一听便不高兴了。   “这……”   见这人为难,穆玄英便又软言道:“我知你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不为难你。你且退下,我们自会四处巡查,就算查到什么,也与你无关。”又说,“眼下情况非常,若是出了大乱子,你的上头未必能保你。”   那人一想,便说:“是,小的告退了,二位请自便。”   等他一走,莫雨便问:“你不会真的想管这闲事吧?”   “本来不想管,只打算支走他,但他说的话实在蹊跷,又和杨国忠有关,让我好奇。霓裳羽衣是西域的东西,哪个小偷不偷值钱的物事却偷三套衣裙就算罕见,能否出手就是个大问题。”穆玄英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开始搜寻。   “你的直觉是什么?”莫雨跟着。   “安禄山手下有大批异国军队,此次范阳一战他二十万大军有十五万都是西域各国搜罗来的将士。如果论人力物力,当然有不少人都有本事进南天别院盗宝,但偷的东西却不会是三套衣裙。”穆玄英说,“我身边曾有两个侍女,一个叫暗香,你在霸刀山庄应当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她对西域的衣裙极为了解,她曾说过,霓裳羽衣是楼兰的至宝,非皇室不能有。这样的宝贝被人盗走,那小偷能用作何用?根本无人敢买,朝廷只要严查,很快就能找到源头;但若不出手,他偷三套衣裙的动机就很可疑了。最重要的是,楼兰小国使者来访,我记得接待的人正是安禄山。”   “就算是他找人偷的,又能如何?妻妾成群,偷回去讨好内子也不是不可能。”莫雨说完好像是怕穆玄英不信似的,又道,“柳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穆玄英立马搞怪说:“啊!该不会是柳公子偷的吧?”   “三套应当不是。他小妾颇多,总不能只送给其中三个吧”   穆玄英笑起来:“你还懂得挺多啊!我们先四处看看再说,反正奇珍异宝多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莫雨一想也是,便由着穆玄英去找。   两人从西面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起初还做做样子,开着门,时不时清点一下物件,后来见无人巡逻,也懒得装模作样,索性进屋就关门,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一口气看了一个多时辰,穆玄英只觉腰酸背痛,比平日练武还辛苦,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说:“难怪陛下将这些东西堆在这里,成天看也没什么意思,我才看了一个时辰就没兴趣了。”   莫雨正翻弄箱子,头也不抬说:“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是吗?”穆玄英拖着尾音,扑上去搂住莫雨的肩,“不知道雨哥你会喜欢多久?会不会没几日也觉无趣甚至厌烦了?”   莫雨随手塞给穆玄英一个白玉花瓶,道:“我对金银细软向来不感兴趣。”   穆玄英看了看那白玉瓶,自言自语道:“那对什么感兴趣呢?”   莫雨猛然转身,用手臂将穆玄英圈在怀里,俯下身道:“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复勾起个坏笑说道:“若是担心我变心,何不时常给我些甜头?”   “谁担心你变心了?”穆玄英嘴硬道。   “竟然不担心我变心吗?”莫雨凑近些,嘴唇几乎碰到穆玄英的脸颊,“恶人谷中我养着不少女人。”   他说着,木箱子被他捏的咔咔作响。   穆玄英一转眼珠,将双手绕过莫雨的脖颈,搂住莫雨,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样说:“那又如何,眼下你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顿了一下,笑说:“我要圈着你。”   话音刚落,莫雨的唇便覆了上来。   穆玄英靠坐在地上搂着莫雨,而莫雨半跪在他两腿间,十分不客气地对穆玄英的双唇大肆掠夺。   正亲热着,莫雨突然抽身,单膝跪在地上也不站起,只用手去揉额头。   “雨哥?”穆玄英不明所以,“怎么?”   莫雨抬头,视线定在穆玄英有些红肿的唇上,目光如炬,不知他在想什么。   “雨哥?”穆玄英越发不安。   莫雨摇了一下头,刚想说话,却听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撞上了石壁一般,接着整个屋子从屋顶到门窗全都在剧烈摇晃,周围的箱子柜子皆摇摇欲坠。   一瞬,莫雨倾身往前,一把将穆玄英拉到怀里,“护住头!”   穆玄英立即照做,双臂抱头弯腰侧躺在地上,刚躺下却又想起什么,翻身起来一把抱住莫雨,用双臂紧紧挡在莫雨头上,自己将头往莫雨怀里藏。   很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旁边的柜子几乎要散架。   莫雨吼:“别管我!”遂单手捏住穆玄英的手腕,一绕,便已脱身,又将穆玄英死死勒进怀里。   就在这时,两人面前的柜子哗啦就倒下,里面大大小小的物件,易碎的和不易碎的全都往外倒。   瞬间,莫雨动作极快,单臂护头,另一只手臂死死抱着穆玄英,弯腰跪在地上,向下压,将穆玄英护在自己和木箱之间。   呼啦啦一阵乱,砸的灰尘满屋,像是天塌了一般。   “咳咳咳!雨哥!”   莫雨先是将盖在他背上和身上的丝帛绸缎扯开,随即低头去看穆玄英,两人四目对视须臾,他什么也没说,这才支起身子。   “雨哥你没事吧?”穆玄英忙去看莫雨的后背。   莫雨道:“无妨。”便将视线往外投。   “这是怎么了?怎会突然如此?”穆玄英坐起身来,靠着木箱子,看眼前一片狼藉,与之前毫无相似可言。   莫雨蹙眉,沉声说:“但愿……”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侍卫的喊声:“叛军来了!” 第247章 第十一章   【武牢首战(二)】   “叛军来了!”   一听到这一声喊,穆玄英和莫雨愣了一瞬,随即同时翻身站起来,互看一眼,一起冲出了门。   穆玄英立即朝城门看,见那边没有烽烟,便说:“主城门一切正常,看来是从北面!”便拉上莫雨就往外跑,“叛军渡过黄河了吗?竟然这样快!他们已到洛阳,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莫雨不答,反而四处观看,见南天别院一片混乱,侍卫奴仆各自拿着东西四处逃窜。   穆玄英又说:“如果是从黄河过来,势必先进攻北城门。我们过去!”   莫雨拉住他,道:“毛毛,叛军的确已经渡过黄河,我早得到了消息,但绝不会那么快就到洛阳来。此事恐怕另有其人在作祟,意图扰乱军心。”说罢抬手指了指南天别院。   穆玄英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冷静下来思考,说:“若你所言不错,南天别院是皇家管辖,尚且如此混乱,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不管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复又焦急地问:“怎么办?”   莫雨道:“出去看看。”   两人一起往外奔,刚跑到正门不远处,从天而降一人,二话不说便出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将莫穆二人踢翻在地。   穆玄英一跃而起,反手拔剑便要出手反击。   莫雨却一把扯住他,道:“是朋友。”   穆玄英诧异看过来,“朋友?什么朋友光天化日遮遮掩掩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低声问,“恶人谷的人?”   “是我。”   那人将头上的帽兜取下,露出了真容。他两鬓花白,眼神比过去凌厉了许多,气宇轩昂一如过往,虽然时隔多年,但好像容貌并未改变过。   穆玄英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道:“你是……李复公子?”   曾在稻香村托书之人。   曾因他的一席话将莫穆二人卷入江湖是非之人。   “稻香村一别,白云苍狗,二位竟然已长到了我当年的年纪。”   穆玄英惊讶未平望向莫雨,不由得往莫雨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原来他就是你要找的鬼谋吧。”   莫雨点了一下头。   李复将一切看在眼里,明知穆玄英和莫雨已不是当年的幼童,不再信任自己,但还是单刀直入主题,说:“并非是叛军前来,而是你们的老对手。我连夜急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先他们一步,好让你们不要中计,好在是赶上了。”   穆玄英心里仍然有很多疑问,表面却显得冷静了很多,只说:“尚且不论我们的老对手是谁,李复公子前来,是以什么身份呢?九天里的鬼谋,还是当年托书的少侠?”   李复道:“你们找我来,我来了。”   莫雨说:“鬼谋隐居十余载,竟然真的肯出山?说是为了天下,我不信。”说着,莫雨将穆玄英护在身后,一只手俨然已散发冷气。   穆玄英会意,握着长剑说:“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是为了《山河社稷图》而来,那恐怕我们不会对你客气了。”   李复的身份本身就很复杂,莫雨找上他也只是想证明九天的立场。但显然,九天内部互相扶持,也互相制衡,很难说一个人的立场就代表了九天。若是李复别有所图前来,他就是眼下第一号对手,若他别无所图,那也并不能让莫雨和穆玄英信任他。   两人离开长歌门的路上,穆玄英曾与莫雨谈起过当年。   “为何李复公子和秋叶青姐姐会找上稻香村呢?雨哥,你想过吗?稻香村一直与世隔绝,几乎不涉足江湖。他们却是从何得知那大侠墓就在稻香村?当年我们年幼无知,只当他们是唐简大侠的追随者,这才帮他们藏了那本《空冥决》,惹祸上身。你可想过,会不会他们也不是好人?”   “当年你就说过,我们索性不信他们将《空冥决》又埋回去。是我不听。雨哥,会不会也和九天有关?他从隐元会得知了大侠墓的事,所以他前来稻香村祭拜唐简大侠,那他的举动就一定目的不纯。这样一想,好像后来的一些事也能想通了。”   “如果他真的和九天有关,和隐元会有关,那他又是谁呢?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立场是什么?安禄山和他有没有关系会不会……九天之中也有安禄山的人?”   两人同时想起了当初的这段话,如今李复的身份被证实,虽然当时莫雨已知其身份,但莫雨没指望李复重新出山。   可眼下,李复竟然真的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决定不信任李复。   “难道不是你们找上九天,希望将《山河社稷图》寻个归宿吗?”李复问。   穆玄英道:“我们已找到好归宿,这样,鬼谋肯离开吗?”   李复有些许惊讶,道:“何处?天策府吗?李承恩在陛下面前只言片语都说不了,天策将士多年未上战场,倘若今日不是有异教徒闯入洛阳闹事,而是叛军真的打进来了,天策府真的是可靠的盟友吗?”   “比鬼谋可靠多了。”   李复没想到穆玄英态度坚决,了然道:“看来要你们乖乖交出来是不可能了。”本以为他会出手,谁料他抖了抖衣袖,道:“请我出山之人并非你二人。我来,是为了《山河社稷图》,却是受人之托,前来助穆玄英一臂之力,助这个气数将尽的大唐。”   穆玄英反问:“鬼谋不是从阳天君(周墨)那里得知消息所以来找我们?”   李复道:“他也曾向我书信一封。”   “那是谁?”莫雨问。   “你们没有知道的必要。”李复只回了一句,便又说,“听闻你们曾在塞外与明教诸多高手交过手,那一战中阿萨辛死了,红衣教几乎瓦解,你们应当不知道……”   “陆遥峰和沙利亚还活着。”穆玄英打断他。   李复问:“你从何得知?”显然他以为此事无人知晓。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穆玄英说。   李复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罢才抚掌说道:“妙哉!难怪人人都说穆玄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穆玄英也不理会他的夸赞,继续说:“我不只知道此事,我还亲眼见过他二人。鬼谋说的老对手就是他们?他们已投奔狼牙军,不论是什么立场上看,的确,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   “他二人带了近百名西域勇士,趁城门看守换防闯了进来,在主街道大肆喧闹伤人,眼下应当是被天策府控制了。”   穆玄英看一眼莫雨,低声说:“我们如何行事?”   “我若是你,就绝不会去见他们。”李复也是听力过人的奇才,听了只说,“狼牙军近在咫尺,为何先让江湖人士来闹?是为了你身上的东西。不管怎么做,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拿到手。所以我来提醒你,一定要藏好《山河社稷图》。”   仿若隔世。   穆玄英觉得好笑,“没想到十多年后,竟又有同样的遭遇。”   李复托书,莫穆二人受托。   李复却不觉好笑,突然加大了声音,像是在呵责,道:“你可知你手中的东西有多重要?狼牙军一路朝南,已经渡过黄河,国家山河危在旦夕,你若当作儿戏,我此刻就取了你性命也无妨!”   “是吗?”莫雨依旧挡在穆玄英身前,“鬼谋受人之托前来,难道他没有交代不可伤人性命?”   “你知道是谁?”穆玄英本能感觉到莫雨的心思。   莫雨淡淡道:“李复早年跟随罗宇游历四方,踏遍山河,我想,就算不是跟在上代鬼谋身边,也必定能有所长进,何况是行万里路又阅万卷书的鬼谋。后二人在吐蕃长住,一直到罗宇去世,李复不得不返回中原来,接任鬼谋,加入九天。”顿了顿,“在吐蕃时,李复结识了两个人。我想,今日鬼谋前来相助,应当是受了这二人其一的托付吧?”   李复不说话,神情却是第一次流露出不自然和惆怅。   莫雨继续说:“其一,文华郡主李沁。她远嫁吐蕃和亲,按照时间来看,鬼谋与她相遇相识是必然。只不过后因两国边境问题开战,文华郡主力劝唐军,却惨死于沙场,如今是没办法托付鬼谋的。所以,想必托付之人就是第二位。”说着莫雨邪气一笑,“李沁之弟,李倓。”   “建宁王?”穆玄英大为惊讶,“建宁王竟然和鬼谋相识吗?”又看向李复。   李复却是久久没说话,直到外面传来整齐的步兵行进声音,他才苦涩一笑,说:“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就该知道,当年沁姐死于神策军之手,不论是建宁王还是我,此生都绝无可能原谅那些凶手。”   穆玄英虽听得不大明白,但却能肯定,莫雨所说是真,那么李复的立场就一定不会是神策军那边了。   李复又道:“九天之中有了问题,我需先肃清内部,再来助你们。既然你们已知晓陆遥峰他们的事,我可放心。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说完,李复戴上帽兜,一阵疾驰便没了身影。   穆玄英暗叫不好,“我们应当追的,他出现的实在太巧合了。”   “不必。”莫雨摇头,“他和李倓很像裴元,虽然深不可测,难控,但他们都有一个绝不能触碰的底线,巧的是,神策军偏偏碰了。”   “这么说,他们是我们这边的?”   “也不能这么说,李复不是说了吗,不要相信任何人。”   穆玄英嗤之以鼻道:“我却偏不听!我相信你,相信浩气盟,也相信这世道上的正义!”   莫雨突然满面柔情望着穆玄英,道:“你相信我就够了。”   ----------------------------   等两人从南天别院匆匆赶回天策府,那里已是人山人海。   “这是怎么了?”穆玄英问。   “不像是练兵。”   两人遂分头行事,穆玄英跑进主殿,见天策府和浩气盟的人大多都在,先是问好行礼,随即站到一旁问月弄痕:“月姐姐,怎么回事?”   “你去何处了?害我担心!没事吧?”   “没事,城内乱起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穆玄英又问,“外面全是兵士,是在练兵吗?”   月弄痕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摇头说:“点兵。”   “要出兵了?”穆玄英忍不住看向人群里的李承恩。   “陛下的旨意还没到。”月弄痕说,“按理说早该到了。只要有圣旨,天策府就会立刻出兵,前往武牢关迎战叛军。叛军来势汹汹,倘若不挫挫他们的士气,洛阳恐怕也十分危险了。”   “武牢关?那里有守军吧?”穆玄英道。   “神策军已经四散溃逃,武牢关现在几乎无人驻守。”   穆玄英生起气来,怒道:“这……陛下没有下旨难道就不去吗?若是无人驻守,叛军一到,武牢关这样的天险就变得毫无用处!叛军继续南下,转眼就到洛阳,莫非真要在洛阳杀的生灵涂炭吗?”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被这番话吸引。   这么多能征善战的武将在场,原本气势不凡的穆玄英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人说:“武牢关,非去不可。”   李承恩看着穆玄英,半晌举起一只手指了指穆玄英,“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若是武牢关失守,洛阳就是下一个战场。城内百姓数万,都将被卷入战火之中,灰飞烟灭。”顿了一下,他环视众人,“在场诸位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请回去准备,明日寅时,随我出兵武牢关,与叛军一决死战!”   没想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等穆玄英晕乎乎出了主殿,才稍稍回过神来,只得问:“可没有圣旨,贸然出兵不就是……”   “大概大统领心里有数吧。”月弄痕明显对这一点也颇为担忧,嘴上却还是在说安抚人心的话。   谢渊却命令浩气盟除了可人外其他人都留在洛阳城内。他与可人决定随天策军一同前往武牢关,打这第一战。而其他人,不管是考虑到武功还是考虑到纪律,亦或是有别的考虑,不论有何异议,谢渊都未理会。   而天策府却恰恰相反。   李承恩坐镇洛阳,由秦颐岩领兵,朱剑秋辅佐,带了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出征,直奔武牢关。   天未亮,由秦颐岩率领的天策军浩浩荡荡离开了洛阳。   唐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名,所部十五万人,兵起范阳。同年十二月,安禄山命部下率二十万狼牙军渡黄河,破汴州。   同月,天策府统领李承恩任秦颐岩为主将,朱剑秋为军师,率天策军十万,于武牢关主动迎击狼牙军。   天宝十五年初,两军于武牢关首战,天策败,武牢关失守。   ——《隐元秘录·天宝·卷四十五》 第248章 第十二章   【天枪杨宁】   淅淅沥沥。   人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开春的第一场雨却一下就是整整三日。绵绵细雨本是让人惬意的,还总会产生美丽的故事。像是扬州的二十四桥头上常能见到撑伞的少女,像是杭州西湖的小舟里总坐着躲雨的采莲女,像是武王城城门下总是窝着一群取暖的乞丐。   但这一次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白天像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雨,总让人觉得天变得很近,近到让人喘不上气来。   已经三日了。   自打接到武牢关战败失守的消息,已经三日了。   接到消息的第一日,李承恩便被一纸诏书和神策军武镜亲自押送,前往长安。诏书写的很明白,陛下命全军镇守洛阳,而李承恩却擅自出兵,在武牢关以寡敌众兵败狼牙军,导致我军损失二万人有余。   次日,李承恩却拒绝上路。   “大统领,你还是不要为难我等吧?”武镜嘴上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李承恩若被扣上抗旨的帽子,他求之不得。   李承恩却不言语,站在天策府主殿前,凝视远方久久不动。   武镜又道:“大统领,你若不愿前往长安复命,这可叫下关我难办了。你也瞧见圣旨了,陛下震怒,命我速速将你擒拿归案。你已违抗圣意一次,这次就不要固执了,早些去了长安,也好早些……”   “我们大统领说了,不是不上路,只要等到军师的消息,大统领立刻上路!”李承恩身边一个四肢粗壮的将士上前一步,大声解释说。   “右卫将军,你的意思是,若这消息一日不来,大统领就一日不上路了吗?”武镜反问道。   “自然不是,大统领运筹帷幄,此番武牢战败必定有别的原因,只需再等一时三刻,军师的消息必定……”这位右卫将军名叫罗士信,是秦颐岩的副将,此番他本该也去武牢关的,只因前几日家中有丧,为尽孝道,故而留守洛阳。   “哦?不知是什么消息?如此重要吗?右卫将军,我提醒你,不是我武镜冷面旁观,不近人情,这天策府从上到下如今都是朝廷的要犯!你们一个个都还顶着违抗圣旨擅自出兵的罪名!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统领,若是秦颐岩带的兵三日内回不到洛阳,你们可知是何罪吗?”   在场将领皆是一片无声,望向李承恩。   李承恩终于开口说:“擅自动兵,无异于造反,若他们不回来,罪名坐实。”   “胡扯!”罗士信口不择言骂了出来,又着急说:“大统领怎能做那样的事?莫不是那安禄山造了反,陛下就当大统领也和那狼子野心的混……”   “住口。”李承恩打断了罗士信。   见李承恩还是不肯说点什么,侯君集也急了,毕竟这当口,陛下对这种事十分敏感,可不能被落人口实。侯君集一直管理天策府内务,也上战场,但比起其他人确实是经验少,气质温和一些。   “大统领不是说了吗?不是不上路,只是晚个一时三刻,从洛阳去长安也不远,晚这么一会儿,就请武镜左将军多多包涵吧。”侯君集的话已十分客气了。   武镜却不依,道:“大统领若是不从,我也只能来硬的了!”   他刚一动手去拉李承恩,一旁的罗士信早已按捺不住,膀子一甩就将武镜的副将打倒在地。一见此情形,下面的神策军和天策军登时手握武器,两边对峙。   穆玄英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担忧天策府的处境。但他一个布衣,不要说说不上话,哪怕此时说得上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急什么?”身边的莫雨靠着柱子问。   两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和浩气盟的人一起旁听。穆玄英叹气说:“出兵那一日我虽已料到会有此情形,就算武牢关守住了,陛下在神策军的挑拨下也不可能不追究擅自出兵这样的事。但我没想到会是……”   “应该打不起来。”莫雨说。   话音刚落,潦倒十几人的罗士信终于被控制住,连同侯君集和几个小将,一行六人,全被围住,武镜喝道:“李承恩,你莫不是要造反吗?你手下的将士竟然敢对前来押送你的皇军出手?”   一听这话,罗士信更气,道:“我们天策府忠心耿耿,岂是尔等鼠辈能诋毁!”   他们放弃抵抗,武镜立即命人上前擒住,将这几人纷纷压在地上,面部着地,双臂反捆在后背上,根本动弹不得。   “武镜!你滥用职权!你公报私仇!”罗士信骂道,“我不服!我不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侯君集却是满脸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面子上十分挂不住,频频叹气。   “放心,既然你想见陛下,随我们前去长安,尔等究竟是否是犯上作乱的叛贼,陛下自有圣明论断。”武镜道。   “报——”   李承恩立即往前几步走进了雨中。   报信的人一路策马狂奔,迎着满头风雨冲到石阶处才飞身下马,竟然是程知节!只见程知节快步上来,一见李承恩便单膝跪下道:“大统领,有消息。”   “来!”李承恩伸手。   程知节递了一张皱巴巴的布条过来,他手上全是凝固的鲜血,甚至都看不出是他受了伤还是敌人的血。   李承恩正要看,武镜道:“慢着!大统领如今行为敏感,这密信不知说了什么内容,不知可否容我一看?”   穆玄英气不过,背过身抱着手臂说:“实在欺人太甚!”   “你说谁?”莫雨问。   “武镜!”穆玄英口语道。   莫雨笑了一下,凑近说:“那我随他们一起出城,入夜后在半路上杀了他,给你解气。”   穆玄英忙摇头,低语:“别啊别啊!我气是气,他若是死在半路上,李承恩大统领还不得被冤枉死!”   “玄英,不要窃窃私语。”翟季真道。   穆玄英忙乖乖转回去站好,道:“是,弟子不敢了。”   莫雨又凑过去问:“解气了吗?”   穆玄英瞪他一眼。   莫雨面无表情站好,等穆玄英不再看他,他脸上才慢慢透出笑意来。   另一边,李承恩毫不犹豫将东西给了武镜,武镜打开看了看,显得有些疑惑,却也显得有些不解。   穆玄英又忍不住好奇说:“你说,信上写了什么?”   “应当是武牢关的情况吧。”月弄痕道。   “不是。武镜只看了一眼,说明信很短,说不定只有几个字。”穆玄英道,“那边的情况恐怕不必这里好多少,三言两语一定说不清的。”   月弄痕一想,笑说:“还是玄英心细。”   “是月姐姐故意让我吧?”穆玄英笑眯眯说。   而武镜已经忍不住问了,“大统领,这是何意?”   “如你所见。”   “一万六千四百又九。何意?大统领,事关武牢关一战,还请你解释解释,我也好向陛下禀明。”   “战死人数。”   这一句却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其一,自然是李承恩,他在等什么消息,他最清楚。其二,穆玄英。   穆玄英说完却是自己疑惑起来:“不对啊,上报的人数不是两……”复忙捂住嘴,眼珠滋溜滋溜转,指了指屋后,便拉着莫雨躲到正殿侧面去了。   “怎么回事?为何那边上报的战死人数起初是两万多人,如今传回给李承恩大统领的却是一万多?”   莫雨沉思着,显然一时间也想不通。   穆玄英又说:“而且很奇怪,若是要谎报,应当是报给陛下的人数比实际人数少一些,这样陛下也不至于太生气而降罪吧?”   莫雨失笑,用怪异的表情看穆玄英,“看来你不做官是好事。”   穆玄英立即觉出味儿来,用手肘捅他胸口,说:“竟然说我是奸臣吗?我是在分析他们,自然以常理来想了。不过,李承恩大统领坚持要等到这个消息,哪怕被武镜这么欺负都不动摇,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是朱剑秋的书信?”   穆玄英点头,“是啊,李承恩大统领一定要等这封信。而且送信人是程知节,足可见此信的分量。”   莫雨也犯难,只说:“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应该不是战死人数,或者说,不只是。”   穆玄英抱着手臂又开始想,嘴里念叨说:“倘若我是李承恩,我为何一定要等这封信?这数字是什么意思?时隔一日,为何两次上报的战死人数不同?”   莫雨拉着穆玄英看向正殿那边。   果然,武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追问为何两次不同。   李承恩看向武镜,道:“无可奉告。”   “李承恩!我现在可是陛下亲自授命的押送官员,我的提问你必须回答!你若有所隐瞒,我将全部上报陛下,到时你不要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嗖——   不知哪里一阵风过,只听风声呼啸,然后正殿颤了颤,一柄金色的□□插在了正殿廊柱上,将武镜的披风衣角死死钉在柱子上。   一片寂静无声。   雨中,一个人身穿铠甲,火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他两步并作一步走了上来,眼中仿佛看不到其他人,说:“我天策府内,还轮不到你放肆。”   “总教头!”罗士信几人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喜上眉梢。   天枪杨宁!   穆玄英张着嘴看向莫雨,满脸惊讶。   莫雨咳嗽一声,用手心托住穆玄英的下巴。   穆玄英嫌气地打开他的手,也不追究莫雨的调侃,说:“杨宁!我竟然见到他了!我之前还遗憾他被调配去潼关了。”   “天策府出了事,他肯定坐不住。”   见了杨宁,武镜这才稍有收敛,挤出个笑来打算行礼,杨宁却看也不看他,向李承恩单膝跪下,道:“杨宁于今日返回洛阳,请求归队!”   李承恩先是不动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潼关只有雪阳在?”   杨宁点头,说:“大统领放心,雪阳扛得住,只消我随大统领见过陛下后,杨宁立即返回潼关,绝不耽误。”   李承恩像是想责备,但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伸手扶住杨宁的手肘,道:“孰轻孰重,不可怠慢。”   杨宁没说话,只点点头。等他站了起来便用眼神扫过所有人,包括台阶下那些兵士,他最后才看向武镜,不疾不徐道:“左将军别来无恙?”   “啊呵呵,我……”   杨宁压根不想听武镜说,打断他说:“左将军应当知道,这天策府上下,无人敢对大统领不敬,左将军也应当知道,在我天策地界,谁,也休想放肆。”   这气场实在吓人,也不知武镜能否招架得住。果然,武镜是吃不消的。他这样的小人,最怕的就是杨宁这种不知客套,说一不二的硬汉。   武镜赔着笑脸说:“是是,这不是刚才发生了一些误会,来人,都松开,松开。”又说,“杨将军,我们自家人,一些小误会,不要往心里去,我也是奉旨办事,不得怠慢,实在没办法啊。”   “我与你,天策与你,都非自家人。”杨宁冷冷回了一句,随即走到雨中,冲所有兵士说,“天策将士听命!”   “是!”所有人士气大涨,连罗士信几人也不顾下雨冲进队伍里。   “大统领需前往长安数日,诸位无须听信闲言碎语,天策府上下一切照常。”杨宁说到此处,回身,几步冲上前拔出金枪,一挥,道:“我天策府将士素有“东都之狼”的称号,以□□之利刃护我大唐河山,你们,自入天策那一日起,便是这大唐江山最后一道防线,你们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天下百姓,江山太平!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随即,杨宁一个转身,将披风扬起,单手握着□□,跪在地上,对李承恩说:“杨宁请求随行,请大统领应允!”   李承恩负手而立,久久,说:“你留下。”   杨宁似还有什么想说,李承恩道:“替我迎他们归来。”   闻言,杨宁神情肃穆,终于点了一下头。   李承恩这才看向武镜,道:“可以出发了。”   武镜没敢再多说,立即下令出发。   天色灰暗,阴雨连天。   李承恩独自踏上前往长安的请罪之路。   而他身后,他身后的天策府内,杨宁为首的一众将领兵士,整齐列队,个个精神抖擞,站在雨中目送李承恩。   不管多少年,穆玄英都会想起那一日的情形。   天仿佛要塌下来,昏暗之中,天策军整齐划一,昂首不倒。他看不见风雨中那些兵士的脸,他只能看清,杨宁红色带的披风在风雨里飞扬,像是一面旗帜。   像是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   更像是天策军永不退缩的精神!   风雨再大,前路再远,他们是守护国家安定的将士,他们是天策军! 第249章 第十三章   【战火纷飞】   送走李承恩,片刻不停,杨宁立即召集众人入殿商议。   “参见总教头!您回来我总算放下心了。大将军连夜赶回报信,可需要稍作休息再听报吗?”一个身穿文官朝服的人上前来,显然方才一直在殿内。   “辛苦是自然的,五日没合眼了,但信送到就好,要是慢了,可要耽误大事!总教头打潼关回来不也没休息,我哪里能休息?”程知节的性格谁都知道,听他这么说,反而无人再勉强。   杨宁道:“一切可备好?”   “已备好,请。”那人引着众人入室。   待众人站定,杨宁立即说:“还请大将军将武牢关的情形速速说来。”   程知节也不含糊,往挂起的布幕旁走,开始在地图和沙盘间指点,说:“此次出兵实属万不得已,若我们不动,叛军前来,洛阳就是待宰的……”   “说武牢关的事。”杨宁道。   程知节一摆手,只好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到武牢关时,叛军还未到,一看我们已占得先机,军师(朱剑秋)立即要我们四处布防,好以不变应万变。可那武牢关的守将,那个……那个……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他抓耳挠腮念叨着。   “封常清。”   程知节看向说话的那人,笑:“对对!就他!什么狗屁守将,我……”说着自己不敢说完,复又笑,“杜兄,我素知你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你当真什么都记得?”   与他说话的人正是方才准备沙盘的人,听程知节叫他“杜兄”,穆玄英疑惑问月弄痕,“这位是……”   “杜如晦。”可人回。   这名字听起来不大熟,穆玄英还没来得及多问此人是谁,杜如晦说:“军情紧急,程大将军还是快说武牢关的事吧。”   “好好,那武牢关守将封常清,他不愿意出兵啊,说是接到上头的命令,命他死守武牢关,绝不迎战。这可好,武牢关是他说了算啊,加之我们没有出战圣旨,只能大费口舌一通劝。可他呢?还是不肯!死咬着上头有令,得了!我这脾气一上来,你们也知道,抓他来一通揍,好了,这才肯开城门出兵。可谁曾想,那武牢关是我大唐防守重镇,竟然城内的守兵只有三千!这三千人加上我们带去的十万,那也不够叛军打的啊!”   “招兵!立刻招兵啊!”罗士信道。   程知节道:“是啊,副统领立马要封常清招兵,可他招来的那都是什么……什么狗屁!”说着他气的来回踱步,指天骂地,“一个个大男人,有的连枪都扛不起,这平日是怎么干农活的?可没把我气死!原本我们占尽先机,被这事一耽误,叛军转眼就到武牢关了。”   罗士信听得也十分生气,急忙问:“你快说你快说啊!武牢关据险以守,就算两军人数悬殊,我不信以你们的本事,还有副统领和军师坐镇,竟然短短几日就给破了!”   程知节一听,气的眼睛都发红,半晌才克制住,愤愤然说:“军师出一计,那狼牙军领兵之人不知是个什么无名小将,他摸不清我们武牢关的虚实,我们索性打他们个下马威,第一次就给他们打怕了,叫他们不敢再造次。这样一来,我们有时间休整,也好传信回来请求支援。所以,交战第一日,他们在城外什么都没做,估计也没料到我们会主动迎战,我奉命带了四千人的精锐出去,就为打得他们服气。谁想啊,眼看着我们打的不错,他们那边突然吹拉弹唱起来,不知道唱的什么东西,我坐在马背上,一阵一阵地头晕目眩,着实难受!”   “这是什么道理”罗士信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招数?我还真没听过。”侯君集也纳闷了。   “我哪知道啊!我当时就想,管他娘的那么多呢,他不是爱唱吗?我砍了他脑袋我看他还怎么唱!我弃马而去,直奔那边的主将。这一片混战,我也没注意其他人,等我和那主将交了手,身体已不受控制,神智也不大清楚了。我晕晕乎乎的,就只听见周围砍啊杀啊,等我清醒的时候,是被副统领一路拖着往城门奔。”   “怎么回事?”杨宁发问。   程知节这个人,嘴上虽然感觉靠不住,但杨宁很清楚,他的身手不差,而且做事还算稳重。秦颐岩虽然有些莽撞,但有朱剑秋在,不论如何都不可能顷刻间胜败逆转,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果然,程知节道:“总教头你是不知道!我程知节这一辈子,谁也不服,我就服大统领,我就服我们天策!我管他谁说什么,大统领要我们死守武牢关,我就算拼了命,我也绝不退一步!可你看,我们在前面浴血奋战,其间三次支援出兵,我和那起初的四千兄弟,两日没有喝过一口水,没有吃过一顿饭,连闭眼休息一下都没有,一直在最前线战斗,可换来什么?军师见我们有异样,他神算无比,立即下令将我们召回。可是,可是那封常清不肯打开城门!”   “竟有这样的事!”罗士信拍案而起。   杨宁道:“封常清是天策出身,我带出去的人,虽勇猛不足,但他不是临阵退缩之人。说下去。”   不错,程知节口中的封常清算得上是一员大将。此人不但武功不错,出身也清白,为人更是十分谨慎,对朝廷忠心耿耿,故而陛下才将这武牢关交给他看守。招兵的事本已经十分反常,偌大的武牢关,竟然连上战场的男丁都没有?杨宁一听程知节的话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他说收到密令,不许迎战叛军,凡擅自出城者,与叛军同罪!”   举座哗然。   程知节气的七窍生烟,怒骂说:“密令?哪里来的狗屁密令!我们三万人被自己人拒之门外,要退退不回去,要进前面又是什么怪异的手法,弄得我们阵脚大乱,难进难退!副统领救了我后,倒还冷静,只说先退到城门抵抗,由城内军师等人想法子营救。后来也不知是怎么,那封常清宁死不肯开门,无奈,军师命人绑了他,这才开了门迎我们。可我们损失惨重,两万多兄弟阵亡,受伤的更不必说,你们看我!副统领右肩中箭,好在是没伤到筋骨。”   “大将军,是否其中有什么误会封常清与我相识,虽不算深交,但他的为人以及对大唐的衷心,在下可做担保。”杜如晦开口说。   这话本也没什么,为相识之人说几句好话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遇上程知节这个爱较真的性子。   “误会?”程知节扭头瞪着杜如晦,气势汹汹说:“你可知道我们在武牢关死伤多少兄弟?你可知道我等不眠不休多长时间?你可知道那些兄弟本不必死?你可知道武牢关本不会破?你一个没上过战场,连刀都提不起的人,你知道什么!”程知节说着说着眼睛已通红,像是欲喷火的野兽,也像是受了委屈的家禽。   “程兄。”杨宁出声制止。   杜如晦脸色也极差,几次张了嘴想说,都硬生生给忍了回去。   程知节说到了心坎里的事,越发失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腿道:“我程知节上过战场无数次,哪一次不是从鬼门关回来?我打入天策府那一日起,就没想过死啊活啊的,我的命,就是天策的!我是这么想的,我相信每个天策将士也是这么想的!”他一拍胸脯,抬头看着杨宁,“可在武牢关死的兄弟,他们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啊!我气啊!我这几日根本不想闭眼,我就堵着一口气,胸口这里死死堵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屋里寂静无声。   每个人各怀心思,听着程知节的话,看着这个七尺男儿坐在地上控诉,看他吐沫横飞,看他声色俱厉,最后看他无奈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穆玄英作为小辈自然是一句话没说上,等离开了主殿出来透气,坐在主殿前的石阶上,看着天策府里一切如常,穆玄英忽然有些失神。   “别想太多。”   “很难不去想。”   “那就想点别的。”莫雨又补了一句,“那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穆玄英抬头看了一眼莫雨,又将视线投向远处,许久,他抬手指了指远方,道:“那里是南天别院,那里是城门,出城便是邙山,再往东就是武牢关。程将军说的那些事,就发生在那里。雨哥,我从没见过两军交战的场景,生在大唐盛世,我想洛阳城里的人也都没见过程将军口中的那些流血和牺牲吧?”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血和牺牲。”莫雨也坐了下来。   “不一样。”穆玄英道,“不一样的。来之前我以为这些和江湖一样,但看到程将军眼里的神情,我知道不一样。”顿了顿,穆玄英侧头看莫雨,“雨哥,我突然有些怕。”   莫雨凝视穆玄英的双眸,片刻后,用手掌包住穆玄英的后颈,将穆玄英的头压在自己胸口。   “我很高兴你会怕,你一直像是无所畏惧的利刃,我很怕。我很怕你会受伤,会出事,会死。听到你说怕,我反而安心不少,我是不是有些卑鄙?”   穆玄英摇了一下头。   莫雨又用另一只手臂将穆玄英整个人揽进怀里,才说:“你不是说过吗?两个人在一起就要互相扶持。不管之后事情会如何演化,你记住,你怕了,叫我一声我就过来做你的利刃,刀山火海,我也为你披襟斩棘,踏平前路。你累了,只要靠在这里,什么都可以不必想。”   “谁要你披襟斩棘,刀山火海了?”穆玄英扑哧笑出来,“你只需要为我挡风遮雨就好了!”说着穆玄英便将莫雨的手抬起来挡在自己头顶。   莫雨无声而笑,望着外面还没有停下的雨,举着的手臂也没放下。   --------------------------   次日一早。   天未亮,穆玄英早早便跟着可人一起和杨宁到各个城门巡视。   相处后,杨宁是个非常耿直的人。   他的耿直与秦颐岩不同,秦颐岩是生性使然,有的阴谋算计的确是参悟不透,所以做个武人,驰骋一生,对凡事也没有太大的执念和坚持。   但杨宁是个认死理的人。   就好比浩气盟前来相助,在他眼中,既然是来帮忙,那只有有用处的人才能留下。以他看来,除可人外都是无用之人,连副盟主也未客气一句。浩气盟的人不受待见,心里自然也不舒服,所以来的只有可人。   见着穆玄英,杨宁稍显诧异。   可人道:“杨将军,这位是穆玄英。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杨宁一听,自然不信,却是参悟不透般地摇头道:“没想到浩气盟两大高手竟然是两个如此稚嫩的年轻人。”   “有志不在年高,杨将军应当听过。”穆玄英对他也不客气,毕竟浩气盟被看扁,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杨宁看过来,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也有几分道理吧。希望二位能有让我刮目相看的一日。”   随后三人一一巡视各个城门,交代了把守,加强了驻防,对洛阳城的内外布防更是反复核对研究,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三人还在南城门上布防,一日滴水未进。   “南有伊阙,北临邙山,西面是潼关,东面必定是叛军攻来的方向。不管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来,我已飞书给军师,只需他们在葵园稍稍停留,等叛军从东面过来,我军里应外合,将其一举歼灭。”杨宁拿着地图,在东城门上继续研究迟早会来的攻防战。   可人一向话少,自然不语。   穆玄英作为晚辈,也大多只是应声点头,不做评判。但听杨宁这么说,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杨将军,在下有一言不知是否有所帮助。”   罗士信率先问:“穆少侠可上过战场?”   穆玄英摇头:“在下一介布衣,没有这样的机会。”   罗士信又问:“那穆少侠已阅遍天下兵书?”   穆玄英还是摇头:“不曾,只是看过一些。”   “那是否穆少侠天纵奇才”   “没有,在下只是……”   “穆少侠,军情紧急,绝非儿戏,还请你不要打断,以免耽误大事。”罗士信没好气说完便推了一下穆玄英,示意他离开。   穆玄英还没说话,身后有人说:“阁下可曾以一敌百战退尸人?阁下可曾单挑少林?据我所知,不曾。再者说,阁下似乎也没有阅遍百书吧?自己尚未做到,何以要求他人且人各有长短,不必样样具备,只需精于一道,同仇敌忾,各自发力,方能制胜。”   “你是谁?”罗士信不悦。   穆玄英大吃一惊,跑过去说:“雨哥,你怎么来了?”   莫雨却是回以一笑。   侯君集见罗士信脸上无光,便也护短,上前说:“你们都先回去吧,此处人多也无用,口角之争无益,请吧。”   “诸位将军,穆玄英的确毫无经验,更没有什么比诸位厉害之处,只是方才看那布防,在下觉得狼牙军未必会从东面来,反而极有可能选择邙山来……”   “穆少侠,你也说了,你没有经验,你的见解有何依据?你空口无凭,要我们相信你改变部署,那岂不是……”罗士信没让穆玄英把话说完,但他自己也没说完话。   只听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城墙上。   “小心!”   有人喊了一句,大家立即蹲下身靠在墙垛后躲避。果不其然,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巨石飞上城墙,有的打在墙上,撞得声响,偶尔有的飞上城墙,砸在众人身边。   碎石乱飞,大家立即抱住头躬身自卫。   杨宁却是丝毫不惧,站起身来,朝瞭望塔吼道:“哨兵速报!”   瞭望塔却是被巨石砸的面目全非,不知那哨兵究竟还有没有活着。   “总教头当心!我看八成是叛军!”侯君集伸手去拉杨宁,大喊道。   就在这时,只见瞭望塔上突然升起一面红色的锦旗。   罗士信先是一愣,随即指着锦旗大喊:“通报全城,叛军袭来,全城戒备!全城戒备!”一边喊,他人弯着腰一路往瞭望塔跑。   “全军备战!”杨宁在混乱中大吼一声。 第250章 第十四章   【血洗北邙】   呜——   呜——   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吹响,此起彼伏,不到片刻就传遍整个洛阳城。   叛军来了!   从未参战的穆玄英被一声声巨响震的头晕目眩,等他恢复神智,第一反应则是扭头往墙垛之间看。城外叛军来势汹汹,已攻破外城。   “没事吧?”莫雨来到身边。   穆玄英回头看他,心下歉然,刚想说话,又是一声巨响,震得城墙都好像在摇晃。莫雨立刻将穆玄英护在怀里,头顶碎石洒下,几乎都被莫雨挡住。   穆玄英伸手要去护莫雨,却是突然无数支飞箭径直飞上城门。穆玄英只来得及喊:”雨哥!”随即莫雨抽身,同时一推,靠自己向后的力量才将穆玄英彻底推到墙角。   只见莫雨接二连三在地上翻滚,每一次都刚刚好避开箭矢。那箭也像有意的,步步紧追着莫雨,避开了一支,下一支又来了,毫无间隙。   “雨哥当心!”穆玄英欲上前。   “不要过来!”莫雨喊。   穆玄英着急,扭头看城下,已有越来越多的叛军攻来,城门恐怕抵挡不住多久了。   嗖——   只见一个紫色身影一闪而过,随后莫雨也靠在了墙角躲避。   他身边正是月弄痕。   “我没事!”莫雨朝这边喊。   穆玄英放下心来,又去看其他人。   “穆少侠!”   闻声看过去,只见杜如晦手持盾牌高举过头,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冲穆玄英招手,嘴里在说什么,但穆玄英一句也听不到,全都淹没在战乱声中。   忽然,身后突然有人伸手一拽,将穆玄英从地上拉了起来,只听那人道:“随杜如晦回城,将城中百姓疏散!”   杨宁一推,穆玄英猝不及防中一个踉跄,随后也顾不上别的,一路小跑,在混乱中侧身倒地一滑,径直冲到了杜如晦那边。   “穆少侠好身手!”杜如晦赞。   穆玄英蹲靠在墙角边先是往城内看,见不远处的街道上百姓皆在街头张望,显然还未明白城外发生何事,便越发心急,道:“杨将军心系百姓,他说得不错,我们还是需得先将城中百姓送走才好。倘若慢了,叛军一旦进城,百姓就要遭殃,就算我们扛得住,也不能让老百姓受害。”说完却是在城楼上找杨宁,但却已不见其踪影。   “此事我去办。”杜如晦喊。   穆玄英又往城外看,说道:“城门恐怕守不住多久。这些我不大懂,能撑多久你们心中有数吧?”   杜如晦面露担心,张嘴说了什么,但却又被一阵厮杀声掩盖过去。穆玄英一听这声音便觉不妙,什么也顾不得站起身往下看,城门竟然已被攻破!   城门一破,巨石攻击便停止了,随后而来的就是涌入的叛军。两军在城门处率先交锋,厮杀声一片。   来不及了!   穆玄英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天策将士听命!”不远处的杨宁在城楼上高喊,“拿起武器,随我迎战!”说完,杨宁单手握着金枪,一路疾驰而下,单臂一撑,从下去的半城墙上飞身而下。落地时金枪横扫,五六个叛军立刻毙命于杨宁手中。   这一举大为振奋士气,使得城门上本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将士们顿时重拾信心,纷纷拿起武器冲下城楼应战。   飞石攻击停止,穆玄英起身时也将杜如晦拉起来,道:“杜……呃,来不及送百姓出城了,请先全城通报,要他们在家中躲好,切不可出来!只盼我们能将叛军全数歼灭。”   “洛阳只剩三千天策军,单靠总教头和他们是撑不住的!”杜如晦道。   穆玄英刚想回答,身后突然一股劲风扫过来,不好!穆玄英下意识推开杜如晦,反手拔剑格挡,随即腰一扭,一个漂亮的转身。   对面站着的人身高十尺不止,一身健硕的肌肉,双臂上全是刺青,脖子上挂了一串串狼牙做装饰。他双手握拳,一声大吼,单从气势上就已足够吓人。   杜如晦不会武功,早已吓得面色煞白。但尽管他怕,甚至整个人都吓得有些发懵,但却是一直待在这里,没有逃跑,见状更是想过来帮忙。单这份勇气,穆玄英便对此人颇为佩服。   穆玄英推他,道:“快走!劳烦告诉杨将军,城楼上交给我们!”   此时莫雨已站在另一边,将几个攀上城楼的小兵一一扭断脖子,正往这边来。   杜如晦惊讶又为难,道:“穆少侠,你们……”   “走!”   月弄痕不知从哪里杀出来,对穆玄英说道:“朱剑秋不在,听说此人的脑子也好用,我和司空且送他过去与杨宁商讨对策。我们回来前你们撑得住吗?”   “可以!”穆玄英一口应承道。   月弄痕话不多说,拉上杜如晦就走,与司空仲平两人一前一后,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往城楼下走,逼近杨宁所在。   莫雨侧头往下看,只说了一句:“她倒是像霸刀的人。”   “雨哥,剑!”穆玄英用脚踢起一柄剑。   莫雨接住,道:“多谢。”   两人一前一后面对那个身高如墙的人,三人都不动,只是打量对方。偶尔穆玄英和莫雨还要对付攀上城墙的小兵,虽觉势单力薄,但眼下还可以应付。   片刻后,莫雨一边解决攀上城墙的小兵,一边开口说:“他叫沙叱博,隶属狼牙军,是安禄山帐下一员猛将,位列八大金刚之一,名号‘雷狼’。”言语间毫不避讳那人。   “很厉害吗?”穆玄英盯着那人看。   莫雨单臂一撑,整个人跃上城墙,脚踩城墙一路飞驰而来,到了穆玄英身边,他飞身而下,稳稳落在穆玄英身侧。这才回:“说不上有多厉害,我们二人合力能对付。只是我没想到安禄山这么快就动用八大金刚。如若都来了,看来洛阳城他势在必得。”   穆玄英死死盯着沙叱博,说:“他听不懂汉话?”   莫雨点头说:“不止听不懂,他不会说话。”   两人说话间,沙叱博也没有闲着,只要是妄图对他发动攻击的人,他毫不犹豫拧断对方的脖子。连杀三个天策士兵后,再无人敢轻易上前,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莫穆二人。   见此人杀人不眨眼,穆玄英心中登时怒火中烧,双目紧盯沙叱博,眼神里透出杀气,沉声说:“雨哥,还记得树林里那一次吗?”   “你说‘风狼’那个喇嘛?”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   莫雨扬起半边嘴角,道:“既然能杀一个风狼,这个也不难。”   穆玄英侧头看了一眼莫雨,手上动了动,握紧长剑,片刻后才说:“除了对付他,那些妄图从城门上入城的叛军,一个不放过!”说完长剑一抖,疾驰上前!   莫雨依旧慢他半个身位,紧随其后。   穆玄英自然是以“惊破”作为第一招,一招之后,沙叱博右臂上被划开一个血淋林的口子。本还要继续强攻,但沙叱博突然一声怒吼,声音震天动地,犹如虎啸山河。   莫穆二人不清楚此人是否有杀招,只得先急速后退避让。   “多小心。”莫雨说完便抢先一步上前。   沙叱博见这两人十分厉害,也不再搭理其他人,见莫雨上前,两腿一分,稳稳扎了个马步,双拳紧握,在胸口猛锤了几下,也朝莫雨飞奔而来!   “雨哥!”穆玄英立即跟上,却还是莫雨先行与沙叱博交手。   他二人近战,莫雨使得是“分水”,要论精,自然比不过穆玄英。但莫雨手套上已覆上白霜,穆玄英才知道他的目的。既然无法中途打断他们,索性停手站在一旁。   穆玄英站在一旁也没有闲着,他仔细地观察沙叱博,发现此人只知使用蛮力,全靠一身蛮劲儿。不止如此,还发现他还非常易怒,每次被莫雨破招,都会十分愤怒。   “雨哥!激怒他!”穆玄英喊。   闻言,莫雨也未多想,立即照做。莫雨反反复复使出分水,好像除了这一招式他不会其他。那沙叱博与莫雨缠斗百招后,竟然有些不愿再打,仿佛觉得无趣,觉得莫雨小瞧于他,变得越来越暴躁。   百招后,时机来了!   莫雨突然后退几步,双臂顷刻间便被白雪覆盖,浑身也毫不遮掩地往外泄冷气。刹那,莫雨再次冲上前去,单臂巨剑,势如破竹一般刺向沙叱博心口!   一剑即中!   穆玄英大喜,刚要上前,却发现莫雨神色不对。莫雨立即双手握剑,又用全力推那柄插在沙叱博心口的剑。   哇——   沙叱博突然一声大吼,浑身一抖,将莫雨甩飞出去。   穆玄英立即飞身过去,只怕来不及抓住落下城楼的莫雨,仓皇间竟然一把握住莫雨的剑锋。   莫雨握着剑柄,吊在空中。   “雨哥!抓紧!”   莫雨往下看了一眼,“松手!”   城门极高,莫雨纵然有武功在身,但穆玄英从未听过谁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还能无事。何况城下全是狼牙军。   穆玄英一只手死死抓住城垛,另一只紧紧握着锋利的剑,手臂青筋暴起,指节发白。血就从他发白的指缝间溢出来,顺着长剑朝莫雨流。   “我叫你松手!”   穆玄英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绝不。”   话刚出口,还来不及再说,穆玄英听到身后劲风,心中暗叫不好,沙叱博还未解决。   果不其然,沙叱博的拳头已至。   半空中的莫雨什么也看不见,穆玄英也全凭听觉,猛地转身用长剑格挡。   咚!   一声闷响,震得穆玄英握剑的手臂发麻,直到失去知觉,长剑脱手。   “毛毛!”莫雨心急如焚,本想带着剑落下去还有用处,但见穆玄英不肯松手,自己便要放开。   同时,沙叱博见穆玄英长剑落地,另一个拳头又从天而降,汇集全力砸向穆玄英的头,恨不得将他砸碎。   短短一瞬,穆玄英面临两难境地:自己死,或是松手让莫雨去死。   穆玄英最后选择闭眼,死死握着长剑不撒手。   几乎是同时,莫雨已然放手,同时喊:“回击!”便落了下去。   穆玄英感觉手上一轻,扭头看,见莫雨已松手落下,顿时急火攻心,惨叫一声,反手抓着那柄剑朝沙叱博一抡!   沙叱博本以为穆玄英放弃抵抗了,谁料突然回击。毫无防备下被剑柄砸中右眼,疼的连退好几步,捂着眼睛大吼,嘴里反反复复念:“沙!沙!沙!”   穆玄英扔掉那柄剑,往城楼下看,却见莫雨飞了上来。   喜出望外,穆玄英什么也不顾,一把抱住莫雨,“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掉下去了!”   莫雨单臂搂住他,气喘吁吁,显然也是耗力不少,往楼下看,说:“有人出手。”   穆玄英也知道,若没有着力点,莫雨绝不可能从半空飞起来,便往下看,竟然瞧见一片明黄色杀进来,领头的正是多时不见的叶琦菲!   “她怎么来了?”穆玄英惊讶。   莫雨见藏剑山庄的人杀进来,心里也疑惑,但只说:“先解决沙叱博。”   两人看向伤了右眼的沙叱博,穆玄英道:“趁此机会,杀了他。”   莫雨道:“你的手?”   “没事。”穆玄英扯掉一截布,将握剑受伤的手掌裹住,系紧。   莫雨看了一眼,没说话。   而沙叱博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刚要冲上来,哗哗哗三人从天而降,飞上城楼。那三人中一个女人当先,头发散乱,身上罩着一件黑袍,四肢外露,脸上和四肢皆是刺青,看上去极为邪门。   此人不知是谁,但她带来的那两个人却很熟悉。   沙利亚和陆遥峰。   哇——   沙叱博又吼一声,要冲上来。   那纹身的女人拦住他,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西域的语言,沙叱博却好像不理会。   这时候陆遥峰开口:“拜月长老的话你不听,逐日长老的话你也不听了?”   沙叱博竟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教训了的晚辈,规规矩矩站着,半垂着头,嘴里发出低吼,但却真的不动了。   陆遥峰先朝那纹身的女人行了个礼,这才走过来,走得很近,见穆玄英和莫雨戒备,他说:“与二位大漠中匆匆一别,许久不见。”   穆玄英道:“你大概忘了在长安郊外的寺庙中我们见过。”   陆遥峰低声笑了笑,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看向穆玄英,道:“对了,那时候你跟在裴元身边。”   他脸上到处都是烂疮,有的还在流脓血。   穆玄英心下骇然,想起裴元说的话,又看看陆遥峰和沙利亚,道:“你是死是活?”   “裴元说了,我活不了多久。”陆遥峰又指了指沙利亚,“她……她算是为了报仇而活着吧。你看我们的样子,哪里像是活着呢?”   “报仇?为阿萨辛?”穆玄英问。   陆遥峰扔掉斗笠,道:“要为他报仇,唯有让世人陪葬。”说完他看着穆玄英和莫雨,“二位是难得的人才,若肯加入狼牙军,我可看在拜月长老的面子上,不追究你们之前的过错,饶你们不死。”   穆玄英冷哼一声,没说话。   陆遥峰却是觉得他傻一般,笑着摇头说:“你们看看,大唐气数将尽,这些人犹如蝼蚁,死不足惜。这天下已乱,洛阳绝不能幸免,你看看,此处和之前的汴州,范阳有何区别?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不要太小看我们了。”穆玄英道。   “不妨告诉你们,为了震慑李家,拜月长老下令,屠杀洛阳城。这城里凡是活物,都得死。”   “你们休想得逞!”穆玄英反驳。   “是吗?今日先留你们,叫你们看看狼牙军的威力。”陆遥峰说完便朝那纹身女人说了点什么,几人便飞身而下,离开了。   穆玄英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他们要屠城?”   莫雨略作思索,说:“你去禀告,我守着。” 第251章 第十五章   【血洗北邙(二)】   “他们要屠城?”   穆玄英又问了一遍,自己走到城垛边往下看,却是见藏剑山庄的人已入城,便说:“雨哥,我们先去看看。”   莫雨心中隐隐有事,但还是应好。   两人匆忙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处时,杀进城中的叛军已尽数被天策军歼灭。杜如晦,罗士信几人正在清点人数,检查装备,却不见杨宁和程知节。   穆玄英扫了一圈四周,城中伤亡的天策军不多,但狼牙军的死伤看上去更少。正想着,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穆玄英下意识拔剑就刺,却刚刚出手就意识到来人是谁,又慌忙收剑。   “二小姐!”   穆玄英的剑急速收回,来人显然也吓着了,保持着展开双臂的动作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叶琦菲才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没死在狼牙军手里,死在你手里可真是太冤了。”   “二小姐没事吧?”   叶琦菲不耐烦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你们去帮杨将军,去把我们带来的东西分发给天策军。”但几人不肯走,叶琦菲也不再纠结于此,上前来冲穆玄英笑。   穆玄英无奈摇头,笑说:“多日不见,方才城墙匆匆一瞥,还以为你懂事了。”   叶琦菲道:“难道我不懂事吗?我可是连日赶路来帮你们,而且好像来的很及时呢,救了你兄弟,还不夸我吗”   说起这个,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朝叶琦菲郑重其事抱拳鞠躬,道:“多谢你救他。”   见穆玄英如此,叶琦菲反而不自在,忙说:“没什么的,其实也只是恰好,我送出长剑给他着力,也没有帮上什么。”   “还是要多谢。”穆玄英又问:“叶大哥没来吗?”   “就知道你叶大哥,你怎么不问问叶二小姐为何来?”   穆玄英听了果真肃容道:“这里是战场,你的确不该来。快回去吧。”便对藏剑山庄的弟子说,“邙山方向不安全,从那边出城,送你家小姐回杭州去。还要劳驾告诉我叶大哥,他的心意我领了。”说着便扭头走。   叶琦菲追上来:“你叶大嫂要生孩子,你叶大哥没办法来,他听说你在洛阳,才命这些弟子来帮你,我混在里面一起来了,你要赶我走,除非你赶走全部藏剑山庄的人!”   穆玄英听了,心中一时喜,一时忧,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   莫雨在他身侧道:“看眼下情形,狼牙军只是稍作休整,不拿下洛阳,他们不会罢休的。现在送她走也未必就是安全的。”顿了一下,“藏剑山庄有心出力也是好事,城中人手不足你是知道的,打个幌子来帮忙也不易。就算叶凡是因为你,你就当是为了天下吧。”   “你怎替叶大哥说话了?”   “嗯……大概是同门师兄弟情谊?”   穆玄英被逗笑,无奈说:“我总是很容易被你说服。”   莫雨便回头对叶琦菲说:“你带人去疏散百姓,守城用不到你们。”   “我凭什么听……”   穆玄英道:“琦菲,我们很累也很忙,你要帮忙的话就照雨哥说的做吧。”   叶琦菲看穆玄英灰头土脸,手还用布条包着,顿时心软,便上前拉起穆玄英的手穆玄英下意识要收回,叶琦菲却抓住他的手,道:“我替你包扎好就走。”   穆玄英便不再动,却见莫雨从一旁走开了。   叶琦菲一边用藏剑弟子递上来的药水给穆玄英清洗,一边说:“我在杭州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老百姓都说安禄山成不了事,大唐有那么多关卡,还有神策军和天策军驻守。这些事,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我却在家里看到所有人都满脸沉重。后来听说你在洛阳,若不是五婶即将临盆,五叔早就来了。没几日庄主就下令,将很多存银取了出来,买了干粮和药材,加上一些之前就办好的刀剑武器,一起交给五叔。我不知道庄主为何不肯出面,但五叔好像是明白的,他什么也没说,点了五百弟子,要他们将东西送到洛阳。我跟爹爹闹,说我也要来,爹爹不同意,我又去跟五叔闹,他说:战场非儿戏,去到那里,谁也护不了你周全。可我不怕。五叔只说:你去吧,见到他,你才能安心。”   穆玄英自然是知道这个“他”是谁的,但他却没办法回应。   叶琦菲又说:“我就偷偷来了。说是偷偷来的,但五叔一定猜得到吧我在城外看见你在城墙上生死一瞬的时候,我觉得他说得对,这里凶险万分,出乎我的想象,但我还是要来,我必须亲眼看到你没事。”   穆玄英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想说什么,叶琦菲立刻打断他:“你不用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来,是为了帮你,不是给你添乱。”说完便走了。   穆玄英目送叶琦菲跨过一具一具的尸体,又低头看看她替自己包扎的手,一时间心绪难定。   “穆少侠!”   见杜如晦跑过来,穆玄英只好匆忙收回神思,便说:“城门处还请一定要严防,没多久狼牙军还会进攻。这次来了几个难对付的人,务必严防。”   杜如晦点头:“放心吧,我们能做好。穆少侠,总教头要我告诉你们,由你们和藏剑山庄的人护送百姓从邙山那边离开。”   “邙山?叛军似乎就是从邙山那边过来的。”   杜如晦说:“现在主力已经在这边,邙山出去可以到潼关,也可以往南走避祸。而且军师来信,他们会在邙山接应,你们过去一定是安全的。”   穆玄英想了想,只好说:“好,我这就去告诉大家。那你们呢?”   杜如晦瘪瘪嘴说:“不瞒你说,洛阳恐怕守不住了。但我们誓死要和叛军一决死战。你们从邙山一走,我们就诱敌深入,要把他们主力尽数歼灭。”   穆玄英听得模棱两可,但想到这是军事机密,也不便多问,便说:“好,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再见时,洛阳城还在,大家还在。”   杜如晦点头,作揖道:“城中百姓就拜托了!”   穆玄英一路搜寻莫雨和其他人,总算在南天别院前见到莫雨和月弄痕几人,“月姐姐!”   “玄英你没事吧?”月弄痕问。   穆玄英道:“我没事。我们是否……”   “接下来我们护送百姓出城,你随我们一起,你跟着我押后。”司空仲平说。   穆玄英点点头,却见莫雨不说话,又开口说:“司空叔叔,不如我和月姐姐押后吧?我得保护好琦菲,不能让她出事,否则我无法跟叶大哥交代。月姐姐在好些,毕竟琦菲是女孩子,我多有不便。”   司空仲平也知道叶琦菲恐怕是幌子,却没多说,应了一声就走了。   穆玄英叫:“多谢司空叔叔!”   月弄痕道:“邙山出去要小心,恐怕也不太平,若是有叛军,一切要顾全大局。”   “是,我知道。”   月弄痕看了一眼莫雨,往前走了。   穆玄英这才凑到莫雨身边问:“你为什么要走?”   莫雨作出疑惑的神色。   “你别装了。”   莫雨笑了一下,捉狎说:“我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她有话要跟你说。”   “你生气了?”穆玄英问。   莫雨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跟她挑明了。”   穆玄英吐吐舌头,坦然说:“没有。原本想的,但她说的话出乎了我的意料,我说不出口。憋着憋着,就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莫雨笑了一下,没说话。   穆玄英忙说:“雨哥,你信我的吧?眼下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平安,等安全了,或者说等太平了,我们再想这件事好不好?”   莫雨望向穆玄英,脱掉一只手的手套,用手指擦着穆玄英脸上的污渍,不疾不徐道:“傻瓜,从今以后恐怕再无宁日。”顿了顿,“但我可以等,你不必担心。”   穆玄英慌忙将他的手拉开,看看左右,皱着鼻子说:“你也太肆无忌惮了!”   莫雨却全不在意地哈哈笑了,自己往前走去。   --------------------------   浩气盟和藏剑山庄的人一路护送城中百姓出城,除了他们,程知节也带了一队天策军随行。从北城门出去便是邙山,再绕道西面,直奔潼关。   刚走没多久,洛阳城南城门和东城门又传来打杀声。   穆玄英回头看,见高高的城墙和鎏金的南天别院一角,突然倍感怅然。倘若洛阳失陷,南天别院没了,天策府没了,房子可以重建,城池可以再抢回来,但里面的那些人……他眼前晃过杨宁,杜如晦,罗士信,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天策将士的脸。   “雨哥,我们……”刚开了个头,远远就望见前面邙山方向走来一队人。   还不等前方来报,程知节喜不自胜,指着那边喊:“副统领来啦!援军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人人都能看清楚大军浩浩荡荡从邙山过来,当先骑马的人正是秦颐岩。   一见他们来了,大家都仿佛见到转机,程知节迎上前去,见了秦颐岩就说:“副统领,信我带到了,大统领早去了长安,眼下城内只有总教头他们,怕是撑不住多久!”   秦颐岩翻身下马,行动有些笨拙,程知节要上前去扶,却给他推开了,秦颐岩道:“你们继续往潼关去,雪阳在潼关等你们。”   “你们呢?”程知节问,随即一拍脑门,“我也要跟你们回去!你们都在洛阳出生入死,凭什么我一个人做缩头乌龟?”   马背上的谢渊也下了马,开口说:“这不是缩头乌龟,你做的事才是我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的目的。倘若百姓不得安好,我们守住洛阳也毫无意义。”   程知节还是不依,“我不管!浩气盟和藏剑山庄这么多人,护送百姓足够了,再说了,叛军在那边,西面很安全。咱们杀回去,守住了洛阳,没准儿他们都不必去潼关。”   秦颐岩浓眉一瞪,道:“大将军程知节听命。”   程知节欲争辩,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单膝跪下,道:“程知节在。”   “命你与军师朱剑秋护送百姓抵达潼关,不得有误。可有异议?”   程知节望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问:“军师也去?”随即立刻规矩说,“没有异议,末将领命。”   秦颐岩这才放心,转头对谢渊说:“谢兄你们辛苦了,这就随他们去潼关吧。”   谢渊道:“洛阳需要人手,这里有他们就够了,我们随你们去。”   一听,穆玄英忍不住说:“盟主,弟子也想返回洛阳!”见谢渊要开口,又急急忙忙说:“弟子在洛阳遇上了八大金刚之一,还遇上了几个狠角色,他们对洛阳势在必得,弟子回去也好出力阻止。请盟主应允!”   “你能全身而退是好事,但战场……”   秦颐岩打断谢渊,问:“你与谁交了手?”   穆玄英回:“与沙叱博。”   秦颐岩又问:“你一个人?”   “不是,晚辈与他一起对付沙叱博,虽然尽力了,但对对手不甚了解,只勉强打了个平手。”穆玄英照实回答。   秦颐岩看向谢渊,道:“谢兄的徒儿果真好身手!这样的人才应当多做磨练,日后方可成大器。”   谢渊自然知道秦颐岩这话的意思,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和莫雨随我们返回。”   穆玄英大喜过望,抚掌笑道:“太好了!”随即又立刻敛容,讪讪说:“多谢副统领和盟主。”   ---------------------------   等秦颐岩率人返回的时候,洛阳城南城门和东城门已破。   洛阳城中一片混战。   “天策将士听命,随我入城!”尽管自己还负伤在身,秦颐岩仍然一马当先,冲向北城门。   “杀!”程知节飞奔上前。   “杀——”   谢渊举起□□道:“保家卫国!”浩气盟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穆玄英拔剑便要跟上,莫雨拉住他道:“不要忘记裴元的话。”穆玄英稍稍一愣,说:“对付普通兵士我有分寸。”   北城门却紧闭不开。   秦颐岩喊:“速速开城门!”   城楼上半晌无人回应。   听着城内一片厮杀声,而自己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帮不上忙,程知节急了,上前猛锤城门:“开门!副统领归来!开门!天策援军前来!开门!”   城门却依旧紧闭。   穆玄英有不好的预感,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问完,城楼上终于有人回话:“来者何人?”   “你低头看看!是天策军!”程知节吼。   秦颐岩示意他不要急,大声说:“天策府副统领秦颐岩奉命率天策军返回洛阳,请开城门。”   半晌,回话:“上面有令,秦颐岩私自率兵出战,罪同叛国,尔等不得入城。”   罪同叛国?   不得入城?   “你放……”程知节脱口就要骂。   “何处的命令?我只接到陛下圣旨,责令我率军返回洛阳。”   “杨相亲笔书信,尔等已投靠叛军,不得开城。”   “呸!老子刚才才从洛阳出去,转头回来就说我叛国了?你开门!你打开门后就知道我们是不是叛国!”程知节怒了,上前对着城门一通拳打脚踢。   众人都着急,但谁也没办法。   这高高的城墙,不借助工具根本上不去,而这扇门,平日里用来抵挡外敌,此时却是他们心上的铁门。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时辰,门打开了。   程知节二话不说就往城楼上去,看他的样子八成是要扭断那些人的脖子。   大家无心管这些事,立即入城支援。但洛阳城中本也没有多少天策军,加之狼牙军人数众多,又总是以那些奇怪的西域手法来造势,频频取胜。等秦颐岩他们赶到时,洛阳城内的天策军已几乎死伤殆尽。   城内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主街道上无一活物。   入城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四处看,盼着能看到一个活人,盼着能知道城门紧闭的那半个时辰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颐岩道:“散开。”   天策军立即分头散开,各自去搜寻。   穆玄英看向谢渊,不知该不该问:洛阳城这样是算守住了,还是没守住。   “报——”   “说!”秦颐岩道。   “总教头和一些人在那边。”   “带路!”秦颐岩立即和谢渊几人往那边去了解情况。   穆玄英站在原地,环视四周,良久,看向莫雨,道:“雨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莫雨阴沉道:“恐怕这次是叛军里应外合。”   刚说了几句话,谢渊等人急急忙忙返回,谢渊喊:“浩气盟弟子速速随我回邙山!”翻身上马便往城外冲。   穆玄英一头雾水,拉上莫雨找了马匹,道:“为何要回邙山?”说完又见浩气盟的人纷纷追了出去。   “似乎,不太好。”莫雨道。   两人也不多问,骑马跟上,天黑的时候刚好达到邙山地界。   眼前的景象远比洛阳城内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被护送前往潼关的百姓无一幸免。而藏剑山庄的弟子和浩气盟的人死伤过半,能活动的不到十人。   穆玄英愣在马背上,看着地上的尸体,仿若隔世。   莫雨的话将他拉回:“我们被耍了。”   穆玄英跃下马背,喊:“月姐姐!司空叔叔!琦菲!”不停在寻找认识的人。   走在尸体之间,他低头看的时候心中无比复杂。他希望他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但当他看到一张张无辜的善良的脸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甚至狰狞可怖时,他的心却又像被重重一击。   唐天宝十五年初,叛军西进,两军交战于东都洛阳。叛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两个城门后兵分两路,分别劫杀唐军于邙山和洛阳城内。   两日后,洛阳城破,东都失陷,天策府元气大伤,城内百姓无一存活。   ——《隐元秘录·天宝·卷四十六》 第252章 第十六章   【死守潼关】   洛阳城破,东都失陷。   在邙山的那两夜,是穆玄英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两夜。   白日里,穆玄英帮忙一起将百姓和兵士的尸体规整到一起,忙到茶饭不思,只知埋头苦干。到了夜里,所有还活着的人都露宿在邙山荒郊,穆玄英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睡。   他第一次离开洛阳城时,城外虽然是来势汹汹的狼牙军,但城内的将士无一退缩,他们都在为大战做准备。而他护送百姓出城,他以为等到了秦颐岩的援军,百姓就能安全到达潼关,洛阳城也能守住,甚至一切就会开始好转。   没想到,第二次离开洛阳,后面是已经被攻破的城池和满城殉职的天策军,前面等着他的也不是好消息。   洛阳城内的景象已经令穆玄英不适。他看着一具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他看着有的士兵死前手中还握着武器,他看着城门那边用身体死死顶住城门的一具具尸体。当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了什么。之后,却看见了更令他心痛的一幕。   两军交战,将士的性命早已置之度外,包括他自己,哪怕倒在洛阳城中,他也和那些将士一样,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   可他不能接受无辜的百姓惨死。   每一夜他都会想起这两日里他看到的场景和他记忆中的洛阳。   靠在木桩上的穆玄英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他身边躺着的是活下来的人,是曾经和那些死在城中的将士一起操练的人,是原本在洛阳城中安居乐业的人。   穆玄英不知道是否有人和他一样难眠,但他不敢动,不敢说话,也不敢流一滴眼泪。   因为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他就要和身边这些人一起把尸体规整好,尽可能地让他们体面离开。无法掩埋,最后就只能一把火烧干净。   离开的那一日,穆玄英看着大火熊熊,他想:洛阳城里的人一定看得见。   最好看得见。   下次再见,我们一定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邙山一片死寂,送走那些冤魂,英魂。   剩下的天策军由秦颐岩编整,前往潼关。而杨宁则带了程知节和罗士信二人,出发长安,亲自向陛下禀告东都实情。而江湖人士则由谢渊领队,随行前往潼关。   一路很顺利,到达潼关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城门大开,城外整齐列队的天策军个个精神抖擞。   不知为何,穆玄英看着大家的神情,突然有一种感觉:到家了。这么一想,竟然鼻头一酸,险些失控。   秦颐岩当先拉住马,不等他说话,天策军齐声喊:“参见副统领。”   刚喊完,天策军队列从中一分,中间的路上走来一人。来人一身铠甲,步伐稳健,一步一步,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声音,身后红色披风扬起,此人就想一道火焰,划过天策军之中。   “天策军宣威将军曹雪阳奉命留守潼关,参见副统领!”   声音清朗干脆,一听就是出身军队之中。特别的是,是个女声。   曹雪阳,天策军中唯一的女将。   此人武功高强不说,行事作风十分霸道,雷厉风行的性格更是与杨宁如出一辙。因此,这二人在天策府和江湖上的名气足以与李承恩相比。但他二人都无心政事,所以朝堂上多半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但穆玄英听说,曹雪阳这个女将军的武功不在杨宁之下。   匆匆一瞥,众人已入潼关各自休整。   穆玄英在住处放好东西,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早春的花,心情一时平静,一时惆怅,最后频频叹气。   人的生生死死倘若也像这花开花落一般就好了。   某日清晨,花突然就开了,春风一吹,越发开的好。到了凋谢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风一吹,雨一打,就掉了。   “叹什么气?”   身后是一个带着冷气的怀抱。   穆玄英道:“没什么,伤春悲秋罢了。”回头看莫雨,“你练凝雪功的时间越来越长,是怎么回事?”   莫雨不答反问:“还有冷气?”便后退一步。   穆玄英却突然伸手抱住莫雨,将额头靠在莫雨怀里,缩着身子,双臂却紧紧抱着莫雨的腰。   莫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惊,但表面却很平静,只是伸手回抱住穆玄英。   两人都不说话。   久久,莫雨突然开口说:“哭吧。”   话才出口,怀里的人已经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哽咽声。莫雨心口一紧,收紧手臂,将穆玄英抱得更紧。   从洛阳出来,穆玄英就没说过一句话。   莫雨将一切看在眼里,哪怕别人都在关注别的事,他眼里还是只有穆玄英。穆玄英的一个小举动,一个眼神,他都看在眼里。   半晌,穆玄英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我没有哭。”顿了一下,“我只是……”说着,他抬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莫雨,怯怯问:“雨哥,我是不是还不够坚强?”   “不是。不是。”莫雨回。   “为什么……我一直努力在忍,我希望可以像谢叔叔,像秦副统领,将感情埋在心底,把该做的事做好。可我……月姐姐受了伤还在昏迷,琦菲不知所踪,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我,可我却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毛毛,哭不是软弱。”莫雨用手指了指穆玄英的心口,“这是因为你这里是柔软的。”顿了顿,“他们坚硬,因为久经沙场,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去缅怀。或者说,穿上战甲,就已经是穿上寿衣,时时刻刻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不论什么结果,他们都可以坦然面对。但这个世界,并非是要所有人都一样。你有你的善良,你有你的温柔,我希望你哭过之后能变得更锋利。”   “是这样吗?”   “如今战事频发,唯有锋利如剑,才能全身而退。”   穆玄英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又靠在莫雨肩上,把下巴搁在上面,说:“等我整理好心情,你陪我去看月姐姐好不好?我想守着她,等她醒过来。”   “好。”   “明日我们出城去,我想四处打听狼牙军的事,我很担心琦菲。”   “好。”   “你怎么只会应好呢?”穆玄英推开莫雨,“当时在场的人没多少活下来,活着的都没注意到琦菲,她失踪了,眼下看算是好事吧?我总觉得,她被狼牙军带走了。”   “被狼牙军带走算好事?”莫雨反问。   “至少,还活着。”穆玄英补了一句,“而且他们不杀她就说明一定有所图。这样,她就越安全。”   莫雨蹙眉沉思,见他这样,穆玄英问:“怎么?不对吗?”   莫雨才说:“对安禄山我不了解,但那一日陆遥峰提到的几个人我却是知道的。安禄山收在帐下的四个人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就是狼牙军的三大长老和军师。军师徐归道,掌文,传说此人的心智计谋不逊于朱剑秋,再看狼牙军这几月来的行军作战策略,足可见此人的本事。三长老分别被称作逐日,摘星,拜月,其他两个除了武功高强到难以对付之外,也没什么厉害之处。在狼牙军中,以强者为尊,他们三个能站在最高点,可想其厉害之处必定不少。”   穆玄英发问:“等等,你说两个?那言下之意,另一个很厉害?”   莫雨神情难以捉摸,好一会儿才说:“塞外天高地阔,人才济济,恶人谷虽没有涉及太多西域之事,但也还有所了解。若要说谁是塞外令人闻风丧胆之最,当属此人。”   “谁?”   “令狐伤。”   -----------------------------   “你也不必灰心,没有消息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好消息。”   穆玄英扯了扯嘴角,“我已书信给叶大哥,事情始末都全告诉他了,藏剑山庄怪我是应该的,我没有保护好琦菲。”   “她来之前叶凡已说过,战场之上,无人能护她周全,叶家也好,叶凡也好,都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莫雨道。   “他们自然不会怪我,可这件事的确是我的责任。琦菲一个人被抓走,我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倘若狼牙军的人真的毫无人性,她一个小姑娘,岂不是羊入虎口吗?”穆玄英越说越自责,道,“雨哥,我应该带她一起返回洛阳的。”   “毛毛,那不是你能控制的。况且,当时的情况返回洛阳才是冒险,你没做错。”莫雨拍了拍穆玄英的背,以示安慰。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从城门进入,却老远就听见旁边场地上的嘶吼声。   因洛阳失陷,潼关已经是最后一个重要关卡,前几日,重新布防,城内所有地区都用于训练和看守。几乎整个潼关都变成了备战的场地。这里随处可见训练的天策军,此时听到声音也不奇怪,只是今日格外热闹。   莫雨见穆玄英这些日子都不开心,便说:“去看看?”   两人到了,却见人群中央站着的是曹雪阳,她脚下倒了三个天策士兵。   “训练没有捷径!只有不断练习,才能练就钢铁般的意志!”曹雪阳说完,环视众人,道:“还有谁没打过?”   与那日城门初见时英姿飒爽不同,今日,她的头发高高竖起,用头绳紧紧缠住,身上没有穿戴铠甲,上身穿了红色的短打,衣襟整整齐齐,干净清爽,下身只是穿了一条黑色的束腿裤,整个人十分干练精神。   不必说寻常女子,单是她的打扮就和江湖女子不同,中规中矩。而她的气势也和江湖女子不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豪气。   穆玄英看的心生崇敬,低声说:“真是了不起。”   谁料曹雪阳刚好看了过来,神情一怔,随即挥手道:“不打了,你们好好操练。”转身便走。她走出去没几步,一个副将便将铠甲和武器递给她,接住后她也不含糊,自己就套上了铠甲。   “宣威将军请留步。”穆玄英赶上去。   曹雪阳止步,回头,却不等穆玄英说话就先开了口:“这里是军营重地,不欢迎任何无关的人。”   见她不太友好,穆玄英解释:“宣威将军误会了,我只是……”   “我想我没有误会。大敌当前,潼关就是下一个战场,恕我不能奉陪了。告辞。”曹雪阳丝毫不给说话的机会,三言两语打发了便往城楼上走。   穆玄英被堵的一头雾水,回头看莫雨。   莫雨耸耸肩,走上前说:“是否将你当作登徒浪子了?”   “我像吗?”   莫雨笑而不答。   ---------------------------   曹雪阳没有危言耸听。   两日后,狼牙军至潼关,沙叱博和陆遥峰那四人依旧作为先锋,打了个照面。   “雨哥,那个女人是否会邪术?”   “看来你猜到了。”   “她也是九天里的人?我一直以为九天已不问世事,看来,李复出山要清理门户,就是指她?”   莫雨道:“她叫伊玛目,原本九天中朱天君是卢延鹤。卢延鹤为人很低调,死于她手后,她就取而代之成了朱天君。我只听说她出身西域很偏僻的小国,会巫术,可以续命。我原本不信,但见过陆遥峰和沙利亚后,恐怕确有其事。”   穆玄英也同意,说:“而且程知节曾说,他们在武牢关时莫名收到干扰,头晕目眩,难以集中注意力,我猜也和这个女人的巫术有关。”   莫雨抬头看了看城墙,“但天策现在不需要我们,恐怕也帮不了什么。”   穆玄英着急,但也知道,除了秦颐岩还算信任浩气盟,其他人是非常排斥的,尤其曹雪阳。而理论上,曹雪阳才是圣旨上亲封的潼关守将。   这一战打的很艰苦。   狼牙军以四路兵马进攻,前锋依旧是沙叱博那几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来造势骚扰,但又不久战,将不少天策军的脾气磨得差不多了。随后是阿史那从礼盒阿史那承庆两个同胞兄弟分别率领的左右翼。这两兄弟心有灵犀,又精通骑射,率领的队伍也都是狼牙军中的骑射好手,行动灵活,走法多变,很难对付。最后是步兵压阵,不知由谁率领,却总能破曹雪阳的计划于前,仿佛很了解曹雪阳。   这场持久战耗时十二日。   十二日后,天策军接到圣旨,命全军撤退,不得顽强抵抗,以免死伤过多。   这一道圣旨下来,整个潼关为之震动。   奋战了十二日的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好像迷茫了,好像自己死死守住的东西,突然说不要了。   士气一变,天策军溃不成军。   眼看潼关保不住了,曹雪阳愤恨之下下令全军撤退。   就在那时候,秦颐岩含恨而死。   穆玄英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面,他在撤退队伍中做准备,只听到前面传来消息:副统领自刎于城门。   而直到多年后才传出秦颐岩死前的一番话来,为他证明,他非是临阵退缩,而是心寒到了极点。   兵败山倒复何取,取义舍身满乾坤。   引头不过三尺剑,只将一死报君恩。 第253章 第十七卷   【战魂劫】   频频失守的关卡,无法阻挡的叛军。   莫非大唐江山真要毁于一旦?   天策军为何频频受阻?   潼关失守后,长安危在旦夕,众人又将作何打算?   狼牙军中有何高手?   八狼之阵究竟何时开启? 第254章 第一章   【十里孤坟】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山道上走着大批队伍,在山间路上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首尾。行军中的队伍一片寂静,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   这死一般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两日。   两日前,狼牙军继续西进,潼关失守。这场战役中,天策军损伤过半,天策府副统领秦颐岩于城门自刎。   这路上前进的队伍,就是仅存的十万天策军将士。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而亲眼见证一切的穆玄英,正和浩气盟的人一起随军前往长安。浩气盟的人跟在李承恩身后,也都一言不发。   走到晌午,杨宁下令就地休息,同时清点人数。正逢春日,处处春光乍泄,这里却像是阳光到不了的地方。穆玄英牵着马来到山涧一边,默默找了个石头坐下。   他刚坐下不久,莫雨也在一旁坐下了。   莫雨打开水袋递了过来。   穆玄英微微摇了一下头。   莫雨稍稍迟疑,最后还是将手收了回去。但没过多久,他沉着声音开口说话:“不想喝也要喝。”   声音沙哑,像是喉咙在撕扯。   穆玄英侧目看他,心忽的一软,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   莫雨看看左右,见除了守卫还在巡逻,其他人都在闭目休息,便对穆玄英低声说:“跟我来。”说完拉上穆玄英就往后山走。   穆玄英全无心思,只是被莫雨拉着往前,在树林里跌跌撞撞也一路无言。   莫雨依旧是先开口的人,也是唯一开口说话的人。   “这里是平顶山,是从潼关去长安的必经之路。但我们已经快走完这段最难的路了。”莫雨回头看穆玄英,手上用力握了握,“前面是你熟悉的地方,跟我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视线渐渐开阔起来,仿佛前方真如莫雨所说,是一片坦途。穆玄英却在这时叫停了莫雨。   “我知道,前面是枫华谷。”穆玄英清了清嗓子,“现在虽然看不见大片大片的枫叶林,却还能看见红叶湖。”   莫雨蹙眉,又拿出水袋来,凑到穆玄英嘴唇边,说:“喝些水。”   “雨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潼关……”   “你不知道。”莫雨打断他,无奈地将水袋盖好,指了指来路那边,才说:“你在想的无非就是潼关,天策军,浩气盟,叶琦菲,天下百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提到潼关,穆玄英心口一紧,这短短半月以来发生的事仿佛是场梦,让他觉得不真实,但每次当他看见浑身伤痕的莫雨,看见自己满手的泥泞,看见一张张疲惫而担忧的脸,他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事情的确发生了。   最可怕,他不愿面对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莫雨吐出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上前捧住穆玄英的脸,柔声道:“毛毛,看着我。”顿了顿,“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你我,只有我们。我不想听你说那些国仇家恨,也不想看见你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愁眉不展,我只希望你看着我,和我说话。哪怕你做不到,我只能求你逼自己做到,什么也不想。”   穆玄英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莫雨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半晌,才说:“眼下已不是我们能掌控的范围,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就算你身体安好,我也希望你,希望你能跟我走。”   穆玄英没说话,莫雨却读懂了他的眼神。   有时候,他觉得穆玄英什么都懂,但穆玄英却不肯做正确的事;有时候,当他觉得穆玄英什么都不懂,穆玄英却又像是能读心一般,将他看的透彻。   “离开这里。”莫雨道,“眼下的唐军挡不住狼牙,洛阳和潼关就是最好的证明。江山是李家的,天下是百姓的,他们的命运由自己掌握,非你我能改变。也许你放不下,你身处其中,始终将自己放在这大流里,处处感同身受。可我看得清楚,大势如此,在长安还会发生一样的事。”   闻言,穆玄英神情哀伤,痴痴望着莫雨,喃喃道:“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我知道,我知道。毛毛,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流血和牺牲。你以为这是最惨吗?你看看刚才那些人,他们中的每一个,在下一场战斗里随时都会死,一定会死,而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下一场战斗会在何时到来。你看到那些受了伤的残兵吗?他们中有一半人都活不到长安了。你看到那些吓破胆的前锋吗?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无法舍命冲锋。甚至浩气盟的人,你以为到了长安你们就能全身而退或是出一份力?”   “胜败乃兵家……”   “你还不明白?为何我们折返洛阳城,城门紧闭?为何城内屠杀,却有人说上面下令禁止开门?为何潼关兵将不统一?倘若第一次是失误,秦颐岩为何愤然自刎?”   其实这些每个人大约都明白了。   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莫雨又呼出一口气,久久,才又说话:“毛毛,这已经不只是一场战斗,这已经不只是打赢胜仗这么简单的事了。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朝堂纷争和江湖是非,现在还来得及,否则深陷其中,绝无法安然脱身。你要救叶琦菲,我可以答应,我有把握能找到她。然后我们就去塞外,天高地阔,什么事也再也与我们无关,什么人也无需你我操心。”   “我做不到。”穆玄英却是断然道,“雨哥,前一刻我还在调侃琦菲,我还在对藏剑山庄的弟子发号施令,我还与副统领说了话。我以为,至少我以为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能全身而退,我以为几年后,甚至很快,我们就能坐在长安的酒楼中品尝佳肴美味,将这几场大战放进回忆。”   “你知道的,停不下来了。利欲熏心,不到你死我活,停不下来了。”   “那些人是不是白死了?”   莫雨道:“毛毛,往后走,只会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树林里恢复寂静。   风轻轻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射进来,照在他们周身。   久久。   “我要留下。”   穆玄英看着莫雨,像是被激励一般,比以往都要坚决肯定,说:“我要留下。哪怕天策军不需要我,哪怕我会因此送命,哪怕功败垂成,哪怕前路坎坷,哪怕后人不承认我,哪怕我做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什么。我要留下。”他哽咽着继续说,“哪怕有人会继续离开我,哪怕我连将他们的尸首埋葬都做不到,哪怕此刻就是最后一刻。对不起,雨哥。我……我不能答应你。”说完,穆玄英毫不犹豫转身往回走,撇下莫雨一人。   “哪怕你明明可以和我长相厮守?”   穆玄英脚步一顿,停在不远处。   想回头,却不敢回头。   想选择,却没有选择。   “我们一定会赢的。”穆玄英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   穆玄英一个人走在树林里,像是迷失方向的人,漫无目的走着。   没走多远,竟看见朱剑秋和曹雪阳站在前方树林里。穆玄英忙上前去,可走近了却突然开不了叫他们二人。   眼前,每一棵树的树干上都刻了字。   穆玄英起初不大懂,当他看见有一棵树干笔直的参天大树上赫然刻着“天策军副统领秦颐岩”时,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些树用做什么。   明白的一瞬间,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塞满,嘴里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愣在那里,望着朱剑秋和曹雪阳的背影,像是个没了魂的人。   这里,是他们为死去的天策军立下的十里孤坟。   眼下后有追兵,他们只能如此。   这是一场寂静无声的祭奠和缅怀。   属于天策军的仪式。   许久,曹雪阳道:“军师保重身体要紧,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朱剑秋道:“宣威将军无须挂怀老朽,还是多为以后做打算吧。”   他的声音沉着而平缓。   “我已有打算。”   “不妨说来?”   曹雪阳稍稍迟疑,说:“我只求军师一件事,望军师能以性命承诺。”   朱剑秋道:“你跟在大统领身边习得一身武艺,也算是屡立奇功,大统领于你,如师如父,你想求我,回到长安后,无论如何都要力保大统领?”   曹雪阳自嘲一笑,“军师神算。”   “雪阳。”朱剑秋忽地叫了一声,而不再是称呼“宣威将军”,随后徐徐说:“每一场争斗背后都是权力和欲望在纠缠所致,这一次也不例外。三人成虎,看来你已猜到,此次返回长安才是争斗的开始。”   曹雪阳秀眉一瞪,说:“回到长安,今日葬在此处的每一位天策将士的仇,我会找那个人一并讨回来!”   “雪阳,天策军需要你。”朱剑秋道,“天下百姓也需要你。”   “倘若天下百姓需要我,我便为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倘若天策军需要我,我便为他们顶住半边天。可眼下,他们不需要!陛下根本不需要我们!”   “雪阳!”   曹雪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愤愤扭头说:“军师,我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只要见到那个人,我必定要找他讨回这数万条人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穆玄英等他们二人离开后依然站在原地,想着曹雪阳说的话和她将要做的事。等他走近,近到可以触摸那些刻字,他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他忽然不愿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因为失去太多后,他开始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再有人离去,他恐惧的是恐惧本身和那些活着的人会说的每一句话。他怕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他也怕看到留下的人会放弃。   树林里依旧静谧无声。   穆玄英却蹲在树下,抱着腿痴痴流泪。   他想: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流泪。   他想:这里的名字百年后将和树干融为一体,倘若还有下次,再来时,希望一切已结束,希望太平永驻。   他想:不远处就是枫华谷。   第一次,他在这里别无选择地跳崖。于是和莫雨分别整整十年。   第二次,他在这里和莫雨相认。两个人互相折磨撕扯至今。   第三次,他在这里看到这十里孤坟。   他们已再无法回家,再无法见见妻儿父母,再无法和兄弟挥汗如雨,再无法穿着天策军的衣服走在洛阳城内。   突然间,穆玄英像是如梦初醒,一跃而起,朝来路狂奔而去。   失去的人已经太多。   我怎么还能对他说那样的话?   往后的路再难,我们也要一起。 第255章 第二章   【长安惊变(一)】   返回长安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春光灿烂,花开鸟鸣。   入城的路上,两边行道开满不知名的小花,虽无香味,却让人心旷神怡。在城外做小买卖的商贩见着天策军,纷纷避让,孩子们也不敢撒野,躲在长辈身后偷偷瞧高头大马上的人。   再往前,就是城门了。   穆玄英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金碧辉煌的城门,又看看周围的老百姓。有个小男童见着穆玄英看自己,也不怕,反而问母亲:“为何那将军不穿铠甲?”母亲失笑道:“哪里有那么多将军了?走在最前头的才是将军,才能穿铠甲!”男童又看看穆玄英,说:“我要做将军,我想穿铠甲!”   恍惚间,城门打开城内传来阵阵欢呼声。   穆玄英收回神思,恍如隔世般,突然意识到这里的安居乐业已叫他不适应了。看着这和乐美景,他竟有些抵触。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吗?   这里的人还没见过那些血流成河的景象吗?   这里的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吗?   他们为何欢呼?   他们为何崇拜将军?   他们知不知道这片土地上正有无数和他们一样无辜的人正在死去?   念及此,他怪不得这些纯良百姓,他只能垂下头,让自己将一切来自外界的杂音都隔绝在外。   “玄英?”月弄痕轻唤。   穆玄英闷闷回:“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月弄痕瞟了一眼骑马走在后面的莫雨,最后只说:“不习惯就忍一忍吧,这场面也难得一见。”   穆玄英挺直腰脊看向月弄痕,道:“我不是不习惯这些,我是不想听到这欢呼声。他们让我觉得我好像打了胜仗,他们让我觉得我好像可以休息了。我们能活着回来,不是一件值得欢呼的事吧?”   月弄痕抬头望着已经在头顶的城门,道:“守得一方太平,总也是好事。”   浩浩荡荡的大军入城,主道依旧是宽敞无比,两边的街道上聚满了百姓。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热闹,有的商贩连生意也不做,就想看看远在洛阳的天策军究竟有多风光。   主道两旁放着两排整齐的盆栽牡丹花,姹紫嫣红,配上长安城的亭台楼阁,当真是一派繁荣景象。虽已入春,但并非牡丹花期,却能有那么多牡丹花能盛放,就算放在都城,也实属不易之事。   就在这一片芬芳和喜庆之中,十万天策军入驻长安。   因陛下有旨,天策军暂且留营,而天策将士则奉旨前往建宁王府中。浩气盟则在客栈安顿下来,等待后续。   浩气盟没多交代什么,只是长安驻扎的浩气盟义士来了不少。穆玄英放下行李便从窗户出去,攀着房檐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关着的那扇窗。   窗户打开,莫雨赤身站在窗前,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做什么?”   莫雨不说话,盯着穆玄英。   穆玄英了然,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我能进去吗?”   “我能拒绝吗?”   穆玄英做出无奈的表情,道:“我的手真的很酸了。”便也不等莫雨点头,脚径直猜到窗台上,一步,一弯腰,便已经稳稳落在地上了。   莫雨关上窗户,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用清水擦洗身体。   穆玄英被冷在一旁,虽觉尴尬,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便往桌边一坐,自己倒茶喝起来。   两人各忙各的,都不说话。   两杯茶下肚,穆玄英越发坐不住了,还是只得先投降,将茶杯一放,站起来道:“雨哥,我来道歉的。”   莫雨拧干帕子,连头也不回说:“为了何事?”   穆玄英张了嘴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愣在那里没了下文。而莫雨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有耐心,就这么耗着,用干帕子擦干身体。   穆玄英一声叹息,道:“你骂我吧。”顿了顿,“你打我吧。真的。你打我我绝不还手!”却又不等莫雨说话,自己懊恼起来,“我真是比猪还笨!”   莫雨带着奇怪的表情回头看他。   穆玄英先是有些紧张,继而立刻走上前道:“雨哥,那些话……那些话是我的真心话,可我不该……我不该……哎呀!”复又怯生生问莫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太明白。”莫雨将帕子放好。   穆玄英又急又气,抓起帕子就扔回水盆里,道:“你明明明白的!你明明懂我的!我是诚心来道歉的,你……”   “既然是诚心,就拿出诚意。”莫雨打断他。   穆玄英被堵了话头,自己想了想,又乖乖地软言问:“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莫雨听了,转身就要走。   穆玄英一看,什么也不顾,纵身一跃,跳到莫雨的背上,两腿夹住莫雨的腰,两只手紧紧勒住莫雨,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雨哥,我当时真的是……我不该说要离开你的话!我明明答应过你永远不分开的,我不该那样说!雨哥你别生气,你别气我,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你这是干什么?”莫雨道。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莫雨侧头问:“那你答应我吗?”   沉默。   穆玄英知道他的意思,却只能以沉默回应。   莫雨心下了然,抬手去拉穆玄英,穆玄英又着急,说:“难道世间的事非此即彼吗?你不肯陪我一起打赢这场仗?我也不肯为你割舍些什么?我们就这么耗着?然后等某一天我或是你死在战场上,再像那些生离死别的人一样悔憾终生?”   莫雨道:“是你不肯做选择。”   穆玄英道:“是你一定要我做选择。”   “下来。”   “不下。”   莫雨狠下心说:“如果你是因为怕我会死,才来道歉,其实你知道,不必的。毛毛,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顿了一下,“但我的心也会痛,尤其是当它发现我在你心里不是最重要的。”   “不是你说,凭什么重要的人只能有一个吗?”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如果你想说什么,真心话远比道歉有用。”莫雨伸手拉住穆玄英的手臂,“你的心意有时连你自己也不懂得,你若不说,我又怎能知道?我不是俯瞰众生的神,也不是心怀天下的圣人,我很自私,我只想拥有你。”   穆玄英双脚落地,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道:“要我怎么做才是你所谓的拥有呢?倘若我爱的狭隘,也爱的自私,我还是你心中那个我吗?”   两个人又陷入了矛盾和争执。   永无对错,永无结果。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门外是朱剑秋的声音:“穆少侠在吗?”   穆玄英看一眼莫雨,慌忙去开门,“晚辈在,军师有事吗?”莫雨在屋内默默穿衣,穆玄英见朱剑秋不说话,便又问:“军师有话要说?”   朱剑秋却是说:“看来你知道他是恶人谷的人。”   穆玄英刚想问朱剑秋从何得知,朱剑秋仿佛已经知道穆玄英要问什么,说:“他左胸口上的刺青。”   穆玄英回头,见莫雨已穿好衣服,心里疑惑:左胸口的刺青?嘴上却说:“军师有事?”   朱剑秋这才说:“今晚设宴为天策军接风,就在建宁王府。建宁王点名,邀请穆少侠务必前去。”   “我?”穆玄英颇感疑惑。   朱剑秋又说:“宴席上你大概还会见到李复。”   等朱剑秋离开后,穆玄英依旧是一头雾水,只好坐下喝茶,想了一会儿,突然扭头问莫雨:“雨哥,那个刺青是什么意思?我过去见着,却没机会问。”   莫雨的左胸口上刺了一个图腾。   “恶人谷的标志。”   “可据我所知,恶人谷从不强迫刺青啊。”   “我没有被强迫。”莫雨道,“刺了这个,永世不得背叛恶人谷,否则生不得善终,死不得长眠。”   穆玄英心中骇然,转回头来沉思。   不大会儿,穆玄英又自言自语说道:“他一眼就看到你的刺青,且立刻就明白了你的事,可见他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他说起李复,不见丝毫惊讶和疑惑,莫非他已经知道九天的事?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相识?若是如此,建宁王又知道多少?陛下会不会也知道呢?杨将军他们几人进宫面圣,他却为何不去?建宁王又为何代替陛下设宴迎接呢?为何我必须去呢?”   “还有心思管别人?”   穆玄英拄着脑袋说:“我已经想好了,你就算气我我也不走,我一定要信守承诺,永远和你在一起。等你气消了,你就会明白,我不是固执,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完成一件事,至少是一件值得我们用后半生回忆的事。”   刚说完,门又被敲响,这一次敲得是隔壁门,且是声音急促。   穆玄英做了个鬼脸,“不会又是找我吧?”   莫雨凝眸看着他,仿佛还在想方才那句话。   “玄英!快些出来,杨相来了。”   穆玄英一听是月弄痕,忙的起身去开门,探出身子说:“月姐姐,我在这里。”   月弄痕闻声回头,微微诧异便已整理好情绪,走过来肃容说:“杨相来了,要见你。”又补了一句,“来者不善。”   “杨国忠?”穆玄英念叨着,稍作思索,立刻回头对莫雨说,“十之八九是因为《山河社稷图》。雨哥,东西你保管好,若情况有变,你先走。”   “看来他和李倓都在抢时间。”莫雨没答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穆玄英一想,又觉得更合理了,说:“不管是不是,东西绝不能交给他们二人之一。”   “建宁王为何不可?”月弄痕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   穆玄英显得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道:“李复曾在洛阳时找过我们,就是为了《山河社稷图》。他是建宁王的人。”   “李复?你幼时见过的那个李复?”   穆玄英点点头,面色凝重说:“看来是必须做个选择了。”   莫雨抱着手臂说:“去看看再说。”   ---------------------------   三人下了楼,楼下全是神策军护卫,中央坐着一人,富态雍容,十分深沉的模样。   穆玄英倒也不怯场,当先下去,径直站到杨国忠对面,抱拳道:“草民正是穆玄英,拜见杨相。”   话音落,旁边四个侍卫当即上前,压住穆玄英的手臂,扭着他往地上按。那四人双手并用,力道非常大。   “玄英!”站回谢渊身侧的月弄痕惊呼一声,想上前制止,却又知杨国忠实力强大,不能自乱阵脚。   穆玄英挣扎须臾,还是双拳还是难敌四脚,硬生生给单膝跪在地上。人虽跪下了,穆玄英却是死撑着不肯把另一条腿放下。   “见到杨相,为何不跪?莫非有叛逆之心?”杨国忠身边站着武镜,他大声说完,神策军立刻围了上来,将浩气盟众人和莫雨皆就地擒住。   翟季真与司空仲平当时便要动手,谢渊说了一句:“不可妄动。”   武镜走到穆玄英身前,蹲下身说:“任凭你们是江湖上的厉害角色,在长安城,天子脚下,由不得你们放肆。”说着,他伸手捏住穆玄英的下颌,瞧了瞧,“这皮囊长得就跟天香阁的头牌似的,竟然能胜得了少林寺?”   “何以侮辱他人!”翟季真怒道。   武镜没理会,看着穆玄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在这里,要杀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穆玄英是知道的。   穆玄英咬着牙瞪着武镜,愤愤甩开武镜的手,看了看浩气盟的人那边,将另一个膝盖规规矩矩放在了地上,道:“草民穆玄英拜见杨相。”   终于,杨国忠拍了拍手,笑呵呵说:“这是做什么?听说这小兄弟一身好本领,这样的人才无须多礼。起来,起来。”   穆玄英又被那几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浩气盟的人却还是被挟持。   杨国忠打量着穆玄英,看了一会儿方才露出赞赏的神色,说:“听说你年纪轻轻,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单凭一人就搅得整个江湖翻天覆地。这么一看,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生,倒不像。”   穆玄英回视,道:“草民也早听闻杨相虽年过半百,却是老骥伏枥,不止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如今也将天下搅得翻天覆地。与杨相比,草民实在不算什么。”   “大胆!”武镜呵斥一声,扬手便要打穆玄英。   “住手。”杨国忠却制止了。   穆玄英早做好被打的准备,梗着脖子看着武镜,不仅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气势远比武镜大很多。   杨国忠面带微笑打了个手势,武镜立刻会意,冲穆玄英得意一笑,随即说:“来人,将谢渊拉出来。”不等众人反应,谢渊已被押送上前。   武镜说:“江湖人士就像是塞外的野马,实在难驯服。不过本将军对驯马却是有一套法子,今日就在此试试也好。”说着,武镜拔出腰间挂着的匕首,冲谢渊的脖子贴过去。   “住手!”穆玄英当即就要冲上去,却是被那几个侍卫又擒住。   “玄英,不要乱。”谢渊说了一句,丝毫不见惧色。   武镜嘲笑,道:“听说这老头子是你们的领头人?我不用他开刀。”武镜回头,指着可人说,“这位实在亮眼,请出来。”   见可人被押送上前来,其他人着急,却是都不敢擅自有行动。   穆玄英说:“你们要我做什么只管直说,不需要威胁我,更不需要用这些卑鄙的手段。既然是一朝宰相,就该让我心服口服。”   武镜笑起来,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道:“只要你乖乖回答问题,他们和你,都不会有事。但如果再发生刚才的事,这个小美人儿……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折磨她。”说着,武镜凑近可人,问:“你怕不怕?”   “不怕。”   “为何不怕?”武镜笑问,只当这是她嘴硬,全不在意,反而觉得很得意。   “你打不过我。”可人道。   武镜登时不悦,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可人脸上。可人却是站的笔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右脸立即红肿起来。   “你住手!”穆玄英吼。   杨国忠又适时开口道:“好了,此行前来只是想与这位小兄弟见见面,聊一聊家常,不要搞得乌烟瘴气。”   安静了须臾,杨国忠重新开口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第256章 第三章   【长安惊(jing)变(bian)(二)】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穆玄英。”   “啊,是了,穆玄英。这名字闻名江湖,人尽皆知,不止如此,连朝堂上也是有所耳闻,为之震惊的。”杨国忠道,“能胜了少林寺的少年。好似,还铲除了红衣教?”   “诛灭天下邪佞,是我等分内之事。”穆玄英回。   “很好,很好。”杨国忠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那真是不枉本相亲自跑一趟。东西交出来吧。”   同时,武镜朝穆玄英伸出手。   穆玄英心知肚明,嘴上说:“草民不明白杨相所指。”   “不知道?”武镜问完也不等穆玄英回答,飞身一脚,正踢在可人腹部。   可人后退一步勉强站稳,却还是不见任何神色。   “可人姐!”穆玄英叫了一声便去看谢渊,他知道,只要谢渊点头,他们谁都不会对神策军客气。   但谢渊一言不发。   武镜上前,一把捏住可人的脸,鲜血这才从嘴角溢出来,顺着可人白皙的脖颈流进衣领里。武镜笑,“还真是一身傲骨。不过,你为了少受点苦,还是叫他乖乖配合的好。”   可人不言语,穆玄英仍旧看着谢渊,却不见谢渊有动作。   武镜看他们都不说话,扬手又要打可人。   司空仲平冷哼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武镜果真听入耳里,转身问:“谁?”   司空仲平一昂首,“是我说的。”   武镜打量片刻,道:“你只有一条手臂,我也不与你计较。拉她出来。”便指了指月弄痕,笑说,“你们江湖人士不是不分男女都很能打吗?今日我就看看,她们两个谁先倒下。”   “你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穆玄英愤愤喊了一句。   武镜摇头,道:“接下来每过一刻,我就砍掉她们两人其中一人的一只手。一直到砍完或是你听话为止。”说着,可人和月弄痕便被强行将一只手拉出来压在桌上。   这时,杨国忠起身,道:“本相有些疲乏,等有消息了再来禀告。”便带着贴身侍卫进了包厢里去。   等送走杨国忠,武镜走近看着可人和月弄痕,啧啧道:“可惜了,两个美人的手都是芊芊玉手,若是没了手,着实吓人。”便回头看穆玄英,“一刻的时间,由你决定,我可以等。”   穆玄英却等不了。   他焦急万分,他阵脚大乱。   那两个女子却是反常的平静,不见惧色,也不见愤怒,只是始终用淡漠的眼神望着这一切,仿佛被欺负的人不是她们,仿佛这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穆玄英看着她们,见她们也都看着自己。   那眼神平静而带着安抚。   亲人之间,永远不会有连累这一说。千言万语都在这里,千刀万剐他们一起承受,这才是亲人。   穆玄英心里明白,但一时间还是忍不住责怪起自己来。但他知道,没有时间让他自责,时间无比重要,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穆玄英移开视线去看谢渊。见谢渊腰板挺直,仍旧一身周正站在那里,也好像是一个旁观者。   谢渊不看任何人,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穆玄英看向莫雨。   眼神交汇,莫雨微微眯了眯眼。   “我有话说。”穆玄英随即喊道。   武镜道:“想通了?”   “让他们放开我。”穆玄英被压弯了身子,等他们撤开,这才活动筋骨,道:“《山河社稷图》就在我这里,不错。”   武镜神色玩味,没说话。   穆玄英招招手,又道:“你们不是想要吗?为什么不自己来取?”   这话似曾相识,一瞬间,莫雨眼中射出一道炽热的光。   几乎是同时,武镜已上前去。   就在他走近的时候,穆玄英掏出一个手掌大的荷包,顷刻间便将那荷包用内力催化,手一扬,如灰尘般散了武镜一脸。   “《山河社稷图》,拿去吧!”   “杀了她们!”武镜一声怒吼。   侍卫抬起刀便要斩可人和月弄痕的手。刀落下的瞬间却是听到一声脆响。   穆玄英睁开眼看,却见是一柄红缨枪横插在两个女子手腕上方的墙壁上,正好替她们挡下了这一刀。   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外围的神策军纷纷让路,有人想阻拦也被打翻在地。只见曹雪阳风风火火从人群里走来,径直走到红缨枪那里,单手握住□□,一拉,连带着墙壁碎屑将红缨枪拔了出来。   “宣威将军意欲何为?”武镜道。   曹雪阳单臂提着红缨枪,回半个头看着武镜,冷声道:“此话当我问你。”   武镜冷哼一声,扬声说:“神策军的事,轮不到你天策来管!宣威将军没事的话,就请便吧!”   “我来是有别的事想找你。”   “何事?”武镜不明所以。   曹雪阳一步一步朝他走,一边走一边厉声质问,道:“武牢关外,为何守军拒开城门?为何千里驰援的天策军会被扣上意图投敌的污名?为何大统领被困长安城洛阳城内,又是谁下令不许为天策军开城门以至于东都失陷潼关一战,为何不抵抗到最后”顿了顿,“大唐危在旦夕,尔等却在天子脚下欺良霸市!我曹雪阳一生效忠于大唐,死而无悔!但绝不是效忠于眼前这个任凭奸佞小人呼风唤雨的大唐!”   “你要干什么!”武镜拿出武器。   曹雪阳冷笑,一字一顿说:“取你狗命!”   □□出手,直逼武镜咽喉。   几乎是同时,外面同时传来一前一后的两个喊声:   “圣旨到——”   “雪阳住手!”   叮!   曹雪阳的手被震得发麻,却见可人握着长剑挡开了她的□□,救下了武镜。   事情发生的太快,众人皆还未回过神来,武镜反手便要伤可人。可人手腕一转,用剑柄重重一击武镜的心口,将武镜打倒在地。   宣旨官已入内,朗声说:“杨国忠,李承恩接旨。”   从内室出来的杨国忠和跟随宣旨官同行的李承恩当先跪下。其他人纵然各有心思,但也都规规矩矩跪下接旨。   这道圣旨却是来得刚刚好。   杨国忠,武镜为虎作伥,通敌叛国,择日处斩,念及二人过往,家丁贬为庶民,发配武牢关。而神策军的兵权虎符收回,十万天策军则由李承恩继续统领,配合御林军驻守长安城。   旨意说完,武镜当即便要逃,曹雪阳□□脱手,直刺武镜大腿,将他钉在地上。   李承恩见状,只对宣旨官说:“以防他们不肯认罪伏法,由宣威将军负责押送,随你们回宫。”   “是,陛下也是这么考虑的。”   “雪阳,快去快回,长安驻防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办。”李承恩道。   曹雪阳上前道:“请大统领放心。”   等神策军和宣旨官离开,李承恩看了看浩气盟众人,看了穆玄英一会儿,最后看向谢渊,仿佛要说什么,却被谢渊先开了口:“事情到此为止吧。”   司空仲平还想说什么,谢渊又道:“都回去休息吧。”便看向可人和月弄痕,“你们……”   “没事。”可人和月弄痕异口同声。   谢渊欣慰地点点头,对穆玄英说:“玄英,拿着《山河社稷图》来,我有话对你说。”   等他们都离开了,莫雨走到穆玄英身侧,从怀里掏出《山河社稷图》,递了过来,“王谷主一直说谢渊是个可敬的对手,今日之后,我心服口服。这东西他若要,对你我也不是一件坏事。”   穆玄英转过身,面对莫雨,将《山河社稷图》接过来收好,道:“大约,今日以后,天策府就能真正有所作为了。”顿了一下,“雨哥,你呢?你还坚持不肯和我一起吗?”   莫雨却是蹙眉,等眉头舒展的时候,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穆玄英的脸颊,神情十分宠溺爱恋,许久才喃喃道:“方才我一直想问,疼吗?”   穆玄英望着莫雨的双眸,一瞬间好似读懂了什么似的笑起来,那笑容灿若朝阳,十分好看。   ----------------------   等建宁王的接风宴结束后,穆玄英才有机会和谢渊说上话。谢渊索性就决定两人步行回住处,也不多话,两人便同行。顺着街道走了两条街后,两人步入长安城中最宽敞的主街道。   夜色迷人,春风飒爽。   走了好一会儿,谢渊突然问:“饿了吗?”   穆玄英一怔,谢渊又说:“看你席间没吃什么,现在不饿,等夜里也该饿的。”   穆玄英有些不自然,挠挠头,讪讪笑说:“确实有点饿,等回去我再煮面吃吧。”说完却是偷偷瞥了瞥谢渊,又专心地走路。   两人又沉默起来。   等走了一段路后,穆玄英却突然扑哧笑了出来,不等谢渊问,穆玄英含笑看着前方的路说:“自我有记忆里,谢叔叔总是一丝不苟,以身作则,对我也是十分严苛的。”说着又偷偷瞧了一眼谢渊,笑的越发开心,“方才的谢叔叔却好像和过去我认识的不一样。”   谢渊神色没多少变化,还是用一如往常的硬朗语气,说:“我虽不是你生父,但心里却是将你当作孩儿的。天下间,没有哪一个父母会不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儿。”   一听这话,穆玄英心头登时变得柔软起来,仿佛被什么击中,笑容也凝固了。   谢渊自然也注意到,却是不露声色说:“怎么?莫非平日太严格,叫你怕我了?”   “不不。”穆玄英摇头,忙解释,“我……我从不怕谢叔叔你。”又看着谢渊说,“我心里敬你爱你,也是将你当作了我父亲的。”   这话又叫谢渊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表面上已经强装镇定,但也还是被穆玄英看出来几分。   穆玄英道:“谢叔叔一定是个好父亲,我却一直不是好儿子。”顿了顿,“直到今时今日我都还会想,当初若是我听谢叔叔的,不离开武王城,会否又是另一番局面。”   “会否?”谢渊反问。   穆玄英想了想,摇头说:“大约会吧。”   “那个局面里,是否还有莫雨?”   穆玄英骇得一跳,瞪着眼睛看谢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渊反而坦然,只说道:“乱世之中,许多事非我们能掌控,但我希望你一直牢记浩气盟的道义,不要辜负你父在天之灵。”   见谢渊避而不谈,穆玄英的心又放下来,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雨哥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没人能比我了解他,我只是希望不要再失去一次,尤其在眼下这样的局面之中。谢叔叔,《山河社稷图》已在我这里,现在我就交给你吧。”   “想清楚了?”谢渊问。   穆玄英一听就知道谢渊已猜到自己的顾忌,便诚实说道:“我不希望浩气盟牵扯进来,所以之前一直不肯提起,但浩气盟如今已然卷进来了,接下来长安驻防也少不了我们。如果是这样,我宁可这东西能帮上忙。”   谢渊却不接,说:“交给你觉得信任的人吧。你心里有打算,我知道。只管去做吧。”   “谢叔叔,你这是什……”   谢渊打断穆玄英的话,“我盼你长大成人,盼你武艺高强,盼你能辩是非,盼你顶天立地,盼你报效家国。我能教你的已倾囊相授,何况你学到的,远比我预计的多许多。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放手。放开手,让你自己去飞,去闯。”稍稍一顿,谢渊抬头看了看夜空,说,“往后,再黑再暗的路,都要你自己去走了。”   穆玄英鼻子一酸,慌忙拉住谢渊的胳膊,道:“谢叔叔别这么说。”   谢渊又转了话题,道:“玄英,今日见你面对杨国忠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我和其他几位坛主都为你骄傲。”   “谢叔叔,你别说这些,这都是……”   “你还没有孩儿,还没有一手教会的徒弟,你不会明白,不会完全明白。倘若太平之后你能成婚生子,那时候,你会懂。人此一生,什么道理都能懂,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你能坚持做正确的事,难如登天。但纵然难,人该有的血性却是要有的,该有的原则也是不能忘的,尤其是一个男人。”   “是,我记住了。”穆玄英点点头。   谢渊颇感欣慰,说:“你一直是个很懂事乖巧的孩子,一直都是。”说到这里,谢渊停住了,像是有些哽咽,也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其实你从没有辜负过我的期望,只是我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再给你给浩气盟庇佑。”   穆玄英立刻明白谢渊的意思,说:“谢叔叔,今日之事我之所以愿意忍,不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也是为了浩气盟。人生在世如何会不受委屈?有的人受过的委屈多了去了,可他也从不抱怨一句,反而越发努力。我在想,为了这么多人,我又如何不能受委屈呢?大丈夫要有骨气,但进退得当才是上乘,而非一味的挺直腰板。”   “你是这么想?”谢渊有些意外。   穆玄英道:“是。我能理解谢叔叔。我承认,当时我很不理解,我可以被欺负,但可人姐和月姐姐是无辜的。我不理解谢叔叔为何不反抗,我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只能用‘大局着想’来搪塞自己。但在建宁王府里,我看到建宁王的时候,慢慢就想通了。谢叔叔,建宁王曾失去过自己的亲姊姊,眼看着亲人离开的那种痛苦和他无法报仇的愤恨,我几乎不敢想。但他能冷静地坐在那里举止得当,言辞谨慎,他受过多少委屈又有谁猜得到?越是难,越能磨砺心智。如果我们要打赢这场仗,我们每个人都要浴火重生一次才行。”   谢渊听得出了神,神情似悲似喜,不知是为何。   穆玄英也不在意,松开了手,伸个懒腰,重振旗鼓般说:“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赢的。一定会赢!” 第257章 第四章   【恐吓战书】   那时候,夜深人静。   他们并肩走在长安的主街道上,像是寻常父子,聊聊家常,聊聊国事,穆玄英觉得,那个时刻是那些日子以来最惬意的时光。   他曾失去的父爱和他曾渴望的亲情。   都在那里。   他希望那条路没有终点,就好像他希望人生没有终点。他可以陪着这些他爱的人一直走,一直走。   但路有尽头,生命也终将结束。   还有一段距离才到客栈,但远远的,穆玄英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客栈外。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雨哥?”穆玄英嘟哝了一句,便朝那边快步跑,跑出几步才猛然站住,回头去看谢渊,“谢叔叔。”   谢渊道:“当是有事发生。”   二人便疾行上前,这才看清那两人分别是莫雨和可人。   “可人姐,雨哥,你们怎么……”   “等你们。”可人道。   穆玄英怯怯问:“出事了?”心里却盼着听到一个好答复,不要坏了今晚的气氛。   莫雨道:“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还有这样的事?”穆玄英诧异。   “叶琦菲安然回来了。”莫雨直入主题,“但她带来了狼牙军的一封信。”   -------------------------   “雨哥,去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莫雨停住脚步,往木栏上一靠,道:“叶琦菲没有受伤,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狼牙军里遭受了酷刑。经过昨日的修养,我想她现在……”   “小哥哥——”   只见一道身影从转角处一闪,转眼间已扑进穆玄英怀里。穆玄英被扑的一个后仰,莫雨伸手撑住他的腰这才让他站稳脚跟。   “你怎么才来看我!”叶琦菲抬头望着穆玄英,颇有几分怨怪的意思。   穆玄英被这句责问问的脑子一懵,须臾无声而笑,将叶琦菲从身上拉开,道:“看样子你是真的一点事也没有,不但身强体健,说的话也还是那么不着边。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去……”   “我有事!我有事!”叶琦菲慌忙将长袖挽起来,给穆玄英看她的胳膊,“你看,他们绑着我都勒出印记了!要是落疤,我非叫我爹看了他们不可!”   穆玄英看着那雪白的胳膊上一道紫红色的勒痕,的确很扎眼,语气缓和说:“是我没好好保护你,叫你受苦了。”   叶琦菲一听,一步跨过来,将莫雨从穆玄英身后挤走,自己挽住穆玄英的手臂,说:“没事的,我不是回来了吗?再说了,我爹他们也不见派人来救我,最后还是我自己被放出来的。你说,要是他们不放我,我岂不是得一辈子困在那里了!”   “你别胡说,叶大哥给我来信说你爹爹和你四叔亲自去了好多地方寻你。说起这个,狼牙军将你藏在何处了?我也打听了一些时日,竟也是毫无消息。”穆玄英道。   叶琦菲挽着穆玄英往前走,说:“我也不认识那地方,每次想回想就会浑身难受。你知道吗?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就像养了一只鸟儿,真是气人!”   “难道不是养了一头野兽?”莫雨幽幽道。   叶琦菲愤然道:“说谁是母老虎!”又看穆玄英,“小哥哥,这个人好讨厌,你看他!他压根不希望我回来!”   “琦菲,你不在的时候都是雨哥陪我一起打听你的消息,他和我一样,也记挂你。”穆玄英道。   叶琦菲瞪大眼睛,一时间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太惊讶。   穆玄英看了只觉得好笑,忍着笑又问:“他们为什么放你回来?”   “我哪里知道?”说完却是立刻凑在穆玄英耳边说:“别人问我我都胡编了话搪塞他们,其实那个拜月长老说,要我回来给你们带个口信,只说:《山河社稷图》和长安,一起拿走。没几天,他们就放我走了。”   “他是这么说的?”穆玄英颇感惊讶。   叶琦菲郑重点头说:“我骗谁也不骗你。”复又颇不服气地说,”他就是这么说的。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山河社稷图》在你这里,他们有什么本事拿得走?长安这么多兵马,他们能有多大本事?”   穆玄英回头看莫雨,两人眼神交流须臾后,穆玄英又问:“你都见到了谁?”   “谁也没见到。他们蒙住我的眼睛了。每次和我说话的人都不一样。啊!”叶琦菲想起什么似的,又凑近问,“你认识曹雪阳吗?”   “宣威将军曹雪阳?”   “是啊,唯一跟我说过他是谁的人就是曹将军。他说他叫曹雪扬,来自大风扬起的地方,他要我帮他带一句话给曹雪阳,天策府那个曹雪阳。为了给他带话,我还和他谈条件了呢,我让他下一次……”   穆玄英打断她,“他说了什么?”   “你听我说完!我要他下一次若是再见到我就不许抓我,得放我走。我聪明吗?”叶琦菲十分得意,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见穆玄英不说话,她嘟嘴道:“好吧,你就关心那些人说了什么……他说长安见。我觉得和带给你那句没什么分别,他们来问的时候我就没提起,要不是你说,我也忘了。”顿了顿,“不过他们是不是认识?名字太相似了,莫非那男人是曹雪阳的旧情人?故意投敌,还取了个一样的名字?”   穆玄英摇摇头,说:“你就别瞎猜了,好好休息吧。我也不问你了,你下一次记得把这话带到曹雪阳那里。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叶琦菲看穆玄英要离开,登时两眼一闭就往穆玄英身上倒。   “琦菲!”穆玄英一把抱住叶琦菲,见她双眼紧闭,霎时间慌了手脚,“琦菲!琦菲!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叶琦菲突然睁开一只眼睛,抿唇一笑,望着着急的穆玄英。   穆玄英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儿来,登时生气起来,“你怎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呢?我只当你出事了,十分担心!”说完穆玄英便撒了手站起来,“琦菲,你该懂事了。”便转身离开。   叶琦菲坐在地上委屈地看了看莫雨,见莫雨带着嘲笑的表情,登时不服输,站起来就喊道:“你根本不关心我!还总是拿我不懂事来说我!难道你就很懂事吗?你不也有不想割舍的东西吗?”   穆玄英只是站定说:“雨哥,我们走。”莫雨便也不说话跟上去。   两人走了几步后却不见叶琦菲再有什么动静,穆玄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想会不会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便看身侧的莫雨,道:“我是不是……”余光却瞥见叶琦菲倒在了地上。   穆玄英拦住莫雨,无奈道:“她又故技重施。”便指了指叶琦菲。   莫雨回头,说:“毕竟年纪小,顽皮是应该的。”   “你好像很体谅她的样子?”   莫雨一挑眉,瘪瘪嘴说:“我觉得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穆玄英又是十分无奈,道:“你们两个大约是一起来整治我吧?”便朝叶琦菲喊,“起来吧,我是没办法对付你了,你想陪我们去看长安城地图的话就来吧。”   叶琦菲却仍然不动。穆玄英刚想说话,叶琦菲突然浑身抽动,越来越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冲出来似的,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   穆玄英看向莫雨,两人一对视,穆玄英立刻朝叶琦菲跑过去。几乎是同时,叶琦菲身体的抽搐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在颤抖。   穆玄英滑倒在地,双膝一跪便用手按住叶琦菲的双臂,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检查过没内伤吗?”   莫雨摇摇头表示不明所以,也跪了下来,伸手去探脉。   穆玄英道:“会不会是毒发?”   叶琦菲却突然浑身僵直不动,须臾,又开始更猛烈的抽搐,同时七窍开始流出脓血。莫雨看了神色一冷,立刻摘掉一只手的手套,用手指去沾叶琦菲嘴角的脓血。   穆玄英拦,“别!万一有毒……”   “应当没有什么毒比得过咒印。”莫雨沾了沾,随即见没有任何反应,便说:“应该不是毒了。这么说就是中了更奇怪的东西。”   穆玄英一闪念,“蛊?”   莫雨打量着叶琦菲,沉声说:“我无法判定,但我想有人可以。”说完他拉起叶琦菲一条手臂,另一只手顷刻间覆上白霜,手一送,将冷气注入叶琦菲体内。很快,症状果然有所缓解。   “什么道理?”穆玄英诧异。   莫雨刚要说话,叶琦菲七窍中便有更多的脓血溢出来,莫雨拉住穆玄英立刻后退开来。不等穆玄英有所反应,脓血流在地上,竟然呈现出一个图案。   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莫雨先回过神来,道:“看来是伊玛目的伎俩。”   又等了一会儿,脓血渐渐减少,直至停止。而地上的图案变得很完整,能清楚地看出来,这是狼牙军的标志。   穆玄英看了一眼莫雨,“这才是他们送来的战书吧。”   --------------------------------   之后一天,事后赶来的浩气盟众人轮流替叶琦菲逼毒。说是逼毒,但其实只是替她护住心脉,因为那根本不是毒。   莫雨和穆玄英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邪术只会是出自九天那个玩巫术的女人之手。她可以用巫术起死回生,使人变成行尸走肉,她自然也可以让叶琦菲经历这一切。   穆玄英担心还会有别的事发生,更担心他们这些人的安全。毕竟,巫术太过邪乎,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人很无助。   这时候,莫雨提出一个办法。   由他带着叶琦菲前往昆仑,他不止有办法能治好叶琦菲,还能搞清楚如何对付伊玛目的巫术。   所有人都反对,除了穆玄英。   最后穆玄英只能先斩后奏,趁夜里送莫雨和叶琦菲出城。   穆玄英看看沉睡的叶琦菲,对莫采薇说:“就劳烦你们照顾她了。”   莫采薇答:“公子放心,少爷交代的事我等万死不辞。”   这件事有莫雨在,是让他安心的。穆玄英下了马车,走到莫雨身边,却只是望着莫雨不说话。   “不说点什么?”莫雨问。   穆玄英扯了扯嘴角,笑意还没散开,他往前一步,抱住莫雨。   “我怕我说什么都会让你改变心意。”   莫雨也抱住他,道:“难道不好?”   “有时候总是难两全。我想跟你一起走,但我不能。我想要你留下,但琦菲性命攸关,我们没有选择。”   “她的命其实不重要。”   穆玄英拍了一下莫雨的背,道:“你就不能说一些叫我放心的话吗?比如……比如你何时回来我何时能再抱着你?琦菲何时……”   “半个月。”莫雨道,“半个月后我一定回来。”   穆玄英忽然变得忧伤起来,想继续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却发现时间不多了,便迫不及待说:“你答应我的,绝不离开我,如果可以早一天回来,你就早一天,如果可以早一个时辰回来,你就早一个时辰。你要记着,能早一点见到你,我会很开心。”   莫雨却沉默了。   穆玄英又说:“我会在长安等你回来。”   莫雨突然收紧手臂,将穆玄英牢牢箍在怀里,却还是不发一言。   穆玄英拍拍他的背,道:“出发吧。”   莫雨果真松开了穆玄英,却不是要走,反而用手揽住穆玄英的脖颈,一带,吻住了穆玄英。   “再见面的时候,换你吻我。” 第258章 第五章   【八狼之阵】   对于穆玄英做出的决定,浩气盟上下十分不悦,但却无人再罚他。这反而让做好准备被罚的穆玄英感觉很奇怪。   “可人姐?”穆玄英将头探进伙房,见可人正在拿着火折子欲生火,便问,“可人姐,你要做饭吗?”   可人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有一手好厨艺。   可人道:“突然想吃家乡的菜。”   “我知道有一家面馆,做的很好吃,我带你去!”穆玄英进了屋子想拉可人,但又不敢造次,便只是冲着可人傻笑。   “你有事问我。”可人一眼识破。   穆玄英虽早清楚可人不懂圆滑的性子,但还是十分难为情,挠挠头说:“可人姐,这事我藏在心里也不痛快,也许你有时间可以开解开解我也不一定?”   可人问:“因为叶琦菲和莫雨?”   穆玄英抱拳作揖道:“可人姐神算,既然你都猜到了,就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请你吃面好不好?”   等二人走在长安城街上时,穆玄英却又后悔了。   可人长得实在太好看,气质脱俗,又穿一身水蓝色的衣裙,简直犹如天仙下凡,惹得一路围观赞叹。   不等穆玄英开口,可人反倒问:“他们看什么?”   穆玄英无声而笑,无法回答。   可人环视路人,又说:“面馆在何处?他们看得我心里发毛。”   穆玄英从怀里掏出黑色的面巾,说:“可人姐,你要是不嫌弃就这样吧。”说着便帮可人把面巾戴好,说,“我和雨哥经常做坏事,这面巾随身带着也方便些。”   可人这才回过味儿来,眼神十分凶狠瞪那些看她的老百姓。   有人忍不住喊:“这小兄弟怎么这样小气?你的媳妇给我们瞧瞧还能少块肉不成?”   可人一听,立刻说:“我是他的姐姐。”   旁边有个大婶发出惊叹的声音,说:“难怪两人都长得贼好看了!”   穆玄英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尴尬,忙拉可人要离开,“可人姐,我们快走吧!”没走出几步,却被四五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我家主人请二位上楼一叙。”   穆玄英道:“请问你家主人是哪位?”   “二位请上楼。”   穆玄英看一眼可人,暗自想:糟糕,不知惹上了何方神圣。这长安城里处处藏着大大小小的权贵,以可人姐的美貌,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了。   可人道:“我们与你家主人不相识,多有不便。告辞。”便要往前走。   那几人立刻拦住,道:“去了,自然相识。请吧。”   穆玄英与可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般心思:大不了硬闯。   就在这时,只听楼上传来人声:“不得对浩气盟的贵客无礼。”   可人立刻抬头,道:“阁下若是有事,请亲自来说清楚,这样的行径令人不悦。还是阁下以为,他们拦得住我?”   穆玄英忙拉住可人,低声说:“可人姐快别说了。”   可人刚想问,楼上那人笑了笑,说:“看来穆少侠不止听力过人,对人声的辨识度也极高。”   穆玄英道:“是建宁王。”   等两人上了楼,方才见到李倓与李复同席而坐。   穆玄英抱拳行礼道:“草民穆玄英拜见建宁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建宁王不要见怪。”便提醒可人行礼。   可人看了看李倓和李复,问:“谁是建宁王?”   席上的李倓和李复皆被逗笑,穆玄英想提醒,却又觉得时机不对,只能侧头看着。   可人只觉得他们笑话自己,反而不悦,说道:“为何发笑?”   李倓开口说:“姑娘性子爽直,实属罕见。”   可人道:“你就是建宁王?”   李倓点了一下头。   可人这才抱拳行礼,平平淡淡说:“方才有所得罪,还请勿怪。”   “姑娘为何一定要问清楚?”李倓有些好奇。   “若我对他行礼,你岂不是更不痛快了?”可人说道。   李倓忍俊不禁,示意二人入座,说道:“上一次已见过穆少侠,那么想必这位姑娘就是鼎鼎有名的浩气盟坛主可人?”   可人不答,反问:“你若是建宁王,这位又是何人?”   穆玄英道:“他就是李复。”   李复看着穆玄英道:“看来穆少侠对我敌意不减。”   “不错。我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对李复公子客气的。”穆玄英向来坦诚,今日与这两人坐在一起,他想:与聪明人说话,越直白越好,反正弯弯绕绕自己也绕不过他们,索性横冲直撞,说不定还能有出路。   李倓有些疑惑:“你们……”   李复道:“他已知晓我的身份,对我十分戒备。”顿了顿,“纵然我能帮他。”   穆玄英道:“可惜我并不觉得李复公子能帮到我什么。”   “莫雨曾多次助你,他从隐元会得到的消息和我的谋略,才让他能水到渠成。这样说,你大约能明白?”李复道。   穆玄英心里惊讶,这话背后的意思实在难以捉摸,表面却很冷静,说:“我只知道,不日前神策军来找了我们的麻烦,为的就是找我讨要东西。我想,你多半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   “哈哈哈。”李倓笑了三声,说:“如此说来,穆少侠以为我也是来讨要《山河社稷图》的?”   穆玄英不言语。   李复说:“狼牙军一直突进,离长安不远了,那东西若还在你手里,你当交给能发挥其用途的人。”   “你吗?”穆玄英问。   李复摇头。   穆玄英道:“我想我知道该把它交给谁。”   李复这才说:“既然还在你手里,你可再等等。不日后,会有人来找你,将东西交给她,也许能扭转大唐的败势。”   “何人?”   李复却不肯说,只道:“长安必然会有一战,今日我与建宁王在此也是为了此事。我接到密信,安禄山已经将八大金刚调来,若不是为了攻打长安做准备,又是什么?这时候,希望你能将那东西物尽其用。”   穆玄英兀自思量起来,可人也不多话,一时间雅间里十分安静。李倓一直在看穆玄英,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向李复。两人眼神交汇,也不言语。   “本王想请穆少侠替我带一句话给宣威将军。”   穆玄英收回神思道:“建宁王请讲。”   “山狼来了。”   穆玄英稍作思考,略有些迟疑,李倓见了便问:“怎么?穆少侠有疑虑?但说无妨。”   “好吧。”穆玄英下了决心说:“我从雨哥那里了解到八大金刚的事,山狼是曹将军,他是汉人,却投入几乎都是西域人的狼牙军,甘心跟随安禄山。起初我不在意此人,但他也托了人给宣威将军带了话,长安见。他二人莫非相识?”   李倓看着穆玄英,不打会儿说:“你不是已经有了猜测吗?”   穆玄英显得有些为难,斟酌后才说:“他们是亲人?”   李复道:“亲兄妹。”   李倓见穆玄英十分惊讶,便说:“宣威将军过去是做什么的,本网不甚了解,但李承恩相信的人,本王也信。”   “既然信她,为何又要提醒?”穆玄英一针见血。   李倓自嘲一笑,说:“这是本王的一点私心,而非疑心。若是本王能操控,恐怕不会让他们在战场上相见。那样未免残忍。”   穆玄英猛然想起李倓的身世,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死在战场上的。   李倓却悄无声息地将情绪都藏好,说:“不止山狼,八大金刚一定会来,长安将会变成下一个修罗场。城内权贵已开始转移,陛下也会由李承恩护送离开长安。你们若要离开也可早做准备了。”   穆玄英和可人对视一眼,说:“我们不会走。”   ------------------------------   这场本不在计划里的交谈结束的也草草。   当穆玄英和可人重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漫无目的走了好一会儿,穆玄英突然问:“还去面馆吗?”   可人愣了愣,看向穆玄英。两人短短对视片刻,穆玄英率先带着无奈与自嘲笑了出来,可人竟也第一次抿唇笑了。   穆玄英笑罢说:“可人姐应当多笑一笑的。”   可人敛了笑容,似有所指说:“笑得多了会产生依赖,好像往后的日子里没有欢笑就无法坚持下去。”   “今宵有酒今宵醉。”   可人自然听得懂这意思,只说:“也并非人人都能有可以这样放肆的机会。”   穆玄英看着可人半晌,最终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忽又觉得,也许她也并不需要安慰。   “可人姐,其实见到建宁王之前我很想问你,为何我帮了雨哥,谢叔叔和你们都并未责怪我。”一波三折后,穆玄英总算有机会将这话问出口来了。   可人道:“你并未做错,为何怪罪?”   穆玄英颇感惊讶,道:“你们不是很反对将琦菲交给雨哥……”   “于你,你信任他,就没有错。于我们,那是我们的事,我们的选择,对错与你何干?”可人又补了一句,“莫雨虽不是个好人,但他对你却是极好的。”   穆玄英被说得反倒不知如何回应。   可人又说:“从很久之前我已留意到,某些时候我会与他产生感应,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和态度。或是悲伤无奈,或是兴奋得意,我都曾感受过。”顿了顿,“那种感觉很奇妙,却也叫我手足无措。我曾找过他交谈此事,却不得结果。也许是老天想给他一个机会,叫我听一听他的内心。”说到这里可人看向穆玄英,全不见对此事的任何情绪,说:“如果你能感受到他,我想你会比现在坚定许多。”   穆玄英回到住处后久久难眠。   他彻夜写了一封信,写了整整一张宣纸,满满都是想对莫雨说的话。   天亮的时候,他看着阳光照在窗花上。   他想:雨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亲手将这封信给你。   ------------------------------   五日后,他等来的却是狼牙军。   如李倓所说,安禄山将八大金刚召集于这一战。   除了曾经死在穆玄英和莫雨眼前的葛尔东赞,其他七狼(八人)尽数到齐。除了他们,伊玛目也带着陆遥峰和沙利亚来了。这十一人组成的战队,横扫长安城外的三个布防点,几乎以无人可挡的速度在逼近长安城。   当穆玄英去见谢渊的时候,谢渊已换上铠甲,擦亮了长qiang。   他一边替穆玄英整理铠甲,一边交代说:“你与可人做左侧策应,记住,只为退敌,不可恋战。”   “是。”   “沙场无情,需知进退,万万不可逞强。”   “是。”   “按照事先演练的,倘若有一方被击溃,你们只管继续,不必来援。”   穆玄英稍稍迟疑,道:“谢叔叔,我并非信不过诸位前辈和天策府将领的本事,但人总不会一直都……”   “大局为重。”谢渊打断了他。   “可……”   “玄英,八狼之阵非同小可。这第一战,胜败就是士气,绝不能输。”   穆玄英只好妥协说:“是,我记住了。”   谢渊又说:“破敌制胜,凭靠的就是对战友的信任。你要相信,走出这扇门,外面的天策军和浩气盟义士,都是你的兄弟姐妹,都是你可以性命相托的挚友至亲。你只需要完成你的任务,我们就能打赢这一战。”   穆玄英也不再纠结,点头说:“我明白,谢叔叔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伊玛目带着他们二人离开了。” 第259章 第六章   【巾帼须眉】   天宝十五年春末,安禄山所部三十万大军抵长安。   长安城城楼上望去,尽是狼牙军。   围城。   那时站在城楼上的穆玄英脑海里出现的正是这二字。经历了之前的几场战斗,他看着城外乌压压的敌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他却比以往都要平静。   “他们何时进攻?”可人问了一句。   谢渊道:“当是快了。”   这时,身后传来整齐的步伐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其中很明显听得出有一个人总快其他人一步。   穆玄英回头看,果真是曹雪阳。   曹雪阳上前来只是向谢渊点了点头,便提着□□径直走到李承恩面前,单膝跪下说:“曹雪阳请求做先锋出战!”   浩气盟的人皆是一片哗然。   他们混迹于江湖,也没少见过不输男儿的女子,但战场不同,下面是几十万人的火坑,纵然神功盖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是做先锋。而这个女人却不见丝毫惧色,浑身上下射出的光仿佛天神,叫人由心底里佩服起来。   在场的天策军却像什么都没看见。可想,曹雪阳平日里就一定十分精悍,行事作风也必定足够霸气。   “雪阳……”   曹雪阳立即抱拳道:“请大统领应允!”显然不打算给李承恩拒绝的余地。   李承恩蹙眉,转过身去,面对城外的狼牙军,道:“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锋且先交给杨将军去做。”   曹雪阳也不见不满,执着说:“我已拟定先锋对抗计划,必定大败敌军气势!杨将军一身武艺,当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安危,先锋一职,请大统领应允由我来做!”   李承恩不言语,却也未答应。   这时,守卫忽然报建宁王至此,众人忙低头行礼。   看上去有些清瘦的李倓却是穿着铠甲,手握金色的长剑来的。皇家的威严和皇族的贵气与生俱来,虎虎生威,他走到近前站定,虚扶李承恩,道:“诸位无须多礼,此乃战场,不分你我。”又说,“大统领,父皇已后撤,此处备战情况如何?”   李承恩道:“一切如常,建宁王可放心。”   李倓点点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曹雪阳,有几分不解,说:“宣威将军为何长跪不起?”   曹雪阳道:“回禀建宁王,属下自请担任先锋出城迎敌。”   李倓了然,问:“天策人才济济,此战中先锋尤为重要,宣威将军有十全把握?”   曹雪阳道:“没有。属下愿率无忌营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里的每个人都如此。”李倓道。   曹雪阳便稍稍一迟疑,随即抬头看李倓,说道:“不瞒建宁王,属下的兄长正是狼牙军前锋将军,八大金刚之一。属下想……”   李倓打断她,道:“想去劝他归降?”   曹雪阳凝眸想了想,微微摇了一下头,道:“倘若劝得了,他便不会跟在安禄山那逆贼身边,助纣为虐,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次安禄山不在,群龙无首,属下想亲手了结家兄,减轻他的罪孽,盼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冤魂能得安息。”   “群龙无首?”李倓自言自语,“恐怕不然。也好,你做先锋率无忌营出城,尔等向来勇猛,倒也不错。”   曹雪阳大喜,“建宁王允了?”   李倓看了一眼李承恩,见他不言语,便说:“大统领若有别的考虑,本王便不插手。只是,宣威将军一腔热血,也有能力,不用在刀刃上实在可惜。”   李承恩道:“建宁王考虑周全,就如此吧。”随后吩咐守卫通知杨宁。   曹雪阳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李倓却说:“慢。无忌营加上宣威将军,想必会是战场上的一道风景,也会是我大唐射出的第一箭。本王希望再加一个人,不只是为你们加力,也想扬一扬我大唐之威。宣威将军意下如何?”   “不知是何人?”曹雪阳问。   李倓道:“宣威将军颇负盛名,人都说巾帼不让须眉。除了你,此处还有另一位巾帼须眉,武功盖世,还有救世之心。你二人合力率无忌营出战,必定能威慑狼牙叛军,拿下首次大捷。”   众人都看向了可人。   可人却仿佛心思不在,静静站着,没有对这些注视有任何反应。   李倓越发觉得可人是能当重任的可塑之才,道:“正是她。”   ----------------------------   城外。   狼牙军中央让开了一条路,好几人前前后后朝狼牙军后方走,直到大旗之下才站住。狼牙军大旗下是一辆战车,车上四周都挂满了黑色纱帐,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能看到两个身影。   这几人参次不齐地鞠躬,单手压在左胸口,却是齐声说了一句西域的话。   战车上的人回了一句。   安静了一会儿,那几人都没什么动作。又过了一会儿,沙叱博突然大吼一声,不知是为何。   战车上的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却没说话。另一人依旧坐着,嘴里却说着非常流利且古怪的语言。三言两语,沙叱博立即变得温驯起来,神情像是个被训责的孩子,半低着头,玩着手指,十分委屈的样子。   旁边两个突厥人打扮的男人一起往前两步,一起将脸两侧的雪狐毛往后放,露出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脸,齐声说了什么,情绪有些激动。   战车上站着的人却是平平淡淡回了一句。   那二人还欲再说,后面一人走上前,用十分清晰的汉话说道:“属下不明白长老和军师的意思,还请明示。”   沙叱博顿时又暴躁起来,却是冲着说话这人。   战车上的人掀开纱帐,走到了战车最前部站定,用汉话说:“战鼓头响,山狼(曹将军)不必出击,前锋由陆遥峰带领,左右翼还是天狼(阿史那兄弟)你们去做,但无须接触,上前去壮壮声势即可。”顿了一下,他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战鼓,道:“时辰也该到了。”   下面几人互看了一眼,显然事先计划并非如此。但还是齐声应是,不再说话。   战车上此人正是徐归道。   作为狼牙军的军师,能与朱剑秋相提并论的人物,他打扮朴素,言辞简洁,气势与气度更是十分平常,与整个狼牙军都显得格格不入。此时他又开口:“若无意外,曹雪阳必定打头阵,曹将军你不必去硬碰硬,让伊玛目他们锉一锉她的锐气。”   那个说汉话的人说:“请军师相信属下。”   “并非不信你。”顿了顿,徐归道说:“曹雪阳心里堵着一团火,从武牢关开始积攒到今日。你去,正好给了她发泄的出口,你不去,那团火早晚会将她烧干净。”   曹将军稍作考虑,还不等他说话,突然响起了战鼓声。众人一起看向战鼓,随即又看向徐归道。   徐归道不做声,转身回头望战车内看。   战车里一直坐着的人这才起身,扭了扭脖子,像在活动筋骨,须臾,他走出纱帐,走到了战车前部,将两只手分开压在木栏上,头半仰着,看着前方的长安城。   “出发。”   那几人便同时行了西域的礼,阿史那两兄弟和沙叱博便匆匆离去,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发起进攻。   “地狼(独孤问俗),你且偷偷跟去,盯着伊玛目和陆遥峰那几人。”徐归道说。   独孤问俗却不动,反而看向战车上的另一个人,在等他的命令一般。   徐归道了然,只好上前来说:“逐日,这一战,陆遥峰他们必须死。就算曹雪阳没本事杀了他们,他们也必须死。”末了还不忘补一句,“这是主公的意思。”   “必须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用食指沿着这狼头面具的轮廓勾画着,好一会儿才说:“身为剑客,出鞘便是。”言下之意似乎不赞同徐归道的命令,一瞬,他却又说:“就依军师。”   独孤问俗这才道:“是。”便转身狂奔,跑出去一段路后一阵灰尘飞扬,他便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一个黑色的洞在地上。   徐归道笑了一笑,“地狼名不虚传,这么多日以来,我也是头一次见这本事。”   独孤问俗名叫“地狼”,位列八金刚之一。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可遁地。塞外广阔的天地,无人能束缚他,更无人能躲避他,使得他在鲜卑名声大起,从无名的奴隶变成了流寇的首领。后经徐归道劝服,加入狼牙军。   而阿史那两兄弟则是一对突厥族同胞兄弟。原本这二人出生突厥皇族,是突厥王最宠爱的孩子,性格养的张扬跋扈,嗜血好斗。后来他二人听闻安禄山召集狼牙军,便立刻加入,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屠杀。因这两兄弟心有灵犀,战场上常常能配合无间,完成许多其他人无法完成的艰难任务,颇得安禄山赏识。   至于其他站在战车下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狼牙军八大金刚。   而战车上那个戴着狼头面具的人,能令八大金刚臣服的人,就是令塞外和中原都闻风丧胆的逐日长老——令狐伤。   -------------------------------   呜——   呜——   呜——   号角吹响,长安城门打开。   曹雪阳一身戎装,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提着□□,坐在高头大马背上,就这么立在城门入口。   她身边是同样换上了铠甲的可人身穿银色铠甲,也是单手握着银色长剑,不发一言。   她们身后则是三千先锋无忌营。   前方是来势汹汹的狼牙军,已在陆遥峰的率领下朝城门杀来。   曹雪阳突然高举□□,喊:“无忌营的兄弟们,苟利国家,不求富贵,随我杀敌!”   “杀!”   曹雪阳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脚离地,随即嗖的一声便飞窜出去。她火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飞扬,带起阵阵尘土。   可人紧跟着飞驰而去,紧紧跟在曹雪阳身后。城楼上,看见一红一白毫无畏惧冲向了声势浩大,人数远超自己的狼牙军。   “杀——”   两军交战。 第260章 第七章   【镇魂之歌】   号角响,战鼓擂。   红色的天策军在曹雪阳的带领下与狼牙军前锋正面相遇,长安城外厮杀声一片,此起彼伏。   两军前锋交战,人数相当,格外激烈。   长安城城楼上众人都不说话,朱剑秋时而抬头观望战况,时而低头研究地图。不大会儿,朱剑秋抬头对李承恩说:“时候到了。”   李承恩抬起左臂,打了一个手势。   瞭望台上立刻有人高喊:“知节营出发!”   呜——   呜——   呜——   三声长鸣,城门打开。   一听到知节营出发,月弄痕心里一紧,看向谢渊,谢渊却是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穆玄英就在知节营。   不只是穆玄英,按照计划,浩气盟的所有人都跟知节营一起出城迎战狼牙军。   城下,知节营在程知节带领下一鼓作气冲上前去,势头极好。两营一前一后互相配合,将狼牙军堵在了城门外。   曹雪阳一路杀进敌军之中,普通士兵根本无法阻挡,何况她身边一直有可人保驾护航。两人武功高强,一前一后,势如破竹,朝着帅旗杀去。   正在这时,左右两边突然涌来大批狼牙军,正是由阿史那兄弟带领的骑兵。   塞外之人精通骑射,御马本领更是中原人闻所未闻的。不到片刻,原本互相协作的两营便被狼牙军骑兵冲散在各处,只能各自为营继续战斗。   一看这情形,曹雪阳便知对方已改变计划,稍做思考后对可人说:“你我兵分两路去对付那两兄弟,若能有本事杀了他们,那最好不过!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二人呈合围之势。”说完一夹马肚,一提缰绳,战马跃起,像是飞过人群一般,一跃便跃出了好远去,直奔阿史那右翼。   可人也不含糊,侧身一翻跃下马背,一路飞驰朝着另一边去。   穆玄英在后方将一切看进眼里,既然她们无暇去斩断帅旗,这个任务就由自己去。他也不多想,将缰绳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单臂一撑,整个人凌空翻越到另一边,悬空在马屁身侧。   “糟糕!”翻过去他才发现自己无法拍马,正着急时,后面传来程知节的声音:“穆少侠拉好,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喊声后便是扬鞭打马声。   战马也不叫,嗖的就往前窜。   穆玄英立刻绷紧了手臂,紧紧贴着战马一侧,运气腾空,右手握剑,一路杀敌,随着狂奔的战马直冲向狼牙前锋帅旗。   一鼓作气,所向披靡。   无人能挡的穆玄英眼看帅旗就在眼前,双脚点地纵身而起,又是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身,坐回马背上。   嘭!   身后一声响,穆玄英还未回头就猜到是沙叱博,立刻弃马,以免行动缓慢对付不了这个大块头。   果不其然,沙叱博转瞬即至。   穆玄英却不与他交手,不停闪避,还是冲着帅旗而去。其一,打倒帅旗能灭对方士气,而大唐连连失利,眼下恢复士气尤为重要。其二,沙叱博脾性暴躁,只要激怒他就能让他自乱阵脚。而对他的不理睬和躲闪回避就能激怒他。而就在这时,沙利亚也突然杀了出来,她与沙叱博一前一后堵住穆玄英的去路。   穆玄英心知避不开了,只好率先出手。   惊破!   三人缠斗时,陆遥峰和伊玛目就站在帅旗旁。   穆玄英见他二人便觉心中有气,十煌龙影剑越来越快。沙利亚本不是正常人,武功虽然好,力道也比寻常女人大了很多,但变成这副模样后,她的灵活度却不如以前。   穆玄英正是发现了这一点,十煌龙影剑剑如飞花。   不到半刻,穆玄英侧身飞踢,被沙叱博抱住一条腿。无奈,穆玄英另一条一旋,双腿夹住沙叱博的脖子,提气一拧,沙叱博一声惨叫,随后倒地。   这一点点争取来的时间里,穆玄英一连将十煌龙影剑的十式全部使出来,逼的沙利亚破绽百出。   短短片刻,穆玄英连刺沙利亚数十剑。沙利亚却还是能继续抵抗。   “糟糕!”穆玄英意识到时已晚了。   沙叱博又站了起来,一通横冲直撞,抓起地上的兵器和尸体就乱砸,血花四溅,他却毫不在意,已完全被激怒。   穆玄英心里想:沙利亚根本不会死。也是,她本就是个死人了。但万事万物皆有其弱点,她纵然是死人,也必定能有办法对付……   心思一乱,穆玄英被沙叱博抓住一条手臂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的穆玄英被震得头晕目眩,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摔出来了。   不等他站起来,沙叱博又冲了过来。   穆玄英不敢耽误立即起身绕开,一边躲闪一边想:自己一个若要与他们硬拼那是绝无胜算的。沙利亚不死,沙叱博力大无穷,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但他们好像都在保护陆遥峰和伊玛目。只要能靠近那二人,就会有转机。   想到这里,穆玄英偷偷运气,一边与那二人斡旋,一边不漏声色朝伊玛目和陆遥峰所在的地方靠近。   -----------------------------   另一边,曹雪阳一马当先冲向阿史那从礼率领的左翼。   马匹横冲直撞朝着阿史那从礼而去,曹雪阳双腿夹紧,脚蹬马踏几乎在马背上站了起来,同时单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握着□□收臂一扫!   冲上来的七八人当场封喉。   一见来了个狠角色,阿史那从礼又向来好战,当即挥退左右冲上来。他上来便是一扑,双手合力向前拢。那双铁手咔咔作响,直朝着曹雪阳面门而去!   曹雪阳手上一送,缰绳嗖嗖往外扯,她顺势向后一倒,整个人后背贴在马背上,那铁手几乎是擦着她的胸口抓了过来。   阿史那从礼见曹雪阳避过这一招,铁手当即往下压!   曹雪阳也好似早料到他会如此后招,手一送,侧翻下马,同时长腿侧踢,不但避开了这一连环击,还踢中阿史那从礼,将他踢下了马背。   旁边的侍卫立刻迎上来,却都被阿史那从礼呵退。他站在地上,将脖子上围着的貂毛扯掉,愤愤看着曹雪阳。   曹雪阳却没多看他一眼,转身又上了马,□□一指,道:“阿史那从礼。”   阿史那从礼打量曹雪阳须臾,有些不屑,用十分不标准的汉语说:“女将军曹……”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敌人就够了。”曹雪阳说话便又主动出击迎战。   而阿史那从礼却突然一怔,望向右翼。   右翼正在交战的正是可人与阿史那承庆。   阿史那两兄弟的脾性向来不是会对女子手软的,可人又偏巧不是会折中的人,加上曹雪阳下了死命令。两个人都是一见面闷声就打,招招要害。   阿史那承庆起初占了上风,毕竟骁勇善战,经验丰富。但可人的脾气越挫越勇,不到半刻,不但胜败反转,阿史那承庆几乎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勉强自保。   阿史那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感应,故而阿史那从礼这才会慌了神。眼下他欲过去相助,曹雪阳却又如何肯?   这四人互相牵制,纠缠不休。   就在这时,从东面突然涌入许多穿黑衣的人。   欲刺杀伊玛目的穆玄英稍稍为此分神,又被沙叱博从中阻碍,未能得逞。   陆遥峰意识到穆玄英的目的,也顾不上管其他,对伊玛目说:“请您去后方避一避吧,此人本事不小。”   伊玛目却不动,反朝穆玄英看过来。   穆玄英心想邪不压正,自然理直气壮与她对视。   刚对上眼,一双手便遮挡在眼前。   穆玄英先是一愣,等他认出这双手时,喜不自胜回头,“雨哥!”便什么也不顾扑进那人怀里。   “你回来了!”穆玄英边笑边说。   莫雨却用手捏住穆玄英的下颌,凑过来便要吻他。   穆玄英抬手一挡,道:“人命关天的时候,不要胡闹。雨哥,你来的正是时候,咱们今日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莫雨蹙眉道:“难道不是你说再见面的时候……”   “小子!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穆玄英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散乱的老人家扛着一柄几乎与他身形相当的大剑,那姿态不只是洒脱逍遥可形容,简直放肆而张狂。   犹如莫雨。   但他身上却不像莫雨有邪气,反而他越是如此,越发觉得此人属于正道,十分奇妙的直观感受。   莫雨道:“剑圣。”   穆玄英大吃一惊,“您就是……”   剑圣拓跋思南。   “我远在昆仑便听说你这小子武功高强,是个可塑之才。你们别腻腻歪歪,将那沙叱博处理干净再说!”   穆玄英还有些出神,莫雨道:“剑圣早年与伊玛目有些私人恩怨,我们专心对付沙叱博即可。”复又说,“无论如何,万不可与伊玛目对视。那女人的邪术十分了得,不要掉以轻心。”   穆玄英了然道:“原来是这样。雨哥,我们走!”便又看了一眼拓跋思南,这才专心去对付沙叱博和沙利亚。   两人合力,加上拓跋思南的出现对伊玛目和陆遥峰的威慑,局势渐渐转好。   而那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中,却见叶琦菲也在!   穆玄英一见叶琦菲,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四处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   莫雨道:“治好她后返程途中遇上了藏剑山庄的人。说来也巧,叶凡带了人正打算来长安支援。”   穆玄英大喜:“叶大哥也来了!”又说,“雨哥,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为了你从不觉辛苦。”   穆玄英心里一暖,打斗却没受影响。   两军交战杀的正酣,突然,狼牙军那边传来一阵阵鼓声,不大会儿,不只是鼓声,还有铃声,伴随着人声。仿佛在念经,又仿佛在唱歌一般,若隐若现的声音。   穆玄英一个激灵,看向莫雨征询。   莫雨沉声道:“速战速决!”便对拓跋思南那边喊:“剑圣,镇魂阵开启了,伊玛目必须立刻死!”   拓跋思南置若未闻,毫无反应。   穆玄英也慌了,因之前的经验,深知伊玛目的厉害,便说:“剑圣前辈,还请你一定帮我们!那女人手段歹毒,又十分诡异,若是阵法启动,不知会有多少将士丧生于此。”   拓跋思南终于有反应,却只是应了一声,也不像做出了承诺,但可看出他打斗明显更认真了。   穆玄英心里觉得这位剑圣十分可爱,随性到几乎有些孩子气,做事也不多话,倒是和想象中的高手不一样。但面上只说:“多谢剑圣前辈!”   镇魂启动,在场之人都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恶战。 第261章 第八章   【浴血奋战】   关于这狼牙军中大名鼎鼎的“镇魂阵”,穆玄英与其他人所了解到的相差无几:这阵法一旦启动,不以人命来祭,绝无法收回。而阵法需要多少条人命,却是连起阵人也无法事先得知。   变化诡谲,难以掌控。   故而镇魂阵才有着威慑人心的作用。   眼见着镇魂阵真的启动了,穆玄英和莫雨也不多说,二人一并往前,朝沙叱博杀去。   穆玄英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倒也无大碍,行动依然敏捷迅速,只见他身子微侧,左臂一抬,长剑脱手飞出,却是在手心里一转,如飞旋的铁饼一般飞向沙叱博!   同时,莫雨提剑上前,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双剑齐发,几乎同时到达沙叱博眼前,快到让人避无可避。那沙叱博自然也是给这样的打法搞懵了,只知往后退,拖延时间以作应对。   但终归沙叱博脑子实在也不够灵活,本可以选择一边避过,他却生生吃了两剑,一只脚往后一蹬,不再后退。   莫雨一剑刺在沙叱博右肩,与这怪物一般的人对视片刻,却听身后穆玄英大喊一声,莫雨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沙叱博一手握住长剑,一折。另一只手便来抓莫雨。   穆玄英哪里还待得住,急速上前,却被十几个狼牙兵给围住。   莫雨心知穆玄英担心,只喊:“无妨!”便与沙叱博继续缠斗   穆玄英心下稍安,但仍旧想着快些过去帮忙,对上前来的狼牙兵招招都是下狠手。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犹如飞花,每出一招,必有敌人倒下。   莫雨那边却是只能和沙叱博周旋,没了武器在手,沙叱博身强体壮,普通的小打小闹根本对他毫无影响。反倒是莫雨,受他一拳便震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   “雨哥!”穆玄英旋身飞起,长剑一手,反用两腿踢开左右的狼牙兵,送出长剑。   长剑高高飞起,正好被沙叱博揪住一条手臂的莫雨心中念头一闪,顺势一扭身子,只听咔一声,他手臂已断。但却不见莫雨停歇,反倒双脚一蹬,整个人顺理成章攀在沙叱博肩上左手稳稳接住长剑,反手一握,径直向下一插!   长剑从沙叱博咽喉穿过。   “沙——”沙叱博一声惨叫。   莫雨却还有后招,长剑入喉,顷刻间便被冰霜覆盖,蔓延开来。沙叱博从内开始,七窍处处冒白气。   不到须臾,沙叱博脸色已经煞白。   片刻后,应声倒地。   穆玄英听到声响,赫然回头,却见莫雨和沙叱博一起倒在地上,当即心凉了半截,不管不顾杀了过来。   “雨哥——”   ----------------------------------   曹将军阔步上前,“属下请求出战!”   战车上,徐归道走出来悠悠问了一句:“雷狼死了?”   曹将军不做声神情却格外严肃。   徐归道也不多问,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片刻后,又说道:“天狼竟叫人绊住了。”言语间却不见担忧。   一听,曹将军立刻说:“军师神算,雷狼已死,属下愿前往解围,生擒曹雪阳。请逐日长老下令。”   “谁能杀得了雷狼?”令狐伤幽幽问。   徐归道说:“非朝廷中人。”   “哦?”令狐伤有些惊讶,“那就是浩气盟的人了。”顿了顿,“山狼,你去会会。”   曹将军一听如蒙大赦,转身便要走,却是被徐归道叫住,“且慢!”徐归道深知八大金刚只听令狐伤一人的命令,便对令狐伤说:“只要伊玛目还在,雷狼就没有死。阵法启动一个时辰内,必须拿下长安城,否则你我无法交代。还请三思。”   令狐伤摸了摸狰狞的面具,没说话。   徐归道又道:“他们破不了阵法,只要阵法还在,都是无用之功。”   曹将军突然反问:“军师有所不知,杀死雷狼的是恶人谷的莫雨,他与浩气盟穆玄英联手,很难对付。那镇魂阵何以破不了?只要找得到阵眼,他们杀得了雷狼,也杀得了伊玛目。”   令狐伤不言语。   徐归道便知他也心有疑虑,只好全盘托出,道:“起阵人是伊玛目,阵眼却不是她。”   令狐伤听了也颇感意外,表情却很快又恢复平静,摆了一下手说:“那就依军师。”顿了顿,又沉声说:“既是行军打仗,阴谋阳谋倒也无妨,但实力才是取胜的关键。军师以为呢?”   徐归道没说话,只默默点点头。   令狐伤瞥了一眼他,对曹将军说:“一旦城破,直奔大明宫。”   “是。”曹将军这才退下。   ----------------------------------   当穆玄英来到时,莫雨和沙叱博都倒在血泊里。   “雨哥!”穆玄英大喊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便扑过去将沙叱博的尸体推开,这才看见莫雨趴在地上。   他就这么趴着。   头发被血浸湿,一根一根黏在他的脸上。衣服上的貂毛被染的血红,稀稀拉拉贴在他胸口。而那只断臂以十分怪异的形状背在他身后。   穆玄英心一紧,立刻伸手想要抱起莫雨。   可当他碰到莫雨的时候,鲜血的那种黏湿感和粘腻感,让他难以进退。   “雨哥。”穆玄英轻声叫了一声。   终于,他小心翼翼抱起莫雨,跪坐在地上,将莫雨放平,双臂圈住莫雨的头,还不放心,又用手抚着莫雨的脸,轻轻擦了擦莫雨脸上的血,这才清清楚楚看清了。   “雨哥……”穆玄英哽咽,“你……”   “小哥哥!”   穆玄英只顾着担心莫雨,全然忘了自己身处战场。身边源源不断的狼牙兵,起初是畏于他的武功,无人敢上前,但见他眼下无暇顾及,有人便动手了。   那小兵拿着刀便冲上来,一刀砍向穆玄英后背。   好在被叶琦菲以长剑一横,挡下来了。   随叶琦菲来的还有不少藏剑山庄弟子,叶琦菲道:“围起来!”便见那些人将穆玄英围在了中央。   “小哥哥,你没事吧?”叶琦菲蹲下身道,“你听力过人,又身经百战,怎后面有人偷袭你也不知?那人毫无内力,你怎……”说到这里,叶琦菲才注意到穆玄英怀里的莫雨心下了然。   “他……还活……”   穆玄英瞬间看向叶琦菲,眼神里满满都是警告。   叶琦菲瞪着眼睛不敢再说话。   穆玄英见她这副模样又心软了,移开视线看莫雨,喃喃道:“他不会有事。”又补了一句,“琦菲,谢谢你。”   叶琦菲却是一把抓起莫雨的手来,摸了摸脉,道:“他没有死,你怎不自己去看呢?你怕吗?因为怕他死,所以不敢看?”   穆玄英不做声,却在这时,有人说话。   “我……没事……”   “雨哥?”穆玄英大喜过望,“你醒了?你没事吗?”便想将莫雨抱高一些。   “嘶——”莫雨抬眼看穆玄英,嘴边带着浅笑说:“本想凝雪功可以缓解断臂的疼痛,看来也是多此一举。”   “不,没有多此一举。”穆玄英忙说,“沙叱博死了……”便去看身边的沙叱博,却心里一骇,“人呢?”   “谁?”叶琦菲一头雾水。   穆玄英不敢相信地说:“沙叱博!他被雨哥穿喉,就倒在这里的。绝无可能生还。”说着便环顾四周寻找沙叱博的身影。   “没见着人啊,我带人来的时候只有你们和那些小兵。”叶琦菲道,“会不会诈尸了?他那么大的块头,若是行动,你没听见声音吗?”   穆玄英心想:莫非沙叱博没死透?他起身离开,自己沉浸悲伤中全然不知?不对,且不说雨哥那一招必死无疑,就算他没死,他起身后必定偷袭,绝不会只顾自己溜走。   莫雨在搀扶下坐起来道:“镇魂阵中所有死人都不会死。”   一听此话,穆玄英立刻明白了,道:“我们的人也不会?这是什么诡异的邪术?”   “伊玛目恐怕是让狼牙军的人都服了她的血,只要阵法启动,死人就是活人,活人也是死人。对我们应当无效。”   叶琦菲也算明白过来,道:“这么邪乎?照你说的,死人就是活人,他们都不会死,倒下还可以再站起来。那活人也是死人,如何解释?”   莫雨和穆玄英对视一眼,穆玄英道:“一旦阵法结束,所有参与的人都会死。”吨了顿,“也就是说,狼牙军先锋这些人,都会死。”   叶琦菲对这毛骨悚然的阵法一阵畏惧,打了个颤,道:“咱们快走吧,既然他们杀不死,我们关紧城门,等阵法结束就好了。”   “恐怕不行。”穆玄英却是看莫雨,道:“若不杀伊玛目,后患无穷。每一战都要死那么多人,哪怕我们赢,天下早已生灵涂炭。”又说,“此等逆天道而行的邪术,不该存在。”   “你想怎么做?”叶琦菲问。   莫雨蹙眉,不等他说,穆玄英道:“我去杀伊玛目,雨哥你和琦菲先回城。”   “不行!”叶琦菲道,“莫雨说你不能过度用内力,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见莫雨不说话,便推一下莫雨道,“你怎不劝他?”   莫雨还是不言语,穆玄英伸手握住莫雨的手,道:“别担心我,只要阵法一破,我就回城去找你。”顿了一下,勉强扯出个笑来,“如果我打不过,我会跑的。”   莫雨却是也挤出个笑,“跑快些。”   “好。”穆玄英展颜一笑,起身便走。   “小哥哥!”叶琦菲还不死心,叫了几声后气急败坏低头抱怨莫雨说:“你怎不劝他反倒就这么……”   莫雨却自己站了起来。   叶琦菲测头看他,却见莫雨脸色阴沉,双眼发红,仿佛入魔一般盯着穆玄英的背影,浑身上下透出的坚毅让叶琦菲油然而生一股佩服之感。   他下了多狠的决心才能一声不吭,眼看着他这么走向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段时间因为事情太多,更新不稳定! 第262章 第九章   【长安失守】   穆玄英走出去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用手抹掉剑柄上粘连的血,用手握好,在原地回头。   一片狼藉中,他们还在。   一身狼狈的叶琦菲半跪在地上,满脸愁容望着这边。除了那双眼眸依旧闪亮,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藏剑山庄二小姐。   再看莫雨,拖着断掉的手臂站着,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日日浸染在血缸里,一身血腥气。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叫穆玄英放不下。   穆玄英知道他不是索命的鬼魅魍魉,他有血有肉,也会痛,也会哭。正因如此,穆玄英才不能放心。   人之所以畏惧离别,都是因为怕此次一别,终生不得再见。   一眼万年,莫雨唇语:去吧。   穆玄英凝眸注视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转身。   转过身,他背靠长安城,身后是他想要守住的一切:爱人,亲人,友人,百姓,疆土,国家……而面前,是浩浩荡荡的狼牙军。   穆玄英紧紧握住长剑,搜寻伊玛目。   终于,他看见主战场中,沙叱博以一敌百一般,刀枪不入,残杀一个又一个天策兵。将人举过头顶,生生撕开。血肉横飞,溅了其他人一身。   这样的场景几乎让所有人都胆寒,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而沙叱博身后不远处就是伊玛目。   一见伊玛目完好,身边还有路遥峰和沙利亚保护,穆玄英心意更坚定,毫不犹豫提剑走进主战场。   他身处炼狱,周围尽是厮杀。   他除了往前,尽快结束这场屠杀,什么都做不了。   等穆玄英走近才看清,原来和沙叱博在纠缠的正是叶凡和程知节。程知节一身伤,半只手臂上缠满了被血浸染的布条,血不停外溢,他还是握着槊(长矛),死死盯着沙叱博。而叶凡倒是伤的不重,看看左右,便打算自己上去拼命。   “叶大哥!”穆玄英忙叫了一声。   叶凡一顿,便见穆玄英跑过去,当即大喜,道:“好兄弟,我可见着你了!”便一把搂住穆玄英。   “我来迟了!”穆玄英道:“大哥,你怎与程将军一起?”   叶凡和程知节对视一眼,程知节恍然大笑起来:“原来他就是叶凡!我说呢!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穆兄弟,你来的正好,这个大块头实在难缠,有什么后话咱们往后放一放,先杀了他!”   叶凡也说:“不错!叙旧的事往后!”   那沙叱博见他们不上前,倒也不主动攻击,就站在原地。不退一步,也不进一步。   穆玄英拉住欲上前的二人,说:“不瞒你们,他片刻前已死在雨哥手中。我和雨哥联手合击都无法杀他,最后是雨哥以凝雪功才占得先机。”   “什么?你说他……”程知节懵了。   叶凡先是一愣,继而好像想起什么,看着穆玄英说:“你是说,此人已死?”   “镇魂阵中,所有饮血的人都不会死。活人就是死人,死人也是活人。”穆玄英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杀他无用,再杀一百次他一样能站起来。”   好在程知节和叶凡都是爽快人,也不纠结原因,叶凡立刻问道:“若是这样,耗下去我们的体力也耗不住。需得速战速决,你有法子?”   穆玄英道:“有你们帮忙,胜算大了很多。”   程知节一听,血气上涌,道:“那还说什么?怎么杀?你说!”   穆玄英道:“擒贼先擒王。”   叶凡会意道:“难怪他不动,死活守着这里,看来他身后的人就是你说的关键。”   “不错,是那个奇怪打扮的女人。我和她交手过很多次,她会邪术,实在难对付。”   程知节歪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伊玛目,道:“看着不像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此次八大金刚也来了,她算个啥?”   穆玄英沉声说道:“不止沙叱博起死回生,她身边的两个人也都是活死人。陆遥峰和沙利亚都是我亲眼看着死去的人,我又亲眼看着他们活着。雨哥说,阵眼不破,时间一到,这里的狼牙军和我们都要死。”顿了顿,“伊玛目就是阵眼。”   叶凡当时也在场,大漠中那一场打斗他也终生难忘。一听穆玄英所说,顿时只觉得汗毛直立,十分吓人。   “阵眼是啥?”程知节不合时宜地问。   穆玄英道:“她的血用来献祭,喝过她的血,在阵中就永远不会死。”   “但阵法一停,就都会死?”叶凡接话。   穆玄英点点头,露出沉重的表情。   程知节道:“管他们死活呢!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死了就死了!我就关心这阵怎么破,别把我们天策府的人和你们大家给搭进去陪葬啊!”   穆玄英道:“杀掉阵眼。”   叶凡早猜到这法子,闻言便说:“可显然要杀伊玛目需得过了沙叱博这一关,后面还有那两个人要对付。”   程知节立刻说:“这好办!我拖住这大块头,你们去杀那女人。你们两个都是好手,二打三也有胜算!”说完又心虚问,“有吧?”   穆玄英低头看了一眼程知节的手臂,程知节不等他说,提起槊说道:“放心吧,杀他我是没那个本事,拖住他我还有信心!这点伤算啥?当年我们……”说着一摆手,“我先去了!”走出去一步又突然回头,朝穆玄英和叶凡郑重其事抱拳说:“就拜托二位了!”   不出所料,沙叱博一看有人上前,立刻与程知节缠斗起来。   叶凡和穆玄英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也杀了上去。没多久,二人相继脱身,朝伊玛目奔去。   谁知道刚和沙利亚交上手,程知节那边便撑不住了。   程知节受的伤不轻,何况是右臂。沙叱博又偏偏是不怕打的活死人,程知节力大无用处,死缠烂打体力又跟不上。   穆玄英一剑挡开沙利亚,喊:“叶大哥你去!”   叶凡本想拒绝,但程知节那边情况危急,只得撤了出去,回援程知节。好在他二人联手,倒是能稳稳拖住沙叱博。   这样一来,穆玄英便只能一打二。   沙利亚一言不发,招招见血。陆遥峰则偶尔插手,反复游说。不多时,穆玄英被沙利亚用短刀连刺三下,跌倒在地。   “穆少侠何必呢?你一身武艺能搏天下,也需得选对阵营。”陆遥峰收了手,也叫停沙利亚,“狼牙军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穆玄英翻身站起来,摸了摸腰腹上的三个刀伤,啐了一口血在地上,没说话,又杀上前去。   穆玄英三番四次要去杀伊玛目,陆遥峰只说:“原来你们的目的是这个。”   “是。”穆玄英毫不避讳,“逆天道而行,实非善事。”   “天道?呵呵,穆少侠大约没有经历过绝望,所以还相信天道。”陆遥峰冷笑几声,“若有天道,老天为何不垂怜众生?天道?天道便是人道。”   穆玄英盯着他说:“神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彼此。陆教主将人伦纲常教给你,你却是半点也未学会。他不忍杀你的情意,你也半点不配领受。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叫你再难为祸人间!”   一提起陆危楼,陆遥峰怒不可遏,咬牙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与沙利亚一起进攻穆玄英。   他二人联手也不是穆玄英的对手,但他二人此次刀枪不入,穆玄英却是有血有肉,就算撑得住,也绝没有他们撑的久。   这样一来,穆玄英越发心急,却也越发打的艰难。   穆玄英越挫越勇,十煌龙影剑几乎如同飞花一般快速,打的对方措手不及。就在这时,穆玄英抓住这时机,冲到了伊玛目近前。   那女人说来也奇怪,身处战场,又肩负如此重任,却不见半点惊慌。   穆玄英生怕有诈,出剑时也留了后路。   一剑。   刺在伊玛目右肩。   “不——”陆遥峰一声怒喊,奔过来。   穆玄英握着剑,与伊玛目对视。   那双眼睛,是如同血一样的深红,像是不见底的深渊,通向地狱。穆玄英像是被什么勾住,魂魄都无法控制。   这时,穆玄英只觉得手背上一凉。   伊玛目正用那双关节突起,瘦骨嶙峋的手覆在穆玄英的手背上。   “只是开始。”   这话实在诡异,穆玄英骇得一跳,一剑□□。   却在这时,只听身后一声巨响。   城门破。   穆玄英回头看,见所有人都停住了,都望着那扇倒下的城门。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随即,有人喊了一句:“誓死保长安!”紧跟着一片呼应声,又杀了起来。   穆玄英还来不及回看伊玛目,只听见身后的呼呼风声和一个熟悉的喊声:“小心身后——”   只觉得胸口一紧,穆玄英低头的时候便看见自己胸口已然插着一柄剑。   陆遥峰的剑,刺穿了穆玄英的身体。   “穆兄弟!叶凡一声喊。   穆玄英却见伊玛目还站在自己对面,什么也没想,举剑便刺向伊玛目的咽喉。   长剑脱手,穆玄英顺势用手指摸了摸心口血流如注的地方,忽然间心上一慌,脚一软便径直往地上倒。   倒下的时候他想: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   最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唐无乐的脸。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哪怕此时依然干干净净,但偏偏被惊吓写满,慌张失措,跪在穆玄英身边举着双手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轰——   一声响炸在不远处。   穆玄英意识模糊,却听到叶凡的声音:“撤回城里!快走!”   “是我们的人!跟我走!”唐无乐喊。   轰——   又是一声巨响。   程知节的声音隐约响起:“你……女……死了吗!”   随后穆玄英失去了意识。 第263章 第十章   【兵变马嵬】   穆玄英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晌午。   刚刚睁开眼,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叶琦菲和唐无乐的脸就凑上前来一起问:“你醒了?”   随后叶琦菲道:“你伤的太重了,我以为你这一次……小哥哥,我喂你一点水。”她不再说下去,只是安安静静用小树叶沾了沾水囊里的水,轻轻滴在穆玄英嘴上。   水凉冰冰的,让人心旷神怡。   穆玄英用余光看看四周,自己正躺在木板搭成的木车上。   唐无乐凑近了些,催促道:“哎呀你喂多一点,他多喝点水也能早点恢复!”   “你懂什么?我不希望他早日康复吗?”   “你这么喂得喂到什么时候!”   “你凭什么使唤我?你以为……”   “再吵一句,就给你们哑药吃。”是裴元的声音。   穆玄英哪里能开口说话,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陆遥峰那一剑是要命的,他这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而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的确,也只有裴元。   唐无乐和叶琦菲都很怕裴元,立刻噤声。   裴元在木车尾部,看不见他在做什么,穆玄英想问,又开不了口。   裴元却先开口说话,“不是我救的你。”   叶琦菲立刻指了指唐无乐,说:“他把你从城外背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小哥哥,你那时候可气都没了!”说着便嘟着小嘴就又要哭。   穆玄英冲她眨了眨眼,叶琦菲倒也难得懂事,说:“放心吧,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唐门和万花谷的人来了不少。”却绝口不提长安的战事如何。   唐无乐立刻邀功般说:“太奶奶一直记挂你,又听说长安危急,我们几兄弟立刻带了人来,炮轰狼牙军,这才……”   “你们都走,别打扰他休息。”裴元开口,淡淡交代:“人已经醒了,往后慢慢调理。”   两人都不乐意,可就怕裴元,只能不情不愿走了。原本他们还能说些情况,眼下他们一走,裴元只怕不会主动开口,穆玄英更着急想说话,想问好多事。   裴元却也叫穆玄英猜不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们倒也懂事,难得。以为不提就不会叫你操心,可依我看,不知道情况你也不会安心养病。”   裴元端正身子坐好,靠在木车上,将一个钵盂抱在怀里,不知在碾碎什么草药,不疾不徐说:“长安没了。”复又云淡风轻说,“我们赶到的时候,长安已经被狼牙军攻下,之所以你我还能在此,大约也是这一介布衣,实在不值一提。”   “撤离长安后,我们随天策军退至马嵬坡,在那里待了五六日。”   马嵬坡?穆玄英记得,当初杨宁奉命护送皇家撤离,去的就是马嵬坡。看来是与他们汇合了。   “那五六日,可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呢。”   穆玄英这才知道裴元说的毫不夸张,在马嵬坡的确发生了很多大事。   在马嵬坡,杨宁一□□死了杨国忠。没别的原因,只说斩杀奸佞是分内之事,哪怕被降罪也无怨言。可陛下那时哪里肯降罪杨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马嵬坡,群臣义愤填膺,跪求陛下刺死了杨贵妃。陛下因此也情绪低落,一时间士气大受影响,只得兵分两路,一路护送皇家去向西南,沿路有唐门的人作保。另一路则退到马嵬驿待命,再做打算。   这两件大事足以撼动朝纲,何况发生在战乱之时。只要稍有不慎,情势变化之快,恐怕谁也控制不了。   好在,处理得当。   杨国忠是奸佞之臣,死有余辜。但杨贵妃却死的实在无辜。一个后宫妃嫔,又能左右什么?国家兴亡大事,竟然受她影响吗?   可悲可叹。   可到头来又不知道该为谁可悲可叹。   裴元继续说:“我方才已说过,你的命不是我救回来的,我见到你的时候,他们都说你伤及六腑,已然没了气,只有我能救你。可我诊脉,你的脉搏却正在慢慢恢复。我猜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很快我们就能知道了。”   “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只是想不明白,你有一身本领,也不像是个傻子,这一次却偏选了个蠢法子救天下。一命换一命这样的事,向来不值得。”   穆玄英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听他说:“我想你也快急死了,怎不见你的相好?他也比你聪明不到哪里去。一身伤,我都不知从何处下手,不如死了痛快,可他偏偏不肯死,求生欲望几乎是我见过最强。眼下陈月守着他,就在后边的木车上。你可放心,有我在的话,他是……”   “先……生……”   裴元微微一怔,道:“竟还能开口?”   “我……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裴元抱着钵盂,看着穆玄英说:“见不着他,你的心始终放不下去的。可我只是个大夫,只管救人。”   刚说完,只听陈月的声音响起:“大师兄!不好了!”   裴元是个很理智的人,眼下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一听,立刻叫停马车,还不等他下车,陈月又在那边喊:“大师兄!你快来瞧!”   裴元放下钵盂,交代驾车的人:“你们慢慢走,我会赶上你们。不要过于颠簸,我们不急于赶路。”   “是,先生。”原来驾车的人就是长生,“先生,我随你去吧?”   “你留下守着他。”裴元便下了车,提着一身松散的长袍朝后方走,两个天策兵跟着他。没走多远便见莫雨倒在地上,陈月和几个万花谷弟子正在给他施针。   一个弟子见裴元来了,忙说:“大师兄,他突然发狂,险些要了陈月师妹的命,此人本属恶人谷,如今却恩将仇报,全不念及我们费心费力救他,我们还救他吗?”   “救!”陈月立刻道。   裴元不说话,蹲下身查看一番后,兀自拿了帕子净手,说:“他是咒印在身才会如此。”又道,“救死扶伤乃你我本分,只要是可以救的人,岂有不救之理?”便看了一眼那弟子。   “弟子知错了,大师兄说的是。”   裴元也不多说,又看陈月,“伤哪里了?”   陈月摇头:“我没事。大师兄,你救救小雨哥哥。你救救他!”   陈月和莫雨的情分裴元是知道几分的。   “一路行军,治好了也养不好。只有等到了马嵬驿再做打算。”裴元站起身来。   有人突然惊呼一声,众人看去,便见穆玄英一瘸一拐,一只手用剑做拐仗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朝这边走。   “他不是险些死了吗?怎么现在都能下地了?”有个弟子嘟哝道。   “大师兄医术果然了得!”另一个弟子惊叹。   “毛毛!”陈月奔过去。   裴元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知道穆玄英伤的有多重。不能说话,不能动,何谈下地。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医术不是邪术,有的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比如起死回生。   可世事就是如此,处处都有奇迹。   而所谓奇迹,便是来源于人心的力量。   裴元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他生平只佩服恩师孙思邈。   他跟在恩师一旁,亲眼见过很多很多无比坚定的东西,在生死考验时都不堪一击。唯有恩师,数十年如一日钻研医术,潜心修习,只为救人,这念头从不曾动摇过。哪怕危及生命,也永远将病人放在首位。   他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也见过“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见过恩爱半辈子的夫妻为抢解药反目;他也见过亲生兄弟为求长生老死不相往来;他见过睥睨天下的帝王将相为寻良医匍匐在他脚下,他也见过能照顾卧病的丈夫数十年的妻子在丈夫康复后却反倒离去……   他见的越多,越觉得恩师身上的品质难能可贵。   一颗赤子之心,世间罕见。   恩师执着于医术,乃是专研精神。   而裴元在穆玄英身上看到的赤子之心却无法解释。从裴元第一次见他就有所察觉,中间有过故意的试探,也有过无意的接触,他发现穆玄英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   亲眼所见穆玄英创造一个个奇迹后,他仍旧找不到答案。可就在他看见穆玄英踉跄走来后,他心里忽然释然了。   孙思邈常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但并非世事都有解药。   正想着,以陈月为首的一众万花谷弟子全都聚了上去,有的是想看热闹,有的是苦口婆心劝穆玄英好好休息,有的是上前去帮忙搀扶。   穆玄英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地上的莫雨。   那个眼神……   裴元忽地心口一紧,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脱口说话:“都不必扶他。让他走。”   向来以照顾病人康复为首任的裴元竟然这么说?万花谷的弟子听了,个个都愣住,不知到底该作何反应。陈月却依旧扶着穆玄英,但眼睛却看着裴元,也是一脸不解。   裴元退了几步到莫雨旁边,说:“扶他们上车,继续赶路。”   等上了车,裴元依旧坐在车尾,说:“你们都去吧,我守着。”等万花谷弟子离开,裴元又对跟着的天策兵说:“劳驾二位替我去找些这样的树叶来。”便将东西递过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稍显不放心,但还是分头离开去搜寻。   人都被遣散,裴元道:“你也好好休息,他还在昏迷,这里也不是你们可以说话的地方,此时也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   回头却见穆玄英和莫雨并排躺着,两人都像是熟睡中,唯独穆玄英的手紧紧攥着莫雨的手。   他们就这么躺着。   他那么艰难的走来,几乎拼尽全力要来看看他。却只是想这样躺在他身边。   裴元的性子一贯清冷,看到那两只手,忽然眼眶一热。   唐天宝十五年夏初,狼牙军长驱直入,浩气盟率六千义士助力七万天策军,攻守苦战两日,不敌,长安失陷。唐军此役大败,仅生还三百二十又五人。   ———《隐元秘录·浩气·卷二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与历史无关。   补1215 第264章 第十一章   【一室馨香】   几日后,马嵬驿。   这农家院子里有一个花棚,两边用竹竿撑起,藤蔓顺着竹竿爬了一路,规规整整,像个绿茵茵的亭子。花棚下面有石桌石椅,旁边近处放了一个湘妃榻和一个藤编的躺椅。   这一日,躺椅上靠着一个人。   叶琦菲端着簸箕,偷偷摸摸过去,拿了帕子在那人鼻尖来回扫,自己憋着笑,手上却是不停。   “阿噗——”唐无乐一个喷嚏打出来,翻身坐起,可他睁眼一看,叶琦菲却是站在一旁摘叶子。   “你做什么?”唐无乐问。   叶琦菲回头,满脸愕然,反问他:“你做什么?”   唐无乐望望左右无人,心下肯定是叶琦菲,奈何找不到证据,指指叶琦菲说:“你这样胡闹,我这就去跟你大哥哥说,送你回杭州去!”   叶琦菲一只手抱着簸箕,一只手叉腰,转身说:“谁胡闹了?这夏日里天热,我听说这金银花性寒,给大哥哥摘一些泡水喝,他的伤口也好得快些。倒是有些人,就知道偷懒睡觉,自己纳凉,可什么都顾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唐无乐抚掌大笑,“金银花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你不知道吗?这花棚就是金银花,只是眼下未开花罢了。”叶琦菲转身继续摘,“陈月说了,金银花是好东西”。   唐无乐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一边靠着花架,指了指说:“金银花又叫忍冬,那是冬日里才会开花的。你摘这夏日里的叶子,不知有什么用处?你大哥哥莫不成还会吃草?”   叶琦菲一听,自然知道唐无乐有意调侃自己,转身就将簸箕砸过去。   “哎呀!”唐无乐被簸箕砸个正着,洒了一地叶子,“你怎么还动手!”   “我爹说了,对付不同的人当用不同的法子。”   “亏得你还是藏剑山庄的小姐,怎么半点礼数也不懂?”   “那也是因为你这个唐门的小少爷无礼在先。我五婶温婉可人,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兄长?”   “你……”   ……   ……   院子里吵吵闹闹一片,屋子里却是一室馨香,安静温馨。   “看什么看的那么入迷?”莫雨说着便将毛笔从穆玄英手里拿走,放好后又说,“临帖心不在焉,怎么了?”   穆玄英低头看,墨迹滴在纸上,晕开了。他便摇摇头,又望向窗外,说:“我和琦菲刚相识的时候,我也是受了伤,住在这样的小院子里。说来也巧,那院子也有躺椅,我躺在上面乘凉,她也常来捉弄我。”   莫雨一挑眉,“原来是羡慕啊。”   “羡慕?”穆玄英看他。   莫雨打趣道:“羡慕唐无乐,代替了你。”   穆玄英无声而笑,无奈道:“是啊,是啊,你还真是深知我心。”   “那是自然。”莫雨靠在桌上,望着穆玄英,眼里含着一池春水般,看的穆玄英极不自在,推了一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应该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莫雨又觉得头痛,站起来说:“是,但你我都不肯退步。”便走开了。   穆玄英立即回身说:“雨哥,咱们眼下有这一刻的安宁,只不过是暂时的。外面兵荒马乱,我们如何能像你所说远离这些?连琦菲和无乐都有心为国家百姓尽一份力,我不信你只考虑自己。”复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可我们早就谈过,我不能这么自私。”   莫雨摆摆手,喝了一口茶,“不说这个了。”   穆玄英却是浓眉紧蹙,沉默想了一会儿,突然喊:“雨哥!”   莫雨回头,见穆玄英伸出了一只手,正等着自己的回应,便走了回去,握住那只手。   “雨哥,我们还活着,还在一起,这是一件开心的事,我不想我们将时间浪费在争执上。”穆玄英道。   莫雨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穆玄英只好继续说:“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生死一线,能活下来实属走运。人不会一直都走好运,可……”   “毛毛。”莫雨打断他,“我只是很怕失去你,很怕。”   穆玄英忽的心头一软,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   “毛毛!”   外面响起叶琦菲和陈月的喊声,不大会儿门就被陈月推开。莫雨和穆玄英一起回头,却是见陈月衣裙上全是血迹,手上也是。   “小月,怎么了?”穆玄英骇得一跳。   “我没事。”陈月几步上前来,在柜子里翻找,问:“你们今日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   穆玄英回:“我们没事,今早伤口还有些发痒,应该在愈合。你这是去了哪里?这血……”   “我早该来看你们,但驿馆那边太忙,脱了衣服我给你们看,抓紧一些。”陈月抱着药盒上桌,又一通翻找。   莫雨立刻脱上衣,问:“驿馆出事了?”   陈月也知道瞒不住,只好说:“马嵬坡附近的守军和狼牙军小打小闹,伤员都只能往这里送。我们万花谷此次出来就是为了出一份力,义不容辞,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忙了些,大家都累坏了。”   “伤了很多人吗?”穆玄英问。   陈月一边给莫雨换伤药,一边说:“不算少。我们人手不够,大师兄已经两日未合眼了。”又对莫雨说,“这胳膊睡觉的时候可不能压着,否则落下病根往后可不怨我。”   莫雨点头,“什么时候可以活动?”   陈月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又冲穆玄英说,“换你来。”   唐无乐端着水盆进来,“陈大夫,水来了。”后面跟着叶琦菲。   陈月道:“放那里吧,我洗洗手。”一边洗手一边说,“虽然长安失守,我们也被打的到处躲,可狼牙军也没吃到好。毛毛你破了阵,他们现在也头痛呢!”   穆玄英却说:“小月,我心里一直不放心。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看了一眼莫雨,说,“那一日我杀伊玛目时,先是刺了她一剑,后来我被刺中,只朝她咽喉补了一剑,她虽倒下,可那女人的手段非比寻常,我没有亲眼见到她咽气,总觉得不放心。”   陈月还没说话,唐无乐突然说:“哎?是那个打扮奇怪的老女人吗?”   “你插什么话?”叶琦菲不满道。   唐无乐不乐意了,说:“你懂什么?我第一个跑到穆大哥身边的时候,穆大哥神智不清楚了,可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杀了他,我哪管那些呀,想着赶紧带他走。可你五叔背着他走出没几步,我忽然听见有人问那女人死了吗,我心里纳闷,什么女人?一想,该不会是我穆大哥倒下前刺那个吧。这么一想,莫非那女人一定得死?”   “然后呢?”叶琦菲问。   唐无乐道:“然后我就回头去拿了剑,又给她补了几剑。铁定是断气了,都被我刺成窟窿了。”   穆玄英立刻追问:“当真?”   唐无乐有些不自在,挠头说:“我是头一次在战场上杀人,当时要不是因为你出了事,我心里生气,也不能这么大胆了。所以之后谁问我都不敢说,就一直没提。”   叶琦菲道:“谁关心你第一次杀人了,那人真死了?”   “死了!肯定死了!穆大哥刺两剑,我补了那么多剑,那要还不死岂不是神仙?”唐无乐道。   穆玄英沉默了片刻,对陈月说:“伊玛目应当是死了。”顿了顿,却转了话题,“你们那边需要人手吗?琦菲和无乐,还有我们都可以过去帮忙。烧水、端水这样的事总能帮一点。”   陈月犹豫道:“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帮忙的,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可你们两……”   莫雨拍了一下还在恢复的断臂,道:“多一只手也好。”   陈月笑起来,“好吧,那你们收拾一下就来驿馆,我先带他们两过去。”   “好。”   唐无乐道:“可我得跟着穆大哥,家里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穆大哥,我得听我太奶奶的话。”   穆玄英笑说:“这里没有叛军,我没事的。何况我和雨哥都恢复了不少,谁要杀我们也不容易。你呀,这次立大功了,回头我去唐门可要为你邀功。”   “真的?”唐无乐大喜,“我真立功了?”   穆玄英点头,“是,大功。”   唐无乐大笑,“我就说!哪有本少爷做不到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轰一对!”   “就会吹牛!大哥哥要是不伤她,轮得到你补刀吗?快走吧!去帮忙!”叶琦菲拉着他就出去了。   等他们三人离开,莫雨道:“怎么不告诉他?”   穆玄英整理衣衫说:“你指伊玛目的事?”顿了顿说,“过去,我不希望他们参与这些事,尤其是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琦菲虽然任性,却也是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无乐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多好?可唐门巨变,琦菲又经历了霸刀山庄的事,其实他们已经被卷进来了。身在江湖,永远都做不到手上不沾人命。”   “你知道还瞒着?”   “但伊玛目的事实在复杂,而且太过阴暗,能瞒就瞒吧。哪怕是战乱时,我也希望能保住一点他们心里的天真烂漫。”穆玄英说着便站起来,因为伤势,还有些摇晃,只好伸手拄着桌子,自嘲,“我这样也不知能帮什么忙。”   莫雨上前搂住他的腰,贴近,低语:“你在就是对我们的帮忙。”复又说,“你有心守护他们,你呢?我的毛毛谁来守护?”   穆玄英转转眼珠,反问:“不是阁下承诺会守好我的心?莫非我记错了?”   莫雨唇边带笑,凑上来轻轻吻了吻穆玄英的唇,离开时说:“记性很好。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补1216 第265章 第十二章   【前锋失联】   入驻马嵬驿后,天策军驻守在五里外的旧军营里,而浩气盟等江湖势力则潜藏在马嵬驿的农家中,而万花谷反倒大张旗鼓在驿馆中接待伤兵、为百姓看诊。   万花谷早有名声在外,此次又是不收取分毫诊费,这样一来,驿馆成了马嵬驿最热闹的地方。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穆玄英和莫雨来到的时候还是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驿馆三层楼的每个房间都是人,连走廊、大堂都躺满了伤兵,一些轻伤员则一排一排靠墙席地而坐,而大堂里还不断有百姓前来问诊。万花谷的人很好认,都穿着紫色衣衫衣裙,在各个角落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一刻不歇。   大堂里都不算是伤重者,但还算安静,或是躺着闭目休息,或是在换药,或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说话。而房间里却时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出因伤痛而抑制不住的哀嚎。   这些声音里带着压抑和隐忍,穆玄英想:这些将士哪一个不是吃过苦头的人,连他们都忍不了的痛,不知伤的有多重。   穆玄英和莫雨站在正门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万花谷弟子上前来询问:“二位是来看诊吗?”说着便伸手要去碰莫雨的手臂。   莫雨向来不喜他人触碰,下意识一把捏住那小丫头的手臂。   “哎呀!”小丫头一声惨叫。   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看过来,不等穆玄英和莫雨有反应,东边突然就围上来好几个男人,有人说:“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不不不,各位误会了!我们……”穆玄英急忙解释,转身一看,“叶大哥!”   来人正是叶凡。   叶凡一看,略显惊讶,却也按耐不住欣喜,疾步上前一把搂住穆玄英,道:“好兄弟!不想你恢复得这样快!见你无事,大哥心里也总算放心了!”   “叶五庄主,他们……”那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   叶凡忙说:“这位正是浩气盟穆玄英,你怎连他也不认识?”便又对莫雨说,“可别伤着自己人了。”   莫雨松开手,道:“这里可没有几个我的自己人。”   叶凡脸色一沉,生怕莫雨提起同门情谊。   那小丫头惊呼:“你就是穆玄英吗!”遂上下打量起来,“竟然这样年轻!比传言里还要年轻俊美些!你当真有那么好的功夫?”   穆玄英被她逗笑,刚想说话,只听驿馆外有人大喊:“快来人!伤员!”   穆玄英几人还来不及转身,那小丫头身上背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这是……”穆玄英还没说完,不少万花谷弟子就往外跑,只得赶快给他们让路。   “你们也都出去帮忙!”叶凡朝东面喊,藏剑山庄的不少人也跟了出去,叶凡又对穆玄英说:“你有所不知,从长安来的伤员源源不断,若是长此以往,怕是万花谷也顶不住了。”   “跟上!快!”   “脸上画朱砂的送到二楼!画墨汁的留在大堂!”   万花谷的人陆陆续续抬着伤员回来,穆玄英这才看见陈月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个复查,招呼着弟子们往房间里送人,又去查看大堂里的伤兵们。而叶琦菲和唐无乐一直跟着陈月,帮她倒水、拿药,也会和伤兵说说话、缓解疼痛。   “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叶凡突然说。   穆玄英看他一眼,又看向大堂里,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说:“都不容易。”复又说,“我们是来帮忙的,能做些什么?”   叶凡想了想,说:“其实还真帮不上什么。”   “毛毛!雨哥!”陈月跑过来,对叶凡行礼道:“五庄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叶凡道:“比起你们,谈不上辛苦。”   陈月也不多客套,一把拉上莫雨,说:“雨哥,你来得好,我需要你的凝雪功帮忙。有人流血止不住,凝雪功应当是能……”便什么也不管拉着莫雨就往二楼跑。   莫雨回头,穆玄英笑了笑,示意他快去。   叶凡失笑,“倒是想不到,杀人如麻的小魔头竟能为了你救人。”   穆玄英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便说:“雨哥本也心善,只是因缘际会入了恶人谷,做了错事。但我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吗?大哥。”   叶凡没说话,点了点头。   “小心!”身后有人喊了一句。   穆玄英回头,一个箭步便已经上前,一把扶住要摔倒的人,另一只手稳稳抬住伤兵的担架。   虚惊一场,几个万花谷弟子连忙道谢,穆玄英看那伤员一条手臂没有了,血流如注,全靠万花谷的一个少年用手压住止血,立刻说:“快送他进去!叶大哥,你……”   叶凡早已上前来接过担架一角,道:“我送进去,你扶这姑娘坐一坐。”   等他们进去后,穆玄英这才看向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姑娘,道:“姑娘?方才情势危急,顾不得礼数,你好些了吗?不如我扶你坐下休息?”   “谁是……姑娘……”   她的脸这才从长发下露出来,竟然是宇晴。   “宇晴姑姑!”穆玄英道,“姑姑原来也来马嵬驿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碍事,几日不眠不休,有些腿软罢了,扶我到那边。”宇晴脸色也不大好,身上也软绵绵不着力。   穆玄英忙扶她到角落坐下,道:“姑姑救人为先是不错,但还是要顾好自己,这些伤员都离不开你们。”   宇晴点点头,靠在墙壁上慢慢地喘气,闭着眼睛,轻轻拍着胸口。穆玄英注意到她额头上全是汗珠,眉头紧皱,也不知是否很不舒服。不止如此,她头发散乱,双手、衣裙上都是血迹,背着的挎包里全是小瓶子,她用手紧紧压着那小包。   忽的,穆玄英心一紧,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将宇晴搂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给她力量,只好说:“姑姑靠这里吧。”   宇晴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   须臾,突然冲进来一人,喊:“裴元!裴元——”   竟然是曹雪阳!而她背着一个男人,一身的血,看不清是谁。   曹雪阳披头散发,一路往里冲,裴元在二楼出现,居高临下道:“何人?”   曹雪阳抬头,道:“天策府曹雪阳。李将军伤重,还请裴元先生出手!”   李承恩?   穆玄英骇得一跳,半信半疑,想去看,却又顾及宇晴。   “李承恩李将军?”裴元身边的苏雨鸾显然也不信。   裴元道:“送进房里,我这就来。”   一个白发女子上前道:“曹将军,请这边。”   曹雪阳背着李承恩立刻进了屋,不大会儿裴元还没进去,曹雪阳又出来了,对那个白发女子说:“敢问姑娘大名。”   “小女万花谷谷之岚。”   曹雪阳点点头,“原来是谷姑娘。既然如此,李将军我就交托给姑娘了。裴元先生医术冠绝天下,我信得过,谷姑娘也是妙手仁心,我放心得很。”   谷之岚倒也不谦虚,点点头说:“放心。不过曹将军身上也有伤,何不……”   曹雪阳一摆手,道:“我军前锋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是回来搬救兵去营救前锋营的。这点小伤不碍事,告辞了。”走出几步又回头抱拳说:“李将军他……”   “请放心。”谷之岚道。   曹雪阳点点头,风风火火又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好几个轻伤员迎上去说:“宣威将军,我等伤得不重,愿随您一起前去营救前锋营!”   曹雪阳看了他们看,道:“好!走!”   穆玄英看宇晴,“姑姑,我……”   宇晴点点头,“去吧。”   穆玄英让宇晴靠好,追着曹雪阳几人跑了出去,道:“曹将军请留步!”   曹雪阳拉住马,回头,见是穆玄英,十分惊讶的样子,恐怕也没想到穆玄英能恢复得这么快,继而说:“穆少侠有事?”   “方才听曹将军说我军前锋失联?两军又交火了吗?”   曹雪阳道:“狼牙贼子野心,自然不会停下。”   穆玄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几个伤兵,问道:“曹将军打算去营救前锋,可有计划?可想过能否成事?”   “何意?”   穆玄英道:“连李将军都……”   曹雪阳打断,说:“若你也要说服我放弃前锋营,就不必了。其他人反对,我也一样会去。”   穆玄英本不是此意,一听,反问:“其他人反对?”   曹雪阳道:“八大金刚来势汹汹,我军寡不敌众,他们担心也无可厚非。”   “可曹将军和几位还是要去?”穆玄英问,“恕我冒昧问一句,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人命关天,不够吗?”曹雪阳说完便要打马离开,穆玄英一个箭步拦住他们,道:“曹将军,若不嫌弃我,我愿随你们前去。”   曹雪阳一怔。   穆玄英又道:“人人都在尽心尽力,我既然有一身武艺,为何不报效家国?一腔热血,当得尽数献给国家!”   一个将士听得心潮澎湃,当即说:“穆少侠不愧是江湖豪杰!难怪我军中传颂阁下侠义心肠,慷慨赴死,在长安城外破那镇魂阵!穆少侠,你骑我的马!”   “不错!穆少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咱们一块去!”   “对!一块去!有穆少侠帮忙,必定能如虎添翼!”   “多谢诸位!”穆玄英看着曹雪阳说:“曹将军以为呢?”   曹雪阳稍稍斟酌后问:“战场上生死一瞬,你重伤初愈,当真要去?”   穆玄英坚定道:“要去。”   曹雪阳眼眸一凝,道:“上马!”   穆玄英打了个口哨,唐无乐的枣红马跑来,翻身上马,说:“咱们走之前还可以去一趟浩气盟的联络点,我想多一些人总是多一些胜算。”   曹雪阳道:“好!”   到得傍晚,一行三十几人从马嵬驿出发,赶往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补1221 第266章 番外十六   曹雪阳又继续说:“可我也不知道哥哥是否还活着。”   望着她的神情,李无衣想也没想问:“方才你梦到了什么?和你的亲人有关吗?”问出口却觉得后悔,奈何覆水难收。   曹雪阳却是自嘲一笑,将毯子盖在腿上,说道:“我哥哥。”   “小时候,我就像跟屁虫一般,跟在他身后没玩没了叫哥哥。一年除夕的时候,我出去点灯笼,却瞧见那房檐下藏着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我可欢喜了,叫他来瞧,他却说:它们无处可去,所以寄住在我们家,但等他们长大了,还是会飞走的。后来长大一些提起此事,他却又改口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想为弱小遮风挡雨,也需得撑得起一方天地。”   “我当他懂事了,可他还是会捉弄我。把我养在水缸里的鱼儿放走;趁我爹不在家,早晨练功的时候偷懒;自己偷偷骑马出去,却不带我去。那时候又希望他带着我一起玩儿,永远保护我,做我哥哥;又希望我长大得快一些,有一日比他高了,让他叫我姐姐,我也来欺负他。可后来……”   “后来我们懂事了,他也晓得刻苦练功了,我也晓得自己永远做不了他的姐姐了,他却没与我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   “所以你才不想我叫你姐姐?”李无衣没头没脑问。   曹雪阳白他一眼,不答,继续说:“李将军常夸我□□使得最好,八成是上天眷顾,让我来到他身边,能得他指导、承他衣钵。可我知道,我哥哥才使得最好。他喜欢□□,经常练一天也不喊累,我瞧他手心里被磨起了水泡,有时候还流脓血,他第二日照样练□□,来回一舞动,脓血流了一手。我问他疼吗,他永远都说:哥哥不怕疼。”   “可我知道有多疼。”   又陷入了沉默,篝火噼噼啪啪作响,两个人各怀心事。   过了很久,李无衣先开口问:“如果你兄长还活着……”   曹雪阳打断他,“他若活着,必定会回大唐找我。”顿了顿,“他却没有。”   第二日,曹雪阳请命,率天机营为先锋,乔装夜入敌营,毙敌酋数十,一军皆溃。不出十日,西域叛乱平定,班师回朝。朝堂之上,李承恩上表具言曹雪阳军功,天策府无一不服,玄宗亲笔书“巾帼须眉”牌匾并授“宣威将军”。   自此,人人皆知,大唐出了个女将军,红衣银甲,发髻高梳,□□烈马,与天下男儿并肩也毫不逊色,威名传遍塞外。   也是在那时候,曹雪阳在北邙山练兵,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哥曹炎烈。   曹炎烈听闻了宣威将军的事迹,找寻而来,果真是曹雪阳。原本皆大欢喜的认亲,却因曹炎烈一席话变了意味。   “你的事迹传遍天下,大唐皇帝却只让你统领一个小小天机营、屈居李承恩麾下,难道不是因你的女儿身?你说天策府是你的归宿,这里却何曾将你当做倦鸟?小妹,此处不是你的家,随我走,塞外天高地阔,我兄妹二人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塞外哪里又是我们的归宿?”   “有个人名叫令狐伤,你必定知晓。”   “你……你与令狐伤……”   “不止我一人,他身边跟着很多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他才是我们的归宿。”   “我知道他。李将军救我性命,将他的□□本事倾囊相授,我已发誓,此生绝不背弃他,只要李将军在哪里,我曹雪阳便随他而去;只要他□□所指之处,我曹雪阳第一个冲锋!哥哥,救命之恩,我一定要报。”   那之后,兄妹二人分道扬镳,却一直有书信往来,倒还算和睦。   直到曹雪阳得知,令狐伤手下有一个女人,名叫耶律嫣。耶律嫣便就是马帮首领,当年屠杀曹雪阳整个镖局的仇人。而令狐伤已归顺安禄山,似是别有所图。   曹雪阳联系曹炎烈,将事情始末说清,盼哥哥尽早离开,却再也没等来回信。   李无衣曾问:“你就没再写第二封信去吗?也许是没送到他手中呢?他不回信,你也就不再过问了吗?”   曹雪阳道:“没有回信也是一种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完结。   补1226 第267章 第十八卷   【醉狂草】   天策府受到重创,山河飘零,国难当头,天策众人将如何镇守河山?   前去营救失去联系的李无衣的众人又会遇上什么人?   有丐帮相助,曹雪阳能否救回李无衣?   穆玄英不辞而别后又迟迟不归,莫雨得知实情会如何?   此一去,又能为大唐带来什么?   穆玄英为何城门自刎?又为何怒斥莫雨、断剑绝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suo,我也很绝望……请移步weibo看吧 第268章 第一章   【只食半碗】   哒哒哒哒哒……   “雨越下越大,宣威将军,我们恐怕需得先找地方落脚避一避雨。”   “这地方人迹罕至,恐怕……”   “将军,前面有间庙!”   “走!”   几匹快马一路狂奔,等到了那庙前才看清,这庙年久失修,恐怕已废弃多年。   “真是倒霉!”一个天策兵道。   穆玄英下了马说:“总归比外面好,挡风遮雨是可以的,我先进去看看。”便轻步走到破庙前,一只手推门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着后背上的剑柄。   吱——   门被推开,穆玄英借着月光往里看,半晌回头喊:“快进来吧!”   众人一一入内,程知节将马匹安顿好后便在破庙里找干柴来生火。一边翻翻找找,嘴上也不闲着。   “这破庙也不知荒废了多久,我看干柴是没有的,不如把上面的布条扯下来烧一烧,实在不济,我看佛像后面的经书也不错。”   “不可不可!”穆玄英忙说,“经书绝不能烧。”   程知节打趣笑道,“穆少侠,我看你打打杀杀也不少,怎么还信佛门?那你还娶不娶媳妇儿了?”   几个天策兵也笑了,庙里气氛得以缓和。   他们行军打仗之人,哪里会信这些?他们想的都是如何活下来、如何大胜仗、如何保家国。何况,程知节的脾气向来没规矩,此次跟曹雪阳等人溜出来搭救前锋营正合他心意,像脱了缰的野马,谁也拴不住。   穆玄英被这些将士逗的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耐心解释说:“我是不信这些的。可因缘际会,我曾多次到过少林寺,见过那里的僧人们晨钟暮鼓、潜心修行的样子。于公,这些经书是佛祖训诫之书,用以普度众生,你看它是一本书,但其中蕴藏的道理却无可限量、珍贵无比。”   几个天策兵一听,忍不住发出赞叹。   “穆少侠不愧是名门弟子,说起话来真是十分中听!”   “是啊!你看,这三言两语的,我都被说服了!的确有点道理。这些经书也算是宝贝了。”   “于私呢?”程知节问。   “于私嘛,我体内的三阳绝脉曾险些要我性命,都多亏了少林圣僧相救,后也是靠与少林一战,我才能有些名气。”穆玄英越说越尴尬,挠挠头道,“我也有私心,各位的话倒也受之有愧。”   程知节道:“别别别,你当得起!穆少侠,我看今夜我们就在这破庙里义结金兰如何?你的性子我实在喜欢,实在投缘!”   这话一出,穆玄英吓了一跳,不等他开口,曹雪阳冷不丁说:“他义兄乃是藏剑山庄五庄主叶凡,轮得到你义结金兰吗?”   “嘿!雪阳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咱们江湖儿女,讲究那么多吗?再说了,前些日子我和叶五庄主在城外合力杀敌,那也是好不痛快!”程知节越说越来劲儿。   穆玄英忙打圆场道:“得诸位前辈赏识,穆玄英已不胜荣幸,眼下咱们是为正事前来,还是小心谨慎些。”   程知节一想,点点头,没再说话。   曹雪阳反倒抱着干柴往地上一放,说:“我们轮值守夜,天一亮就动身。”便吩咐两个士兵在门口当值,这才在中央准备生火。   聊天结束的很快,穆玄英上前道:“我来吧,宣威将军身上还有伤,不如脱了铠甲烤一烤,以免……”这么一说,见曹雪阳看过来,这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家都淋湿了,所以……”   曹雪阳拿出火折子,平平淡淡说:“都是轻伤,早给雨水冲洗干净了。”   穆玄英怕说错话,便只是点点头。   “你呢?”   “啊?”穆玄英被问的发懵。   “我听说你伤的很重,裴元花了很多心思才将你救活。你的伤不要紧吗?”曹雪阳点燃了干柴,熄灭火折子,便开始解身上的铠甲。   穆玄英将头侧了侧,道:“不要紧。要我的命的是三阳绝脉,其他算不了什么。只是苦了裴元先生,他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千叮万嘱不可动内力,我却……”   “他这么说?”   穆玄英点点头。   曹雪阳嗤笑一声。   穆玄英好奇便抬头去看,却见曹雪阳已脱去铠甲和外衫,只穿了白色里衣和黑色单衣在身,顿觉尴尬,又低下头问:“宣威将军何以发笑?”   程知节抱着一堆破布走过来说:“她呀,是笑你。我们打仗的时候,同吃同住,可没人把雪阳当女人,不像你。”   穆玄英蹙眉,刚想说话,曹雪阳道:“我笑裴元竟然对江湖中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若当日让你死了好。”   “你这话说的!”程知节坐下。   穆玄英想想也觉好笑,无可奈何说:“裴元先生救死扶伤,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否则大概也不想救我吧……难怪那时候他会叹气,他想必也猜到我根本做不到。”   程知节道:“他是大夫,哪还有他想救不想救这一说?”便又对曹雪阳道,“大统领那边……”   “交给裴元,我很放心。”曹雪阳回。   程知节点点头,像是也放下心来,不大会儿又问:“那天机营是怎么回事?你一个人回来了?”   曹雪阳不做声,穆玄英忙道:“程将军别这么说,宣威将军必定是有别的原因,我们眼下返回救援,不也是她坚持的结果吗?”   “我不是说你逃兵,我的意思是,天机营是什么?我天策府最精锐的前锋。由你带领这些年,什么没遇到过?哪一次过不来?怎么这一次……”   曹雪阳打断他道:“镇魂阵还在。”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   “我不敢肯定,但狼牙军势头丝毫不减,由八大金刚那几人率领的士兵也都以一当十,很难对付。大统领提出这一点后,他和我便想深入一些一探究竟,却遇上了……”曹雪阳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程知节忙问:“遇上什么?”   曹雪阳脸色不大好,扭开头道:“曹炎烈。”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曹雪阳又开口说:“令狐伤武功深不可测,加上我兄长和那个女人,实在难对付。大统领伤重,为他我才先行撤离。可无衣带的人却没跟上来,我就知道出了事,所以才找人回来搭救。”顿了顿,她握紧拳头说:“希望还来得及。”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谁?”众人顿时警觉起来,朝四周看。   穆玄英握着长剑道:“西南角。”   “好耳力。可惜来不及了。”果真西南角又传出来一个苍老的男声。   穆玄英和曹雪阳几人对视一眼,程知节上前一步道:“什么人?出来一见!”   无人回应。   程知节便不高兴了,“偷听我们讲话,算什么英雄豪杰?若是好汉,出来一见!”说着便要去暗处将那人揪出来的架势。   穆玄英上前去拉住他,道:“程将军,我来吧。”   程知节道:“穆少侠,你有所不知,这地方我看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藏着,八成是什么穷要饭的。要不然那也不会是什么好人,附近狼牙军逗留,寻常百姓早跑远了。”   “穷要饭的可不是什么坏人。”那人又说话了。   穆玄英朝程知节示意,便阴暗的西南角抱拳道:“我等来此避雨,实属无奈,若是打扰了阁下,请勿怪。”   “庙是土地公的,与我何干啊?”那人回。   穆玄英想了想,又说:“既然同是避雨的人,阁下何不出来一起取暖?”   “你这小辈倒还算懂事。有吃食吗?”   穆玄英刚想说话,一个天策兵说:“我们带的干粮自己都不够吃,就别管了吧。”   “不多,不多,只食半碗。”   “我只有两个饼,阁下觉得……”   程知节一听,更气了,“还半碗?我们自己都没一碗!穆少侠你别搭理他,此人看你心善讹你呢!”   穆玄英笑了笑说:“也许是骗我,可若不是我便就是救人性命了。一个饼而已,值得冒险。”顿了顿,“何况,人心难辨,我只能遵从自己的心做事。”   “只食半碗,只食半碗。”那人又念叨了几句。   穆玄英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忙后退几步拉着程知节低声问:“程将军可听说过‘风尘三奇’?”   程知节摇头。他性子虽然江湖气,可到底还是天策府的人,骨子里与江湖人士还是不同,对江湖上这些人和事也不算了解。   两人又看向曹雪阳。   曹雪阳道:“风尘三奇?不曾听过。”   “风尘三奇?如今哪还有风尘三奇呐!只剩穷要饭的了!”角落里的人又再次开口。   这一次穆玄英心中有了数,忙上前几步,抱拳鞠了一躬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途经此处避雨,不知是否打扰了蒋前辈?这一块馅饼请前辈收下,不要嫌弃。”   “谁?”程知节听得一头雾水。   “我腿脚不便,你过来。”   穆玄英便走上前去,不想,还没见到人,一道寒光一闪,香气扑鼻。穆玄英骇得一跳,提气后退,嗖一声便退出一丈之远。   “穆少侠!”程知节一看交手了,二话不说便要上去。   穆玄英慌忙拉住他,朝暗处道:“多谢蒋前辈手下留情!”   角落里的人终于慢悠悠走出来。来人果真是一副乞丐打扮,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浑身恶臭,扛着一把不相衬的大刀。   “身手不错,可惜有伤在身,反应是慢了些。”   穆玄英抱拳道:“穆玄英自小听过丐帮的侠义之举,心中敬仰多时。不想,今日竟然在此见到风尘三奇之一,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   “什么风尘三奇?”那人问。   程知节问:“穆少侠,此人是何人?怎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对啊,穆少侠,你快说说。”   穆玄英道:“若我没有认错,这位便是丐帮掌砵龙头蒋方文前辈,江湖人称‘只食半碗’。蒋前辈与前任丐帮帮主尹天赐、康华真夫妇并称‘风尘三奇’。方才真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只食半碗?”程知节摸摸下巴,看向蒋方文。   蒋方文笑眯眯回视,重复:“只食半碗。”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月一 第269章 第二章   【第一大帮】   “正是只食半碗。”蒋方文走过来。   蒋方文此人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他出自东海蒋家,虽家业不大,但“饱食刀法”却十分有名。传闻,他手中那把“七香刀”自带异香,配合蒋家独门心法,能让人尝尽“人生百味”:辛辣、欲醉、麻痒、苦痛、大汗不止、香酥入骨……   蒋方文原本在蒋家接任家主,没多久便遇上了当时私奔的尹天赐和康华真。他二人情真意切,奈何受尽折磨,一路出逃来到了蒋家的孤岛上。蒋方文被他二人的感情打动,出手相救,却给蒋家招来杀身之祸。后三人合力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在逃亡的路上,蒋方文作为唯一的见证人,尹康二人结为夫妇。三人更是成为生死之交,这才结伴来到了中原。   那之后,“风尘三奇”名满天下。   身为江湖人士,这蒋方文有一大怪癖,那便是:好吃。他不但贪嘴,自己也是掌握了极佳厨艺,在龙首山还建有“半碗酒家”。除此以外,不收徒、不入帮派也是此人的怪异之处。甚至尹天赐建立丐帮后,蒋方文仍坚守原则不变。一直到枫华谷一战,尹天赐奇妙失踪、长老毙命,丐帮群龙无首之下,蒋方文这才接过了“掌钵龙头”这一职。   丐帮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不单单指其人多这一点,也是因为丐帮弟子多为行侠仗义、不求富贵之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自然,蒋方文无可厚非也是侠义之辈。但,他虽是丐帮中人,却连丐帮弟子也无法掌握其动向。   没想到,竟然在这破庙里见到了这样的豪杰,穆玄英欣喜难耐,道:“蒋前辈,晚辈自幼听说贵帮的英雄事迹,一直很想拜访,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蒋方文斜眼瞟了一瞟穆玄英,往篝火旁一坐,道:“有吃的没有?”   穆玄英便蹲下将馅饼递过去,“前辈请。”   程知节看这叫花子实在不顺眼,将曹雪阳拉开,低声道:“穆少侠不会认错吧?”言下之意此人实在不像什么好人。   曹雪阳看了看蒋方文,将视线落在他的刀上,说:“七香刀世间绝无仅有,当是不会错。”   穆玄英将他二人的议论听在耳里,却不说话,只是给蒋方文递吃喝东西。   半晌,蒋方文看向穆玄英道:“你莫要以为认识我、对我礼待有加,又给我吃喝,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你方才说仰慕我帮,谁又晓得是不是真心?江湖过客,真心不值几个钱!”   众人一听,心里自然不舒服。穆玄英所作所为叫人佩服,可这蒋方文非但没有半点前辈英豪的模样,此时显得十分无赖。   穆玄英挠挠头说:“前辈误会了,晚辈不想从前辈那里得到什么,所做都是因为前辈是行善之人,前辈当得起这些礼遇。”   “嗯?”蒋方文侧头打量穆玄英,摸着下巴说:“我这老叫花子也当得起你名扬天下的穆少侠给端茶倒水?”   穆玄英没想到蒋方文认得自己,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答。   蒋方文又阴阳怪气道:“哼哼,浩气盟与我帮算是交情不浅,你小子倒也舍得将这吃食分与我,还算不错。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穆玄英问:“天机营?”   “哈哈!很聪明的小子!”蒋方文又打量起来。   穆玄英回头看曹雪阳和程知节,见他们都不说话,心里有数几分,又对蒋方文说:“倒也不敢瞒前辈,我们一路追踪至此,的确失去了联系。前辈若有消息,还请帮帮我们,感激不尽!”   蒋方文却突然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腕,道:“你不是说仰慕丐帮吗?我若破例收你为徒,你肯不肯入我丐帮?作为回报,我便助你等找到天机营去向。”   “什么?”程知节率先叫起来。   穆玄英傻愣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程知节,又看看曹雪阳,最后看着蒋方文说道:“前辈不是在说笑?”   蒋方文没说话,抓了抓头发。   穆玄英郑重其事道:“虽不知前辈的意思,但我听说前辈是不收徒的。不过前辈说了破例二字,想来也是深思熟虑了吧……况且前辈答应相助,实在是好事一桩!但晚辈还是不能答应,请前辈勿怪。”说完便站起来身来,“蒋前辈,今日相遇已是难得的缘分,虽不能得您相助,更无法拜您为师,但晚辈依旧敬仰丐帮所作所为。等雨停了,前辈就快离开吧,此处不是太平地。”说完便转身对曹雪阳道,“宣威将军,我去守夜了,就让蒋前辈睡我那里吧。”   “哎?穆……”   穆玄英也不管程知节,径直走到门边坐下,专心地守夜。   程知节更懵了,看曹雪阳说:“这小子脑子有问题?还是那人脑子有问题?”顿了一下,“总不能我脑子有问题吧?”   “早些休息吧。”曹雪阳没多说,兀自躺下。   程知节哪里是心里能藏事的人,偷偷蹭到穆玄英身边,拱了拱穆玄英,道:“穆少侠,喝酒吗?”   “程将军有酒?”   程知节摇头,“没有。”   穆玄英露出笑容,摇摇头说:“程将军是来问我为何不肯拜师吧?”   程知节被看穿,倒也不觉尴尬,立刻颇为不解道:“穆少侠,看你对那什么龙头的样子,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真真切切了。他也肯收你为徒,就算不答应帮我们,于你也没坏处啊!”   穆玄英道:“我师父是谢渊,于我不只是师父,更像是父亲。教我、养我,我是绝不会离开浩气盟的。”   “你怎么死脑筋呢?谁规定不能有两个师父了?”   穆玄英道:“是不错,可拜师学艺是头等大事,我就算不必向谢叔叔报备,也该尊重蒋前辈,按规矩来。如此草草拜师,又以条件作为交换,我总觉得不舒服。”顿了一下,“程将军,是否我太过拘谨?”   程知节发愁道:“这还真……难说了。”   穆玄英又道:“丐帮劫富济贫的事迹数不胜数,在武王城的时候,我最喜欢听司空叔叔讲那些事了。他总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我现在也时常想起他说的话。”   “他如今在何处?”   穆玄英和程知节猛地回头,见蒋方文就站在身后。   程知节一翻身站起来道:“吓死个乖乖!”   蒋方文尽管推开他坐下,拿出酒葫芦喝了口酒,道:“眼睛看前面,却顾不了后面。你怎知敌人一定从前方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程知节瘪瘪嘴,朝穆玄英打了个手势便走了。   穆玄英道:“前辈教训的是。”   蒋方文又问:“司空仲平如何?”   “前辈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司空叔叔失了一条手臂。其他一切都好。”   蒋方文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再开口却说了别的事,“我当你也是利欲熏心之人,试你一试。”   “啊?”穆玄英愣了。   “我蒋方文只要高兴,什么都肯交给旁人,但旁人须得是心地善良之辈,绝不可为祸武林。因这一点,不少别有用心之人也来欺骗于我,想从我这里学一招半式去。”   穆玄英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说:“原来前辈一直将我当做别有用心之人!”复又想了想,“也是,我对前辈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显得殷勤了。”   蒋方文咂咂嘴说:“那我现在要做你师父,你肯不肯?”   穆玄英还是摇头。   蒋方文笑起来,指了指穆玄英,道:“好!你们不是要找天机营吗?天一亮,我便与你们一同上路。”   -----------------------------------------------   蒋方文说到做到,果真带着众人往白龙口去。   “蒋龙头,去白龙口作甚?”程知节在路上问起,蒋方文道:“我帮众人在白龙口有据点,正是为了打听狼牙军的去向。”   穆玄英忙问:“丐帮也在……”   蒋方文点头说道:“不止如此,我帮弟子在很多地方都有隐秘的据点。天机营的人若是如你们所言,遇上了令狐伤那一队人,行踪不难打听到。”   曹雪阳问:“何以见得?”   蒋方文起初不愿讲,片刻后说:“我帮另外两位龙头都在紧盯令狐伤。”众人没再说话,都各自思考着这话背后的意思。   等到了白龙口,蒋方文带着众人进了一家梨园。   “好家伙,唱戏的!”程知节笑。   可奇怪的是梨园内没有一个人。   蒋方文跃上戏台,在九个红灯笼下站定,单脚重重跺了三下。不到片刻,两层的戏台上陆陆续续出来了很多人,将戏台占满。   “拜见掌钵龙头!”   一个穿水绿色衣裙的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因其他人都脏兮兮的,她格外显眼。走近了,她朝蒋方文行了半礼:“拜见掌钵龙头。”随即伸手挽住蒋方文的手臂,亲昵道:“几个月未见义父,不想义父怎也到了白龙口来?”   程知节拱了拱穆玄英道:“这漂亮的妹妹是谁?”   穆玄英摇头表示不知。   蒋方文问那女子:“你一人在此?”   “放哥得了消息,带人去核实,二位龙头也都外出。”   蒋方文点点头,随即带她走到戏台边,指了指穆玄英那几人,说:“给诸位弟兄引荐,这几位是天策府的将军,蓝衣少年便是浩气盟的穆玄英。”言语间竟然将穆玄英说的比曹雪阳、程知节名声还大。   顿时议论纷纷。   那女子往前一步看了看穆玄英,又看曹雪阳和程知节他们,也颇感惊讶,回头问:“义父,你怎带朝廷的人来?”   “小荷,他们是来找天机营的。”   穆玄英了然,对程知节和曹雪阳说:“这位姑娘名叫尹小荷,乃尹帮主掌上明珠,打狗棒法使得极佳,江湖人称‘落雨杖’。”   程知节望了望尹小荷手上的绿玉手杖,啧啧道:“真是虎父无犬女。”   尹小荷打量穆玄英几人了半晌,妥协说:“义父,我们的兄弟前几日在白龙口遭了曹炎烈的道,死伤很多。传功龙头吩咐这几日低调行事,是以我们才闭门不出。不过既然是义父带来的人,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   蒋方文点点头说:“小荷长大了。”又对穆玄英几人道:“这是我们帮主女儿尹小荷,也是我帮八袋长老。她对白龙口一带极为熟悉,于我们找狼牙军下落很有帮助。”   穆玄英几人上前抱拳道:“幸会。”   尹小荷回礼,便说:“你们是来找被令狐伤还是找天策府的那些兵?”   程知节反问:“不一样吗?”   “天机营的兵被人押送到了洛阳,我们的人追踪了几日便没了音讯。令狐伤则还在白龙口附近逗留。”   曹雪阳立刻问:“有没有李无衣的下落?”   尹小荷道:“他好似被令狐伤带走了。”   穆玄英和曹雪阳一对视,上前说:“尹姑娘,李无衣乃李承恩将军独子,和整个天机营一样,对国家是栋梁,对天策府是人才,我们此来便想搭救他们,不知贵帮和姑娘能否出手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补1.2 第270章 第三章   【请君入瓮】   “尹姑娘,李无衣乃李承恩将军独子,和整个天机营一样,对国家是栋梁,对天策府是人才,我们此来便想搭救他们,不知贵帮和姑娘能否出手相助?”   尹小荷却不答,回头去看蒋方文,像是在征询。   蒋方文也是说到做到的好汉,立刻说:“小荷,你带路,我们一同前去!”   尹小荷点头:“好!”遂对穆玄英几人说,“诸位打扮太扎眼,还请随我到后面去换一身粗布衣服。”   “好。”   穆玄英换得快,早早便出来了,在戏台上四处看看。虽心中好奇,但什么也不敢碰,生怕触动了机关。   “穆少侠喜欢听戏?”   穆玄英摇了摇头,转过身说:“我自幼在武王城长大,没离开过那里,别说听戏,连梨园我也是头一次见到。”遂四周环视,“不想这样简单清雅。”说是简单清雅,其实这梨园实在有些简陋。   尹小荷道:“这园子原本是白龙口最热闹的地方,凡路过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听听戏。后来安禄山造反,这一带流民颇多,不景气了,谁还听戏?也就荒废了。”   穆玄英了然道:“原来如此。大隐隐于市,躲藏在这里倒也是好法子。”   尹小荷话锋一转,“早就听说穆少侠功夫了得,不如与我比试比试?”   “啊?”穆玄英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拒绝说道:“不妥,不妥,我们……”   “看招!”   尹小荷哪里管那些,起手式一出,那绿玉手杖如剑一般直冲穆玄英而来。   穆玄英抬臂格挡,道:“尹姑娘,未免伤了和气,我看还是……”   “切磋而已!出招!”尹小荷柔腰一转,单腿高踢。   穆玄英手一推,跃起连翻了几个跟头,落地站稳便说:“那就点到为止吧!得罪了!”随即摆出起手式。   尹小荷一看,反倒不高兴了,“天下人都知你是十煌龙影剑唯一传人,你不用那剑法又有什么意思?”   穆玄英道:“剑太过凌厉,怕失手伤了姑娘。”   “哼,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尹小荷几步飞跃上前,绿玉手杖如同长鞭一般灵巧,缠的穆玄英毫无招架之力,那步伐也是翩若惊鸿,实在轻盈。   穆玄英单足点地飞起,单手揪住横梁上挂着的红绸,停在半空说:“久仰打狗棒法,请赐教!”   “请!”尹小荷得意道。   这打狗棒法是丐帮不传绝学,原本是只传帮主,代代相传下来。可到了这一代,尹天赐将帮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外姓人郭岩,族中人支持尹放,对此颇有微词,为各方考虑,尹天赐便将打狗棒法传给了女儿尹小荷。   打狗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以灵活变化、机变轻盈著称。此刻由尹小荷这样的女子使出来,更添几分灵动和飘逸。   面对这样的顶尖武功,穆玄英哪里还敢有所保留,长剑出鞘,立刻使出十煌龙影剑第一式。   尹小荷长相甜美,身形瘦小,浑身上下有一股灵气,穿着那水绿色和淡黄色的衣裙,像是那花中精灵一般。可她行事作风和这打斗气势却全不像女子一样温柔。   嗖!   嗖!   嗖!   尹小荷连续扫腿,逼得穆玄英一路退至戏台边缘处,她越发得意,道:“棒打双犬!”便以绿玉手杖代替腿脚,又是连续横扫。   “棒打狗头!”   穆玄英闻言立刻后仰,意图避开这一击,谁料尹小荷的绿玉手杖到了上面却是一转,一绕,正正打在穆玄英的臀部。   “错了,应当是‘反截狗臀’才对!”尹小荷嫣然一笑。   穆玄英哭笑不得,道:“尹姑娘实在是……”   “斜打狗背!看招!”   穆玄英吃了亏后便也不信尹小荷所言,反而专心应对。十煌龙影剑一出,尹小荷骇得一跳,方才知道刚才穆玄英根本没使出真功夫来。   长剑一刺,“拔狗朝天!”穆玄英道。   尹小荷一怔,没想到穆玄英认得此招,随即手杖往前一推,轻轻顺着长剑下滑,一压,道:“压肩狗背。”   四两拨千斤!   谁料穆玄英一松手,长剑脱手下落。   尹小荷没料到此招能如此破解,短短一瞬,穆玄英单脚一接,用脚背将长剑抬起,同时,单手上前,顺着手杖一路灵活上绕,处处压在尹小荷穴道上。   “呀!”   尹小荷一声惊呼,后退了几步,手中便已空空如也。   再看穆玄英,一只手拿着剑,另一只手握着手杖,露出个灿若朝阳的笑来,“这一招叫獒口夺杖?”   尹小荷输的心服口服,可却故意佯装生气,秀眉一瞪,道:“还给我!你偷学我丐帮武功,意欲何为?”   穆玄英一听,吓得慌忙上前,双手奉上绿玉手杖,道:“尹姑娘勿动气,在下只是看你方才所使,学了一招半式,哪里能与姑娘的打狗棒法相提并论?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尹小荷忍着笑,厉声道:“打狗棒法你自然学不会!可你最后使得拂穴手,当我不认识吗?”   穆玄英慌忙说:“不敢相瞒,这拂穴手是在下在少林寺中养病时得以在藏经阁内研习《易筋经》时误打误撞习得。往后不再使用便是。”   尹小荷听了也好奇,便问:“你怎会习得?”   穆玄英便如实将那白衣圣僧逼迫自己拜师学艺的事说了,再三解释后才说:“本想着比武切磋,就使了这拂穴手,还请尹姑娘不要生气。”   尹小荷伸手拿回手杖,虚扶穆玄英手臂,道:“穆少侠快别这么说。”又道,“方才我可是输的心服口服!”   “啊?”   “小荷!”蒋方文道,“实在是胡闹!”   二人回头,却见不少人都在一旁观看,蒋方文上前道:“穆少侠,丫头胡闹,还请你不要见怪。”   尹小荷俏皮道:“他的身手如此俊俏,轮得到我胡闹吗?”便又对穆玄英说,“穆少侠,难怪我义父肯出手帮你,果真是德艺双馨的……”   “德艺双馨用的不对!不对!”   众人循声看去,见一个穿男子穿着一身水袖长裙,脸上也是唱戏的妆容,手里端着个玉杯,就靠在二楼木栏边。   “马叔叔!”尹小荷打招呼。   “戏中酒仙”马天忌。丐帮九袋长老、传功龙头。   马天忌露齿一笑,十分好看,用戏腔说:“你们要去白龙口找麻烦,我赶上否?”   “哈哈哈……贤弟!”蒋方文飞起,踏着木栏向上,落在了马天忌身边,“许久不见,贤弟可好?”   马天忌站起身来,刚要说话便被蒋方文一把抱住。   “贤弟,见你又生龙活虎的,我也放心了!”   马天忌一脸嫌弃推开蒋方文,道:“臭要饭的,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喜形于色,好不害臊?小辈儿们都在,我们可得做足了长辈的模样。”   “好好,走,同去!同去!”   一行人便在尹小荷带领下前往白龙口峡谷。   ------------------------------------------   马嵬驿。   “小雨哥哥!”   “小雨哥哥你不能去!”陈月一路追一路喊,见莫雨越走越快,只得大喊:“拦住他!快拦住他!”   众人一听陈月高呼,又见莫雨凶神恶煞地往外走,驿馆里登时上前几个男人拦住莫雨的去路。   “什么人?”其中一个问。   莫雨冷声道:“让开。”   “不要伤人!”陈月喊。   莫雨几招便将那几人放倒在地,继续往外走。   “你不能走——”唐无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抱住莫雨的腰,死活不肯撒手,“陈大夫!你快来啊!”   莫雨拽了几下甩不开唐无乐,抬起手臂便用手肘顶唐无乐的后背。   “哎呀哎呀!还真动手啊!”唐无乐疼的直叫唤,却还是不肯松开手,死死抱着莫雨。   陈月追上来,一把拉住莫雨的手臂,“雨哥,你不能去!你的伤……”   “他的伤!”莫雨怒目回视。   “他已经去了,我管不了他。但你还在眼前,我不能不管!”陈月道。   “我要去找他。”莫雨沉声,“放手。”   “雨哥!你听我一次吧!”陈月哀求道。   “小月,放手。”莫雨冷着声音道,“我最后说一次。”   “我不会让你做傻事的。”陈月不依。   周围顿时冷气四溢。   “这是什么?”   “好冷啊!怎么回事?”   “这是凝雪功!凝雪功!”   “他是恶人谷的人!”   叶凡赶来,一见此情形,当即道:“都退开!”   却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掠,便将莫雨一提,抓了去。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对面的街巷里。   “陈大夫,你没事吧?”唐无乐扶住陈月。   陈月焦急看着莫雨消失的地方,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叶凡上前来道:“应当是他的人。”   唐无乐立刻说:“没错,我觉得是恶人谷的人。你别担心。”   ----------------------------------------------------   “你?”莫雨背靠墙壁,打量着对面的人。   黑衣人拿掉面巾,回视莫雨道:“你要去何处?”   “与你何干?”   “你要去找穆玄英。”   莫雨没再说话,转身要走,却听那人说:“他和曹雪阳、程知节就在白龙口,与丐帮的人一起准备营救李无衣。”顿了顿,“李无衣也在白龙口。令狐伤正设下天罗地网,等他们去。”   莫雨脚步一顿,回头,“鬼谋这是何意?”   李复负手而立,道:“如我方才所说,你听的很清楚。”   “是令狐伤的局?以李无衣做饵?”莫雨思绪飞快,待他想清楚后心情更加急切,只道:“多谢,告辞。”   李复却说:“你要去救穆玄英?”又说,“且不论你能否救得了。穆玄英不能救。”   莫雨冷哼一声,“与鬼谋好似没关系吧?”   李复往前走了走,说:“镇魂阵未破,说明阵眼未死。”   莫雨惊讶转过身,显得难以置信。   “或是,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李复把话说完后又说,“李承恩与曹雪阳已经发现了,他们就是去探查此事才会中了埋伏。只要李承恩醒过来,此事立刻就会传遍唐军。”   伊玛目分明死在穆玄英手中,为何镇魂阵还在?镇魂阵倘若还在,狼牙军岂不是立于不败?为何阵眼已死,阵局还在?难道阵眼没有死?还是说伊玛目不是阵眼?她若不是,谁又是阵眼呢?   莫雨想了片刻,突然对李复说:“你来找我必定不是为了拦住我去送死,说吧,你的推测。”   李复赞赏地点点头,随后问:“令狐伤为何大费周章设下这一局?”   “透出口风,引诱天机营前往调查,活捉李无衣,都是为了有人质在手。”莫雨回。   “然后呢?”   “是谁不重要。为救人质,必定有人前往营救。毛毛随行,一旦入局,便如同瓮中之鳖了。”莫雨又反问,“可他如何能确定去的人一定是毛毛?”   李复道:“这便是令狐伤的厉害之处。”   莫雨又沉思须臾,灵光一闪,道:“令狐伤为何一定要捉住毛毛?除非……”   “想到了?”   莫雨显现出难得的心慌意乱,须臾,他望向李复,“什么原因?”   “我还不知道。”李复坦然道,“但应该就是穆玄英没错。既然是他,他就算落入狼牙军手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你该担心的是,此事一旦传出去,第一个要他性命的人就是刚才那些人。”   莫雨镇定下来,问:“若如你所说,你为何告诉我?”   李复哼了一声,道:“不必多想,只是为了还你们当年的恩情。你若找得到他,就好好看好他。因为李承恩一醒,将会有很多人想杀他。”说完,李复转身就走。   莫雨站在巷子里,心绪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   补2017.1.6 第271章 第四章   【白龙出渊(一)】   月色清淡,蝉鸣鸟叫。   树林里一片静谧,像是积蓄着一场暴雨,连月光也比往日暗淡。   轰——   一个雷声打响,树丛动了动。   “嘿嘿。”有人笑了。   “笑什么!”另一个女子压低了声音嗔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打狗女侠还怕老天爷打雷!”   “我爹常说,对老天爷那是一定要敬重万分的,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天不怕地不怕,早晚会给老天爷收拾了去!”   “嘿,你这个小丫头,说起话来真是……”   “程将军。”   “小荷!”   吵嘴的两人终于被制止,但两人依旧是不服气对方,扭开头各看一边。穆玄英就趴在尹小荷身边,为缓和气氛,便问:“尹姑娘,此处当真是狼牙军落脚的地方吗?”   尹小荷道:“你若不信,走就好了。”   这小姑娘脾气确实不小,口齿也伶俐,确实不好招惹。好在穆玄英向来脾气好,便好言说:“我倒不是不信,只是这荒郊蚊虫颇多,尹姑娘和曹将军都是女子,怕是吃不消。”   “这有什么吃不消的。”尹小荷嘴上虽然还说着,但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穆玄英道:“毕竟姑娘家……”   曹雪阳打断说:“我行军打仗多是风吹日晒,没那么娇气。”便看了一眼尹小荷,“尹姑娘身在丐帮,想必也不矫情。”   此话在理,穆玄英刚要赞同,尹小荷却又将矛头对准了曹雪阳,道:“丐帮女子又如何?丐帮就该吃苦头吗?你们天策府在屋里享福的时候,我们丐帮可也在外头风吹……”   “小荷!住口!”蒋方文喝道。   尹小荷也觉察自己说错了话,但碍于面子,也不肯道歉。   蒋方文道:“还请勿怪,这丫头给她爹娘惯坏了,向来嘴上不饶人。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程知节早就有所不满,哼了一声。   反倒是曹雪阳,“无妨,我们保家卫国本也不是为了得百姓爱戴的。”遂问,“快到子时了,怎不见有动静?”   马天忌回:“我观察了几日,他们驻扎在不远处的深山里,看管颇严,要靠近可不容易。但每三日便会来此,子时到丑时,将战俘带到此处严刑拷打逼问,若是依旧问不出什么,当场虐杀,就地扔了,给山里的野禽啃食干净。”   “难怪此处瘴气不少。”穆玄英道。   蒋方文反倒问:“哦?穆少侠还认得瘴气?”   穆玄英道:“晚辈几年前曾去过南疆五毒教。”   “你去过五毒教?”尹小荷道,“竟还能活着回来?我听说那里的女子可都心狠手辣,将人放进锅里煮呢!”   穆玄英道:“旁人误会丐帮穷酸落魄,其实不然,丐帮弟子都是侠义心肠的好汉。旁人自然也会误会五毒教心狠手辣,其实不然,五毒教教主曲云情深义重,行事公正严明,都乃我亲眼所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云亦云,实属不妥。”   尹小荷自然知道穆玄英在说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瘪瘪嘴,没说话。   马天忌却笑起来,打量着穆玄英说:“真是神了!我还以为这世间无人治得住这丫头了呢。穆少侠,佩服。”   穆玄英反倒害羞起来,“马前辈过奖,晚辈也只是有感而发。”   蒋方文却是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   “来了。”曹雪阳道。   众人立刻屏息凝视,静静注视。   果真,约莫狼牙军的一个营队正押着大约五六个战俘往这边走。   “可认得出是谁?”马天忌问。   曹雪阳和程知节都马足了劲儿看,可今夜天气不好,实在无可奈何。程知节气急败坏,骂了几句,说:“管他谁呢,反正被他们抓来的都是自己人,救了再说!”   “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蒋方文道。   尹小荷却突然说:“既然看不清楚,何不走过去看?”   “尹姑娘有法子?”穆玄英问。   尹小荷得意的昂了昂下颌,神神秘秘道:“需得你配合我。”   ---------------------------------------------   “相公,这山里阴森森的,我有些怕。”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就不能走大路吗?”   “官道给封住了,夜里不让人过,实在没法子了。你别怕,跟着我。”   “明日再走不行吗?我实在怕得很。相公,我们明日再走吧?”   “母亲病重,早些赶回去也好……”   “什么人!”一声厉喝。   那小娘子吓得惊呼一声,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什么人?报上名来!”狼牙军将士又道。   “我我我我……几位,几位……”那男子吞吞吐吐。   “哎呀遇鬼了!这可怎么好了!”那小娘子吓得大叫起来。   “都闭嘴!站起来!手举高!”几个狼牙军拿着武器走上前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年轻的小夫妻,低着头也看不清长相,但都是粗麻布衣,小娘子提着东西,像是要赶路,便问:“哪里人?去何处?”   穆玄英和尹小荷互看了一眼,穆玄英道:“去去去去去……”   “结巴?你说!”那人一指尹小荷。   尹小荷浑身一抖,道:“哎呀,别杀我别杀我!我们,我们要赶回娘家去,我婆婆病重了,要翘辫子了!”   那官兵被逗笑,又问:“哪里人?”   “白白白……”   尹小荷忙说:“白龙口人。他一紧张就这样,几位,几位官爷可别见怪。”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捧着说,“求求官爷给条活路,让我们从这儿过吧。”   那几个人互看一眼,有一个道:“这儿可跟乱葬岗似的。”   “不不不不不怕!”穆玄英憋出一句话来。   尹小荷抿了抿嘴,忙说:“我家这口胆儿大,横着心也就过去了!求求几位大爷开开恩了。”   那人示意其他几人,随后说:“得,爷几个正好买口酒喝。跟我走,都低着头,别乱看啊!”   “是是是是!”穆玄英忙扶着尹小荷跟上。   两人虽做出一副顺从模样,却是一路往战俘那边偷瞧。可偏偏月色不好,那狼牙兵走的也快,委实瞧不真切。   穆玄英急了,捏了捏尹小荷的手臂。   尹小荷也急,心一横,哎哟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狼牙兵回头。   穆玄英忙去扶尹小荷,“她她她她他……”   那人几步过来,用火把一照,“好好走路!别咋咋呼呼的,快走!”便顺势推了一把穆玄英。   穆玄英一个踉跄,正巧瞧见其中一个战俘头上帮着红缨羽毛,却不知是不是李无衣。   “哎哎哎!这这这……这就……”穆玄英扶住尹小荷,点了点头。   尹小荷心里有数,刚要说话,却听那狼牙兵说:“嘿,这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   “是吗?我看看!”旁边几个狼牙兵一听,三三两两就往这边凑。   尹小荷心里一凉,不自觉往穆玄英身边躲了躲,紧紧抓着穆玄英的手臂。穆玄英一看这几人的神色便也猜到他们的意思,心里登时怒火冒起来,心想:原来这些狼牙军就是这样对待老百姓的!   “嘿,这小娘子还真是清清秀秀的。”有一个笑道。说着那几人便伸手去拉尹小荷。   穆玄英将她护在身后,不言语。   尹小荷道:“求求几位官爷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我们把身上的钱都给几位大爷买酒喝!”   “哎,哪里话,你要是陪我们玩一玩,爷亲自送你下山。如何啊?”   另一个也说:“你这相公不成,看他这怂样,比你还胆儿小!”   那几人便又围上来想拉尹小荷。   穆玄英刚要发作,尹小荷低声道:“我引他们走,你救人。”说完便就势假装被一人拉了过去。   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穆玄英一时间也有些没了主意,犹豫着要不要听尹小荷的话。却在这时,战俘那边有人说:“呸!强抢民女,恃强凌弱,算什么男人!”   穆玄英看过去,见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头上戴着红缨羽毛的男子,心下有了几分把握,便看尹小荷。那几个狼牙兵却全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依旧围着尹小荷动手动脚。   穆玄英一想,将包袱一抖,长剑在手,一招上前。   那几个狼牙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摔倒后个个都叫痛。   穆玄英忙把尹小荷拉到身后,道:“两军交战,你们却欺负百姓,强抢民女,哪里有半点将士的风采?”   “什么人?”另一边又围上来几人。   穆玄英对尹小荷说,“这次换你救人。”随即大声说:“浩气盟穆玄英,你们记好了,是我把人带走的!”随后便与狼牙兵打了起来。   一动手后,尹小荷立刻奔向战俘,替他们松绑,同时发出信号。   “李无衣?你们中可有李无衣?”尹小荷焦急寻找,一边松绑其他人。   “在下便是李无衣。”   尹小荷几步过去,替他松绑说:“可算找到你了。”   李无衣便就是方才说话那人,跪在地上颇感诧异,问:“姑娘是?”   尹小荷道:“我是来救你的。”   “姑娘小心!”   尹小荷转身避开,拔出绿玉手杖,道:“你先救其他人,我来解决这些!”便也动起手来。   李无衣站起来,见尹小荷打了几招,喃喃道:“打狗棒法?丐帮?”却也不多想,便去帮其他战俘松绑。   尹小荷的打狗棒法毕竟学艺不精,人多起来就破绽百出。李无衣救了人后便上前助她,道:“可是落雨杖?”   尹小荷道:“正是!”   李无衣道:“多谢!但他们每一日都带我来此,周围布下了埋伏,我想你们中计了。”他刚刚说完,四周顿时火光亮起,窸窸窣窣出来了很多人。   尹小荷大惊,对穆玄英喊:“中计了!”   穆玄英回头一看,果真是给围了起来,便道:“我们撤!”待他退回尹小荷和李无衣身边,又说:“我们三个要撤也容易。”   尹小荷道:“可我发了信号了。”   “撤?诸位要撤到哪里去?”一个锦衣玉带的人婀娜生姿地从人群里走出来,本以为是个女子,谁知却是个长得其丑无比的男人。   “好丑。”尹小荷道。   李无衣说:“八大金刚之一,水狼尹素颜。”   尹素颜拿着一面做工精美的铜镜,一边把玩一边说:“我可恭候多时了,怎会轻易让你们走呢?”   尹小荷道:“我们要走,凭你也拦不住!”   尹素颜看过来,打量了半晌后道:“逐日长老说要留活口,可这小丫头长得好看,我看了心烦。”随即阴阳怪气一笑,“杀了!”   狼牙军立刻冲上来。   穆玄英道:“你带李将军先走!”便上去打了起来。   尹小荷见狼牙军众多,心里是害怕的,叫:“我们一起走!他们马上就到了!”   穆玄英喊:“走!”   作者有话要说:   补2017.1.11 第272章 第五章   【白龙出渊(二)】   “走!”   尹小荷想上前去帮忙,却是也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恐怕反而帮不上忙,又念及此行目的和穆玄英的名气,遂一把抓住李无衣的手腕,道:“我们走!”   李无衣一怔,“不帮他吗?”   尹小荷心里又犹豫起来,挡开身边几个狼牙兵,还没说话,只听后面一声口哨吹得极响,登时大喜,回头就喊:“义父!我们在此处呢!”   李无衣一回头,却见蒋方文、马天忌都在,不止如此,曹雪阳和程知节竟然也在!   “曹姐姐!”   曹雪阳单脚一蹬,将地上的一柄木枪踢了过来,道:“没死就拿好武器!”   李无衣听了,热血沸腾,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却还是与众人合力突围,身手虽不如曹雪阳之流,但也确实使得一手好枪!   穆玄英见有人来帮忙,且战且退,没想到尹素颜竟然冲上前来,穆玄英再不敢另作打算,只能专心应对。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乐曲声。   竟是十几个细皮嫩肉的童男正在吹拉弹唱,像是给众人表演。那十几个男童个个都白白净净、高绾发髻、锦衣玉袍,神态也异常平静,像是眼前并无人在厮杀。   穆玄英也不知这是什么诡计,但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也不肯与尹素颜过多纠缠。可那尹素颜的武功也十分邪门,不知练的是什么门路,招式之间让人摸不到一点套路。实在难对付。   穆玄英却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十煌龙影剑便越来越快,拿出了当初与少林比试的劲头。   尹素颜果然吃不消,愤愤道:“还真不是好对付的!”便跺了跺脚。   穆玄英周围的土地立刻松松动动,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狼牙军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穆玄英也见了不少,立即飞身而起,不敢在地上多待。   果不其然,土地突然裂开,从中飞出一人!   尹素颜指着穆玄英说:“在树上!逐日长老说了,不要取他性命。”   那人说了几句奇怪的话便朝穆玄英来。   尹小荷在不远处喊:“是独孤问俗!小心!”   穆玄英未曾听过此人名号,但既然尹小荷出言提醒,想必此人不简单,也不敢怠慢,十煌龙影剑使得毫不留情。   一边,马天忌道:“久战不是法子!”   李无衣说:“自我被擒后,每三日就会被带到此处来,其他人被杀被打,我却什么事都没有。今日方才知,原来我是诱饵,为的就是引诸位前来!”   程知节道:“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来都来了,能杀一个杀一个!解解气!”便砍死几人,又道,“他们人多,我们打累了再跑就是!”   “只怕到时跑不了。”尹小荷说。   狼牙兵果真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如同蝼蚁一般,杀了一个,又涌上来三四个。   穆玄英也不恋战,还是退回到了大家周围,说道:“我们得抓紧离开,抢了马就走!他们想必是在等援兵,援兵一到就真的走不了了!”   “有道理!”程知节道,“抢马!”   蒋方文说:“你们先走,我和程将军断后!”   众人也不推脱,立刻分头行事。   蒋方文却是对程知节道:“程将军,你当心。”不等程知节问,蒋方文双臂一展,马步扎的十分稳当,气沉丹田,五心向天,周围顿时风声四起。   轰——   一声巨响随着那招式出去,对面狼牙兵毫无招架之力,纷纷倒地。   程知节目瞪口呆道:“这什么功夫,实在了得!”   蒋方文道:“降龙十八掌,只可惜我非帮主,只会这一招。快走!”随即翻身上马。   尹素颜一看他们纷纷抢马,冷哼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地狼!你知道该怎么做。”   独孤问俗点点头便没了人影。   尹素颜招了招手,吩咐说:“无论如何都要把穆玄英留下。”   几人三三两两骑马欲走,没跑起来马儿便一个急刹,在原地徘徊,不愿再前行。   “怎么回事?”程知节怒骂,“不肯走了!”   马天忌道:“恐怕是前方有情况。”   刚刚戒备起来,前方土地突然松动,穆玄英早有领教,立刻喊:“是独孤问俗!当心脚下!”   马儿躁动不安,根本不听控制。   穆玄英道:“你们先走,我们……”   嗖——   一个身影极快地闪过,一眨眼便站在了对面。   紧接着是一阵异香。   独孤问俗身前站着一个女子,脸上戴着鬼面面具,身形凹凸有致,两条手臂和两条腿都露在外面,右臂上缠着一条白色的大蛇,极具异域风情。   蒋方文脸色一变,道:“看来要走是难了。”   “义父?”   蒋方文对马天忌说:“我们断后。”   马天忌神色也异常严肃,点了点头,没说话。   曹雪阳眼神射出杀气,握紧了□□,道:“杀出去。”   “她又是谁?”程知节问。   没人理他,他又说:“想必是个美人了。不过这香气四溢,正常吗?”   李无衣道:“尹素颜喜欢香料,他所到之处都有异香和男童奏乐。不必惊讶。”   穆玄英道:“可这香气……”   蒋方文脸色一白,立刻点了自己的大穴,道:“香气有毒!”   不等其他人反应,尹小荷已经倒下。随后各人也都绵软无力,撑不了多久就倒了好几个人。   穆玄英运气,道:“内功毫无用处……”   程知节晕晕乎乎说:“老子……要折在……这里了……”   那异域女子缓步走了过来,嘴里说着西域的语言。独孤问俗和尹素颜皆向她行礼,颇为敬重的样子。   穆玄英跪在地上,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晕了过去。   尹素颜走近看了看,对那异域女子说:“摘星长老,事成了。恭喜!”   “带回去才算成了。”   “那一个是穆玄英。”尹素颜指了指。   那女子走到穆玄英身侧,蹲下身,将穆玄英的衣领拉开,用手掌贴上去,嘴里念着什么,很快,她收回手,站起来。   独孤问俗随即上前,将穆玄英扛在肩上,等候命令。   尹素颜问:“其他人呢?依我看,若是无用,杀了就是。”   那女子想了想,用不流利的汉话说:“只带走穆玄英,其他人由他们。”便当先往回走去。   -------------------------------------------------   “义父?义父!”   “掌钵龙头!传功龙头!”   “小妹?小妹你醒醒!”   蒋方文率先醒来,睁眼便看见郭岩和尹放的脸,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环顾四周,狼牙军已不在。   待众人醒来,蒋方文道:“不好!中计了!”   尹放一头雾水问:“义父,发生了何事?”   “我们分明被迷晕,可狼牙军的人却不杀我们,也不带走,原来是别有所图。”马天忌坐在地上叹口气,“我等大意了。”   “怎么?”郭岩也是听得一知半解。   尹放道:“我刚回梨园,一看到紧急信号便召集了人过来,半路上遇上同样前来营救的帮主,莫非我们来晚了?”   尹小荷委屈巴巴说:“来晚了!”   “他们将穆玄英带走了。”曹雪阳沉声道。   郭岩一怔,半信半疑问:“谁?穆玄英?哪一个穆玄英?他们抓他做什么?”   蒋方文和马天忌对视一眼,两人一时间都不知从何说起。   尹放却道:“恐怕是为了《山河社稷图》。”   尹放乃丐帮上一任帮主尹天赐和康华真的独子,与如今的丐帮帮主郭岩情同手足。为人正直机敏,凭借一身武功在江湖上被称作“金银魔手”。但因“魔”字略有不妥,且他长相清秀,又被称作“玉面金银手”。   原本丐帮都认为他会是这一任帮主,可他却主动拒绝了帮主之位,愿意辅佐郭岩,只做区区江陵舵主。   今日一见,果真是心思过人,冷静聪明。   郭岩看向尹放,说:“那自当速速救人。”   尹放也点头,“帮主说的不错,但无论如何先离开此地,以免我们在此再次遇伏。”   尹小荷道:“放儿哥,不去救穆玄英吗?他是为了救人来的,他出了事,我们却就这么走了?”   程知节立刻同意,“没错!尹姑娘这话说的在理!穆少侠那是再义气不过的人了,我可不肯把他丢下!”   “不错!穆少侠为救我而来,我怎可弃他而去?”李无衣道。   尹放忙说:“请稍安,我们的意思是大家现在元气受伤,若是这样去救人,恐怕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回去从长计议,再行事救人,也好一击即中。诸位以为呢?”   程知节看曹雪阳,尹小荷看看程知节,又看李无衣,见李无衣也没了主意,几个人便都看曹雪阳。   曹雪阳稍作思考,道:“就这么办。”   ------------------------------------------   一行人刚回到白龙口便遇上了莫雨几人。   唐无乐道:“哎!那不是……”   叶琦菲立刻说:“小哥哥就是跟着那个女人走的!”   莫雨几人上前拦住去路,尹放问:“来者何人?”   曹雪阳道:“我认得。”便上前几步,看着莫雨说:“他被八大金刚掳走了。”   “什么!”叶琦菲和唐无乐异口同声。   莫雨扭头便走。   “你去哪!”叶琦菲喊。   叶凡心里也急,但毕竟见多识广,这便上前作揖道:“在下藏剑山庄叶凡,这是家中小辈琦菲。这位是唐门后生唐无乐。我几人赶来是为寻穆玄英,他乃我结拜义弟,与曹将军一同前来白龙口,不知眼下怎不在此处呢?”   郭岩立刻上前抱拳道:“原来是叶五庄主,幸会。在下郭岩。”   叶凡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丐帮帮主,没想到颇为年轻,便也回礼,“久仰。”   尹放道:“既然都是自己人,事情复杂,还请几位先随我等回到梨园避一避,我们从长计议。”   “好!”   待讲清事情原委,叶琦菲第一个跳起来,急的快哭出来,道:“你们怎不去救他呢?就将他留在那里了?要是他们杀了他了可怎么办?五叔,我们去救他吧!”   程知节道:“不是我们不救,是……”   “哼,你们说假话吧?凭什么只带走了穆大哥一个人?你们哪一个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凭什么就放过了你们?”唐无乐反驳道,“我看就是你们打不过,撇下穆大哥了!丐帮和天策府原来是这样的,穆大哥真是一片好心肠交托给了坏人!”   尹小荷一听,哪里肯,“你们说什么呢?我们也想救他啊!当时为了救他,我们都吵着要回去,是因为我们受了伤,这才……”   “好了。”郭岩说了一句,可这几个小辈吵起来哪肯停,郭岩性子直爽,忍无可忍,五成内力催动,“好了!”   如虎啸山林,龙翔九天。   这内力着实惊人!   安静下来后,郭岩却又觉得尴尬,望了一眼尹放。   尹放了然,上前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此事丐帮的确有责任,于情于理,接下来都一定配合营救穆少侠。但八大金刚的本事可不小,不知诸位可有想法对付他们?”   叶凡道:“既然只抓走他一人,依李少帅所言想必也是设下这个局许久了。不妨推测,他们为的是什么?竟然兴师动众,劳动了那么多人。”   蒋方文坚定道:“《山河社稷图》。”   马天忌也很赞同,点头说:“天下人皆知,那东西就在穆少侠那里。狼牙军觊觎已久,为得到此物设下这样的局,说得通。”   叶凡却是叹口气,道:“不瞒诸位,那东西早已被我义弟交给了莫雨,我们几人计划来此接应我义弟,临行前,又由莫雨转交给了李承恩李将军。”   “莫雨?”马天忌惊讶,继而恍悟道:“哦!方才那个……他不是恶人谷的小魔头、王遗风的亲传弟子吗?怎么与诸位……”   叶凡又是一番叹气,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但《山河社稷图》的的确确不在我义弟身上,以徐归道的本事,应当不会错过这样的重要讯息。”   郭岩担忧起来,说:“若是如此,那会不会狼牙军的人见穆少侠没了用处,会不会将他……”   马天忌脸一沉,沉思道:“可能性很大。”便又说,“但人命关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还是需得去一趟。帮主,各位英豪,你们以为呢?”   郭岩道:“全听二位龙头的。”   尹放也说:“全听诸位的。”   蒋方文一拍手,说:“自然要去!那小兄弟我十分喜欢,不冲他这几日的义举,就单单冲他那一身武功,我也理当去救人!”   众人纷纷点头,自然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补2017.1.16 第273章 第六章   【三大长老】   滴答。   滴答。   滴答。   哗——   一盆冷水迎面泼来,打在脸上像是冰刀一般,寒冰入骨。   滴答。   滴答。   滴答。   穆玄英听着水滴落在地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这间牢房里没有活物。他的双眼被蒙住了,一片漆黑之中他仍能感觉到冷水顺着他的发梢划下、流淌。   哗——   又是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穆玄英听着水声,心想:不知我还能撑多久,倘若用刑,不如死了的好。正想着,一阵异香扑鼻而来,穆玄英已是第二次闻到这香气,自然不觉得陌生。   香气越来越浓,明显也多了很多人,一阵嘈杂后,屋里开始奏乐。穆玄英不看也知道,是那个叫尹素颜的男人来了。   随后又是一盆冷水。   “还没开口?”尹素颜的声音响起。   “没有。”   “这小子白白净净,竟然经得住?”尹素颜的声音近在咫尺,穆玄英随即感觉到他用冰凉的东西划过穆玄英的脸颊,“这皮囊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大、大人……”   不等属下说完,尹素颜咦了一声,用手拉开穆玄英的衣襟,查看一番后,问道:“没有用刑?”   不错。穆玄英被擒,醒来后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其他人生或死,期间无人对他用刑,只是不给吃食、不言语,每隔一会儿便用冷水浇他。   尹素颜道:“不用刑,他如何肯开口?”   “大人,属下接到命令说不许对此人用刑,是以无从下手,也十分为难。”   “谁的命令?”尹素颜问。   “大人请过目。”   穆玄英听得清楚,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那人给尹素颜看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尹素颜阴阳怪气道:“他的命竟劳动那么多人?”便用一根手指戳了戳穆玄英的胸口,“不过军师命我来看看,想来也是没了耐心。小子,你若什么都不肯说,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说着狠狠用手拧了穆玄英一下。   穆玄英疼的身子一缩,打了个颤,却还是咬着牙没出声。   “果真是有点骨气。”尹素颜道,“你们出去等着吧。”   “是。”脚步声窸窸窣窣走远。   尹素颜凑近了些,道:“像你这样的俊俏儿郎,我是最喜欢的。”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穆玄英胸口上抚弄,“军师既然命我来,想来也是知我喜好,特地把这美差交给我来办。”   穆玄英不说话,将头扭到一边表示不屑。   “还挺倔。”尹素颜用一只手臂搂住穆玄英的脖颈,身子贴过来,那只手便顺着穆玄英被吊起的两条手臂向上抚摸,嘴里轻声细语说道:“听说你拳脚功夫不错,不知其他功夫如何?”   “哼。”穆玄英轻哼了一声。   “终于沉不住气了?”尹素颜得意道,“放心,逐日长老吩咐不许伤了你性命,我不会杀你的。”   穆玄英却说:“你还是杀了我的好。”   尹素颜松开手,退了一步绕到穆玄英正面,又贴了上来,两只手伸进穆玄英的衣衫内,凑在穆玄英耳边说:“还没开始,你就求饶了?”   “我绝不会求……”   穆玄英话没说完便感觉到尹素颜的手一路往下摸,将手探进穆玄英的裤内。那手冰凉,还在往下。   “你放开我!”   咔。   几乎是同时,穆玄英怒吼之后那扇门又被打开了。有人打扰令尹素颜十分不悦,他愤愤然回头,却是慌忙收回手退开几步,恭敬道:“拜见长老。”   随即奏乐声也停下了。   穆玄英静静听着,心里想:狼牙军三大长老都是狠角色,不知来的是哪一个。   “问出什么了?”   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穆玄英从未听过一个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嘶哑、低沉,同时像是来自远方,空灵而没有源头。就好像是万丈深渊下的魔鬼发出的声音,你能听见,却不知从何而来;你会害怕,却无所遁形。   尹素颜回:“还没有。”又道,“已过去一日,什么都没问出来,军师十分不满,才命我来撬开他的嘴。”   “废物。”   那人似是走上前来了,静了一会儿,突然一只手掐住了穆玄英的咽喉。力道之大,穆玄英立刻感到无法呼吸。   “长老,不可!”尹素颜欲言又止。   “只有靠近过死亡,才能心生恐惧。”那人道,“你不怕死,我就让你死一次。”随即手上力道加大。   穆玄英双脚离地,几乎被他举了起来。   穆玄英眼前像是有一闪一闪的星光,眼前时而一片黑暗,时而一片白光。他张开嘴想喘气求生,却是被那只手紧紧扼住要害,不得活路。   穆玄英失去了意识。   “长老,他不能死,此人……”尹素颜上前劝阻,其他人却是连头也不敢抬起。   那人松开了手。   穆玄英耷拉着脑袋,像是已经死了。   “我会让他比死还痛苦。”   说完,那人用五指压在穆玄英心口,不知使得什么功夫,五个手指的指尖不停地冒出黑气,像是穿针引线一般渗入穆玄英的皮肉之中。   “啊——”穆玄英突然一声惨叫,恢复了清醒。   心口处像是有人将手伸进去,要活生生把那颗心脏掏出来。穆玄英受过很多伤、吃过很苦,也曾直面死亡,但从没有一种痛能与之相比。   穆玄英浑身颤抖,像是痉挛一般在挣扎,张着嘴却痛到失声。慢慢地,他的七窍开始往外冒血。而那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做。   “长老,请您手下留情,此人是逐日长老命人……”   “是我。”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尹素颜回头,神情也颇为惊讶,随即恭敬地行了一个西域的大礼,念了一句西域话,便退到了一边。   来人正是令狐伤,狼牙军三大长老之首,塞外令人闻风丧胆的“逐日”。   此人一身银色铠甲加身,长发顺滑披散在身后,两手戴了银手套,身形伟岸。唯独脸上戴了一个银色的面具,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   那人终于松开手,回身对令狐伤点了一下头,道:“听说捉住了此人,《山河社稷图》就快得手,恭喜。”   “不劳费心。”令狐伤回。   那人没再多说,一拂黑袍便走了出去。   不等令狐伤说话,他身后一个人道:“我去跟着。”   令狐伤点了一下头,那人便跟了出去。   出去的人正是那一日在白龙口戴面具的女人。   随后令狐伤问:“还活着?”   尹素颜便立刻上前探了探穆玄英的脉搏,回:“活着。此人真是一身硬骨头。”   令狐伤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带走。”   -------------------------------------------------   穆玄英醒来的时候,心口还隐隐作痛。若非如此,他几乎以为自己已去了仙宫。   这屋子已不是那一间,自己也没有被捆住,脏衣服已换下,身上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周围摆设整齐、一应俱全。若说与汉人家室有何不同,那便是屋内没有桌椅,地上铺满了动物皮草,床榻对面摆了一排刀枪剑戟。   穆玄英一时间也有些懵,身体虽然不舒服,但四下无人,自己又没有枷锁在身,自然想到逃走。   刚一下床,这才发觉自己除了那件薄纱,什么也没穿。而四周也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避体。   “难怪!”穆玄英嘀咕着。   门突然打开,穆玄英吓得钻回床上,却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女子陆续而入,手里端着什么的都有,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绫罗绸缎、灵丹妙药,一个一个盒子装满了东西,一一放在毯子上,那些女子又一个一个退出房间去。   穆玄英用白貂毛毯裹着下身,试探地往前走,却是没人管他。   想了想,穆玄英追过去,“敢问……”   那些女子却谁也不理穆玄英,宛如听不到他说话,放下东西便离开。看着一地的东西,穆玄英满心的疑问却是不知该去问谁,但转念一想,脱身要紧,便先找了裤子穿上。   就在他穿上衣的时候,门又打开了。这一次走进来的人却只有一个。   穆玄英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回头。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他被那个面具吸引。那精致的做工和雕刻的技艺,实在非世间凡品。   “鲲。”令狐伤显然注意到了穆玄英的关注点。   穆玄英后退几步,没说话。   令狐伤关上门,道:“被黑齿摄魂后还能活、还能走,你是第一个。”   穆玄英这才明白,原来想要他的命的那人就是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的拜月长老——黑齿元佑。   随后,令狐伤单刀直入说:“你们中原人叫我令狐伤。你是我的俘虏,穆玄英。”   穆玄英打量着令狐伤,依旧不说话。   令狐伤的神情也看不真切,但隔着那个面具依旧能感觉到这个人的不凡。穆玄英想,此人恐怕才是最难对付的。   令狐伤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你一日一夜未进食,眼下衣不蔽体、浑身不适,这些自然都是为你准备的。”说着,他语气一冷,“你想要这些东西并非难事,全看你用什么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补1.21 第274章 第七章   【阴阳异瞳】   “你想要这些东西并非难事,全看你用什么来换。”   穆玄英早知不会那么容易,但饥肠辘辘,确实难受。何况那些香喷喷的菜肴就在眼前,伸手可触,全都在诱惑着自己。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就地坐下,说:“拿走。”   令狐伤也没多说,也就地坐下,打开酒壶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一杯,道:“你竟不想知道用什么来换?”   穆玄英瞥了一眼令狐伤,颇为不屑道:“《山河社稷图》。”   整个江湖上无人不知,《山河社稷图》就在穆玄英手里。狼牙军更是早就觊觎此物,几次来夺,如今穆玄英落入他们手中,说是不为此物才奇怪。   令狐伤笑了几声,没说话,默默扯下一只鸡腿递到穆玄英面前。   穆玄英没接,没好气说道:“东西我不会给,你不必费心思软硬兼施,杀了我岂不是更方便些。”   令狐伤将鸡腿放下,打量穆玄英说:“黑齿嗜杀,摄魂术无人能抵抗。今日他不杀你,全因我。”顿了一下,“我不希望你死。”   穆玄英瘪瘪嘴,表示难以相信。   令狐伤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便说:“我几次示好你都不信,如何能信我?”   “狼牙军与大唐势不两立,绝无可能。阁下死了心吧。”   令狐伤道:“眼下却是令狐伤请穆玄英吃饭,与狼牙军、唐军何干?纵然有敌对关系,但你我各自为营,效忠不同的君上,为各自的阵营打江山,何以判别对措是非?”   穆玄英一提到此便有气,理直气壮说:“狼牙军欺辱百姓、烧杀抢掠无所不作,我亲眼所见。不错,你可以效忠你心中的正义,但是非功过,天下人皆为见证,不是你三言两语便可颠倒黑白!”   “胜者为王。”令狐伤说了一句。   穆玄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表示不想再理论半句。   穆玄英表面虽生气,但还算冷静,心里也颇多疑惑。令狐伤这个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气,莫雨也几次提到他,人人都说他是塞外的魔鬼。可与他相处这短短时间里,穆玄英却觉得此人心胸气度都不一般,看举手投足的架势也不像是滥杀之人。   何况他若是为了《山河社稷图》……   “若是为了《山河社稷图》,杀人取物岂不快些?”令狐伤说完又道,“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你也不会随身携带。”   穆玄英想:此人倒是心思缜密,且看他怎么说。   令狐伤果然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山河社稷图》在小疯子莫雨手中,将你绑了来,想必他就算明知此处有陷阱,也会来吧。”   穆玄英大惊,跃起身来道:“我本以为你行事还算磊落,言语也够坦白,是个可敬的对手。没想到你也是为达目的不惜用奸计玩弄人心的小人!”   令狐伤抬头看着穆玄英道:“看来军师所言不错,东西不在你身上,莫雨才是关键。”   穆玄英转念一想,莫雨也不是好对付的人,未必如他们所愿来自投罗网。何况《山河社稷图》已不在莫雨身上,纵然被抓了,最不济两人死在一起,倒也痛快。   想到这里,穆玄英反而放下心来,又坐了回去,抓起鸡腿就啃。   令狐伤也不阻止,看穆玄英大快朵颐反而说道:“军师神算,东西也不在莫雨那里。”   穆玄英心中暗叫糟糕,没想到此人如此善于观察和推理,心思既然被看穿,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继续吃东西。   吃了没几口,穆玄英突然道:“原来也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徐归道纵然厉害,却也是朱剑秋前辈的手下败将。你们这些耍心眼的本事,拿来对付我倒是够了。”   令狐伤举杯饮酒,没多说。   穆玄英更不愿不说话,只管低头吃东西。   半晌,令狐伤道:“我们既然知道东西暂时拿不到手,莫雨纵然来了也无用,如此情形,却不杀你,自然是另有所图。”又道,“且在我看来,比《山河社稷图》要紧得多。”   一听此话,穆玄英不但好奇,也越发对令狐伤刮目相看。   此人之坦诚实属罕见。   穆玄英道:“我若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莫非你会放我走?”   “你可以走。”令狐伤立即说。   穆玄英有些不信,侧目看令狐伤,又见到他面具上雕刻的鲲,想了想,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当不是言而有信之人。”   令狐伤突然靠近穆玄英,盈尺距离,不疾不徐说:“你想看我的脸?”   穆玄英觉得这迫人的气势压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撑着不退让,说:“对,我想看。”   令狐伤盯着穆玄英的眼睛,好一会儿后,他闭上了眼。   穆玄英有些惊讶,却也感到莫名的压力。踌躇片刻后,穆玄英抬手握住面具,将银质面具从令狐伤脸上取下。   这是一张非常俊美的脸。   那种美与以往见过的那些不同。   莫雨是邪魅难控的妖冶狂放之美;裴元是温润如玉的仙气灵动之美;叶英是格物致知的正气凛然之美;唐无乐是调皮天真的少年心性之美。   很难说这些人谁最美。   但令狐伤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让人惊艳的美丽。也许因为他拥有西域的血统,五官像汉人,却又不是汉人的模样。最特别的是,他的两个眼瞳异色,一只是深不可测的黄褐色,一只是清澈透明的水蓝色。   看着那对异瞳,穆玄英愣住了,没想到令狐伤这个战场上收割人命的恶鬼竟然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我出生时有人预言,我的眼睛可连通生死两界。你不怕死?”   穆玄英收回神思,说:“你不是汉人,但你也是人。”   “我从没说过我是汉人。”令狐伤后退回到原本坐的地方,道,“我师父喜欢鲲,因为鲲可扶摇直上,无须借助外力便能翱翔九天云霄。”   穆玄英接话:“他希望你自强?”   令狐伤道:“他希望我傲视天下。”   穆玄英瘪嘴说:“阁下是有抱负之人,眼界也不一般,既然能说出有东西比《山河社稷图》要紧,还与我有关,我倒想听一听是什么东西。”   令狐伤云淡风轻看过来,用手点了点,说:“你的命。”   -----------------------------------------   “在吗?”   令狐伤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军师请进。”   徐归道走了进来,见令狐伤身边站着苏曼莎,便道:“既然摘星长老在,老朽便等一等再来拜访。”   令狐伤道:“军师留步。”也不客套,直接问道:“尹素颜前去,是军师的意思?”   徐归道负手而立,点点头。   令狐伤有些不高兴,道:“是军师说穆玄英与我是同脉之体,这才布下局将他擒住。如今却又命人去对他施以酷刑?”   徐归道一怔,立刻问:“她也知道了?”   苏曼莎回:“师父已说与我。”   徐归道叹口气,没说话,但显然有些不满。   令狐伤道:“我和她没有秘密。”又补了一句,“正如我与军师。”   徐归道颇感无奈,但还是苦口婆心道:“我对你的忠诚日月可鉴,对穆玄英动手也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让他恃宠而骄。毕竟他只是个俘虏。”   “他只是个俘虏,但也是阵眼。”   徐归道沉默须臾后,沉思道:“你见过他后作何感想?”   令狐伤说:“我知无不言。”顿了顿,“他是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足够坦诚,才有胜算。”   徐归道又沉默了片刻,才说:“且先将他留着吧。”说完又问:“《山河社稷图》?”   令狐伤道:“看他的反应,应当如军师你所猜,已经交给天策府了。军师打算怎么处理?”   徐归道反问:“你觉得呢?”   令狐伤显然早想过这一节,便说:“那东西不要也罢。于公,行军打仗若能单凭一本书就胜券在握,未免可笑。于私,我身为剑客,出鞘便是。”   徐归道点了点头,没说同意与否。   令狐伤却说:“穆玄英提到朱剑秋,军师你……”   徐归道行了个礼说:“朱剑秋活不过这三日,唐军气数将尽,不急在这一时。”   令狐伤显然对他说的一无所知,有些惊讶,却也没再追问下去,便对苏曼莎说:“穆玄英若知道他就是阵眼,难保他不会自己了断。你盯着他。”   “是。”   本说到此已没什么可说了,徐归道却突然发问:“你是否赏识那穆玄英?”   令狐伤倒也不避讳,“不错。的确是个……值得相交的人。”顿了顿,“可惜他心在唐军,难以笼络。”   徐归道说:“他的心在唐军,唐军若是不领情,他也算不得唐军的人。”   “军师何意?”   徐归道说:“李承恩想必已猜出镇魂阵未破,若是他们知道穆玄英就是阵眼,李承恩下不了手,也会有人下手。穆玄英变成了他们想杀的人,那时,我们稍加器重,不愁此人不会动心归顺。”   听了此话令狐伤反倒摇头:“恐怕很难。”稍作思考后,又说:“穆玄英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此举恐难成事。”   徐归道行礼说:“放心交给我来做。”   等徐归道离开后,令狐伤兀自想了一会儿,便对苏曼莎说:“穆玄英见过我的脸。”顿了顿,“他却不怕。”   苏曼莎道:“无知者无畏。”   “不是。”令狐伤摇头,“哪怕我说起莫雨时,他会担心,却也不见惧怕神色。他并不怕我,也不怕狼牙军。”   苏曼莎皱眉想了一会儿,没说话。   令狐伤道:“不怕死,也不怕活着。是什么支撑他?确实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补1.26 第275章 第八章   【对月起誓】   次日,天气变化突然。   天色暗淡,风意陡寒,还不到晌午便浓云蔽日,瑟瑟风起,冷风一阵一阵往屋子里吹进来。   穆玄英始终被关在那个屋子里。   一切事务都有人来过问,饮食用度也恢复如常,将他当做客人一般伺候。可唯独不让走动。不论他做什么,外头都毫无反应,却是不让他靠近门。   穆玄英倒也沉得住气,索性每日就在屋里打坐,权当休养生息。   晌午用饭的时辰一到,门就开了。婢女们端着东西便往里面走,跪在地毯上将东西一一摆放好,便又默不作声退了出去。穆玄英看今日送来的东西多了不少,心里正猜测着便听见稳健的脚步声,回头,令狐伤已然站在屋内。   他身后还有一人。   “有个消息想让你知道。”令狐伤倒不算话少之人,但他说的话却是字字珠玑,从不说废话。   他说完,身后那个白发老人便上前,从袖中掏出一片二指宽的竹简,递过来。   穆玄英上前接过,见那竹简上刻着字。   “哼。”穆玄英看了一眼便将竹简扔在地上,转身坐下,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打开食盒去拿吃的。   徐归道与令狐伤毕竟不是普通人,二人相视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徐归道默默上前捡起那竹简。   穆玄英瞥见他的举动,便冷嘲热讽说:“豺狼群居,是因畏于猛虎之势。但豺狼却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万兽之王的。”   “虎不肯低头,便早晚要绊倒在脚下的陷阱里。”   穆玄英又是冷哼一声,咬了一口烤鸡,说:“中原人常说:天下三智,唯逊一秋。而江湖传言能与朱剑秋一较高下之人只有塞外的徐归道。今日得见本尊,没想到只不过是个躲在人后凭借一些阴诡手段搅弄风云的谋士。”说完,穆玄英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又说,“阁下让我看此等造谣之言,不知为了什么?不妨直说。”   徐归道这一次没再回话,捡起竹简握在手里,用指腹摩挲着。   竹简上写了一排小字:   密:朱剑秋已死。   穆玄英自然不相信这无所依据的话。   令狐伤开口:“朱剑秋的确死了。”   穆玄英一顿,愣在原地。   徐归道抖抖衣袖,缓缓道:“他与老朽同出自三元门门下,他的才智和本事老朽向来佩服。虽师出同门,但挡在狼牙军前路之上的顽石,老朽却是定要为逐日一一荡平的。”   “我不信!”穆玄英愤愤说。   徐归道又说:“你若不信可写信去问浩气盟的翟季真,我三人均师出三元门,也算得上有些情分。翟季真你当是熟悉的。”   “你以为你可以指使我吗?”穆玄英站起来怒视徐归道,“纵然他死了,必定也是死得其所,为国捐躯!他死后,千秋万代都有人会记得他!这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的魂魄在!身虽死,魂永存!与尔等叛军绝不是一路人!你们想劝我反水,用这些事当做筹码,当我不知吗?我是绝不会投靠狼牙军的,你们趁早死了心吧!”   徐归道还想说,令狐伤抬手示意,他便将话吞了回去,对令狐伤微微行了一礼,便出了屋子。   徐归道走后,令狐伤说:“唐军一路躲避,你们的皇帝从马嵬驿离开后欲南下,却被军师料中,早早做好了埋伏。中伏后,朱剑秋顶替皇帝以身犯险,本想诱我军落入陷阱,却被军师识破反设计之,死了。这一次又给那皇帝逃脱,朱剑秋的命倒是如你所说,死的很值得。”   穆玄英心里已接受了这结果,憋得满面通红,却是嘴硬说:“凭徐归道的本事,你们真以为朱剑秋前辈是无计可施避不开所以才出此下策吗?”顿了顿,“你们根本不知道人心所向的力量。”   令狐伤被穆玄英的神情震惊,见他又坐下吃饭,分明生气愤怒,却是一口一口在进食,神情坚韧,叫人看了颇为动容。令狐伤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世上真有令狐伤和徐归道做不到的事。   是否穆玄英的力量就来自他心里所谓的信仰?   令狐伤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但你说的不错,之前我与军师确实想劝降你。”   倒是坦诚。   穆玄英哼道:“你们软硬兼施、对我恩威并重,你又说你我是同脉之体,你绝不会杀我,也不贪图《山河社稷图》。诸事连起来一想,不难猜到。”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是军师的权谋,我只是不阻止。”令狐伤见气氛稍稍缓和,便又继续说:“但你我乃同脉之体此事,货真价实。”   “不足为信。”   令狐伤道:“眼下你不信,却是早晚会信,不急在一时。三阳绝脉之体天下罕见,你是我找到的第一个。”   穆玄英停下吃饭,抬头看令狐伤问:“我是三阳绝脉不错,你如何证明你也是?退一步,纵然你我是同脉之体,又能如何?再退一步,纵然真如你所说,我们合体练武可事半功倍,可我并不想和你同流合污。所以,同脉之体的事你就另寻他人吧,穆玄英无福消受。”说完便又低头吃饭。   听了这话,令狐伤沉声不语,应当也是颇为不快。   两人一站一坐在屋里待了一盏茶的时间,穆玄英吃完东西放好碗筷,说:“你不是说愿意放我走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令狐伤没回答。   穆玄英屋子思量片刻,说:“纵然丐帮和天策府不来寻我,雨哥是一定会来的。你不放我走,你们这地方早晚会被他找到。”   “他来过。”   穆玄英骇得一跳,急急问:“你们交手了?”   令狐伤道:“军师用了一计将他引开了。但应当不到明日他还会来。”说罢突然将穆玄英从地上拉了起来,抓着穆玄英的手臂将他带到眼前,用那对异色的眼瞳盯着穆玄英,说:“你太小看我了,你也太小看三阳绝脉了。”说完,令狐伤竟然突然凑上来吻住了穆玄英。   穆玄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但却感觉到体内像是注入了什么,清泉一般游走全身,关节、穴道全都舒展,仿佛有神力相助。   令狐伤退开,凝眸道:“感觉到了吧,这样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你不信,但这就是同脉之体。”   倒得此刻穆玄英仍旧不信,可心里也清楚,方才那感觉却是不会骗人的。   令狐伤道:“军师本不答应我告诉你,我自己做主了。阴谋阳谋再厉害,解决事情我还是喜欢用剑。”顿了一下,“今日我就可以放你走,走之前有件事需得你配合。”   穆玄英将信将疑问:“什么?”   “发一个誓。”   令狐伤继续说道:“你们中原人也相信誓言,也会为了一句誓言而终生恪守。我只要你的一句誓言。”见穆玄英不做声,便说,“我会给你一个锦囊,你只需对月起誓,下个月圆之夜会打开一看。”   这条件一听便有诈,穆玄英稍作思考,道:“下个月圆大约在十日后?”   令狐伤颔首,随即掏出一个锦囊。   穆玄英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好的坏的,最后一把接了过来,昂首阔步走到门边,双手一起推开门。   门口的守卫立刻上前,令狐伤挥了一下手。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出屋子,在院子里仰首找到天上明月,看了片刻,回头看令狐伤说:“你真肯放我走?”   令狐伤负手站在门边,点头。   穆玄英心想:纵然他反悔也不怕,他若反悔,自己的誓言便也不作数。只要能离开此处,总好过日日困在那里面。这交易不吃亏。   “好!”穆玄英转身对月,将握着锦囊的那只手举起,朗声道:“我穆玄英今日对月起誓,此物再下个月圆时一定会看。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院子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声。   一阵风吹过,穆玄英听到身后的簌簌落叶声,回头,见窗边的树上突然开了花。   “这……”   竟然真有风过花开的事吗?   而令狐伤就站在那树旁,他身上的银色披风像是一汪泛起波澜的水,将月光映衬的闪闪发亮。树上的紫色小花慢慢绽放,星星点点在他的披风上铺洒开来。   他脸上的那张面具也变得柔和了。   这时候,令狐伤意味深长道:“对月起誓后便绝不可违背。”顿了顿,也不多说,“马匹就在门外,请。”   穆玄英有些难以置信,表面却是强装镇定,抱拳道:“言出必行,我不信这小小锦囊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告辞。”说完穆玄英便将锦囊往怀里一塞,快步往外跑。   可没想到没跑出几步,穆玄英突然停住,踌躇片刻回头说:“阁下为人并不阴损,若能弃恶从善,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令狐伤道:“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穆玄英心里叹气,没再说什么便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1.31   坑越挖越深……我今年可是答应了要写完的……OTZ 第276章 第九章   【此时此刻】   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山林,黑马如风一般疾行,马背上的人半弓着身子,贴紧马背,人马合一一般穿行。   穆玄英已同这黑马跑了十几个时辰。   按理说这十几个时辰照这么跑,早该到白龙口了,穆玄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迷失方向。这马辨不清方向,他上马前原本知道该往南去,可跑了一段后马在这林子里也迷了路,更别说他了。   可除了往前跑,他又能如何?   天色渐渐暗下来,穆玄英远远便瞧见前面有火光,心里一咯噔:莫不是令狐伤出尔反尔,早知这马和我跑不出去,待到夜里再来擒我?   念及此,穆玄英拉住马儿,将马牵到树丛里拴好,自己潜行,朝着那火光去。   等跑近了,穆玄英藏在树后,却那小小一块空地上点了不大的篝火,周围却不见人影。这着实奇怪,恐怕有诈,于是穆玄英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有人,四周也没有一点声响,这便走了出去到火堆旁。   穆玄英蹲下查看火堆,看样子是烧了很长时间,中途也有添柴。可见这主人只是现在不在此处,不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正想着,后头忽然一阵劲风,穆玄英猛地回头,拔剑握在手中。   却还是不见人。   穆玄英环视四周,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只是自己还未找到那人。   会是谁呢?   接二连三又有两次劲风横过,那力道不像普通习武之人能有,来者不善。   突然,从斜前方的树林里飞窜出一个黑影,穆玄英倒也不怕,主动迎击,但顾及不知对方身份,使得便只是浩气盟的起手式。   那黑影轻松避开,像是不着地一般掠进了对面的树丛。   看他如此,江湖上能有此功力又行踪诡异的人,不多。穆玄英在脑海里一个一个推测着,却是左侧突然有一连串的马蹄声。   不好!   穆玄英心下一惊,没想到竟然不止一人。   树丛里便已跃出一匹马来,穆玄英来不及应对,情急之下便蹲下身去,让那马从头顶跃过。这才避开。   待穆玄英站起,还来不及出手,那人驾马朝穆玄英冲过来,却是弓腰伸手,拽住穆玄英的一条手臂便将他拉上了马背。   “抓稳!”随即马便飞驰出去。   穆玄英难以置信的同时也觉得惊喜万分,抓着那黑袍,半晌才笨拙地说了一句:“雨哥,是你?”   那人不答,拼命打马狂奔。   可穆玄英怎会认错?他的声音,他的身形,哪怕罩着这身黑袍子,穆玄英也能肯定是莫雨。但若是莫雨,方才袭击自己的人便另有他人了。再看莫雨的表现……   莫非有强敌追杀?   穆玄英立刻回头去看来路,黑暗里处处透着诡秘。穆玄英不敢怠慢,一只手搂住莫雨的腰,一只手紧紧握着剑,回头注意着。   奔了半个时辰,马速减慢。   来不及寒暄半句,穆玄英立刻问:“雨哥,是谁在追我们?”   马突然一个急停,莫雨身子一歪便要摔下马背。   “雨哥!”   穆玄英一把拉住莫雨的黑袍,两人一同摔落在地上。   黑袍宽大,将两人缠在一起,穆玄英见马跑了,又怕后面的人追上来,“雨哥,怎么回事?”   莫雨却始终不说话。   穆玄英觉察不对劲,翻身一看,莫雨满脸是血。   “雨哥!雨哥!”穆玄英翻身坐起,将莫雨身上的黑袍拉开,这才看到莫雨满身都是血,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多日不见,再见时二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别的,又开始逃命。   忽的,穆玄英感觉疲倦和绝望。   被困狼牙军时,穆玄英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   那时,他想:可惜我不能最后再看他一眼。   可不想曾,自己脱身后那么快就见着了心心念念的莫雨。可也不曾想,那么快,两人面前又是一次生离死别。   “毛毛……”   “雨哥!”穆玄英的思绪被打断,“雨哥,你怎么了?是谁要杀你?”   “走……走……”莫雨念叨,“去……去有水……有水的地方……”   穆玄英道:“好,你撑住。”   好在穆玄英记得有一处有个水塘,立即背起莫雨,一路往那水塘跑。   等到了那地方,不等穆玄英说话,莫雨喃喃道:“去水里……去……”   “雨哥,这水……”   “快……”   穆玄英便只好将莫雨放下,搂着他一起往水里走。两人一路入水,一直走到淹没了下颌,莫雨道:“往南。”   穆玄英便扶着莫雨在水中朝南走,也是直到莫雨示意才停下。   莫雨喘息声越来越弱,穆玄英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莫雨这样做必定有原因,耐着性子在水里站了一会儿,穆玄英道:“雨哥,你冷吗?”   莫雨应了一声,却听不清他说什么。   穆玄英忽然顿悟一般想:若是我没有遇到雨哥,他就死在这里,也不会有谁知道。我回到白龙口又如何?我能从狼牙军脱身又如何?   我回去了,他不在。   我想见的那个人,不在了。   我从不体谅他,也不饶过自己。   我在驿馆不告而别那一刻,也许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我却为了心中的一个念头,连对他说一句话都不肯。   若那真是最后一面……   穆玄英鼻子一酸,紧紧搂住莫雨,道:“雨哥,到得今日我方才知自己错在何处。”   ------------------------------------------------   过去了半个时辰,莫雨昏昏沉沉道:“出去吧。”   穆玄英带着他往岸边走,莫雨的身子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凉。等上了岸,穆玄英慌忙捡了干柴烧,把莫雨的湿衣服脱下,抱着他坐在火边取暖。   “雨哥?你好些吗?”   莫雨却已不省人事。   穆玄英看他身上外伤虽多,但都不致命,便想:莫不是受了内伤?待探脉后却只知脉象虚弱,反倒越发一头雾水。但莫雨的身子却越来越凉,开始冒白气。   穆玄英猛然惊醒:莫非是他用凝雪功调理?   念及此,穆玄英便将莫雨抱到离火堆远的草地上,放平,让他自救。可穆玄英也不敢走,就坐在旁边守着,等着莫雨醒来。   -----------------------------------------------   天快亮的时候,莫雨醒了。   他身上盖着好多衣物,最熟悉的便是那抹蓝色。   他用手摸了摸。   等莫雨起身,拖着刚刚恢复过来的身子蹒跚了几步,却见不远处的水塘边有个身影,正卷着裤脚在水中叉鱼。   穆玄英猫着腰,握着剑,在水里歪歪斜斜、磕磕绊绊,动作全不像大侠一般潇洒,但那个笨拙地背影却那么专注。   莫雨心上忽然变得轻飘飘。   他想,人世间的烦心事多如牛毛,倘若每一桩每一件都要计较,这一生岂非是永无宁日?   若只能活八十年,那便与他恩爱八十年。   若只能活五十年,那便与他恩爱五十年。   若只能活三十年,那便与他恩爱三十年。   若只能活到此刻,那便陪他到此刻。   这些日子寻不到穆玄英的焦急和气愤,在这一刻统统消散。   还有什么会比见到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还要开心呢?   这时,穆玄英飞快下手。   却给那鱼逃了。   “哎呀,怎么连鱼也捉不住?好在没人,若是被人看见,我可丢脸了!”穆玄英念念叨叨又开始叉鱼。   莫雨又走近些,这才发现失手的原因。   穆玄英眼前分明有鱼,可他却不下手。只因那鱼还未长成。正想着,穆玄英也不用剑,下手一捞,抓住了一尾小鱼。   “果真容易些!放心吧,你们还小,自当放你们回去,可若是我抓不到大鱼给雨哥填肚子,又怎么好?”   那鱼却一个扭动脱了手,落水前甩了穆玄英一脸的泥浆。穆玄英低低叫了一声,忙在水里涮了涮手去擦脸,还是不干净,又涮了涮,再擦,如此往复,却总是擦不干净。   脾气一来,穆玄英猛地甩头,竟然将水花甩到了莫雨这边来。   莫雨后退躲开了,却是叫穆玄英听到了声响,急忙回头,却见莫雨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正看着自己。   两人都愣了须臾,却也是同时朝对方跑。   穆玄英在水里跑得慢,莫雨几步便入了水,将穆玄英一扯,带入怀里。   两人相拥,久久都无人说话。   水波轻轻拍打,暖风一阵阵吹过。他们抱着彼此,像是抱住整个世界,在在何处都不要紧,此刻就是永远。   “雨哥,对不起……”   穆玄英刚起了个头就被莫雨堵住了。   没有过度的温柔体贴和缠绵,这个吻全是莫雨的心意。   热烈而真挚。   专注而纯粹。   莫雨用手扶住穆玄英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穆玄英双臂下垂,指尖上时而滴落水珠。   亮晶晶的阳光下是亮晶晶的水面,两个亮晶晶的人儿站在其中。那一刻,连泥土都变得亮晶晶起来。   久久,两人分开。   穆玄英的皮肤本也白皙,阳光下像是白玉一般,又滑嫩又通透,耳朵和脖子却是一片红,像是枫华谷里的红叶,红的要滴血。   穆玄英视线往上移,望着莫雨刚要说话,莫雨抢先道:“你是不是将泥吃到嘴里了?”说完咂咂嘴,颇为不满的样子。   穆玄英回过味儿来,做了个鬼脸便用手指弹水珠到莫雨脸上,一边弹一边往后退,哈哈大笑起来。   莫雨抬手挡,道:“被我尝出来了,气急败坏打算杀我灭口?”   “哈哈哈,小看本大侠的气度?你方才偷偷瞧见什么了?说来听听,本大侠酌情看要不要放你一马!”   两人在水里打闹了一会儿,回到岸上的时候又是湿哒哒的。   站在熄灭的火堆旁,两个人同时去看对付,见对方也是一身水滴滴答答往下流,不约而同无声而笑。 第277章 第十章   【两难境地(一)】   “好香啊!”   莫雨用力拍打穆玄英伸过去的手,清脆的一声响,穆玄英甩着手说:“本来也是烤好来吃的!我真的好饿……”说着揉揉肚子,佯装可怜。   莫雨不看他,说:“再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穆玄英拿出一派天真的模样问。   莫雨微微侧了侧头,瞥他一眼说:“总是要让你受点罪吧。”   穆玄英回过味儿来,气势顿时削减,嘿嘿傻笑了几声,没敢再去碰烤鱼,坐在原地搓搓手,想着怎么过了这个难关。   莫雨却是话锋一转,道:“我们每次见面不是生离死别就是两方重伤,这样走下去,不知道我们能走到何处。也许此刻我们坐在一起烤鱼吃,下一刻出了这龙缘山,就再也无法相见相守。”   “雨哥,这一次我真的知道我做……”   “毛毛,我不需要你道歉。”莫雨转头看定穆玄英,“既然世道如此,你我要抽身也是不能的了,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我们活在当下,活得像过去没有软肋一样。”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想做什么,就去做。要紧的是我们一起,不再撇下对方,不论发生何事,不论身处何地。”   这番话叫穆玄英有些措手不及,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好一会儿,穆玄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失控,笑到浑身颤抖,望着莫雨,就这么一直笑。   莫雨也不觉奇怪,嘴边带着浅笑,看着穆玄英。   两人望着对方许久,各自带着各自颇有意味的笑,各自想着心里欢喜的缘由。那一刻起,两厢无话,却是心意相通。   “雨哥。”穆玄英轻唤一声,伸出手。   莫雨没说话,伸手握住那只手,握的很紧。   啪!   一声响打断二人的凝视,那烤鱼给烤的鱼皮都炸开了,穆玄英慌忙用手去拿,几乎同时莫雨道:“小心烫!”   穆玄英却是已经一把抓住烤鱼,试图将鱼从火上移开,但温度太高,穆玄英烫的猛一个抽手。   “毛毛没事吧?”莫雨凑过去。   穆玄英烫的龇牙咧嘴,“没没没……”   莫雨抓住他的手,将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   一股冰凉压住了炙热感。   “没事。”穆玄英怔怔吐出两个字。   莫雨挑了一下眉,说道:“凝雪功倒是用处不少。”   穆玄英笑了一下,道:“你在我面前那么厉害,怎么总是见你被追杀?昨夜是谁?”   莫雨回答:“沈眠风。”   “啊?恶丐沈眠风?他不是恶人谷的人?为何要为难你?”   莫雨将穆玄英的手拿开,又把烤鱼递过来,这才说:“你吃,我说。”于是便将事情始末讲来。   原来莫雨一路找到白龙口,遇上了丐帮的人,这才知道穆玄英被擒。莫雨与丐帮的人分道扬镳后在这座名叫龙缘的山中隐藏,同时联络了恶人谷的人。莫雨本意想借恶人谷在白龙口一带的势力搜寻穆玄英下落,可找了没几日,烟找上门来,带来了王遗风的信。   “他说了什么?”穆玄英问。   莫雨蹙眉,还没说话便被穆玄英抢先,“王遗风要你不要插手此事?”   “他取走了我的所有令牌,我手上无人可用,单凭几个人想找到你,太难了。我等不起那么久。你落到令狐伤手里,拖得越久,越危险。”莫雨神情严肃,显然,就算穆玄英此时已安全,他仍然无法释怀那几日的担忧。   “令狐伤也没什么,雨哥你别担心。”   莫雨道:“此人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便又说,“后来沈眠风找上我,与我做交易,只要我肯助他端了丐帮在白龙口的据点,他就肯帮我找人。我拒绝了。”   “啊?”穆玄英也觉得这不像莫雨的作风。   “并不是和谁我都愿意做交易的。”言下之意对沈眠风这个人颇为不齿。   穆玄英点点头说:“所以他气急败坏就对你动手?可你们应当是持平吧?再不济他顾及王遗风,也不该对你下死手才是。”   莫雨冷笑一声,“是这个道理。”   穆玄英心里还纳闷着,忽然一个激灵,道:“是王遗风要杀你!”顿了顿,想了片刻,“没错!是这样!如果王遗风没有授命,沈眠风哪敢下死手?你不是说恶人谷的人都发了毒誓,背叛不得好死?他们要杀你,他们违背了誓言啊!还是说,王遗风觉得你已经背叛了恶人谷?雨哥,你……”   “别急。”莫雨安抚穆玄英说,“只是猜测,我会亲自回去问清楚。沈眠风若不是偷袭也不会占上风,如今你我二人,无惧于他。倒是你的处境,更叫我担心。”   “我?我不是好好的吗?”穆玄英啃了啃鱼尾,咂咂嘴说,“我现在反而庆幸我被擒,我知道了许多事,往后我慢慢跟你说。但眼下有件事实在缓不得。”   莫雨又烤了一条鱼,没说话。   穆玄英道:“那东西你给李将军了吗?”   莫雨像是早猜到他会这么问,点头。   穆玄英说:“令狐伤根本不在乎《山河社稷图》,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我再三试探,也不见他气急败坏,可见是真的。”   莫雨想想也觉有理,却是说道:“但他肯放你走确实叫人出乎意料。”   “你知道阵眼还没破吗?”穆玄英急切地问。   莫雨神色一凛,“果真?”顿了顿,“在驿馆,李承恩一醒便提到了此事,当时我未放在心上。可阵眼确实是伊玛目,那女人确实死了,你我皆为见证。”   穆玄英道:“我也纳闷!伊玛目是我亲手……啊!原来!糟了!”穆玄英接二连三惊呼,立刻站起来道:“雨哥,我们快回去!”   “怎么?”   穆玄英道:“阵眼就是伊玛目,可那个女人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将针眼转移到了杀她的人身上。她必死无疑,但谁也想不到她会把针眼转移,她有这样的本事!”   莫雨立刻了然,“所以狼牙军的人都认为你就是新的阵眼。所有人都说伊玛目死于你手,这一战是你立了大功。”   “不错!徐归道和令狐伤设计引我前去,将我活捉,根本不是为了《山河社稷图》,他们是为了亲自验证阵眼!他们不杀我,是因为阵眼不能死,否则镇魂阵即破。雨哥,若说谁不想我死,他们定是排在前面了。”穆玄英神情怪异,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这情节如此扑朔迷离。   “可他为何肯放你走?”   穆玄英一把抓住莫雨的胳膊,道:“雨哥,旁人都说伊玛目死于我手,可实际……”   莫雨恍然大悟,“唐无乐?”   穆玄英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让我想想!谁是阵眼,谁就是唐军的敌人,杀了阵眼,那该死的镇魂阵才会消失。狼牙军反倒要保护阵眼,甚至说隐藏他的身份。以他们对我的态度来看,也许他们真的以为我就是阵眼,也许,他们只是抓我去验证了此事,用我做一个幌子?不管如何,无乐说他补了刀,伊玛目那时候是否将阵眼转移了?这就成了关键。是无乐,还是我?”说到这里,穆玄英抬起头看着莫雨。   莫雨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低头看着穆玄英,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不疾不徐说:“天策府的人都以为是你。”   --------------------------------   入夜后,二人立刻赶往白龙口梨园。   路上,莫雨给穆玄英说起了沈眠风与丐帮之间的往事。   这沈眠风出身倒不差,乃“威震天水”沈庆之子。沈庆是个性情中人,前往巴蜀做客,与当时的丐帮帮主尹天赐十分投缘,二人约好比武切磋,却是被尹天赐失手打伤,后不治而亡。因此意外,沈眠风家道中落后,尹天赐将其收作义子,尽心尽力教导培养。   “可沈眠风还记恨尹天赐前辈?”穆玄英问。   莫雨点头道:“杀父之仇,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枫华谷一战前,沈眠风将行踪消息泄露,导致唐门,明教和丐帮遭受巨大的损失,尹天赐也在那一战中失踪。也是那之后,沈眠风脱离正派约束,加入恶人谷。   穆玄英倍感唏嘘,道:“原本与他无关,却是将他牵扯进来,引入邪道。雨哥,江湖上比武常说生死由天,可既然是只是切磋,竟然真的做不到点到为止吗?这样的悲剧想必也不止他一个。”   “武林中人大多追求强和胜,比试都有胜败,有时一念之差。”   穆玄英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也是,若是谦让对方不尽全力,对武功和对手都不尊重,对自己苦练多年的付出也不尊重。有时我在想,人生在世,哪里会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可往往面对很多事,我却是看的比性命重要。”   莫雨应了一声,没多说。   后来两人又讲起丐帮。   尹天赐与康华真结为夫妇后生有一子尹放和一女尹小荷,同时,他收有徒儿郭岩。这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倒是还算和乐美满。尹天赐大力发展丐帮,将丐帮在武林中的声望提高不少,可他一失踪,群龙无首不说,下一任帮主也成了谜。   “这我知道,尹放是有实力做帮主的,可他选择了别的。他愿意退一步,站在郭岩身后辅佐,这份胸襟气度实在难能可贵。”穆玄英赞叹。   莫雨道:“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郭岩脑子愚笨,胜在肯下苦功和生性善良;尹放心思过人,胜在灵活机变和帮主独子这个身份。外人都以为两人必定会撕破脸,丐帮恐怕又是一场浩劫,却偏偏,尹放选择了顾全大局。   “丐帮是江湖上最讲究侠义之风的门派,所以才有天下第一大帮这样的名头。在白龙口我接触了不少人,的确,个个都是侠肝义胆的大好人!雨哥,救李无衣一事,丐帮诸位可没有一个人反对,理所应当站出来帮忙,单说这一点,这第一大帮的名号我就服!”穆玄英自小都敬佩大侠,对这样的行为自然是赞不绝口的。   “你呢?和你更是毫无关系,你不也站出来了?”   穆玄英一愣,笑出来,“我只是希望能尽一点力,谈不上……”   “毛毛,你大约不懂,这江湖不像你想的那么豪情万丈,处处都是路见不平和两肋插刀,这江湖什么人都有,你会与什么人结交,全看你是什么人。你看不到那些肮脏和卑鄙,是因为你的心就是干净的。”   穆玄英却蹙眉道:“不许你这么说。你所遇非人,是因为……是因为命。哪怕你过去十年都站在泥潭里,现在抽身一点也不晚。”   “总要有人做坏人的。”   “那也不能是你。”   莫雨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可以二更,但玩物丧志……算了,明天补   这一篇补2.10 第278章 第十一章   【两难境地(二)】   莫穆二人赶回白龙口时,附近的狼牙军小打小闹不断,为不引人注意,两人便扮作乞丐进城。   换好衣服,穆玄英打量了莫雨半晌,抿唇笑了笑,欲言又止。   莫雨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没有立刻询问。等两人来到梨园附近,莫雨方才开口:“为何笑?”   穆玄英心思一转便明白他所问,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乞丐?外头是脏的,可从内里发出来的气度一看就不像。”   莫雨低头看看自己的破衣服,又看穆玄英一本正经说:“彼此。”   穆玄英吐吐舌头便进了梨园。   一进门便见着两个小丫头在大戏台上玩耍,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旧戏服,另一个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扎了两个羊角辫。   “你过来,我给你画!”大一些的那个说。   那小妹妹震得乖乖过去坐在地上,让她在脸上用白面粉乱涂乱摸一番。大的那个玩得不亦乐乎,小的那个却也全没脾气,看她也不愿意被玩弄,却不生气。这两个小丫头模样有几分相似,看样子是一对亲姐妹。   穆玄英走上前,见四处无人,轻声道:“二位小妹妹,你们……”   “谁是你的妹妹了?”大的那个扭头叉腰问道,颇有几分气势。   穆玄英反倒被她问的愣住了。   小的那个怯生生拉了拉姐姐的衣袖,道:“爹爹说不许见外人。他……们是谁?”说着又朝莫雨看过去,小眼珠转的飞快,模样实在可爱。   莫雨上前低声道:“当心。”   穆玄英拍拍莫雨的手背示意他无事,又抱拳对两姐妹客客气气说:“二位小姑娘,在下浩气盟穆玄英,前来打扰多有冒犯,请教二位芳名。”   小的那个见穆玄英以礼相待,便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未果,便半跪在戏台上,对穆玄英作揖道:“小女名叫郭珠,珍珠的珠。这位是家姐,她……”   “你怎什么都跟旁人说?”姐姐呵斥她一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偷偷地打量穆玄英和莫雨。   “既然你是郭珠郭姑娘,想来这位就是你姐姐了吧?”穆玄英道。   郭珠十分惊讶,“你怎知道的?你认识我们吗?”   穆玄英刚想坦白,却见戏台背后有几人,便转了话说:“在下不才,但认识你们家中不少长辈呢。”   “我不信。”姐姐抱着手臂说。   郭珠有样学样也说:“我不信。”   穆玄英笑了笑,说:“我呀,认识一位贪吃的前辈,一闻到香味儿,那可是不得了。”见两个小丫头没反应,又说,“你穿着这衣服是作甚?你家中长辈可有一位唱戏十分厉害!”   这下两个小丫头知道了,郭珠兴冲冲说:“是马爷爷!”说着便伸手拉穆玄英,“大哥哥,你怎晓得马爷爷呢?”俨然已经将穆玄英当作自己人了。   姐姐却是说:“戏中酒仙,谁不知道?你且再说说。”   穆玄英又说:“那好,还有一位爱穿绿裙子的姑娘,拿着棍子专打恶狗!你们看是不是这样的?”说着便比划了两下打狗棒法的起手式。   郭珠惊呼鼓掌,道:“是姑姑!姑姑!打狗棒法!我晓得!”便又拉着穆玄英的手,一脸真诚问:“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丐帮这么多大英雄呀?”   穆玄英佯装想了想,说:“咦?丐帮的大英雄要数帮主郭岩为首,你们知道吗?郭帮主的降龙十八掌那可是武林绝学!”   “你认得我……郭帮主?”姐姐忍不住问。   穆玄英道:“我认得他,他却认不得我哈哈哈哈……小妹妹,你们认得他吗?可以带我去见见大英雄吗?”   郭珠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就被姐姐拉到身后,姐姐冲穆玄英瞪眼,说道:“你是什么人,想见丐帮帮主就能见吗?你当丐帮是什么?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哄骗我妹妹,我也好骗吗?快走,不然我不客气了!”   “姐姐,可他好像真的……”   “住嘴!你懂什么?”   这时,后面传来声音:“珍儿,不得无礼!”   两个小丫头一听,立刻跑过去,“爹!”   穆玄英肃容抱拳道:“穆玄英方才玩心大起,多有失礼,还请郭帮主不要见怪。”   “穆少侠言重。”郭岩忙上前虚扶,将两个小丫头放在地上,这才说,“丐帮上下都在搜寻穆少侠的下落,看到你相安无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穆玄英略有些吃惊,道:“给贵帮添了麻烦,实在……”   “哪里话,穆少侠的义举传遍我丐帮上下,人人敬仰。不要说只是出力,只要穆少侠赏光,丐帮永远有穆少侠的一席之位!”又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尹放,“只是惭愧,狼牙军势力强大,我帮在白龙口一带实在不方便有太多行动。好在穆少侠无事,不知穆少侠是如何脱身?”   穆玄英一看此人便猜到他的身份,毕竟这副皮囊实在担的起“玉面”这个名号,便说:“过程十分曲折离奇,在下稍后便说清楚,但不知天策府的几位可还在白龙口吗?我有要事相谈,片刻不能等。”   尹放不退步,道:“穆少侠能从狼牙军中脱身,单凭一人之力实在叫人惊讶,不若还是先说一说这脱身的法子吧。”   尹小荷从后面跑出来,道:“穆少侠,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发生了什么,都说。”   穆玄英算是见着个熟人,心里也安稳了一些,点点头,后退到莫雨身边站定。   莫雨道:“看来丐帮怀疑你已经反水。”   穆玄英点点头,却是朗声道:“不知还有多少丐帮的兄弟,都请出来吧。穆玄英在此。”话音落,整个戏台的一楼二楼走廊上冒出来不少人。   尹小荷面露难色,道:“穆少侠,你我也算生死之交,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决不让他人冤枉你。”   “说的是不是实话,就让我帮众弟子一起辨别。穆少侠,请。”尹放道。   穆玄英说:“看来,不说你们是不肯信我了。”   郭岩道:“穆少侠,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只要没有做对不起大唐的事,我丐帮绝不为难你。”   穆玄英看了看那两个小丫头,笑了一下,这才说:“是令狐伤下令放我走的,我在狼牙军中也未受到任何折磨。但我未做任何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和我从梨园走之前一样,穆玄英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魂。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其他恕我无可奉告。”   尹放道:“无可奉告?”   穆玄英道:“涉及机密,在场那么多人,我不能说。”   “你疑心我丐帮?”尹放听了自然不悦。   但穆玄英想过,令狐伤和徐归道纵然再厉害,设下那么大的局活捉自己,倘若没有人从这边透露消息,他们能成事吗?若是丐帮中就有他们的眼线,关于阵眼的事是绝不能提的。提的越少,消息就越少,令狐伤就越摸不到自己的底。   穆玄英道:“穆玄英两日前才虎口脱险,实不相瞒,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但我一路往梨园来,正是信任丐帮诸位,绝无对丐帮的任何不尊重。”说罢看向尹小荷,“尹姑娘,我听说丐帮一直在找我,心中十分感激,今日……往后也不知还能否再见蒋方文和马天忌二位前辈,烦请尹姑娘替我谢谢他二位的恩情。”   尹小荷点点头说:“义父自枫华谷一战后就不再插手江湖上的事。此次……他老人家一直逗留在白龙口附近,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搭救你。既然你已脱身,我便传信过去,也好叫他放心。”   穆玄英心里一暖,抱拳说:“穆玄英先行谢过!”   尹放又道:“穆少侠还是不肯说清楚?”   穆玄英不语。   尹放道:“那丐帮恐怕要得罪了。”   穆玄英说道:“我不想与丐帮伤了和气,真相如何终会水落石出。”   “那穆少侠何不解释解释为何与恶人谷的小疯子同行?”尹放道。   举座哗然。   而穆玄英还是不远解释。郭岩和尹放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打算。   郭岩将两个女儿推到尹小荷身边,“跟着姑姑。”   尹小荷心里一凉,搂着两个小丫头,看向穆玄英。一瞬后,突然说:“曹雪阳几人收到一封信后急匆匆去了无量山。”   “小荷!”郭岩呵斥一声,一把将尹小荷和女儿们推到远处,两臂一展,竟然有两道无形的真气立刻汇集在他周身。   “走!”莫雨道。   “多谢!”穆玄英对尹小荷说完,急速后退。   “想走?”郭岩胸腔发出一阵虎啸龙吟,那真气直冲穆玄英而来。   飞龙在天!   除了少林寺那一战,穆玄英从未与这样的内功高手正面对抗过,一时间只能全力后退避让。   轰——   又是一阵龙吟声。   莫雨一把拉住穆玄英,穆玄英感觉到他的温度,立刻说:“不要伤人。”   啪!   一声响,梨园里炸开紫色的烟雾,不等烟雾散去,尹放道:“跑了!丐帮弟子,追!绝不能让这两个人逃了!”   郭岩收手,愤愤然看向尹小荷道:“你怎能助那恶人?将曹将军几人行踪透露,若是他们带了狼牙军的人前去拦截,岂不是害了天策府?世间公理正义,你忘了吗?”   尹小荷道:“穆玄英是为了救李无衣才会被擒!他若是有心背叛,怎会等到这时?连义父都说他一身正气,愿与他合力救人,你不信我,你与放哥为谨慎行事想试探他,可他方才可有还手?若是别有用心之人,我们还不在的时候,你的珍儿珠儿早就该被他抓走了!”   郭岩嘴笨,自然是说不过的。   尹放道:“你们先别吵了,他跑,也未必就是代表心中有鬼。但帮主说的不错,曹将军几人的行踪泄露出去难保不会出事,为保万无一失,我和帮主立刻起程赶往无量山。小荷你与义父继续追查穆玄英的下落,抓到了人也不必急于问出什么,先关着。”   “我不听你的。”尹小荷扭头。   “你……”尹放拿这个妹妹没有一点办法。   郭岩突然厉声道:“我以丐帮帮主身份命令你,落雨杖,你听不听?”   尹小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看向郭岩。三人情同兄妹,自幼一起长大,从未有任何过节。哪怕郭岩做了帮主,私下里三个人还是和过去一样没大没小,尹小荷更是常常拿此消遣郭岩,只有外人在才会客套一句“帮主”。   今日,郭岩却以帮主身份命令她。   尹小荷也是女中豪杰,心里委屈却是忍着眼泪就是不肯落下来,瞪着郭岩说:“是,弟子领命。”   等她跑了,郭岩怅然若失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尹放叹口气,拍了拍郭岩的背,“没有,帮主自当如此。”说完蹲下身对郭珍郭珠两姐妹说:“你们去陪陪姑姑好不好?叫姑姑别怨你们爹。”   郭珍点点头,拉着妹妹就走。   郭珠回头看看,突然问:“爹爹做错了,所以姑姑才生气吗?”   尹放没说话。   郭珠甩开姐姐的手跑回来,去拉郭岩,“爹爹,知错能改,你若知道做错了就还不晚。”   等两个小丫头走了,尹放感慨了一句:“珍儿的性子更像那个女人,刁钻任性,却也聪明懂事。珠儿更像你,温厚一些,正直一些。”   郭岩:“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你不恨穆玄英?没有一点?”尹放道,“那个女人虽不是好人,但终究是死在穆玄英手里。终究她是你女儿的娘。”   郭岩挺直背脊道:“不恨。”末了又补了一句,“错了,就要为自己的错处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补2.14情人节 第279章 第十二章   【苍山洱海】   花山集市。   已是盛夏,无量山地界仿佛着了火一般,日日都是毒太阳高高挂,晒得那青石板地都发白。   穆玄英戴着一顶草帽,在街上晃悠。   左看看,右瞧瞧。   “老板,来四个肉包子。”   “好嘞!”   穆玄英又搭话,“老板,这无量山可真是个好地方呢,山清水秀,家家户户都整齐干净,连市集街上也见不着乞丐。”   “不是的不是的,前些日子城里的乞丐都给叫走了,说是找人。不过那也不是寻常乞丐了,都是什么丐帮还是什么的人。”   穆玄英又说:“这样啊,那也不见外头打仗,总归还是个太平地。”   老板叹气说:“小哥你还果真是外地人!如今这哪里有太平地呐?都打到我们无量山来了,再往南,哪里还有净土?”顿了顿,“小哥你是哪里人?”   穆玄英嘿嘿一笑,“杭州,杭州。也是来避祸的。那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视野开阔些?”   “来游玩就来对了!出了城就是苍山洱海,值得一去。”   “好,多谢!”   穆玄英又在花山市集逛了半个时辰,莫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塞一个袋子过来,道:“我回来晚了。”   穆玄英一闻就笑起来,“我也买了。”遂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肉包子。   莫雨眼神一柔,道:“一边吃一边说。”   穆玄英便立刻打开,咬了一大口肉包子,美滋滋的笑起来,“唔……你也吃。”便左右看了看,低声说:“狼牙军没见着,但无量山也不是世外桃源。我还打听到,从花山市集往西就是洱海,再往西,去无量宫的路被封住了,不让人靠近,不知用做什么。雨哥,你说曹将军他们赶来是为什么?”   “也许是未雨绸缪。”莫雨道,“狼牙军还没来,不代表不会来。”   穆玄英点点头表示赞同,遂问:“你那边打听到了吗?”   莫雨稍作思考,低声说:“毛毛,我需得去一趟无量宫。”   穆玄英有些惊讶,但很快想到什么,问了一句:“去见王遗风?”顿了顿,担心地说:“如果真的是他命令沈眠风杀你,你此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不是。”   “不是他要杀你,还是不是自投罗网?”穆玄英急切到有些像生气,想也不想就问了这么一句。   莫雨拉住穆玄英转进一个小巷子,拉着穆玄英的手摩挲着,好一会儿,穆玄英呼出一口气,望着莫雨问:“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莫雨摇摇头,握紧穆玄英的手,说:“不要担心我,虽然我喜欢看你担心我的样子。但还是不要担心我,我有分寸。”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也握紧莫雨的手。   莫雨这才说:“我见到了烟,他说沈眠风离开恶人谷很长一段日子了。我去无量宫不只是为了弄清楚沈眠风追杀我的事,还有王谷主为何在此。毛毛,我有预感,王谷主不会坐看狼牙军横扫大唐的。”   “难道他会出手帮唐军?”穆玄英问出口后又说,“好,我信你。不管如何,你去无量宫就知道了。我陪你一起,若是有埋伏,咱们杀出来就是了。”   “你不能去。你在这里等我。”莫雨不答应,又说:“何况此行你不是为了给曹雪阳报信吗?不见到他们,你甘心?”   穆玄英果真犹豫起来,一瞬,却道:“我跟你去。雨哥,你别拒绝我,不管有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我要陪你去。”   莫雨一怔,像是完全没想到。   穆玄英笑起来,“怎么?那么惊讶吗?”   莫雨神情颇为复杂凝视穆玄英说:“不去告诉曹雪阳他们,误事怎么办?”   “不会,他们认定我就是阵眼,按理说该是他们想方设法找我,找不到我,无乐也是安全的。何况知情的几个人未必知道阵眼可以转移,也未必会说无乐补刀的事。”   “若他们还是知道了呢?”   “他们也不敢肯定到底是谁,除非我亲口承认。”   “若是狼牙军又启动镇魂……”   “我不管。这一次我就想陪着你。远在千里外的狼牙军若真的会那么巧,赶在这时候启动阵法,我哪怕自刎死在无量宫,也要和你在一起。”穆玄英伸手抱住莫雨,握着拳锤了一下莫雨的背,“你要不要我去?”   莫雨想了想,穆玄英推开他道:“你还真的在想啊?”   莫雨一听,无声而笑,抿唇将穆玄英抱回怀里,喃喃道:“好,我们一起去。”顿了顿,“如果做错了,我……”   “不会错的。”穆玄英打断。   莫雨点点头,将视线放远,直直看到巷子外的街道上,街道对面的人也在看莫雨,两人短暂对视后那人一闪便没了影子。   ----------------------------------   “雨哥,你知道苍山洱海吗?”   “不知。”   “再往西走一会儿,咱们就到洱海了。我打听消息的时候那老板当我是来游玩,给我说了,这里的人在成亲前都会去苍山洱海,女子在洱海边梳头,男子就登上苍山,将女子的木梳埋在苍山之巅。这样两个人就在他们的神山见证下结为连理,受到他们的神灵庇佑和祝福。”   莫雨握着缰绳问:“你想去?”   穆玄英笑起来,做鬼脸说:“我们又不能拜堂成亲,我们也不是这里的人呀。”   “谁说不能?”莫雨反问。   穆玄英知他心意,便还是笑着说:“那些不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祝福也不要紧的。对吧?”   莫雨没再说话。   不到一盏茶功夫,两人眼前出现了传闻中的洱海。   那不是真正的海,是一个湖泊。   莫雨什么也没说,拉着穆玄英跃下马,一路快走。   “雨哥,去哪?”穆玄英被他拖着走的极快。   莫雨不答,拉着穆玄英站在洱海岸边,闭上眼又不说话。   他的性子古怪,旁人摸不到头脑,穆玄英却是心里有数,凑过去用手指摸他的睫毛,轻轻的戳一戳。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湖边的风吹过,热浪卷开,湖上泛起波纹,证明风来过。   穆玄英早有准备,可当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脑子一片空白愣了一会儿。他眼里什么也看不到,只记得莫雨长长的睫毛和洱海边暖暖的风。   这时,那双眼睁开了。   莫雨望定穆玄英,“你愿意和我成亲吗?”又问了一遍。   “我……”穆玄英忽地鼻子一酸,竟无语凝噎。   莫雨的眼神里不再是方才的坚决,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若非穆玄英,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竟会有一日,他变得那么温和,那么小心翼翼,只为了一个人,只为了一个答案,只为了一个承诺。   而为了这一天,他们等了好久好久。   莫雨拉着穆玄英面朝洱海并肩跪下,“我们就在这里成亲。不需要任何人的见证和祝福,我们对天起誓,拜堂成亲。什么话都只说给彼此听。”   穆玄英松开莫雨的手,从地上捧了一点泥土,道:“我们,用这个吧。反正没人见证,就请苍山洱海的神明听我们立誓,好不好?”   “好。”莫雨也用手捧了一些。   两人挺直后背,跪在洱海岸边,双手捧着泥土,望向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异口同声许下诺言。   “穆玄英(莫雨)今日在此结为一对,从此之后,不求三冬暖,不求花常开,不求寿比松,不求结富贵,只求人常在,多喜乐,长安宁,一生携手,永不相负!”   两人遂将手中的泥土撒入洱海。   莫雨握住穆玄英的手,喃喃又重复了一遍:“一生携手,永不相负。”   穆玄英在心里默念一遍:好,一生携手,永不相负。   这世间有很多很多相似的场景,让穆玄英心头一惊的是,这场景他像是在哪里见过,像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也是这样过的。   原来,“不离不弃”那句话人人都说,人人都听得没了感觉的誓言从自己嘴里说出,对着自己的爱人。   是那么震撼人心。   -------------------------------   入夜,两人就在洱海边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休息。   莫雨生了火,在专心烤鱼。   而穆玄英趴在那遮阳的大树下不知在做什么。   “毛毛?”   “嗯?”   莫雨终于忍无可忍翻身靠过来,“你在做什么?”   “你看,这树根露出来了。我过去在书里看过,这种树落地生根,有很多虚根会垂下来,可以独木成林,会一直在这里很多很多年。如果我把我们的名字刻在树根上,就算将来我们死了,这树慢慢长大,长成一片树林的时候,我们的誓言还在这里。”穆玄英将手撤开,树根上刻着一个“莫”字,“你看,旁边刻我的名字,这样好不好?”   莫雨看着那个“莫”字,心中滋味难言。   “雨哥?怎么,你觉得不好吗?”穆玄英觉察到莫雨的异样,便拉着莫雨坐起来,一板一眼说:“往后,你想什么都要告诉我。”   莫雨恢复神色,道:“你的名字我来刻吧。”   “好啊,我刻你的,你刻我的。”穆玄英爽快答应,“这样,以后我们很老的时候来这里,就把这刻字找出来。”   “去吃东西吧。”莫雨道。   穆玄英却不肯走,伸手搂住莫雨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担心什么?”   “你猜猜看。”莫雨凝眸。   穆玄英装作思考的模样,摸了摸下巴,打量莫雨说:“莫非是新婚之夜,怕我在这种荒郊野岭非礼你?”   莫雨怔了一瞬,突然将穆玄英一推,让他靠坐在树根上,又俯身压上去,挑眉说:“穆少侠,你提醒了我,新婚之夜,似乎是该做点什么。”   “吃饭?还没吃饭呢。”穆玄英故作冷静地指了指火堆。   莫雨握住他的手指,坏笑说:“我正打算吃。”   作者有话要说:   bu 第280章 第十三章   【专属印记】   “吃饭?还没吃饭呢。”   “我正打算吃。”莫雨说完便往前一凑,却也不亲上去,显然是在逗穆玄英。   穆玄英却是当了真,往后一贴,整个人背靠树根,手十分不安地扒在树根上。   莫雨挑眉问:“怕我?”   “不,不怕。”穆玄英气势不足,便又梗着脖子说了一遍,“不怕你,我怕你作甚?”但他的耳朵和脖子又有一抹红色爬上。   莫雨瞧在眼里,却是没说,拄着地往前凑,顺势便将整个身体卡在穆玄英两腿间,慢悠悠说道:“现在怕我吗?”   两人鼻息可闻,近在咫尺。   这姿势更是让穆玄英觉得充满威胁和不安,自己全都暴露无遗。可他还憋着一口气,“不怕。我不怕你。”   莫雨轻轻凑上前,将唇贴在穆玄英嘴唇。   “这里只有我们。”   莫雨眼中一片清明,话虽暧昧,但显然他的理智尚存。而这话是说给穆玄英听的。   穆玄英盯着莫雨的眼睛,在那么近的地方凝视那双眼眸,什么也看不见,却就是移不开视线。   久久,穆玄英眼神一沉,似乎看懂了什么。   “是,只有我们。”   穆玄英说完便用手臂一揽,抱住莫雨的脖颈,真正吻了莫雨。   唇齿缠绵,穆玄英比往常都主动许多。   片刻,莫雨先退开,穆玄英却是往前送,还渴望继续。那对桃花眼里已是春波流转,柔情似水,一个眼神,几乎能将莫雨溺毙。   莫雨笑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亲穆玄英的唇,呢喃:“只有我们?”   穆玄英道:“只有我们。”   莫雨突然半跪起来,居高临下捧着穆玄英的脸,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两瓣嘴唇,突然间又吻了下去。   这一次却不同。   莫雨很快就移开,将亲吻落在穆玄英的下巴,脖子。   穆玄英情不自禁后仰,闭上了眼,嘴唇微张,很有规律地喘着气。这幅情态落入莫雨眼里,引得他心里一阵悸动。莫雨便又倾身而下,单手捧住穆玄英的头,将他压在地上。   莫雨用嘴咬住穆玄英的衣襟一角,扯出一个开口,便将吻又落在穆玄英锁骨上。   “毛毛。”   那气息出口醉人,碰到穆玄英的皮肤,更是十分敏感诱人。   莫雨不停亲吻穆玄英,偶尔也会轻唤他的名字。每一下,都能勾起穆玄英的□□,叫他方寸大乱,也叫他欲拒还迎。   □□爬满穆玄英的脸,绯红蔓延,一直从额头到胸口。   “毛毛。”莫雨将手放进穆玄英衣衫。   那一件衣衫很薄,他在穆玄英的腰上摩挲,动作十分轻柔。   “雨哥……”穆玄英忘情叫了一声。   “雨……”穆玄英刚要叫,莫雨突然握住,穆玄英浑身一颤,低低哼了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竟都是一片清明的眼神望着对方。   久久,莫雨手臂一撑,往后移开。   他跪在那里,凝望穆玄英,脸上的神情复杂却不带任何责怪。最后,他点了一下头,站起身,走到火堆边背对穆玄英坐下。   而穆玄英歪靠在树根上,衣衫凌乱,一脸愕然。待过去片刻,他脸上渐渐浮出自责和惨淡。   他曾因红衣教的阿萨辛留下了许多不美好的回忆。他还记得,那段日子里留在他身上的那些印记。   每每看到,都觉屈辱。   想到此,穆玄英不自觉用手去摸锁骨,上面还留着莫雨的吻。火辣辣的灼烧感也是熟悉的。   同样的吻痕。   阿萨辛怎会和莫雨一样呢?   可莫雨也曾给自己留下过不好的回忆。   疼痛,粗暴。   强迫,束缚。   尽管两人从未谈起过少林寺的那件事,可穆玄英隐隐感觉到,莫雨是有苦衷的。可他又畏于去问清楚,大约怕答案与自己所想相背驰。   他此刻确定的是,方才他心里开心,可他的身体却不。   这样想,他越来越自责,望着莫雨坐在火堆边寂寥的背影,他想过去陪在他身边。可却只能坐在原地,看着火光将莫雨的身影拉长,显得越来越孤单。   他还未想明白的时候,莫雨早看了出来。   他不是怕,他是还无法真正面对。   -------------------------------   莫雨将捡来的柴掰断,一点一点放进眼前的火堆里。   后面一直很安静,突然脚步细细簌簌,转眼穆玄英便来到眼前,什么也没说,站在莫雨对面看着莫雨。   莫雨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穆玄英却又突然坐下身来,径直一推莫雨,等莫雨猝不及防下两手在身后撑住,他便一抬腿,面对面坐在了莫雨腿上。   莫雨默不作声,穆玄英默默看他,莫雨便不着痕迹避开那道目光。   穆玄英又突然用手捧住莫雨的脸,轻轻叫了一声:“雨哥。”   莫雨终于直视穆玄英,眼里隐隐有火光在跳动。   穆玄英也是男人,他看得出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他该怕莫雨的。   可他却说:“我不怕你。”   莫雨自然也看得出穆玄英眼里的情绪。但他只淡淡问:“你说什么?”   “我……”穆玄英着急开口,开了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停了。   莫雨道:“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   穆玄英脑子里突然就想起许多那一次发生的事。每个细节,莫雨的每个表情和每个动作。   忽地,胸口热血涌动,只一瞬,穆玄英扑上前去含住莫雨的嘴唇。   他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在亲吻莫雨,倒不是显得笨拙,而是显得急切。但那份急切在莫雨心里却是挑逗。哪怕莫雨知道,穆玄英只是想证明他的心,他只是不想伤了莫雨。   “我想要你。”穆玄英忘情道。   莫雨一怔,“你说什么?”   穆玄英用乌黑的眸子看着莫雨,用手摸了摸莫雨的唇,低声道:“我想,要你。”话还没说完,从脖子根又升起一片绯红。   莫雨心里的火被撩起来,身子往前一倾抱住穆玄英,翻身将他推倒,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吻穆玄英。   穆玄英后背撞在那树根上,闷哼一声,“雨哥……”   莫雨却毫不理会地将穆玄英两腿一分,用膝盖去顶弄穆玄英两腿间。时而摩挲,隔着衣物磨的穆玄英心痒难耐;时而离开,只是吻他,若即若离。   穆玄英情动不已,伸手去抓莫雨。   穆玄英半张开眼,朝莫雨一笑。   莫雨蹙眉,喃喃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很危险。”   穆玄英轻笑出声,将莫雨拉下来抱了个满怀。   莫雨将衣物拉过来裹住穆玄英,柔声道:“睡吧。”   “那你?”   莫雨露出个坏笑,“还有空关心我?”便拉起穆玄英的手往自己裤子里去。   穆玄英抽回手来,道:“我睡了。”说完闭上眼却是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想笑就笑吧。”   “我可以忍住的。”   “方才为何忍不住?”   “那个忍不住。”   “我真是小瞧你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相拥而眠。   -------------------------------------   天一亮穆玄英就行了。   倒不是因为光,而是下身有异样。   一睁眼,莫雨早已是一脸邪气的笑容看着,穆玄英想到昨夜和此时,登时羞涩难当,转头便用外衣捂住自己的脸,“你不许笑了!”   “为何?”莫雨一派坦然问。   穆玄英道:“总之你走远一点,不要叫我看见你。”   “这又为何?”莫雨凑过去。   穆玄英好一会儿才说:“我会忍不住。”   莫雨无声而笑,笑得十分得意。   “雨哥,你别笑了!”   “你怎知我在笑?”莫雨反问。   穆玄英道:“我就是知道。你心里高兴,自然会笑的。”   莫雨将穆玄英揽过去,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脸,悠悠然道:“我是很高兴。往后我都会很高兴。”立刻又说,“去河里收拾一下,该上路了。”   穆玄英哎呀叫起来,掀开衣服做起来说:“我们得赶快找到无乐!”说完见莫雨虽在点头,可视线却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怎么会这样!”   一个一个的吻痕十分扎眼。   莫雨故作无辜说:“总该让我也发泄一下。”   穆玄英也不好反驳,却又听莫雨说:“还有一个你应该会更生气。”便拉着穆玄英起来,两人都只穿了裤子,一路跑到湖边。   莫雨道:“看看你背后。”   穆玄英转过身,看湖面上的自己,“没什么啊,只是撞疼了,你看,淤青!你还说对我好呢,那么用力……”说着,莫雨上前将他的裤子往下拉了拉。   “这是什么!”穆玄英一声惊呼。   后臀上,赫然烫着一个恶人谷的标记。   莫雨抱住穆玄英,拉开穆玄英想去摸那标记的手,道:“你睡着后我烫的。既然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人了,总该有点印记,免得他人惦记。”   穆玄英气血上涌,一把将莫雨推进湖里,大喊道:“你明知道我是浩气盟的人还给我烫这个——”   “旁人也瞧不见。”莫雨从水里冒出来。   穆玄英哭丧着脸道:“话是这么说,可我……我是浩气盟的人啊……”越说越委屈,嘟着嘴站在湖边。   莫雨道:“你这样更像是被我糟蹋了。”   穆玄英瞪过去,“我也要给你烫一个!”说完扑进了水里去。   两人嘻嘻哈哈又闹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补2.20   河蟹部分见心浪围脖 第281章 第十四章   【各有打算】   两人稍作收整便从洱海出发,继续往西北的无量宫去。   穆玄英与莫雨各自骑马,并排而行。走了没多久莫雨便建议下马休息,穆玄英想赶路可又念及昨夜,便只好下马。   “雨哥,你累了?”   莫雨不答反问:“曹雪阳等人若真在无量宫,你打算如何?”   穆玄英也发愁,道:“我猜他们接到信后也知道了镇魂阵的事。”顿了顿,突然问:“你有好办法吗?”   莫雨却不言语,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朝穆玄英道:“请穆少侠赏光。”   同乘一骑?   穆玄英站在原地说:“我偏不。”   莫雨眯了眯眼,视线朝穆玄英的马移去。穆玄英心里一惊,还来不及上前拉住那枣红马,莫雨一脚踢上去,马儿吃痛,一溜烟儿便跑没了影子。   一切发生的突然,穆玄英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叉腰质问:“你这是做什么呀?那马儿是无乐借给我的!何况眼下镇魂阵的事迫在眉睫,你还有心情逗我?”   “坐在一起方便说话。”   穆玄英半信半疑道:“若是你没有好办法,我就连那个烙印的事一起算账!”   莫雨不笑,眼里却含着春风一般,目光流转,朝穆玄英说:“上来。”   等穆玄英坐好,二人便继续上路。   也不等穆玄英问,莫雨自己就开始讲:“其实没什么好法子解这个局。狼牙军已经到白龙口附近,皇帝躲到南疆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安禄山想,找出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是时间问题。”   穆玄英急匆匆打断说:“而且我在无量山打听到狼牙军想攻下无量山,这样一来,陛下就真的的危险了。”又说,“令狐伤给我看过一份密信,徐归道设计,朱剑秋前辈是已……牺牲了吗?”   莫雨道:“是,都这么说。”   “雨哥,你觉得谁是阵眼?”穆玄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莫雨神色一凛,却很快又恢复如常道:“有什么要紧?”   “你明知故问。”穆玄英说,“若我是阵眼,一旦狼牙军发起对无量山的进攻,哪怕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启动那阵法。”   莫雨的手臂紧了紧,“我不会让你死。”说完又将头靠在穆玄英头边蹭了蹭。   “若要在我和无乐之间选,我宁可是……”   “毛毛。”莫雨打断穆玄英后,默默说了一句:“一生携手。”   一生携手,永不相负。   这句话是他们亲口在洱海边许下的诺言。   没有人比穆玄英更看重这个誓言,也没人会比他们更懂这八个字的重量。也许旁人也不懂得,穆玄英原本坚定的心思就因这四个字而动摇。   穆玄英轻轻笑了一下,用手覆在莫雨的手背上,用四指握住莫雨的虎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双手紧握,都没再说话。   走了一段路后莫雨便开始哼哼唧唧,穆玄英从未见过他如此状态,立刻担心起来,“雨哥,怎么了?方才你也说要休息,是否哪里不舒服?伤势发作了?”   莫雨便握着穆玄英的手移到穆玄英胯前,蹭了蹭。   “雨哥!”穆玄英立刻会意,扭头道,“你真是……”   莫雨道:“我可是还没有一点甜头。”   穆玄英无言以对,转回去坐好说:“总,总是来日方长,眼下事情重大,你就别一直胡闹了。”   “来日方长?”莫雨将唇贴在穆玄英耳边,“要是我不想来日方长呢?”   穆玄英面红心跳不说,下身竟然也有了反应,一个激灵,飞跃下马背,在地上一个旋身后站稳,道:“很快就到无量宫了,我们分开走吧。”   莫雨怀里空空如也,颇有几分哀怨,拄着马背说:“因为我是恶人谷的人?”   “你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穆玄英笑。   莫雨不依不饶说:“那倒是请教为何。”   穆玄英看穿他的心思,走上前去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现在和你在一起我没办法保持冷静和理智,可现在偏偏是我最需要冷静和理智的时候。不止为了天下,也为了你我的将来。”   “说得好。”莫雨赞道。   谁料,他刚说完便也跃下马背,径直将穆玄英扑倒在地,“可我一刻也不想等。”说完脸上便是一个坏笑。   穆玄英倒是没摔着,只是猝不及防,又是惊慌又是无奈,道:“这可是路边。”   莫雨倒也痛快,将穆玄英拉起来往肩上一扛便几步跨进路边草丛里,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的身体还有排斥感,但多多接触,总是慢慢就习惯了。”   穆玄英只看得见莫雨的腿,无奈说:“你这是强迫我。”   “是吗?”莫雨伸手摸了摸穆玄英□□。   “嗯……”穆玄英浑身一颤,猛地抓住莫雨的衣服,好半天才说:“你这是勾引我!”   莫雨将穆玄英扔在草地上,顺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便压上去说:“是,我就是在勾引穆少侠你。实不相瞒,我也惦记很久了。”说着便开始扒穆玄英的衣服。   穆玄英不算配合,但也不拒绝,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可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莫雨吻了吻穆玄英的唇,“问什么?”   “在藏剑山庄,你为什么强迫我。”   莫雨停了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盯着穆玄英的眼睛。   穆玄英也望着他,却说含笑说:“为了救我这四个字你就是不肯说?”   莫雨道:“不是不肯。”   穆玄英用手臂抱住莫雨的脖子,道:“你可想过,若是当时你告诉我实情,那样可以救我,也许我们就不会有那个误会了。”顿了一下,又说,“也有可能,我根本不会答应那样做。所以你干脆不提。”   莫雨眉头舒展,又亲了亲穆玄英,“只要你明白我就够。”   “但你也没想过,也许我愿意呢?”   莫雨确实没想过。   彼时,穆玄英连一个拥抱都吝啬,更不必说做这样亲密的事。   穆玄英将莫雨的神情看在眼里,顿时心疼无比。那时候他愤怒而羞辱,他没有思考过其他原因,所以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一柄利剑,不但剑剑刺在莫雨心口,每一剑还都如同凌迟。   “对不起。”穆玄英抱紧莫雨。   莫雨两手撑地跪在穆玄英两腿间,却突然不带一点□□,觉得此时此刻,这个拥抱便是一切。   片刻后,莫雨低笑一声,“今日就放过你。”说完便又亲了亲穆玄英的脖子,这才抽身离开。   穆玄英低头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嘟哝:“真是粗暴。”   “还有更粗暴的。”莫雨瞥他一眼,又自顾自整理衣服。   “是吗?”穆玄英站起来,站到莫雨身边,眼珠滋溜滋溜地转,趁莫雨还没说话,倚着莫雨没完没了地蹭来蹭去,懒洋洋说:“过去我不信别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今日一早醒来,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想要远离是非的冲动。什么为国为民,什么江湖责任,都比不得睁开眼就看见你来得幸福。”说完却是一个得意的笑。   莫雨蹙眉道:“手再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穆玄英立即转身跑走,一路蹦蹦跳跳,喊:“来不及反悔了!”   莫雨心里的火又被撩起来,一边感叹穆玄英进步神速,一边也想:来不及反悔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来不及反悔插手狼牙军的事。   来不及反悔两人在一起的事。   若是见到曹雪阳等人,还会有更多来不及。   最后,莫雨穿戴整齐,踩着穆玄英的足迹默默往外走。   -----------------------------------   当晚,两人到达无量宫。   无量宫附近果然有不少天策军和丐帮弟子聚集。莫雨提议两人偷偷潜入探听情况后,再做打算。穆玄英却坚持不肯,无奈,二人只得分头行事。   亮明身份的穆玄英光明正大随看守进了无量宫,而莫雨则留在外面。   一个黑影闪过。   莫雨后退几步,隐入树林中,方才道:“你跟的太紧了。”   黑斗篷被那人掀开,枯瘦如柴的脸和因眼窝深陷而凸出的眼珠子十分吓人,此人便就是十恶之一——恶丐沈眠风。   “不跟紧怎好行事?”   莫雨道:“不要小看毛毛。他若是察觉,你的计划就没用了。”   沈眠风道:“有小疯子你在,想必也不会叫他察觉。”又道,“小疯子,不要耍花招,你就算真和他做点什么,我也会盯紧你们。”   莫雨知道他指树林里的事。   “要不是顾及你,早做了。”莫雨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你放心吧,郭岩一定会来,你想杀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沈眠风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用黑色的指甲狠狠戳在莫雨胸口上,道:“王谷主虽不让我取你性命,可穆玄英的命我要拿,是没人管得了的。你要是骗我,我就立刻取走。”顿了顿,“没有实权的小疯子莫雨,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左右逢源。”说完便将斗篷戴好,转身就走。   “消息放出去了?”莫雨问。   沈眠风道:“放心。”   等沈眠风走了,莫雨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等胸口上的血凝固了,用手将血块扣掉,便伺机从南面潜入无量宫。   ---------------------------   穆玄英进入无量宫后,只见到了程知节。   “程将军,我真的有急事要见天策府管事的几位。”   “我也管事啊,你跟我说。”   “程将军,此事事关重大,我知道大家都在这里,李帅也在是不是?求你带我去见他们,此事十分要紧,不能再拖。”   “谁?我和雪阳都在,还有少帅。丐帮其他人没和你一起来?”   “李将军!你为什么不肯带我去见李承恩李帅!”穆玄英没了好脾气,气的叫起来。   程知节神情一转,也不再嘻嘻哈哈,肃容说道:“你是为了镇魂阵吧?”   穆玄英一怔。   程知节说:“什么也不必说,线报说三日后狼牙军就会攻打无量山一带,我们的驻守根本抵挡不了那么多人进攻。他们一定会再次启动镇魂阵。”   “我有办法解决镇魂阵!”穆玄英道。   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声,“如何解决?自裁还是杀了那个刚刚加冠的孩子?”   “李帅。”程知节退到一边。   穆玄英回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什么都不做吗?”   “如何做?杀你还是杀唐无乐?”曹雪阳厉声问。   穆玄英被问住了。   是啊,要破阵,他们二人中是一定要死一个了。若是运气不好,两个都得死。   李承恩又说:“既然来了,先住下,这些事天策府会妥善处理。”   “李帅请留步。”穆玄英开口,“令狐伤并不知无乐补了那一刀。狼牙军的人都以为我就是阵眼。”   “那有什么用?我们也还是破不了阵啊!”程知节道。   穆玄英说:“有用。若是我上阵杀敌,狼牙军是不会杀我的。”   “有道理!”罗士信道,“单凭这一点,穆少侠就宛如有了盾牌,他就算不能破阵,他可深入敌军,所向披靡。”   穆玄英点头,“以我的功夫,想杀安禄山恐怕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曹雪阳道:“安禄山就算死了,令狐伤未必就会收手。”   “可……”   “父帅!”李无衣一路小跑来,“父帅,丐帮帮主带人来了,此刻就在无量宫门外求见父帅。”   李承恩看了一眼穆玄英,道:“天策府随我迎客。”顿了顿又吩咐李无衣,“穆少侠是你救命恩人,你带他去休息。”   “是,父帅。”   穆玄英见天策府众人风风火火离开,心里想:糟糕,郭帮主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也不见无乐和琦菲,八成是已经被软禁起来。我若找不到无乐,如何与雨哥汇合?   “穆少侠?”   穆玄英回过神来,“啊?”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能活着回来……”   “李……少帅,我且这样称呼你吧。”穆玄英着急打断了李无衣,“我有急事相求,请你务必帮忙。”   李无衣一听,拍胸脯说:“穆少侠只管吩咐。”   穆玄英沉住气,道:“带我去见唐无乐。”   作者有话要说:   补2,25 第282章 第十五章   【横剑自刎】   “无乐,快开门。”   门被打开,唐无乐见门外站的是穆玄英,一脸迷糊地愣在原地须臾,忽然上前一把抱住穆玄英,“你没死!”   “我没事,我们进去说。”   等进了房间,唐无乐刚坐下就瞪李无衣,说道:“我穆兄是你救回来的?”   李无衣将手背在身后,道:“穆少侠是自己回来的。”顿了顿,“既然你们有话说,我就在门外等。”说完便要出去。   “留步。”穆玄英道,“既然是你带我来见无乐,也不能害你受牵连,我们要说的就是镇魂阵,我与无乐都问心无愧,正好也请你做个见证。”   李无衣还没说话,唐无乐一下从凳子上跃起,愤慨说道:“对啊!穆兄,天策府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把我软禁起来!”便又指着李无衣,“他仗着武功比我好,打了我!”   “你说什么?我天策府行得正……”   穆玄英忙劝道:“有误会!有误会!李少帅多包涵!”复又对唐无乐说,“无乐,天策将士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是亲眼见过的,在洛阳,在长安,他们……”   “我当然知道啊,那他们关我做什么?”唐无乐虽然孩子气一些,但道理是讲得通的,“叶琦菲替我送信给唐门了,他们若还是不放我走,我家中长辈一定会找来的。”   “你通知了唐门?”李无衣说着便要离开,穆玄英见他想要去报信,拉住他说,“无乐无拘无束惯了,憋在这里自然心里不痛快,他的脾气你就不要往心里去。”   “哼,你们放我走,我看在穆兄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唐无乐见了穆玄英后变得神气起来。   “你懂什么?父帅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唐门若是来了,牵连甚广,如何收场?”李无衣道。   “我什么都懂,你们关我就是怕我去救穆兄,惹了事,给你们添……”   穆玄英大声道:“我和无乐中的确有一人是阵眼。”   “啊?”唐无乐懵了。   “穆少侠你都知道?”李无衣也有些惊讶。   穆玄英沉下气来,说:“令狐伤肯放我回来,正因为他以为我是阵眼。单凭这一点,他是不会杀我的。”复又看向唐无乐,“无乐,你好好回想,当时你杀伊玛目时,她还活着吗?”   “啊?”   穆玄英扶住唐无乐的肩,郑重其事,又问了一遍:“伊玛目到底死在谁手里?”   唐无乐被这气氛吓着了,口吃问:“我,我,我还是你?”   “对,我还是你。”穆玄英拍拍他的肩,将他按在椅子上,道,“想仔细了,你去杀她时她还活着吗?”   “活着……吧?”唐无乐好像也不大确定,想了想,抬头看穆玄英,“她要是死了,我也不会再给她补一刀了吧,毕竟我看她……”   “想清楚!”穆玄英道。   “穆少侠,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等父帅他们……”   门却突然打开,一个身影闪进来,李无衣转眼便被点住穴道,穆玄英刚想拔剑却已认出来人。   “你怎闯进来了?”穆玄英虚惊道。   莫雨将脸上的黑布扯下,道:“丐帮来找麻烦,快走吧。”便过去拉穆玄英。   李无衣这才看清来人,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瞪着穆玄英说:“穆少侠,我敬你重情重义,你竟然勾结恶人谷来带走阵眼?你如此,如何对得起浩气盟?”   莫雨抬手便要打晕李无衣,给穆玄英拦了下来,“雨哥别伤他。”却是对李无衣说,“无乐是阵眼又如何?我信得过李将军的人品,但我信不过这里。镇魂阵再次启动的时候,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想要无乐的命?我的确要带他走,但我也会想办法破了那阵。”   李无衣怒道:“如何破?他死了,那阵法才会……”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破阵啊?为什么天策府要杀我?”唐无乐看来是对此还一无所知。   “我……往后再向天策府赔罪。”穆玄英一只手拉上唐无乐,正打算离开,莫雨一拦,神色不大好,“走不了了。”   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李承恩的声音:“穆少侠,犬子是否与你一同在屋内,还请一同出来说话。”   “父帅,恶人谷的人也在!你们当心!”李无衣大喊一句。   穆玄英着急,唐无乐动作更快,一把捂住李无衣的嘴,道:“这下才是走不了了!穆兄,怎么办?”   穆玄英却因此心里一暖,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信我?还这么做?”   “当然信你了!我们是兄弟!再说了,天策府把我软禁起来我早就不乐意了!不过怎么回事啊?怎么你是来救我的?”唐无乐道。   穆玄英笑了一下,只说:“你跟紧我。”   “好。”唐无乐捂着李无衣的嘴挪了挪。   穆玄英却是看向莫雨,“若是脱不了身,你先走。我和无乐总归没有性命之忧。”   “一起走。”   ---------------------------------   门一开,却见四人走出来。   程知节道:“是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周围的人便都拿出兵器来。   李承恩却依然很冷静,道:“穆少侠这是?”   “李将军,在白龙口时他二人曾与我们动过手,他们是一伙的。只是不知他二人……哎,你们的行踪是我帮中人透露的,此事,因我帮而起,就让我来了结吧。”郭岩道。   “帮主,那穆玄英人品上佳,是我们有目共睹的,想必不会勾结……”马天忌也在。   “若是并无勾结,眼前所为何事?”尹放问了一句。   李承恩道:“诸位稍安勿躁。”便往前走了走,站定后问:“诸位的意思本帅知晓,但犬子无辜,刀剑无眼,可否将犬子先放开?”   “不行!你们为什么软禁我?”唐无乐道。   曹雪阳登时怒从心起,厉声喝道:“无知竖子!你杀了伊玛目,你就是镇魂阵的新阵眼,离开这里,你的命随时都会被别人支配,我天策府若不是念在唐门,岂会……”   “雪阳。”李承恩打断了曹雪阳,看向穆玄英,“穆少侠又是为何牵扯进来?”   穆玄英将李无衣的穴道解开,说:“方才对不住。”   不少人对此举越发不解,等李无衣回到李承恩身边,李承恩方才说:“穆少侠的确如这几位替你作保之人所言,行事光明磊落。但阵眼一事关乎国家兴亡胜败,本帅作为三军之首,以天下为先,今日不能答应你带走唐小公子。”   唐无乐拉住穆玄英的衣袖,蹭了蹭。   穆玄英拍拍他的手臂,对众人说:“当日破阵,天策府众人和当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伊玛目是死在我手里的。”又看向郭岩和尹放,“丐帮的几位前辈对我产生质疑也正因我不愿解释此事。但今日我来,原本也不是打算带走无乐,眼下大家都在,我只想问清楚,诸位打算如何处置阵眼?”   “阵眼不死,那鬼阵法就不破,咱们有多少人都得赔进去!”程知节道,“穆少侠,你是一路跟我们在一起的,镇魂阵启动的时候死了多少人你是亲眼见着的!”   尹小荷却是立刻反驳:“那照这么说,为了大局,就该让那少年去死了?他的命就不是命了?”   其他人都沉默了。   没有一个人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也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没有人一个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好一会儿,李承恩道:“穆少侠莫非有办法解这困局?”   马天忌道:“你若有法子就快说,若能两全,再难我等也愿一试。”   穆玄英道:“来之前我便知道天策府和诸位的为人,哪怕确定了就是无乐,也不会伤害他。我也知道将他软禁起来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但唐门对我恩重如山,我与无乐情如手足,我不能不管他。我没有办法,我希望镇魂阵不再开启,我也希望没有人要因此送命。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曹雪阳听了不为所动,说道:“既然你也没办法,又为何阻挡我们?你带走他,若是被狼牙军擒住,阵眼落在他们手里,从此以后镇魂阵再也无法破坏,生灵涂炭,你就不怕吗?”   “唐门突然造访,有打扰之处,还请包涵。”   这话隐约从无量宫外传来,唐无乐一听便乐开了花,拉着穆玄英说:“是我四哥!他们来救我们了!”   众人只得移步无量宫外。   果真,唐无影和唐无寻带了不少人,就在无量宫外。他们身边还站着叶琦菲和部分藏剑山庄弟子。叶琦菲一见穆玄英,“小哥哥!”却被唐无寻拉住了。   穆玄英朝他们点头打招呼,却没上前,也没说话。   “四哥!五哥!我在这!”唐无乐挥手。   唐无影没理会他,上前向众人一一行礼寒暄,礼数周全。待之后这才说:“舍弟自小娇宠惯了,给诸位惹了麻烦,在下在此赔礼。”便是深深一个鞠躬。   他身后,唐门中人也都跟随鞠躬。   待礼毕,唐无影看向这边,对唐无乐说:“你又惹了什么祸?收到叶小姐的信,太奶奶两夜未合眼,你可知道?”   语气平和缓慢,不见任何责怪和教训,但却不怒自威,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男子身上的气势丝毫不输一帮之主郭岩。   唐无乐站在原地,极其委屈说:“我什么都没做啊……”复又急切问:“太奶奶他老人家可还好吗?等我回去给她老人家赔罪。”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说?”唐无寻喝道。   谁知道这时候又跑出来一人,原本就一片混乱的局势越发扑朔迷离。   “这小子可成了关键了。”无量宫房檐上站着的人可不就是沈眠风。   “沈眠风!”郭岩一见此人便剑眉一横要去动手。   “恰好路过,看看热闹。”   莫雨在此,眼下又来了沈眠风。他这话恐怕没人会信是恰好路过。   穆玄英还来不及问莫雨,沈眠风看过来,“小疯子,这样一点小事怎么磨磨唧唧?”   众人心里都有了数,这二人是一起来找麻烦的。可穆玄英却反倒一脸愕然,莫雨分明不久前险些死在沈眠风手里,怎会此番又一起行事?   “唐无乐就是阵眼,这事是小疯子亲口告诉我的。而你们天策府能知道,也是我放出的消息,就为了今日这一出忠义难全的好戏。说来也奇了,小疯子不希望穆玄英是阵眼,也可理解,诸位又是为何?他们二人谁是阵眼,以你们名门正派大局为重的行事作风,不都得死——吗?”   唐门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唐无乐也这才搞清楚,惊慌地问穆玄英:“他说的是真的?”   “哪一句?”穆玄英也被这番话惊着了。   “我们两……必须……死。”   穆玄英侧头看唐无乐,笑了一下,“今日我不会让你死的。”   唐无乐吓着了,不自觉开始发颤,吞吞吐吐说:“我,好,我信你。”   穆玄英往前走去,莫雨伸手拉他,“毛毛。”   “放手。”穆玄英甩开莫雨,走到众人中间,环视众人后说:“此事因我而起,不管是破阵还是恶人谷的人会找到这里,或是唐门和丐帮被牵扯进来,都和我又脱不了的关系。”顿了顿,穆玄英突然拔剑横在脖子上。   “穆少侠!”   “穆兄!”   “小哥哥!”   没人敢上前,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穆玄英的身手,谁也快不过他。   “穆兄你做什么?”唐无寻道。   穆玄英定了定神,道:“伊玛目是我杀的,我才是阵眼。”   “你说什么?”莫雨问。   穆玄英没看他,也没回答,看向李承恩,“李将军,我不想你们为难,我也不愿亲者痛仇者快,只要可以终止杀戮,就值得!”说完穆玄英便要横剑自刎!   “穆玄英——”莫雨一声怒吼。   作者有话要说:   补3.2 第283章 第十六章   【忠义难全】   “穆玄英——”   当莫雨奔上前来时,穆玄英欲自刎的剑已被人夺下。   因力道过大,穆玄英一个旋身后方才站稳,回头一看,拿着剑的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留着大把白色胡子,一头白发只用一根木枝绾了个发髻,鸦青色的衣袍很简朴,身上也无配饰。   这人样貌平平,气度也平常,可偏偏他手里拿着一柄剑,那剑通体雪白,如同用白玉雕成,实在罕见。   人常说,宝剑配英雄。   天策府和丐帮几人互看一眼,无人知晓此人,也无人识得那柄剑。但此人不但有宝剑在手,还能轻松夺下穆玄英的剑,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了。   “来者何人?”程知节喝道。   “可是谢云流前辈?”穆玄英将信将疑问道。   那人看过来,不见喜怒之色,带着几分淡淡的萧索,道:“正是谢云流。”   穆玄英又忍不住打量起谢云流来。   谢云流被中原人称为“剑魔”,已好些年无人见过他,也难怪在场的人无人认得。穆玄英也是因缘巧合,在万花谷时见过“画圣”林白轩收藏的一幅画。那画风与其他藏品截然不同,因而引起穆玄英注意。   画上是隆冬时节的华山,纯阳观的主峰山巅上站着一人,白雪飘飘,他傲视天下。   那人就是谢云流。   林白轩说,那画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如今纯阳观观主李忘生所画。   画中,华山景色绝美,下笔细腻,但画工自然比不过林白轩。但叫林白轩好奇的是,画中人很模糊,只能依稀看得清身形样貌。若说此画为的是画人,人物却模糊不清,只有大概;若说此画是绘景,偏偏风景精雕细琢,人物随意描绘,显得越发刻意突出。   这画也正因如此才吸引了林白轩,多年来,他依然未参透其中道理。   穆玄英亲眼见过那幅画,自然对那个身影留有印象,当时他也纳闷那画背后的意义为何,也与林白轩一样产生了很多思考。今日一见谢云流,忽地好像明白了。   不必画的多么细致,谢云流整个人,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大概,就能认得。   谢云流一亮明身份后,众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当年他与纯阳观之间的恩怨,外人是不明白的,可他却是离开了纯阳观,远去东瀛,做了一刀流的创始人。   今日归来,确实诡异。   穆玄英看向那柄剑,第四次名剑大会上,谢云流力战群雄夺得此剑——残雪。可惜那时候在场众人没福分亲眼目睹。   “谢前辈。”唐无影几人便一一行礼问好。   穆玄英等几个小辈未经历当年的事,自然对谢云流没有任何偏见和看法,但其他人却是知道,谢云流是为中原人所不耻的。   谢云流也不见喜色,看着穆玄英说:“剑不是用来自裁的。”说罢便将剑抛回给穆玄英,又道,“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有天大的事过不去,也走不得死这一条路。唐简将十煌龙影剑传给你,为的是造福万民,不是叫你逞英雄。”   穆玄英接住剑,低头看着握剑的手,顿时惆怅满腹。   他曾对唐简发誓,手中剑为正道而行;他曾跪在生父碑前立誓,惩恶扬善;他曾对恩师谢渊承诺,绝不错杀一人。可到得这一刻,眼前这样的情形下,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是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能将忠义二事做的周全。   “你不必为难,阵眼不是你,是他。”谢云流指了指唐无乐,又看其他人,说:“天下兴亡竟然握在两个小辈手中?”   李承恩道:“既然阁下插手,李某就不再隐瞒。明日的此时,狼牙军的铁蹄便到无量山地界了,前方来报,镇魂阵将再次启动,洛阳的惨状历历在目。无论他二人谁是阵眼,李某能做的只是将他们留住,再行议事。”   “留着还能如何?杀还是不杀?”沈眠风冷不丁说一句。   “住口!轮不到你这个叛徒来说话!”尹小荷恶狠狠骂了回去。   李承恩看向这边说:“穆少侠和唐门皆可安心,天策府为万民谋福,诸位皆在万民之列,我等是绝不会牺牲任何人的。”   “可是不破镇魂阵,兄弟们就是去送死啊!你知道的,我们不怕死,可死得不值得啊!我们死了,狼牙军那厮岂不是称心如意进攻我大唐?加倍欺压百姓?我们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为的是什么呢?”程知节一想到死在镇魂阵中的兄弟,心里就像有团火。   “本帅说了!”李承恩打断他,“绝不牺牲任何人。”顿了顿,李承恩转身看着程知节,又说道,“保家卫国,为的是保护这片土地上的善良和美好。他们还有大好前程,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   程知节握着拳,咬着牙,没再说话。   李承恩回头站好,又恢复了平静,说道:“但阵眼十分紧要,眼下还请穆少侠和唐小公子暂且留在无量宫,以免外出落入奸人圈套,一发不可收拾。”   穆玄英看向唐家。   “四哥,怎么办?”唐无乐问。   唐无影看了看穆玄英,点了一下头,上前行礼说:“还请诸位容我一解心中疑惑。”便对谢云流抱拳说:“谢前辈方才说舍弟才是阵眼,言辞肯定,不知有何凭据?在下并非想为舍弟推脱责任,只是此事事关天下和两条性命,不得不慎重一些。”   谢云流道:“有人告知。”   “何人?”唐无影追问。   谢云流瞥了他一眼,“不信就罢。”   唐无寻急了,上前说:“还请前辈据实以告,舍弟是家中老幺,被卷入此事已令家中长辈焦头烂额。临行前,晚辈太奶奶交代了,若真是无乐……唐门愿……愿以大局为重,忍痛割爱。”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唐无寻已有些哽咽。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唐无乐瞪着眼睛说:“四哥五哥,太奶奶真的……这样说?”   唐无影看向唐无乐,道:“你放心,若不是你,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分毫。四哥不允许。”却是没回答别的。   谢云流见这三兄弟兄弟情深,却是显得有些烦闷,道:“我东瀛的两个小朋友托我来救穆玄英,其中一人能窥天机,是以知晓。”   听了这话,唐无影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也颇感惊讶,便问:“敢问前辈,是哪一位朋友托前辈前来?在下并不认识东瀛人,是否有误会?”   莫雨低声道:“九天。”   穆玄英登时想通一些,便又说:“那……前辈所说句句属实了?”   “唐老太太是我恩师挚友,说起来,唐门这几个小辈也算我的小辈,我与唐门并无恩怨,无须胡言乱语。”谢云流说。   他的话的确有道理,于情于理,谢云流根本与此事无关。穆玄英也从裴元那里了解到,若说国仇家恨,谢云流的爱徒洛风也是因狼牙军计谋才会死。他比这里的很多人都希望狼牙军一败涂地才对。   穆玄英相通这一点,便又看向唐门。   那个眼神,唐无影和唐无寻都懂得。他们与穆玄英相处了很多时日,也一同经历了很多巨变。互相之间的信任和了解,远胜在场其他人。   唐无影和唐无寻对视一眼,唐无影便看向唐无乐,问:“无乐,你怕不怕死?”   唐无乐愣在原地一会儿,终于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拉唐无影的衣袖,奶声奶气说:“四哥,我不想死。”   唐无寻心口一紧,扭开头去。   “四哥,四哥你听我说,方才李将军也说了,我可以先活着的,等……等……等你们想到办法了,我,我……”   唐无影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弟。   唐无乐到底是个孩子,又从小娇惯,这样一来更怕了,抽泣起来,断断续续说:“四哥,四哥我不想死……四哥,你不要让我送死好不好?四哥……”   他一边哀求,一边拉着唐无影的衣袖摇啊摇,一声一声的“四哥”,喊得在场其他人都心软了。   谁会不怕死呢?   哪怕是李承恩和天策府众人这样生里来死里去的将士,都怕死。何况这是个什么也未经历过的少年。如李承恩所说,这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四哥,四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无乐,四哥……”唐无影停住,将所有情绪压了回去,又看向唐无乐,扶住他的肩,“无乐,男子汉大丈夫,该挑起的责任就不可逃避。四哥……”   “不要,不要,四哥我不想死……”唐无乐哭起来。   叶琦菲喊:“他是你弟弟啊!你为什么非得要他死?”   唐无影道:“这是我唐门的家事。”便又看向唐无乐,说:“四哥亲自送你好不好?”   “四哥我求你,我不想……”   唐无影一把将唐无乐抱进怀里,勒的很紧,很紧。   “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四哥还做你的兄长,宠着你,让着你,不让人欺负你。你若恨我,下辈子尽管欺负四哥……”唐无影说着便举起匕首要刺唐无乐的后心。   “啊!”众人惊呼。   “无影!”穆玄英一个箭步上前。   却是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匕首。   唐无寻单手握着匕首的利刃,看着唐无影,红着眼说:“我们是亲兄弟啊……”   唐无影鼻子一酸,声音已然哽咽,“忠义难两全。”   “我不管!他是我弟弟!谁也不能伤他!”唐无寻突然手腕一转,一掏,将唐无影和唐无乐从中隔开。   唐无影后退两步站定,“无寻你做什么?”   “我不管!”唐无寻也不解释,上前便与唐无影打了起来。   这下好了,旁人谁插手?连唐门弟子都不知该帮谁,便见两兄弟打得热火朝天。   “别打了!”穆玄英上去拦,却被那两人一起推开。   唐无影反手要来抓唐无乐,可唐无乐已吓傻了,愣在那里不会动。   李无衣一看,飞身上前欲拉开唐无乐,谁料,他刚刚拉住唐无乐,却是脚下一滑,两个人从无量山的悬崖摔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来,一片混乱。   “快!去找!”   “来人!快下山!”   穆玄英望着不见底的深渊和消失不见的两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莫雨踱步过来,还没说话,沈眠风道:“郭岩,尹放,我们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说完便一路往后山奔去。   郭岩想起往事,怒从心起便要追。   莫雨道:“他有埋伏。”   尹放一拦郭岩,“的确蹊跷。”便问莫雨,“你是恶人谷的人,为何助我们?”   “谁说我助你们?我只是不希望他赢。”莫雨冷声说完,加快脚步朝穆玄英走。   穆玄英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想迎上去问清楚,可却忽然身子一轻。   “后会无期!穆玄英我带走了——”谢云流轻功了得,显然也对无量山颇为熟悉,眨眼便没了人影。   “毛毛!”莫雨拔腿便追。   “恶贼休走!把话说清楚!”郭岩不依不饶去追莫雨。   “帮主!”   “穆兄——”   无量山上,几大门派聚首,却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草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补3.7 第284章 第十九卷   【纯阳雪】   落下悬崖的唐无乐和李无衣会如何?   谢云流受人之托带走穆玄英又是为何?是何人从东瀛而来寻穆玄英?   华山之巅,纯阳观中,穆玄英又为何不肯下山?   莫雨能否找到穆玄英?   镇魂阵又如何破解?   东瀛来的两个客人是谁?与九天有何关系?九天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285章 第一章   【九天和阴阳术】   “前辈?前辈?”   “前辈要带我去何处?”   “前辈为何不说话?”   任凭穆玄英软磨硬泡,谢云流始终不言语,只是提着穆玄英一路狂奔。没多久,谢云流停下,将穆玄英往地上一扔。   “起来走。”   穆玄英已被他封住穴道,无法施展武功逃脱,也捉摸不透谢云流到底是善是恶,只得乖乖听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土渣,道:“不知要往何处走。”   “东南。”   两人都不说话走了一段路,天色渐暗,穆玄英看不清脚下山路,行进速度自然减慢,谢云流道:“走快些!”   “谢前辈,山路崎岖,晚辈看不清楚。”   谢云流便拦了穆玄英,转身去几棵树旁边兜兜转转,像在挑选木材。   见他如此,穆玄英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站在原地说:“ 在无量宫多谢前辈站出来替我说话。”   “不怪我坏事反倒谢我?”谢云流回头看穆玄英一眼,转头便将一棵树徒手劈倒,又上前去三两下便去除了旁支,“你想逞英雄死在那里,叫我给搅了。”   “非我所愿。”穆玄英苦笑。   谢云流将一根树枝抛过来,也没说话,自己拿了一根便蹲下将衣襟扯断绑在树枝上。穆玄英有样学样便也蹲下。   “看来裴元说的不错,你倒真不是伪君子。”   穆玄英想了想,没回。   谢云流道:“我以为世上只有我是惜命之人,怕死就不是好汉。”顿了顿,“唐家那个小公子倒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我喜欢,但生死有命,没成想……”   穆玄英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又是叹气。   谢云流站起来,将火把点燃,催促说:“继续走。”   走了一段路,穆玄英突然问:“前辈不担心火光引来人?”   “谁?大敌当前,关心你的人都没空来,那个小疯子来了又如何?他师父王遗风我也不曾惧过。”   穆玄英一想也是,和狼牙军的大战一触即发,天策府丐帮都不会有分心的时间。而唐门只怕在到处搜寻唐无乐。   想到此,穆玄英下定决心要问清楚,便开始继续攀谈,“前辈方才说起裴元,可是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   “天下间仅有一个裴元。”   穆玄英走在前面,看不到谢云流的神色,但这话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便试探着说道:“说起裴元先生,我第一次听说前辈,也是从他那里。前辈的徒儿,洛风。”   谢云流没说话,冷笑了一声。   穆玄英道:“当年的事颇为遗憾,前辈难道没想过澄清自身清白?”   “旁人如何看我,我已不在乎。”可他的语气却不是。   穆玄英想了想才说:“也许洛风在乎呢?还有纯阳吕祖,也许还有前辈你的师弟李忘……”   “我与纯阳已无关系。”谢云流打断了穆玄英的话。   穆玄英不相信,还想再说,谢云流又道:“我也是在我的徒儿那里听说了你的事,那时我已很好奇,你说‘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愿负天下人’,当真?”   穆玄英先是一愣,继而点头,“当真。”   谢云流却又沉默起来。   穆玄英反问:“晚辈并未与洛风谋面过,不知前辈如何知晓这句话?”   “阳宝已拜我为师,做我一刀流的继承人。”   穆玄英惊讶无比,回头站定问:“阳宝大哥?当真吗?他如愿了?能有前辈为师,阳宝大哥的武功必定精进不少,可太好了!”   谢云流道:“你真为他高兴?”   “是啊,阳宝大哥与我相识许久,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穆玄英说完便又转身往前走,唠叨起来,“那时我许多事也不懂得,手中的剑尚未锋利,却已踏入江湖。说来惭愧,这些兄弟朋友我已许久未见了。”   谢云流冷不丁道:“他的天资远不如你。”   “可前辈收他为徒,就很好了。”穆玄英说完笑了笑,显得颇为满足。   谢云流打量着穆玄英的背影,道:“阳宝本想与我一同来救你,可他武功不济,别说救你,恐难以自保。”   “有心就好。”穆玄英全不在意,又说,“倒是前辈,一身武艺,为人也正直善良,为何不为国效力呢?”   谢云流道:“他们想要我的命。”   他们?   穆玄英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不敢多问,便转了话锋说:“前辈在无量宫说,受人所托前来救我,那两位东瀛的朋友是谁?现在我们去见他们吗?”   “我离开纯阳观后被冠上欺师灭祖的名号,中原江湖无法立足,就去了东瀛。那里有许多小岛,在其中一座名叫寇岛的岛屿上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小朋友。”顿了顿,谢云流却道,“前面就是神木谷,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   一进入神木谷便能闻到一股异香。   穆玄英觉得心旷神怡,却没问谢云流。直到往里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出现令穆玄英觉得熟悉的摆设。   荻花宫。   这些摆设分明是荻花宫里那个叫牡丹的男子所喜爱。   穆玄英本能的产生抗拒,停住了脚步。   “继续走。”   穆玄英在原地寸步难行,伴着异香,他想起了在红衣教遭受的一切,变得越发焦躁不安,越发抗拒。   “小子?”谢云流揪住穆玄英的衣襟晃了晃。   已经神志恍惚的穆玄英却不见反应,反而腿一软跌倒在地。   谢云流忙蹲下去查看,生怕穆玄英出事。   “他没事。”   是一个幼女的声音。   谢云流松开手,站起来环视四周道:“都到了?”   “还没有。”   不远处的花丛里走出个小姑娘,整齐的刘海盖住额头,穿着短小的衣裙,外面裹着一件宽大的貂皮外套,显得她瘦弱又娇小。   “人带到了。”谢云流道。   “明雅出谷去了,我替他谢谢你吧。”小姑娘一副大人神态说着。   谢云流一摆手说:“不必。在东瀛我欠他一条命,这就算还了。山高水长,告辞。”说完转身便走,不见一点客套。   等他走远,那小姑娘走近了些,对穆玄英说道:“我叫赵涵雅,是九天中的‘变天君’,你应当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   穆玄英没有反应,好像还未恢复过来。   赵涵雅便又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你不会有事的。”顿了顿,“这里的香气能为我续命,便也可治愈你的伤病。穆玄英,有生之年能见到你,我很……”说着,她伸手拉碰穆玄英的肩。   “多多当心!”   与此同时,穆玄英抓住赵涵雅的手腕,抬头的瞬间眼中分别一片清明……   赵涵雅这才意识到被穆玄英骗了,大惊失色想逃,却已给穆玄英控制住。可谁曾想变化极快,穆玄英只注意到身后有人用东瀛话念了什么,顿时整个人动弹不得,仿佛被点住穴道。   身后那个男人又念了什么,赵涵雅立即紧张地说:“不要杀他!”顿了顿,“你杀不了他,他的命不该你取走。”   穆玄英没说话,盯着赵涵雅打量。   身后那个人终于露面。看样子与莫雨年岁相仿,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东瀛衣服和木屐,一头白发,样貌长得极为好看,但却透着一股妖冶。   特别的是,他两只眼睛下面纹了两个圆点刺青。   穆玄英不认识此人,却认得这种刺青。   ——阴阳师。   最早阴阳术出现是在诸子百家时,百花齐放,阴阳家也是其一。阴阳师不但懂得观星宿、相人面,还会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可以驱邪除魔,斩妖灭怪。可后来这种阴阳术被居心叵测之人用于杀人造事,阴阳术在中原一度祸害民间,所以被明令禁止。这才传到了东瀛。   谢云流曾说,他的东瀛朋友可窥探天机,莫非就是这位阴阳师?   赵涵雅与那人说了一些话,都是东瀛话,听不明白,但却能感觉到,这个阴阳师对穆玄英极为防备和不信任,反而赵涵雅一直在劝说。   好一会儿,他二人停止了说话。   穆玄英毫不客气问道:“就是你托谢云流前辈去无量宫将我带来?也是你窥天机,透密镇魂阵阵眼?”说完才意识到此人恐怕听不懂,刚要说话,却听那人开口。   “是她。”他说的是汉话。   穆玄英看向赵涵雅,赵涵雅便说:“我想你误会了我,请你来是命运指引,希望你不要怀有敌意。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我若说我不信命呢?”穆玄英道,“九天中的人我谁也不信。阁下非但是九天之一,还与东瀛阴阳师有来往,将我带到此处,说是命运指引,不如说是阁下一手促成,另有图谋来的合理些。”   赵涵雅显得为难起来,看了看那阴阳师,最后两人眼神交汇,像是同意了什么,她这才对穆玄英说:“我族中人能窥天机,是以世世代代位居九天之一。到了我爷爷一辈,他无意算出某人怀有异心,因而被杀人灭口。我全族中人只有我活了下来。九天洗底后风光不再,我便跟在牡丹身边藏匿于红衣教,直到遇上藏剑山庄的人,结识了叶琦菲叶二小姐。”   “你说的这些并不能取得我的信任。”穆玄英道,“无凭无证,不足为信。阁下方才还要杀我不是吗?”   赵涵雅继续说道:“他叫源明雅,是东瀛阴阳家少主,是世上阴阳术最强的阴阳师。他若真心要杀你,你便连灰都不会剩下。”   穆玄英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赵涵雅又说:“可我请你来却是想求你救我。我能算世事,却活不了多久了。”   穆玄英反问:“我能救你?据我所知,阴阳术可以起死回生,这位阴阳家的少主竟然救不了你吗?”   “救不了。”源明雅回。   赵涵雅望他一眼,握住他的手,这才对穆玄英说:“我族人被灭,唯我独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背负的命运远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沉重。若要活,我需得改命。而你,就是我改命的关键,你能帮我找到龙脉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补3.12 第286章 第二章   【龙脉】   “我族人被灭,唯我独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背负的命运远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沉重。”   “若要活,我需得改命。而你,就是我改命的关键,你能帮我找到龙脉吗?”   这短短一段话中包含了太多内容,穆玄英每个字都听到了,却是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赵涵雅却也出奇耐心,不发一言等着。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也算理清一些思路,便说:“你说你是九天中的变天君,你若能证明我便听你说下去。否则没有继续的必要。”   赵涵雅道:“九天中有规矩,我不能坏。”顿了顿,“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认识的人中有九天。”   “你说李复还是周墨?”   赵涵雅不见丝毫惊讶之色,笑了一下,“死去的伊玛目和柳风骨也是九天中人。”   穆玄英心里一顿,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想着:伊玛目,柳风骨,周墨,赵涵雅,李复,还有隐元会的无名,已经是六人了。剩下三人会是谁……   “九天中既然鱼龙混杂,那么想必也无法定义你们是善是恶,我只是好奇九天为何存在?九天又依凭什么而活?九天的人各有本事,你就是窥天机吗?”穆玄英问。   赵涵雅道:“这个组织自创建以来便是九人,不会多一个,也不会少一个。有人去了,就有新人顶替。九天暗中插手过许多事,江湖朝堂都有,如日中天时,发生了九天之乱。也就是我爷爷和族人被灭的那一次。自那次以后九天被洗底,互相之间不再信任,各自隐匿。我的命运也是从那时起有了改变。”   “谁杀了你爷爷?”   “我只知道是九天中人,爷爷死前却不让我再查。”赵涵雅道,“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九天中唯有变天君是世袭相传,与生俱来通天算命的本事。只有我族血脉可继承,也正因如此,我族才招来杀身之祸。”   穆玄英推论,“有人不希望你能算命,觉得神算的本事挡路了。”   赵涵雅点点头。   “这些算不出来吗?”穆玄英问。   赵涵雅无奈笑道:“且不说起卦算命耗我心神,窥破天机更是减寿之事,没有风声和凭据,我又为何去算?又从何算起?”   穆玄英想想也觉有道理,便又说:“那你所说的命又是什么?何以要改命?又为何与我有关?”   赵涵雅道:“我活不过二十。”   纵然含着几分不信,穆玄英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   活不过二十。   这样的人生不就等于还未开始吗?   也许是穆玄英的眼神透露了他的同情,也许是赵涵雅能窥人心,她淡淡说:“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原也不打算活到此时的。”说着她望向源明雅,“是因为他说即使是命运写好的明天就是终点,也要在达到终点前去看一看黎明的曙光,而非在原地任年华老去。我想要陪他走远一点再看看。”   源明雅话很少,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赵涵雅身上。此时更是久久回视。   “我能帮你?”穆玄英问。   “你答应了?”赵涵雅难以置信。   “他是你的爱人,也是阴阳师,连他都救不了你,你来找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求救,可见是走投无路了。我纵然还未全信你,但你救我性命在先,言谈也算坦白,我若能帮上什么便当回报吧。”   源明雅却在这时开口:“你若不是下定决心帮忙,不如不答应。逆天改命,难上加难,心智不坚定我们就走不到最后,反而害了多多。”   穆玄英装作不悦道:“你们躲在这个神木谷,靠这里的独特香气延续生命,若是长久之计,也不会大费周章来寻我。治标不治本,你们东瀛人也该明白。”   源明雅沉默须臾,穆玄英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想他突然对穆玄英行了一个汉人礼节,道:“请你救救多多。”   穆玄英早已被他二人触动。   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落在穆玄英眼里,全变成了一个个映像。面对生离死别,他们和莫雨穆玄英何其相似?相爱之人大多相像,相爱之人也大多能理解那些复杂却也简单的感情。   穆玄英忙去扶源明雅,道:“请起。我已说过会帮忙,只是想问赵姑娘所说的龙脉与我,与你们改命又有何关?”   赵涵雅正色说:“《山河社稷图》中有办法找到龙脉,找到龙脉后明雅就能替我改命。不止如此,找到龙脉,我就能堪大唐命运,知晓江山天下归处。”   穆玄英一听便心里大喜,立即问:“能左右江山社稷吗?”   “我还不知道。”赵涵雅据实答,“龙脉本身就很难看透,何况天下命脉复杂多变,以我的本事不知能否做到,更不知能做到多少。但我若能活下来,往后必定能够助大唐一臂之力。”   闻言,穆玄英陷入沉思中。   赵涵雅又说:“不只是因为《山河社稷图》才找上你,还因为你是三阳绝脉之体,与龙脉有关。”   穆玄英点点头说:“好。”   赵涵雅对源明雅说了什么,两人讨论了片刻后,源明雅道:“李复说你是个重情义之人,他说得不错。你肯帮忙,我便先送一份薄礼给你。”   “什么?”穆玄英好奇。   源明雅从怀里掏出三张蓝色的符纸,上面还是空白。他将符纸用两根手指夹住,示意赵涵雅退开,对穆玄英说道:“我可替你看三人行踪,你给名字,我便能知晓。”   穆玄英将信将疑,道:“莫雨。”   源明雅闭眼,将三张符纸举在眼前,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句什么,只能听见“莫雨”二字,随后他喊了一声,其中一张符纸突然被蓝色火焰烧尽。   “洱海。”   穆玄英想:雨哥的行踪倒也不难猜到,他定会寻我去向,只能从谢云流下手,去纯阳观不失为一个选择。但我被谢云流带走并非不能脱身,若要等我,在洱海是个首选。   “第二个。”   “唐无乐。”   第二张符纸烧尽后,源明雅很自信说道:“看不到。”   “为何?”穆玄英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却不敢直接问。   源明雅平淡无奇解释说:“有很多可能,也许他也会阴阳术,可以躲避;也许他超出了我的范围,我看不到;也许他不存在,这个人已经……”   赵涵雅突然插话说:“快,有人来了。”   源明雅立刻说:“第三个。”   穆玄英想了想,说:“令狐伤。”   这一次源明雅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神木谷。”   ----------------------------------   神木谷在无量山最东边,周围都是奇高的参天大树,两边又有山谷,位置很隐蔽。但也因为两边的山谷,进出神木谷只有一条路,其他地方都是悬崖峭壁,无法下脚。   穆玄英快步走在最前面,单臂将前面的杂草挡开,后面就是赵涵雅,裹着厚重的貂毛外套紧紧跟着,最后则是源明雅。   “我有预感,令狐伤恐怕是冲我来的。”穆玄英道。   赵涵雅道:“镇魂阵已破,他不会放过你。”   穆玄英来不及多问,说:“你不能离开神木谷,藏好就是。此番我若是能避开,我会尽快回来。”   赵涵雅急忙拉住穆玄英的手臂,三人同时止步,又慢慢蹲下身,便见不远处的神木谷入口聚集了不少人,虽还看不见令狐伤,但尹素颜再显眼不过。除了尹素颜,还有那个会遁地的独孤问俗。   “八大金刚来了两个。”穆玄英道,“这倒不好对付了。”   源明雅道:“我可以困住他们大约一炷香时间。”   “所有人?”穆玄英大喜。   “内功深厚的人恐怕不行。”源明雅补了一句,“我过去未试过。”   穆玄英稍作思考便下定决心说:“他们的目的不是你们,你们在神木谷也一定有藏身之处,我一个人要脱身应该也不难。”   “我们与你一起离开。”   “你不是不能……”   赵涵雅裹紧貂毛道:“待在这里的确可以续命,但我不走出去永远无法改命。既然找到了你,我可以放手一搏。”顿了顿,“明雅能替你困住其他人,但令狐伤只能你对付。”   穆玄英点点头,“好。”   “还有一个人……”赵涵雅说,“令狐伤的徒儿,苏曼莎也来了。”说着连赵涵雅都有些惊讶之色,打量穆玄英说,“就算他当你是阵眼,你竟然劳动两大长老?”   穆玄英一想,胸有成竹说:“恐怕不止因此。”   “穆玄英——”   “穆玄英!我知道你在,快出来吧,多日不见我可想你得很呢!”尹素颜内功传音,声音响彻神木谷。   “他内功竟如此厉害。”穆玄英不禁暗自感叹,也忍不住担心自己三人能否顺利脱身。   尹素颜继续喊:“穆玄英!想必你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你再不出来我可不客气了!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细皮嫩肉的地方……”   令狐伤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衣袍,上身贴身收腰,下身有衣摆,自然下垂。衣服边缘都是纯银溜边,整套布料像是曲水锦,行动的时候如夜晚的湖面,波光粼粼,暗流涌动。配上他一头白发,简直惊为天人。   他戴着帽兜,走到最前方站定,环视四周的时候他将视线投向这里,穆玄英总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十分不自在。   难怪人人惧他,单这股迫人气势已少有人赶得上。   好久,令狐伤开口:   “你我同脉之体,你逃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3.17 第287章 第三章   【北斗七星阵】   “你我同脉之体,你逃不掉的。”   这话听上去运筹帷幄,令穆玄英心底生寒,可没等他对另外两人有交代,尹素颜抓着一人推到人群最前方。   被推上前的是个少妇,绾了个云髻,打扮穿戴都颇为素雅,样貌也普通,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这少妇竟一点不见惊惧之色。   但穆玄英并不认识此人。   “看这打扮是无量山大户人家的老百姓吧?他们竟然用老百姓……”   赵涵雅道:“刘梦阳。”顿了顿,“纯阳观清虚子于睿的二弟子。”   穆玄英不认得刘梦阳,却对其师于睿是久闻大名。于睿师从吕洞宾,乃纯阳五子之一,也是天下三智之一,是纯阳观中十分了得的人物。   “她也是天策府杨宁的夫人。”   穆玄英一听,更是愤怒,说道:“这些卑鄙小人,打不过天策府,也不敢打扰纯阳观,便将杨将军夫人抓来做人质!”   不远处的尹素颜上前几步一把揪住刘梦阳的衣襟,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   那声音在安静的神木谷里可谓响彻山谷。   无人说话,于是尹素颜就这么掌掴刘梦阳约有十几个耳光。每一个都打的毫不留情。而刘梦阳被打的嘴角出血,半边脸红肿,却是没有喊一声疼。   换做平时,穆玄英早已现身阻拦,但今日他还得顾及赵涵雅与源明雅二人。但若不现身,莫非看着刘梦阳继续被欺负?   此时,令狐伤开口说:“我不会杀她,她还有用。你若出来做个交换,我就放了她。”看他很有把握,显然是笃定穆玄英就在这里,也确信穆玄英不会坐视。   穆玄英握拳暗叹一口气,对源明雅说:“你们想方设法离开神木谷,我们纯阳观见。”   “你能脱身?”源明雅显然是以为穆玄英武功高强到可敌这么多人。   穆玄英说:“我不知道。”便纵身跃了出去,大喊:“穆玄英在此!”   刘梦阳一看穆玄英出现,秀眉一蹙。   穆玄英见她如此,心里暖暖的,便对她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想:并非只有我愿意搭救不相识的人,刘梦阳前辈被打时都不见任何神色,可她却是真的为我担心。   穆玄英提着剑说:“我来了,放她走。”   尹素颜却说:“逐日长老答应你放人,可我却不答应。”话未完便去拖刘梦阳。   好在穆玄英早料到这些人会出尔反尔,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长剑出鞘,疾步上前,长剑先刺尹素颜,但意在救人,所以后手便去护刘梦阳。   尹素颜不愧是狼牙军中的高手,立刻意识到穆玄英的目的,手腕一绕,紧紧揪住刘梦阳的收臂。   穆玄英担心伤到双手被缚的刘梦阳,只是稍稍一迟疑,便已脱手。情急之下,穆玄英长剑剑锋一转,竟然是冲着刘梦阳去!   轻轻一挑。   刘梦阳手腕上的绳索便断开,她倒也反应极快,转身反手便一掌打在尹素颜胸口。两人都是连连后退几步方才站定。   穆玄英连忙虚托了一下刘梦阳,将她稳住,问:“杨夫人没事吧?”   刘梦阳将身上的绳索全部去除,道:“你我萍水相逢,没想到竟真肯舍命相救,穆少侠义薄云天,这厢拜谢了!”便要行礼。   “不敢当!杨夫人,我们还未脱身,就不讲这些了。”穆玄英道。   刘梦阳点头,说:“你我二人被困此处,除了突围也别无他法了。”   穆玄英没说话,看向令狐伤:“进招吧。”   尹素颜吃了亏,抖抖衣袍,阴阳怪气说道:“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弃剑多年的女人,还妄想活着离开神木谷吗?”   刘梦阳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伺机离开。联系上我夫君后只管告诉他纯阳观有法子破镇魂阵,他会明白的。”顿了顿,“拜托了。”   穆玄英还来不及说一句话,甚至来不及说镇魂阵的事,刘梦阳便空手冲上前去。   尹素颜接了几招,道:“没有武器?”   刘梦阳道:“叫你尝尝我纯阳气宗的厉害!看招!”   可刘梦阳武功实在平常,与尹素颜过招也只是勉强能应付。穆玄英见其他人不动手,转身便去帮忙。   两人合攻尹素颜,没多时,刘梦阳急切道:“你快走啊!”   穆玄英还未说话,脚下土地突然松动。   “当心脚下!”穆玄英深知那独孤问俗的遁地本事,立刻腾空而起。   刘梦阳生生见着独孤问俗从地里钻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敌人根本不是可以随意打发的泛泛之辈,登时心如死灰。   穆玄英见她欲放弃抵抗,便道:“杨将军在前线出生入死,从未有一刻懈怠,寸土必争,为的就是不叫这些邪恶之人阴谋得逞!杨夫人,我们实力悬殊,但也未必不能与之一战,豁出命去,难道还不能伤他们几分吗?”   这一路,刘梦阳与杨宁之间的感情经历了诸多坎坷,因上一辈的恩怨,刘梦阳本是杨宁的杀父仇人之女,可二人最终也排除万难结为夫妇。杨宁精忠报国,刘梦阳为此甘愿离开纯阳观,放下手中的剑,一心一意照顾夫君。   她已几年不碰兵器,更是许多时日不曾面对这些杀伐之事,所以连身上都不再带有江湖中人的匪气,变得温婉了许多。但此时听了穆玄英一席话,从心里生出一股劲儿来,曾经与师父师兄一起练剑习武的那股韧劲和冲劲被唤醒似的,下了狠心。   “好!我们便与他们拼了!”刘梦阳道。   四人随即打成一片。   打斗中,穆玄英发现尹素颜和独孤问俗都不对自己和刘梦阳下死手,刘梦阳留着可以威胁杨宁,可自己呢?令狐伤方才已说过,阵眼身份暴露,他们不可能还对自己手下留情。除非……   同脉之体?   穆玄英暂且也参悟不出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取自己性命。这样一来,尹素颜和独孤问俗便处处吃亏起来。   一直站在令狐伤身后的苏曼莎上前,问:“时间不多了,我去?”   令狐伤若有所思,没说话。   却在这时,神木谷外突然一阵呼喊声,便冲进来几人。   穆玄英定睛一看,竟然是叶琦菲和莫雨!   “雨哥!”穆玄英大喜。   莫雨势如破竹一般便来到穆玄英身边,用手臂替穆玄英挡下一击,道:“我来了。”   两人再也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多余的话语,穆玄英点点头,大声道:“来的好!咱们就一起杀出去!”   四人遂背靠背站在一起。   令狐伤侧头看了一眼,苏曼莎便将披风取下,空手朝众人走。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楼兰衣裙,和令狐伤一样是一头白发,蓝纱挂在头上,扯了一角做面纱将半张脸挡住。   “麻烦了,这女人武功极高。”刘梦阳说。   穆玄英往赵涵雅和源明雅藏身的方位看了一眼,道:“我没来得及说,其实我们有两个帮手。”   “谁?”叶琦菲问。   “我也刚刚认识,不晓得他们究竟有多厉害,但我领教过一点,的确不俗。”穆玄英回忆源明雅的阴阳术,单凭他隔空操控这一点来说就足够吓唬令狐伤这些人了。   叶琦菲瘪瘪嘴,笑说:“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也带了帮手。”   话音刚落,对面嗖嗖嗖便来了几人。   当先的四人,一女三男,皆是道士打扮。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个头发全白的壮汉,背着一柄比他身材还要宽大的重剑,另一个则圆圆胖胖,腰间系着个紫金大葫芦。中间一男一女,那男子一身道服气宇轩昂,两缕白发垂在耳边,女子则头披白纱,美的像是不染凡尘的观世音菩萨。   这四人并排站着,胸前都有八卦图案,衣服也是蓝白相间,谁也晓得他们是谁。   ——纯阳五子。   可此处只有四人,唯独还缺观主李忘生。   苏曼莎退回令狐伤身侧,道:“纯阳的人来了。”   令狐伤道:“速战速决。”   背重剑的卓凤鸣率先开口:“昆仑圣境山外山。”   “乾坤阴阳有洞天。”祁进接下句。   “只问真君何处有。”挂着葫芦的上官博玉笑着说。   “不向江湖寻剑仙。”于睿说完,四人的气势着实了得,在场众人都被震住了。   刘梦阳高呼:“师父!”   于睿朝她点点头,便说:“在下久闻狼牙三大长老大名,今日竟一次见到其二,不虚此行了。”   苏曼莎山前,从腰后取出一根银鞭,冷冰冰说:“进招吧。”   那四人互看一眼,便动起手来。四人走位却不是按照常见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而是天上的北斗星形状。但很明显缺了一人。   刘梦阳正犹豫该不该上前,于睿道:“梦阳,还不快来!”   “是,师父!”刘梦阳热血沸腾就要空手上去,穆玄英忙拦住她,“用我的剑。”   补位成功后,苏曼莎自然晓得纯阳五子的厉害,也不敢贸然动手,尹素颜和独孤问俗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着穆玄英几人。   令狐伤道:“北斗七星阵,剑宗,主攻。”   苏曼莎闻言,仿佛收到指点一般,顷刻便飞身而来!   纯阳观便就是以阵法闻名,几人成阵,将力量合在一起,根据阵型变化和进退配合,克敌制胜。但刘梦阳内力不够,身手也不行,大大减弱了北斗七星阵的威力。   苏曼莎一条银鞭使得实在叫人目瞪口呆,武功招式怪异,却就是叫人避无可避。   百招后,苏曼莎左手扼住刘梦阳咽喉,右手银鞭同时将于睿和祁进的剑纠缠在一起,前是卓凤鸣,后是上官博玉,怎么看也是苏曼莎落了下风。   可偏偏令狐伤不见担忧之色。   穆玄英沉思道:“为什么他不怕……”   “因为刘梦阳不是李忘生。”   莫雨刚刚说完,苏曼莎作势要杀刘梦阳,于睿护徒之心驱使,自然出手搭救。   北斗七星阵,破。   作者有话要说:   补3.22 第288章 第四章   【掌门】   北斗七星阵一破,那五人和苏曼莎都给剑阵的罡气震开。   苏曼莎后退数步险些跌倒才站稳,脸上露出惊讶神色,显然不信会吃瘪。   而纯阳四子后退站定后,于睿立刻封住了刘梦阳的大穴,交代说:“你退到一旁,不要再运功。”   “可是师父……”   于睿没理会,推开了刘梦阳。   等四人再次集合,祁进摆出起手式,说道:“请。”四人遂走位,摆出了另一个剑阵——八卦九宫阵。   叶琦菲着急起来,说道:“他们眼下缺了一个人,如何还能与苏曼莎抗衡?令狐伤也没出手,咱们胜算不大。”   穆玄英说:“等等看。”   这个剑阵与之前略有不同,但穆玄英几人对纯阳观知之甚少,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敢冒然上前相助,只得在一旁观战。   然而,穆玄英看不懂剑阵的厉害之处,但却看得懂苏曼莎的本事。这女人以一敌四,面对的都是纯阳的高手,竟然能不相上下,再想到她师父令狐伤,穆玄英不寒而栗。   却在这时,苏曼莎银鞭一顿,神色极为戒备,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显然她解决不了。见状,穆玄英握紧长剑打算伺机而动,看了一眼莫雨,两人心领神会,穆玄英立刻朝令狐伤看去。   令狐伤却不动,朗声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叶琦菲问。   苏曼莎在这时突然厉喝一声,银鞭直击阵法中央。   “莫非令狐伤能破此阵?”穆玄英喃喃道,转念又觉哪里不对劲,可偏偏说不上来,急切看向战局。   苏曼莎得到指点后,频频攻击这阵法的要害,也就是缺了李忘生的那个位置。   “若是这样下去,可不好了!缺了一人,那位置就是铜墙铁壁上唯一的开口,一旦被找到,避也避不开。都是怪我平日学无所成,此时帮不了师父和师伯师叔们。”刘梦阳气的双颊通红说道。   但穆玄英却总觉得奇怪,说:“若是给找到了那缺口,以苏曼莎的武功,破阵应当不会这么艰难吧?”   “穆少侠何意?”刘梦阳有几分不悦,却还是和气说:“纯阳观的阵法天下第一,他们就算知道命门,也未必就能破。邪不胜正,莫非这些歪门邪道还能赢吗?我今日……”说着她露出绝望的神色,“我今日若不能活着离开神木谷……穆少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说完她便要上去帮忙。   穆玄英慌忙上前欲拦,可他一动,尹素颜那几人也动,莫雨几人自然也动起来,霎时间两边都是对峙状态。   “刘前辈万万不可妄动!”穆玄英生怕再打起来落了下风,只得出言相劝。   刘梦阳眼看着师门遭罪,怎能旁观?眼下什么也顾不得便要上去拼了性命。   嗖——   一柄青剑从天而降!   那剑冒着幽幽蓝光,就这么凭空立在空中,实在玄乎!   几乎是同时,一抹蓝色身影掠过,快的什么也看不清,一声响,苏曼莎和纯阳四子又一次被罡气震开,这一次却不是因阵法,而是那个人。   令狐伤突然上前,单掌推住苏曼莎。   纯阳四子后退撤开,收剑站定后方齐声叫:“掌门师兄!”   那个人一身月白道袍,单臂负手,衣袂翩翩就站在那青剑旁。   霁月清风。   这是穆玄英看到李忘生时第一个想到的词。   李忘生道:“纯阳李忘生,幸会。”   苏曼莎一口血欲喷出来,显然气息条理未果,但这女子也十分硬气,那血含在嘴里,最后生生给咽了回去。   令狐伤放开苏曼莎,往前一步,道:“玉清玄明,好剑。”   原来那看着朴素的青剑就是天下至宝玉清玄明?穆玄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紫霞功,久仰。”令狐伤又道。   李忘生望过去没说话,那眼神清淡冷漠,叫人觉得疏离,但却没有戾气。只是简单的孤寡。   许久,他才说:   “听闻我师兄在此逗留,故而前来。”说罢环视片刻,又道,“看来又错过了。”   苏曼莎道:“纯阳五子到齐了,很好。”便又要上前。   令狐伤一拦,开口:“既然来寻故人,就不多做打扰。告辞。”便示意其他人离开。   苏曼莎没再说什么,收起银鞭跟着走了。   等狼牙军这一行人撤出了神木谷,祁进立刻上前道:“所幸掌门师兄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忘生看了看他四人,点点头,将悬空的青剑握住,收了回来。   于睿看过来,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掌门师兄所言当真?”   李忘生却好像懂得她所指,淡淡说:“若他来过,你该比我清楚。”便又环视四周,突然朗声说:“方才八卦九宫阵若非有高人相助,纯阳此次必遭重创,还请现身。”   穆玄英恍然大悟,“难怪!”   众人先是因李忘生的话大惊失色,又听闻穆玄英惊呼,便都循声看来。   穆玄英觉得尴尬,但也立刻解释说:“李观主,晚辈浩气盟穆玄英,你所指相助是?我有两个朋友的确躲在这里打算暗中帮忙。”   “两人,一男一女,其一精通阴阳术。”   穆玄英道:“李观主说的不错。”   “是何人方才相助?还请现身!”上官博玉大声说。   等了须臾不见动静,于睿道:“阴阳术兴盛之地乃东瀛,想必高人也有苦衷,也罢,刚才若非高人出手困住苏曼莎,我们也未必能撑到掌门师兄赶来。纯阳五子便在此……”   “这厢有礼了。”   众人又是一惊,纷纷看过去,只见神木谷东面山坡上走来一男一女。   不等他二人走近,于睿道:“日轮城城主源明雅?”   穆玄英一听,问:“他不是阴阳家少主吗?”   上官博玉自信满满说:“我师妹云游四海又机智过人,不会认错的。”   源明雅站定,向众人微微鞠躬,道:“以我的阴阳术,除非倾尽全力,否则不能伤方才那人,我只是用符咒削弱她而已,谈不上高人相助。”   于睿对李忘生说:“掌门师兄,此人曾在塞外惹事,我们就此谢过便回华山吧。”   “火烧日轮城的事?”   于睿颔首道:“少林与万花谷都参与了。”   穆玄英看向他二人,心想:若他是日轮城城主,听于睿前辈的意思,他便不是什么好人了。且不说他们向我隐瞒身份,赵涵雅莫非也别有用心?可若有别有所图,他们也未动手,实在说不通。   赵涵雅上前几步,单膝跪下,道:“小女多多,九天神算,手持兵鉴,性命攸关。还请诸位能听小女一言。”   叶琦菲立刻上前说:“李观主,我与多多年幼相识,虽几年不见,但她不是坏人,还请纯阳观各位前辈看在藏剑山庄的薄面上,且听她说一说吧。”   “这位是?”祁进问。   叶琦菲道:“家父叶晖。”   “我闭关多年,叶庄主一切可好?”李忘生问了一句。   叶琦菲笑着说:“多谢挂念,大伯一切都好,只是眼睛还和从前一样不能视物。”   李忘生点点头,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对赵涵雅说:“你既说得出《九天兵鉴》,想来也是局中人,请讲。”   赵涵雅遂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源明雅本是倭国人,远来大唐正是为了塞外日轮城的那群英会。他从东瀛而来,凭借阴阳术在塞外小有名声,也不知什么因缘际会做了日轮城城主,于是广发英雄帖,号召大唐侠士在日轮城比武。为的就是从中原修习上乘武功。   这计谋被少林寺玄合大师识破,与万花谷一起,两大门派围剿日轮城,一把大火,将群英会中断了。   源明雅逃走,却在这时打听到了赵涵雅的消息。   其实阴阳家历代便有使命,就是守护神算后人。源明雅来到中原,明面上是为了学武,实则为了寻找神算后人。   这一代的神算后人就是赵涵雅。   找到赵涵雅后,行事叛逆不羁的源明雅本打算将这小姑娘杀死,看看所谓的家族使命究竟能如何。可他得知赵涵雅的悲惨遭遇和无法选择的身世,动了恻隐之心。   渐渐的,他接受了家族使命,开始保护这个小姑娘。   不离不弃,倾尽所有。   而赵涵雅提到的《九天兵鉴》便是一册书,由九天中人掌管。   “《九天兵鉴》与《山河社稷图》后页可拼凑成一张地图,指引龙脉所在。加上三阳绝脉之身,便可打开龙脉之门,逆天改命。”赵涵雅道。   李忘生看了过来:“三阳绝脉之身看来找到了。”   众人也都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道:“实不相瞒,我已答应会助赵姑娘寻找龙脉。我们三人本打算离开神木谷,恰好遇上狼牙军。”   祁进说:“据我所知,《山河社稷图》是你找到的,但已交给李承恩李将军。掌门师兄命我们前来搭救你,也是因你侠义慷慨,算得上侠士。”   赵涵雅便要解释,穆玄英却说:“此事上我瞒了大家。”便看了看莫雨,两人会心一笑,这才说,“因当时江湖上许多人都在争抢《山河社稷图》,我恐不能护之周全,若是逼不得已,我打算将此图毁掉,总好过落入坏人手中。但此物是先辈留下的东西,于江山社稷有利,我不敢做这样的罪人,所以我……”   “将《山河社稷图》背下了。”于睿接话,“这样纵然毁掉那东西,你不说,旁人都不知你背下来了。”   穆玄英暗叹天下三智果然厉害,讪讪笑了笑,说:“不错,前辈猜到了。”挠了挠头,“眼下只等将两部书合在一起。”   于睿道:“你们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做此事,纯阳观极为合适。你们不便开口,我替你们说。”   穆玄英道:“起初晚辈也未想过,但诸位前辈武功了得又侠义心肠,华山也是一处险峰,的确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赵涵雅道:“还请李观主收留!”   纯阳四子望向李忘生,等他的一句话。   李忘生说:“我闭关多年,早已对世间事不大懂得,但家国大义还在心中。纯阳观在我手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也好对得起恩师教诲,对得起师兄……罢了,既然如此,请诸位华山一叙。”   “多谢李观主!”   末了,李忘生忽然问源明雅:“他可好吗?”   源明雅不大懂,有些愕然。   赵涵雅说:“谢前辈活的逍遥畅快,无拘无束,他很好。”   “好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九宫口诀出自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   补3.27~   开学了,时间零散,请大家见谅 第289章 第五章   【总会记得】   华山,自幼便听说是奇险天下第一山。   可当穆玄英真见着华山的时候,还是被这山给震住了。   华山分东南西北中五座主峰,分别叫:朝阳,论剑,空雾,莲花,荡雁,主峰上有各脉弟子居住,由纯阳五子各自掌管。五座山峰相连,山势陡峭,险峻奇秀。   与之前见过的山不同,华山的山峰像是被刀削过一般,陡峭凌厉,连山石都是坚硬的花岗石。上山的路从山下只能看到一条暗色的小道盘绕在山峰外,一层一层往上。而有的峭壁上寸草不生,全是青苔。   可从山下看,五座主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连云雾都落在了下方,山顶仙气缭绕,仿佛住了神仙。   一行人从长安入华山地界,首先见着的便是荡雁峰。   “紫虚子”祁进指了指,说:“这荡雁峰上常年浓雾,连大雁都无法辨清方向,所以叫荡雁峰。平日里上官师兄会在那里炼丹修道,图个清净。”   李忘生道:“几位随我师妹前往纯阳宫休息,无事可在附近走动走动,我便不在作陪,请随意。”说完他便和其他几人离开,只剩于睿一人。   “雁荡峰对面便是纯阳宫,请。”于睿当先领路。   “多谢。”赵涵雅和源明雅遂跟上。   穆玄英有意放慢脚步,和莫雨走在最后,拉开一些距离后方才开口说话,“雨哥,你在塞外可听说过源明雅?”   莫雨了然穆玄英所指,道:“和于睿所知道的相差无几。”   “于前辈智慧天纵,恐难有人骗得了她,雨哥你又不会害我,你二人若信源明雅,想必是不会有问题了。”穆玄英到得此时才放下心来。   “赵涵雅离开了神木谷,活不了多久。你真想帮她改命?”莫雨问。   穆玄英道:“若不试试,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莫雨点点头,说:“那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逆天改命可不是小事,这哪一个环节都不容易,莫非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吗?”穆玄英被他的口气逗乐。   “生命漫长,自当花在值得的人身上。”莫雨看着别处说完,却是伸手来拉穆玄英。   穆玄英也觉有理,回握那手。   -------------------------------   一行四人在纯阳宫住下,平日里除了照顾衣食起居的纯阳弟子会来拜访,其余几乎见不到人。   倒真是与世隔绝一般。   穆玄英起了个大早,端了吃食便去隔壁找莫雨,敲了门却无人应,来到纯阳的这几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立刻开门。   莫雨躺在床上。   穆玄英吁了一口气,关上门说:“习武之人竟然不早起吗?”等将食盒放好便走过去催促莫雨,“雨哥别睡了,我知道你装睡呢,你快起来,我跟你说件事。”   莫雨却无反应。   穆玄英走到床边去推莫雨,“快起来雨哥!”   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那感觉从指尖瞬间传到心上,穆玄英的笑僵在了脸上。心里那抹不祥的预感仿佛得到了证实,却又不愿面对。   “雨哥?你练凝雪功吗?”他颤颤巍巍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回应。   穆玄英又伸出手想去叫醒莫雨,可他又怕,若是叫不醒可怎么办?   手忍不住颤抖,一点点朝莫雨移。   “雨哥,雨哥,雨哥?”   终于,莫雨缓缓睁开眼,他望向穆玄英,将穆玄英的惊慌失措和心如刀绞都看在眼里,便冷着脸说:“当真吓着你了?”   穆玄英猛地扑在莫雨身上,气急败坏道:“你吓我随便吓一吓就好了,怎么那么久!你的身份在这里我一直不太放心,若是被纯阳观的人追究起来,他们疾恶如仇,若是不给你机会解释,你一个人如何抵得过他们?李观主的武功深不可测,连令狐伤也敬三分,你根本毫无……”   莫雨单臂搂住穆玄英,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你就在隔壁,能有什么事?”   穆玄英哑口无言,只好嘴硬说:“谁知道呢,关己则乱。”顿了顿,“你怎么感觉……”   “我没事,大约昨夜没睡好。”莫雨说完做了个鬼脸说,“毕竟在纯阳观地盘,我可不敢放松。”   穆玄英推开他,坐起来说:“快起来,我们吃完东西出去走走。”   莫雨问:“去何处?”   “去了就知道!反正是好地方!”   ----------------------------------   原来朝阳峰是一处观景的好地方。   穆玄英从小道士那里得知,这两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赏星赏月的好时候。索性在纯阳观也无事可做,不如去朝阳峰住两日,是以来找莫雨。   两人带了一些干粮和水,这便去登山。   路上,穆玄英心情大好,将听来的事没完没了地讲,乐此不疲。   “雨哥,华山又叫太华山,传言古时候是有仙人居住,所以纯阳观选址在此,也是为了上通仙界,吸日月之精华吧?你瞧,主峰上的雾气终年不散,缥缈朦胧,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仙人?”   “雨哥,我还听说,纯阳吕祖活了几百岁,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不敢质疑,只能听那些小道士说了。你觉得人真的能活百岁不死吗?若是这样,我们努力活到二百岁吧?瞧瞧那时候这世间是什么光景!”   “说起来,我看李观主年纪也很大了,可他气度身姿却还是风度翩翩,那一日我见着他从天而降,当真宛如神仙!而且总觉得他看什么都淡淡的,不悲不喜,就像天上与世无争的神仙,看人间悲欢离合看多了,哪里还会有喜怒哀乐变化呢?哎,若是这样,是不是活得太久也没什么意思?”   “雨哥,其实我在神木谷和谢云流前辈见着了。不止见着,还聊了很多。他为何背叛师门呢?我看他性格随放荡不羁了一些,但提到师门,还是十分敬重规矩的,隐隐有些遗憾和悔恨。再看李观主为了寻他特地出关,虽是一场空,但这份同门情谊实在叫人肝肠寸断。”   莫雨终于插得上话,说:“谢云流当年被冤枉,后来想洗清,却又因外人插手,不但害死洛风,也彻底被中原武林唾弃。孰对孰错,人人心中都有数,可大势如此,李忘生当了掌门又如何?于睿纵然智慧超群又如何?他们想替谢云流做的事,至今也没能如愿。”   穆玄英想起李忘生的那句“好就好”,忽然心中滋味难述,道:“背叛师门这罪名扣在头上,任凭是谁都很难洗清吧?谢前辈远赴东瀛,背井离乡,心里也不是滋味。我听说李观主自打谢前辈离开后,无奈之下接替掌门之位,却是经常闭关,一年里有十月都不见人。长此以往,想必也是心中不畅快吧。”   莫雨忽然看向穆玄英,用力握了握穆玄英的手,“也并非人人都在乎名声。”顿了一下,说:“你不在乎,旁人就伤你不得。”   穆玄英似懂非懂反问:“你在乎吗?”   莫雨也打哑谜似的说:“我不是谢云流,所以你也不必做李忘生。”   穆玄英无可奈何笑起来,说道:“我呀,心疼的可不止他二人呢!”   “于睿?”   穆玄英点点头,“我才知晓,她本要嫁给谢前辈的。青年才俊,才貌双全,两人都是名门后起之秀,当年一定想着有大好的前程和将来吧?”   “你可知道于睿和卡卢比也有一段过往?”莫雨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穆玄英惊讶,“明教的夜帝卡卢比?”   “不错,与我们在大漠里交过手。”莫雨道,“爱不得,当是世间第一大苦。”   穆玄英闻言,大约也猜得到一些,没多问,反倒学着莫雨平日的样子挑了挑眉,打趣说:“你好像感概颇多?”   莫雨若有似无笑了一下,“拜你所赐。”   穆玄英伸手勒住莫雨的脖子,道:“竟然记仇吗?”   谁料莫雨手绕到穆玄英腰后,压在那个烙印的地方,低语:“不记仇,已经报了。现在很满意。”   穆玄英身子一硬,盯着莫雨的唇,只觉得口干舌燥,喃喃说道:“上山的路很险,我们还是……”   莫雨却凑上来打断了这话,只差一点便碰到穆玄英的唇,淡淡地吐着气,说:“可我怎么觉得你口是心非呢?”   穆玄英哪逃得过莫雨的撩拨,往前凑了一下想吻莫雨,莫雨却像早就猜到一般侧头避开了,随之而来一声轻笑。   穆玄英气极,用手捏莫雨的后颈。   莫雨脸上终于浮出笑意,主动凑上来亲了一下穆玄英,道:“再不赶路天要黑了。借过。”便从穆玄英身边侧身走过。   等他往前走去,穆玄英靠着山壁,往下面看了看,嘟哝说:“坏人。”   “坏人包袱里有水,你可不要得罪我。”   穆玄英道:“你把水囊给我,我自己背!”   莫雨回头望了一眼,没说话。   穆玄英更是不甘心,往前追,说:“现在我施展不开身手,否则抢你的包裹不在话下,你不要跑,等我们到了山顶,切磋切磋!”   莫雨调侃说:“我若输给你,有什么好处没有?”   “好处啊……”穆玄英方才回过神来,道:“谁让你让我了?你赢了我你才有好处!”   “什么好处呢?”   “请你和我一起看星星。”   “哦?这算好处?那你原本请我来是打算帮忙背包裹?”   “不是,原本请你来只是兴之所至。”   两人一句一句说着,一前一后走在狭窄险要的小路上,朝着共同的目标:山顶,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穆玄英走在后面,偶尔看着莫雨的背影,想到书里看过的话:只要一起走过一段路,以后就算不一起了,只要走路,总会记得。   “雨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无来由的不安让穆玄英问的莫名其妙。   “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莫雨反问。   “当然。”   “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4.2,赶上进度了 第290章 第六章   【一刻的欢喜】   登高望远,是人生一大乐事。   当莫雨和穆玄英二人登上观日峰时太阳已下山,四周只有一些微弱的光能看到悬崖边缘。可这依然让穆玄英兴奋不已。   二人点了火,就在山顶悬崖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后来你还见过小月吗?”   “没有,但她应当是和万花谷的人还在长安帮忙。”   “那时我托她寻你,她如何联系上你的?”   “我在塞外训了一只雕,送她做礼物。往来书信很方便。”   ……   “雨哥,我欠了裴元好几条命。”   “他应该不想要你还。”   “为何?”   “生死之事只有生死能还。”   ……   “雨哥你说,我们能赢吗?”   “我说了也不算吧。但我希望赢。”   ……   “你觉得无乐……还活着吗?”   莫雨沉默了。   穆玄英自嘲笑了笑,又百般无奈说:“我过去从不信鬼神之说,却有两次,我想若是世上真有神仙,只求他们能施舍我一点慈悲,一点就好了。”   “两次?”   穆玄英点点头,“是啊,第一次就是在千岛长歌门,你走之后。我那时知道自己已活不了,可我真的好想再看看你,再和你说说话,可我不能留你,也不能告诉你,我没办法了,所以只能躺在那里向天上的神仙哀求,求他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还有一次就是……”说着他有些自责,“前几日在神木谷,我向源明雅询问了无乐的去向。”末了补了一句,“用阴阳术。”   “有结果吗?”莫雨问。   穆玄英神伤地摇了摇头,说:“源明雅说令狐伤就在神木谷,果真在。可他说他看不到无乐。我也不知该不该信,可我总盼着事情都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   莫雨却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向神明求助,有结果吗?”   穆玄英蹙着眉头认真地想,神情时悲时喜,突然间双眼绽放异彩般亮晶晶望着莫雨,说道:“有。我后来不是真的见着你了吗?不止如此,我还活下来了。”   莫雨却是无声而笑,伸手握住穆玄英的手。   穆玄英觉察不对,道:“怎么?不对吗?无乐虽然还没消息,可说不定已经被唐门找到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且,没消息也是好消息啊!”   “没什么不对。”莫雨宠溺道。   穆玄英却不吃这一套,“那你还笑?”   莫雨只好从实说了,“你该好好谢谢裴元。”顿了顿,“救你性命,给你多一点时间和我在一起的人,是裴元。”   闻言,穆玄英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莫雨却立刻懂了,瘪瘪嘴,一副不在意,不服气的样子说:“但我并不想谢他。”   穆玄英哈哈笑起来,推了一下莫雨,“你真是太矛盾了!”   笑着笑着,莫雨突然说:“是,我真是太矛盾了。”说完便仰面躺下,将两只手臂枕在脑后,望着夜空。   穆玄英打量莫雨片刻,也在莫雨身边仰面躺下,躺下后又往莫雨身侧挪了挪,方才说话:“每个人都很矛盾,不止你我。想看繁星漫天,但也想看朝阳升起,很矛盾吧?”顿了一下,“但也有不矛盾的办法。”   “什么办法?”莫雨看着夜空很认真地问。   穆玄英翻身拄着手肘靠近莫雨,从上方看着莫雨的脸,道:“天黑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星星;天亮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日出。每一刻都有每一刻存在的意义,只要我们在一起,过得一刻,就有一刻的欢喜。”   莫雨终于将视线收回,移向穆玄英。   “雨哥,你最近几日怪怪的。”   莫雨一怔,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穆玄英知道他心里有事,虽然自己问出口了,可他要讲出口依然需要时间。   “我可以等。”穆玄英笑了笑。   莫雨却突然翻身,将穆玄英压在身下,两只手臂一撑一圈,死死困住穆玄英。   “我的确怪怪的,每个地方都怪怪的。尤其是有一个地方。”莫雨继续往下压身子,动了动,穆玄英立刻感觉到“某个地方”所指。   见穆玄英了然,莫雨邪气一笑,有意压低声音说:“而且我不想等。”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莫雨凑近,将唇落在穆玄英嘴角,若即若离,喃喃说道:“我等了很久,一直在等。你呢?你有没有一刻有这样的心情?不想再等。”   穆玄英没动,也没说话。   “那个烙印……我知道你会生气,也会给你惹麻烦……”莫雨将唇移到穆玄英耳边,气息时断时续,手覆在穆玄英腰后那个恶人谷标记上,“但我很自私,我想要拥有你。完完全全,从里到外的拥有。”   穆玄英伸手将莫雨的身子往上撑开,问:“雨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莫雨道:“句句肺腑。”   穆玄英怯生生的眼神又像是被什么点亮,突然闪了闪,眼中仿若有星光升起。   “那就别等了。”穆玄英说着两只手抱住莫雨的脖子,将莫雨往下拉,两人身子又再次贴合在一起。   这举动叫莫雨一愣。   穆玄英却说:“我虽然还是很紧张,可是……”他看向莫雨,真挚而热烈,“可是我想你知道,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   两人都像被点燃,立即纠缠在一起。没一会儿衣物已脱了干净,扔在一旁。两人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见微博】   两人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停下。   莫雨抽出,手臂一松,顺势伏在穆玄英身上,将头埋在穆玄英肩窝里。   汗淋淋的穆玄英胸膛起伏不断,张着嘴大口喘气,目光涣散。   这时,莫雨轻笑了一声。   穆玄英无力地说:“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莫雨亲了亲他的脖子。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   天未亮,穆玄英就被莫雨叫醒。   “唔?”穆玄英还未彻底清醒,便听莫雨的声音在耳边,“我想你。”   接着莫雨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穆玄英吓得一个激灵,“雨哥我不要!”便翻身想爬,一动,浑身酸疼不说,下身更是有很奇怪的感觉,酥酥麻麻。   莫雨抓住穆玄英,道:“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我……我喜欢……可是……我的衣服呢?你放开我!雨哥,雨哥你听我说……雨哥……雨……唔……雨哥……雨嗯……”   顾及到穆玄英,到底莫雨还是有所收敛,事后两人躺在那里,莫雨道:“毛毛,我们可以一起看日出了。”   穆玄英说:“你别碰我,我不想和你看日出。”   莫雨凑过去说:“难道我做的不好?”   “什么叫做好?我也没试过。”   莫雨眯了眯眼,道:“我让你试一试?”   “不了不了!我们还要下山呢!”穆玄英连连摆手。   莫雨笑了笑,躺回去说:“不走好吗?”   “嗯?”穆玄英被问得一愣。   “不下山,就在这里,只有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也很好吗?”莫雨侧头看穆玄英,“你也很开怀不是吗?”   穆玄英没回答,想起昨夜和方才,却是甜甜一笑,说:“我很少见到你笑。”   作者有话要说:   补4.7 第291章 第七章   【秘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穆玄英与莫雨回到纯阳宫时,已是三日后,而纯阳宫在这三日却是经历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中,李忘生受了伤,卓凤鸣不知所踪,叶琦菲又匆忙中赶回杭州家中。只短短三日,物是人非。   紫虚子祁进一直负责保护赵涵雅与源明雅,虽未亲身经历在太极广场发生的一切,但却是纯阳宫中唯一知情者。   “此事在纯阳观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原本想不惊动几位贵客为最好,但既然诸位已听到风声,那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祁进此人,总给人清心寡欲的感觉,但言语间又透着几分放肆,与纯阳观总是格格不入。   “我师兄卓凤鸣天赋异禀,是极为适宜习武之人,可他生性暴躁,有时难以克制。好在随在恩师身边,总也能得以精心。可那件事后,恩师郁郁寡欢,加之年迈,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卓师兄的状况是以越来越差。直到恩师去世后,卓师兄的性子越发难以控制,有时发起狂来,与平日判若两人。那一晚,卓师兄又发狂了,打上了不少弟子,我们几人出手阻拦,他却是毫无顾忌打伤了掌门师兄。”   赵涵雅道:“那日夜里外面一片嘈杂,我还以为是狼牙军的人找上门来了。原来是金虚子前辈……”她脸色不好,裹着那厚重的貂毛披风靠在桌案旁,一张脸又瘦了些,埋在长发和披风间,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若是狼牙军,恐怕已经血洗纯阳宫了。”   屋里几人都看向说话的莫雨,神色都各有玩味。   穆玄英冲莫雨蹙了蹙眉,莫雨脸上没有表情,像游离在黑夜的梦魇,直到穆玄英要移开视线,莫雨才无声挑了挑眉表示不再惹事。   穆玄英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因太华山美景冠绝天下,我们去观日峰登山,竟不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李观主伤势如何?卓道长如何呢?”   祁进叹口气说:“卓师兄给掌门师兄用阵法困住了,待他清醒,便去坐忘峰面壁思过。掌门师兄他……”   赵涵雅接话说:“琦菲说了,叶庄主那里有上好的内伤药,她跑一趟应当也不会耗时太久,以李观主的内功,想必调养后也无事。”   穆玄英却觉得祁进欲言又止,但看他不愿多说,便说道:“祁道长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我也认识一位过去常常发狂失控之人。”顿了顿,“不论他为何发狂,诸位同门对他的关爱之情总是能感化他的。以柔克刚向来是破解之法。”   祁进笑了一下,说:“是这个道理。只是对不住各位,远来做客却……”   “千万别这么说!”穆玄英道,“当时神木谷的情况我们心知肚明,纯阳的诸位不但出手相救,还给我们藏身之处,于情于理,都没有半点对不住。反倒是我们,来这里打扰了各位修仙练道的清静。”   “不错。我们在完成两图之前还要继续打扰纯阳观,往后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也不要客气,出一点力我们也住的心安理得。”赵涵雅也笑。   祁进这次总算开怀,“ 穆少侠和赵姑娘的好意心领了,这几日纯阳宫和太极广场会进出很多人,难免影响各位休息,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只管找我。”说完又对赵涵雅特别关心说,“赵姑娘的脸色越来越差,看来是不能拖了。”   穆玄英点头说:“再给我两天。”   赵涵雅笑眯眯说:“没关系,有明雅的符咒,我能撑一年。只是这病殃殃的样子连我自己也不喜欢,难为各位照顾我。”   源明雅没说话,却是展臂将赵涵雅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赵涵雅靠在他身上,也没看他,却是很安稳的模样。   等穆玄英三人出了屋子,穆玄英忍不住自责起来,“我太贪玩了,看赵姑娘拿性命耗着,我却白白浪费了三日。”   祁进说:“少年总是有少年的心性,怪不得你。”   穆玄英笑了一下,也不知联想到什么,突然问:“祁道长行事谨慎,难道年少时也会做这样的事?”   祁进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做过。不少。”   穆玄英忍俊不禁说:“多谢道长安慰!”显然全没有将祁进的话当真。   祁进没多说,转身告辞。   待祁进走了,穆玄英和莫雨一路沿着纯阳宫的长廊往外走,都没说话,显得两人都心事重重。   走了一会儿,莫雨道:“你不必自责。”   穆玄英长吁一口气,说道:“可我的确自责,很自责。他们也是一对有情人,我们在观日峰逍遥快活的时候,他们却在无尽的煎熬和苦闷中。谢叔叔一直教我,推己及人,感同身受,这一次格外强烈。”   莫雨沉默了。   穆玄英只当他也被触动,便转了话题说:“我向祁道长提到你的事,你不介意吧?”   “咒印?”   穆玄英点头,“卓道长发狂却能被李观主用阵法压制,我想也许我说出来也能让你……”说着却又忍不住自己反驳,“但纯阳应当是不愿帮你的。”   莫雨牵起穆玄英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走出纯阳宫后,穆玄英低声说道:“说起祁道长,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莫雨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来。   “啊?真的吗?”穆玄英压低声音说,“真给我猜中了?祁道长没说真话。”   莫雨懒洋洋说:“真真假假的事谁说得准呢?”   “你别打哑谜!这世上的秘密已经够多了,我们就不要有秘密了吧?”   莫雨一挑眉,“你没有秘密瞒我?”   穆玄英心想:看来此事雨哥知情,不但如此,知道的一定不少。可他瞒我也不像是有原因,恐怕无关痛痒才懒得提,若我追问,他反倒得意不肯说了。   “秘密这样的东西,若是告诉你那就不是秘密了。”穆玄英做了个鬼脸便继续往前走,心里笃定要套出话来。   莫雨眯了眯眼,跟上去说:“穆少侠坦荡磊落,想来不会有秘密。”   “谁说的?人没有秘密那多无聊啊?难道你没有秘密吗?”   莫雨做出赞同的表情说:“有,不少。”   穆玄英指着莫雨说:“你果真瞒着我?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快说!说出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莫雨兴致勃勃看着穆玄英,半晌才说:“拿什么换?我早说过,秘密是一笔财富,不会白白送人。”   穆玄英哼了一声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快说!”   莫雨打了个响指说:“就等这句。”遂继续说道,“卓凤鸣本好好的,怎会突然又发狂?是什么原因刺激了卓凤鸣?祁进避重就轻,赵涵雅不会听不出来吧?”   “我是真没听出来。”穆玄英悻悻说。   “你不在场,情有可原。那一夜,在太极广场发生了什么,赵涵雅若说她一点不知道,未免太假了。不过她不管闲事却是对的。纯阳观的闲事,江湖上敢管一管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莫雨说完用手指弹了穆玄英的额头,“所以我劝你也不要管。”   穆玄英道:“管不管再说,可我若非要知道呢?”   莫雨思忖道:“那我只好……”   “嗯?”   “带你去一个秘密最多的地方。”   ----------------------------------   长安城。   “雨哥,我们究竟在等什么?”穆玄英坐在兰桂坊里浑身不自在,何况眼下已是半夜。赶了一天路从华山来到长安城,莫雨却领着穆玄英到这歌舞升平的坊间里坐了一夜。   莫雨自顾自倒了杯酒说:“耐心点。”   穆玄英身子往前凑,说道:“不是我不耐心,这歌舞坊该打烊了吧?我们一进来就包了全部雅间,却又什么歌舞也不看,人家在长安城做买卖也不容易呢,何况我还心疼我的钱呢……”末了又补了一句,“何况现在到处都是狼牙军的人,我们这样太招摇了。”   莫雨又倒了一杯酒,却没喝,把玩着酒杯说:“之前你不是问过我隐元会的事吗?”   “这里就是隐元会?”穆玄英大惊。   莫雨笑出来,“你说说看哪里是江湖?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哎呀,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带我来到底要见谁?”穆玄英没好气说。   莫雨拄着下巴,托着脸望着穆玄英,手里拿着那杯酒转啊转,慢吞吞说:“隐元会一直除不掉是因为他们行事很小心,单线联系。顺藤摸瓜也要一层层往上扒,就算找得到门路,要摸到真正的主子也需要很多时间和人手。加之他们掌握了很多消息,根本没人敢来招惹他们。”   “你和他们做过交易,所以知道一些门路?”   莫雨摇头,瘪瘪嘴说:“我敢来,是因为我只是领路人。而你。”他指了指穆玄英,“才是要见他的人。而且你没有秘密。”   “我没有秘密?”穆玄英反问。   莫雨脸上露出像猫一样的诡秘神情,道:“没有秘密是一种什么感觉?”   穆玄英忽然想起很多事。   秘密?   从小到大,他有很多秘密。   瞒着阮娘偷吃肉包子;把小月的玩具弄坏了却说弄丢了;在枫华谷莫雨问怕不怕,说了不怕;唐简的去向;谢渊在生父墓碑前对自己说的话……还有,和莫雨在一起。   每个秘密都伴随着谎言。   可穆玄英回忆,自己却从没有为这些秘密说过谎。   莫雨口中的“秘密”,应该是哪一种呢?   好久。   “没有秘密的感觉……舒服。”   话音落,楼下突然一阵劲风,穆玄英立即觉察有高手来了,二话不说便闪出雅间,往楼下看。   果真,那里站着一个人。   没人开口,穆玄英本能觉得此人不简单,一定就是他们要等的人。可没等他开口,又是一阵劲风,穆玄英后退躲避,等他再往下看时,楼下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九人!   与方才那人一样的装扮,毫无破绽!   “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就是弱点。对于我们,秘密是一笔财富,可以获得,可以失去,想要什么都可以,全看你愿意付出什么来交换一个秘密。”   那九人异口同声,振振有词。   兰桂坊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穆玄英回头,见莫雨还坐在原地,冲他点点头。   他们就是隐元会的人。   穆玄英鼓起勇气,开口说:“你是谁?”   莫雨一听,立刻站了起来,显然这个问题让莫雨颇为震惊。莫雨道:“毛毛,每个问隐元会的问题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穆玄英沉声。   楼下的九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抬了一下手,其余八人便推开了。那人低着头,将一切隐匿在黑披风下,用奇怪的声音和穆玄英对话。   “你找到这里也不简单,说吧。”   “我已经说了。你是谁。”   “你的朋友已经提醒了你,你还要问?”   “隐元会不是知道天下间所有事吗?我想知道你是谁。这就是我的问题。”   忽然,莫雨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大概从没有一个人向隐元会问过这个问题——你是谁。   很快,那人将两只手放在黑披风上,顺势往后滑,将黑披风滑落在地。   “穆玄英,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补4.12 第292章 第八章   【坐忘峰】   “穆玄英,好久不见。”   这声音……   只是一瞥,那人一闪便已不见踪影。   穆玄英愣在原地,莫雨几步上前将穆玄英护在身后,也不知方才那一瞬究竟在两人间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穆玄英自言自语了一句,复抬头环视四周,“你是谁?你是谁!”   兰桂坊内却无第三人。   “毛毛?”   “你是谁!”穆玄英又喊了一遍,随即却是如自问自答一般重复,“你是……你是……”念了几遍后惊惧未定一般望向莫雨,没再说下去,只是伸手,抓住莫雨的收臂,死死抓住。   莫雨没看穆玄英,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心里已有猜测,却还是问:“谁?”   黑披风之下,那人纵然戴了面具隐去面容,可穆玄英还是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认出了此人。   而他猜想过很多隐元会首领的真实身份,唯独没想过此人。   穆玄英一只手抓着莫雨的手臂,另一只手将莫雨的手心一翻,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却不是人名。   ——空冥决。   与此有关的人不多。   莫雨沉声问:“我见过吗?”   穆玄英摇了一下头。   莫雨随即也是一闪而过惊讶的神色,显然锁定了那人身份。   穆玄英神情怪异,又看了看四周,对着四面八方朗声说:“我知道您还没走,我……但我也想您应当是不会出来相见的。”顿了顿,“可我有一些疑惑,实在……无人可问。”   无人回应。   可不知为何,知道这人身份后,穆玄英到得此刻虽然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感到安心。总觉得,那个人还在,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不能露面相见。   “您就是……隐元会的首领吗?”   穆玄英又自问自答:“一定是。雨哥说他与隐元会做过交易,和他打交道的就是隐元会的头目。他未见过你真容,但今夜我们等的人是你,没错吧?”   “雨哥与你做过交易,他用什么交换?”穆玄英回头看了一眼莫雨,他当然知道莫雨不会回应,遂继续猜测说:“没有任何交换对不对?因为您觉得是您当初欠他的。”   安静了一会儿,穆玄英才继续问出第三个问题:“隐退之后,您除了是隐元会的人,是不是还……还是……”穆玄英欲言又止,不知从何问起。   莫雨在身后道:“他就是九天中的无名。幽天君。”   “这就对了。当初为什么李复会找上我们?如今为什么赵涵雅会找上我?都是您从中指点。”穆玄英说完又自己默默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可笑,突然冷冰冰笑了一声,“教我武功,也是因为于心有愧,对不对?”   “将两个孩子卷进你们九天的计划里,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却是真真的改变了我们的一生。”穆玄英长长叹口气,“原来那么早,我就已经是局中人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说罢回头看莫雨,“雨哥你是何时知道的?”   “刚才。”莫雨道。   穆玄英没去想这话的真假,走回莫雨身边,拉住莫雨的手,说道:“他言出必行,现在轮到我了。”便大声问:“你要什么?我可以为隐元会做什么?”   嗖——   穆玄英反应迅猛,接住暗处飞来的一封信。   随即那人的声音如同回声,道:“将这东西送到祁进手里。”   穆玄英看了看,问:“纯阳观的祁进?”复又了然道,“是了,天下间没有隐元会不知道的事。我们在纯阳观避祸,你必定早就一清二楚。”   “穆玄英,我希望你永不背弃你在武王城外对我做出的承诺。”   无名说完,穆玄英的耳边忽然就响起了自己曾一字一句跟着那位名满天下的大侠说出的话。这些年自问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从未辜负。他又想,哪怕没有昔日与今日,他依然会这样做。   哪怕黑披风下面看到的不是唐门的银制面具。   哪怕面容被挡住,眼神也骗不了人。   哪怕他没认出他来。   ------------------------------   走出兰桂坊,穆玄英一言不发。   莫雨也不说话,一如往常。   两人走出三条街后,穆玄英突然停住,先是仰头看天,不知在看什么,却是慢慢将拳头握紧,越来越用力,捏的指节咔咔作响。半晌,他突然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丧了气一般垂下两肩,松开了拳头。   “毛毛……”   穆玄英不等莫雨说下去,微微颤栗,低下头,将脸埋入掌心。   莫雨完全理解穆玄英的心情,那个人对他来说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如今却像是倾覆的万丈高楼,毁灭的一干二净。   莫雨侧过身,往前一步,将自己的胸膛送到穆玄英身前。   穆玄英随即便将捂着脸靠在莫雨胸口。   莫雨依旧没开口,单手托着穆玄英的后脑,将他抱紧了一些。   “世上多得是我不知道的事。”   听闻,莫雨欲言又止。   “秘密是一笔财富,隐元会说的没错。可秘密和时间一样,让我又爱又恨。”穆玄英埋头说,“如痒处被划伤,不痒了,却是很疼呢。”   莫雨将手往下滑,轻轻握住穆玄英后颈,若有所思道:“每个人走到这一步都有他的无可奈何,以前我也不大理解,后来在恶人谷才发觉世上多得是无可奈何,也多得是不容易。”   “我也并非怪他,只是如芒刺在背。”   莫雨道:“我懂。”   “如果你早知道他就是无名,你不会带我来吧?”穆玄英问。   莫雨想了想,最后却是没回答,将穆玄英松开,将他的两只手握在手里,道:“你只要记着,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穆玄英冰凉的心慢慢回温,望着莫雨认真的表情,笑了一下,“我知道。”   莫雨点点头,松开穆玄英问:“他要你交给祁进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做?”   穆玄英想了想,“交给祁进。”顿了顿,“虽说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但我想人的命运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   回到纯阳观,二人很快就找到了祁进,不巧的是,祁进正打算前往坐忘峰探望面壁思过的卓凤鸣。无奈,两人只好随行。   坐忘峰位于华山西北,从纯阳宫一路往北,经过华山深渊,走一日便到。   祁进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说话言辞总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言行举止却很平和近人,很好相处。可穆玄英总觉得他远远的,哪怕有说有笑的时候,中间还是隔着什么东西。   但到底说,祁进还是个不错的人。   这一路,三人同行,有祁进领路和讲解,仿佛出门游玩一般,将大半个华山的景色都看了。   天色暗下来后,三人分头找干柴和食物。穆玄英和莫雨这时候才有空私下说话。   “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莫雨看到一颗枣树,转了一圈打量着。   “原本打算今晚。”   “为什么改主意了?”   穆玄英思忖道:“我总觉得怪怪的。不是说隐元会的这封信,而是祁进。可我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因为他就好像戴了面具的人?”莫雨一边说着,一边往枣树上爬。   穆玄英惊讶的几乎跳起来,努力压低激动的声音说:“就是这个感觉!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觉得奇怪!你不觉得吗?这一天,他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除了有些洁癖。但没有不妥当恰恰是最大的不妥当吧?他与我们年岁相差不多,却总是难以亲近的感觉,像是他在抵触。”   莫雨艰难地爬树,好不容易找了个枝丫站定,低头说:“你亲近我就可以了。”   穆玄英翻了个白眼说:“你又说笑!难道你觉得他很正常?”   莫雨继续往上爬,“不正常。”   穆玄英道:“这不就对了!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   “为什么不运功飞上去?”   “因为在稻香村爬过树后,这些年都没有这样爬过了。”   穆玄英心里一暖,笑说:“难怪身手不如当年了。”   莫雨没回答,脸上却也浮现笑意。   等他开始摘枣子,两人又继续讨论起来。   “祁进身份肯定有问题,我在恶人谷看过很多书,关于他以纯阳弟子行事的记载都是从那一年开始,再往前,一个字也没有。”莫雨道。   穆玄英蹲在树下捡枣子,问:“哪一年?”   “高力士出事那年。”   穆玄英道:“高力士?朝廷的人应当不会和他有关联吧?”   莫雨说:“老实说,祁进身上江湖气很重。”   “对啊!而且他武功也很好,若是朝廷的人早该出类拔萃了,不会默默无名。”   莫雨晃了晃树,正好有几个枣子砸在穆玄英头上,穆玄英知道他是故意,抬头瞪他。却不等穆玄英说话,莫雨又说:“那一年凌雪阁重组。”   穆玄英跳起来,“这就有点道理了!凌雪阁和朝廷本也有关系!这么说,他是凌雪阁的杀手?可纯阳观能不知道吗?若是知道,他手上挂了那么多人命,吕祖当年还肯收他为徒?莫非真是想渡人?”   莫雨道:“我也只是猜测。”   “我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也是猜的。”穆玄英又蹲下捡枣子,“不过之前在江湖上还真没有听过祁进这个名字。他的身手和能力,就算不借纯阳观和纯阳五子,也照样能出人头地。”   莫雨点头,“就说明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两人一上一下相视一眼,越发觉得可疑。   莫雨落地后,穆玄英说:“要不,我们探探他?”   --------------------------------   “紫虚道长,我们回来了!”   祁进早将篝火做好,站起来迎:“辛苦了,快过来暖暖身子。”   穆玄英将怀里的蔬果放好,说:“紫虚道长,白日里你讲了很多山水故事,可唯独没讲我们的目的地。给我们讲讲吧?”   祁进坐下,笑了笑说:“坐忘峰是纯阳观用来惩罚门下弟子的地方,没什么好说的。”   “用以思过?”穆玄英问。   祁进点头,“听说以前我恩师曾在上面闭关练武,后来出关就将坐忘峰封上了,不许弟子靠近。又过了几年才成了面壁思过的地方。实在没什么意思,不讲也罢。”   “这样啊。”穆玄英拿起枣子在手里擦,有意无意地问:“那紫虚道长有没有被罚上坐忘峰过?”   闻言,祁进的表情有些僵硬。   穆玄英看在眼里,却是继续说:“看来是有了,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紫虚道长不要往心里去。”   祁进吃了一个枣,半晌才说:“话虽如此,但有的错误犯下了就永远无法被原谅,还是不犯错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补4。17 第293章 第九章   【姬别情】   “话虽如此,但有的错误犯下了就永远无法被原谅,还是不犯错的好。”   闻言,穆玄英和莫雨迅速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接话,三人便就这么干坐着,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和微妙。   祁进却突然笑了一下,“看来我吓着你们了?”   “倒也不是。”穆玄英回笑,咬了一口枣子说道,“只是一直觉得紫虚道长你为人处世十分妥当,实在想不出你会犯什么样的错,被罚上坐忘峰面壁。”   “是人就会做错,谁也不例外。”莫雨说了一句。   这话仿佛在替祁进解释,祁进果真朝莫雨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祁进方才移开视线说:“看来这位小兄弟也犯过错。”遂眼神一掠而过,落在忽闪忽闪的火光上,“只是你已经被原谅了。”   穆玄英见他这样却是忍不住有些同情,虽不知祁进过往如何,但这一番对话下来,显然他还不能忘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愿被人知晓的过往,硬生生将别人的过去挖出来,实在有些残忍了。   穆玄英张了嘴想开口岔开话题,却听祁进冷不丁说:“不瞒你们说,我犯下的错永远也不会被原谅。”   “怎么会?”穆玄英脱口而出。   祁进淡淡说道:“我曾误杀一人。”   “洛风。”   祁进又看了一眼莫雨,因这个干脆的回答而感到一丝惊讶,转瞬即逝,点点头说:“他是不只是我大师兄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他也是纯阳观这么些年里出过最有天赋的弟子。却是……呵。”说到这里他苦涩一笑。   “谢云流没有找你报仇?”莫雨问。   祁进道:“事情一出,我已被师父罚上坐忘峰,山下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听说那段时间里纯阳观很不太平。”他顿了顿,“可我还是会杀谢云流。”   静了一会儿。   “是他背叛师门在先。”   穆玄英没说话,心里却想起谢云流此人,亲眼所见,谢云流并没有背叛纯阳观的意思,可江湖上都传说他大逆不道,如今连同门师兄弟都恨不得为师门清理门户。   究竟当年谢云流有没有背叛呢?   穆玄英道:“不瞒紫虚道长,我与万花谷裴元有些交情,我从他那里听到过一些故事,关于……洛风。他好似与洛风极为熟悉?”   “听说洛风葬在万花谷。”祁进却说。   “听说?道长你不知道吗?”穆玄英颇感意外,身为当事人的祁进竟然不知道洛风就葬在万花谷。   “我那时已上坐忘峰,知之甚少。”祁进苦笑道。   穆玄英点点头,没再问。   “裴元找过你吗?”莫雨突然问。   祁进微微一怔,显然莫雨的话一阵见血。   “洛风与裴元交情不浅,洛风的死对裴元来说是个打击。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从那以后裴元很少离开万花谷为人治病了。”莫雨继续说,“他一定找过你。倒也不会是报仇,但以裴元的性格,恐怕也说不了什么好听的话吧。”   祁进叹了口气,“你知道的事不少。裴元的确来坐忘峰见过我。”顿了顿,“但我理解他的心情,我也有知己兄弟。”   穆玄英和莫雨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祁进看向两人说:“你们也是一样的吧?”   穆玄英却咳嗽一声,讪讪笑了笑。   莫雨却打量着祁进的表情,好像看出了什么来。   入夜后,三人各自睡去。   莫雨往穆玄英身边靠了靠,用手肘碰了一下穆玄英,穆玄英随即翻身看过来,显然也没有睡着。   两人偷偷离开,走了一段路后莫雨道:“祁进误杀洛风的事在江湖上根本不算秘密,此事裴元不会追究,谢云流若是追究,也不会等到今日。隐元会要你带过来的那封信恐怕和洛风是没关系了。”   “同意。”穆玄英道,“而且是误杀,也怨不得他吧。但我总觉得这封信就是仇家寻仇。隐元会为何不肯自己送给他?要我代劳呢?雨哥,会不会我们被人利用了?”   “你的意思是唐……”   “他不会害我的吧。”穆玄英打断,但言语间却并非那么自信,“就算他是隐元会的人,是无名。”   莫雨道:“那么祁进一定还有别的秘密。而且,那个秘密才是关键。”   穆玄英却是道:“其实我们只是负责送信,为何要去打听他的事呢?我看到他的神情很不舒服。”   莫雨拉住穆玄英,将穆玄英往怀里一带,搂住说:“你总是同情无关紧要的人,几时才会同情我?”   “你真是……”穆玄英笑起来。   “洛风和裴元,说散就散,我有感觉,祁进所谓的那个知己身上一定藏着故事。我们呢?若是有一日也出了事,你我回天乏术,你会怎么办?”   穆玄英一听此话,只觉得心口一紧,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莫雨又道:“若是我出事,你也会为我立……”   “雨哥!”穆玄英打断莫雨,仿佛有千句万句话要说,最后却只说:“不会。不会。我们说好了的。”   莫雨见穆玄英慌了神,便凑近了些安慰道:“是,我们说好的。”   两人鼻息可闻,很快便燃起□□,也顾不上祁进就在附近便亲热起来,又是折腾到半夜才作罢。   -----------------------------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回到原处,祁进已醒。   穆玄英心虚极了,还来不及说什么,祁进说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你们早起已去走了走,我却刚醒。”   穆玄英讪讪道:“道长过奖了。我们快赶路吧。”   三人话不多说,朝着坐忘峰去。   山上的风景还是让人着迷,一路上山,很快就到了山顶。   “二位,我师兄卓凤鸣就在洞内面壁,你们若不想进去,就在外面看看风景,我探望他后再来作陪。”   穆玄英道:“紫虚道长客气了,既然来了,总该去跟前辈见一见的。”   三人便依次进入洞内。   山顶的这个山洞别有洞天,入口窄小,进去后却是很开阔,能看见天不说,还有树木生长在内,景致倒也不差。   卓凤鸣就盘腿坐在洞中的草席上。   “师兄!”祁进叫了一声。   卓凤鸣循声看过来,不等穆玄英和莫雨问好,只听他问:“是谁?”   穆玄英想这洞内光线不好,但自己能看见对方,总不至于卓凤鸣连祁进也不认得?何况这声音透着一股防备和紧张,想来是在问自己和莫雨,遂说:“金虚道长,晚辈浩气盟穆玄英,这是我朋友,我们不日前来到纯阳观做客。”   “师兄,这位穆少侠你上次见过。此次我是奉掌门之命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卓凤鸣突然大吼大叫起来。   “师兄?师兄?”祁进叫了几声,加快脚步往里面走,“师兄,发生何事了?”走了几步便拦住穆玄英和莫雨,道,“我师兄有时会……二位也是知道的。为了二位的安全着想,就请在这里等等吧,我进去看看。”   穆玄英道:“紫虚道长,若真如你所说,我们更该进去了,出了事互相也好照应。”   祁进还想拒绝,但卓凤鸣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情急之下三人便立即往洞内跑。   越往里越暗,但心系卓凤鸣的三人也没有减慢速度,一路狂奔入内。   “小心!”祁进突然喊。   穆玄英只觉得一个身影往这边一闪,自己胸口便被击中,那人内力不弱,却是胜在手法上。穆玄英后退数步,还未来得及反击,心口一痛,整个人便软弱无力起来。   “雨哥小心,有毒!”   莫雨刚好跑近要搀扶穆玄英,也被身后一掌,扑倒在穆玄英身前。   “雨哥!”   却见那黑影一脚踢在莫雨身上,一推。   莫雨顺着那地势坡度往下滚,不远处就是一片漆黑的深渊,不知下面究竟是什么。   “雨哥!”穆玄英强撑着跪在地上,以双膝和双手撑地,想拉住莫雨。   可最终莫雨也没能得救。   噼里啪啦声后,碎石滚落,随着莫雨一起消失在那悬崖边。   穆玄英目瞪口呆趴在地上,双手已经被碎石磨得都是血迹,可他依然没能拉住莫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莫雨滚落下去。   祁进几步赶过来扶穆玄英,“穆少侠没事吧?”   “这小子中了我的暗器,暂时死不了。”   穆玄英和祁进一起回头朝暗处那人看去,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你是谁?”穆玄英问的轻松,但心里却早有打算。   卓凤鸣不知是突然发疯还是被此人害了,但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不速之客。何况他出手就伤人,眼下更是害死了莫雨。穆玄英若非是想死个明白,恐怕也早跳下去了。   祁进却是一惊,问:“我师兄呢?”   穆玄英感觉到祁进的异常,刚想说,那人便主动走了出来。   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祁进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穆玄英本能觉察到什么,对祁进说:“紫虚道长,我今日恐怕是不能活着离开坐忘峰了,我来之前找你是有人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我只好现在给你了。”便从怀里掏出那东西递给祁进。   祁进打开,神情又是一阵忽悲忽喜。   穆玄英道:“紫虚道长,若是你有仇家上门寻仇,你想必已经猜到是谁了吧?他们害死雨哥,我一定要知道。”   那个黑影这时候开口说:“原来他们不是纯阳的弟子,也不知道你和凌雪阁的关系?”   “凌雪阁?”穆玄英一惊,对黑影说:“你是凌雪阁派来杀我的?”   “不是。我是来找暗箱的。”   穆玄英一头雾水,不等他发问,祁进叹口气,对穆玄英说:“对不住,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们。他是来找我的。”顿了顿,“在入纯阳之前,我是凌雪阁的杀手之一。他是我最默契的同伴,我们曾是凌雪阁最强的杀手‘暗箱’。是我害死了你朋友。”   “不是你,是他。”穆玄英死死盯着那个黑影,“你是谁?”   “姬别情。” 第294章 第十章   【剑宗气宗(一)】   “姬别情。”   提到凌雪阁,江湖上应当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他是唯一一个将自己姓名公开的杀手。虽说凌雪阁与寻常杀手组织不同,但到底是做的杀人买卖,隐姓埋名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此人却偏不。   不怕仇家寻仇,不怕辱没祖先。他要的就是让所有人听到“姬别情”的时候都从心底发寒。怕他,恨他,可偏偏没法子。   “原来是你。我记住了。”穆玄英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看向祺进,道:“所以你曾经也是凌雪阁的人?后来入了纯阳?而且你早知道他会来寻仇?”   “错了,我不是来寻仇。”姬别情又往前几步,走出了暗处,“我是来将他召回。”   “我不会回去的。”祁进冷声道。   “这次由不得你了。”走到亮出的姬别情将蒙面的黑布摘下,让自己的容貌显露出来,嘴边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指了指,“卓凤鸣死了,而且是死于紫霞功,就死在纯阳观的坐忘峰。这世上只有你和李忘生会紫霞功,只有你来过坐忘峰。祁进,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你!你杀了卓师兄?”祁进一跃而起。   “卓师兄?祁进,你是树林里嗜血的野兽,怎么如今也与家禽为伍?他们说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浸淫在温香软玉中,所以你今日才会如此不堪一击!看看你自己!连我的偷袭都抵挡不下!”   穆玄英侧头问道:“紫霞功他也会?”   祁进点头,却没解释。   “金虚道长死于紫霞功,恰好在紫虚道长来探望的时候。好计谋。谁能想得到凌雪阁的人能混入纯阳观还杀掉了纯阳金虚道长。好计谋!紫虚道长当真是有口说不清,纵然纯阳观其他人信他,天下人恐怕也不会信。而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你也露面说清原委,想来你应该不会允许我活着离开这里了吧?我一死,这世上再也没人知道坐忘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穆玄英道。   姬别情啧啧几声,道:“不错,是这样。”此人倒也坦诚。   祁进往穆玄英身前一挡,没说话。   穆玄英知他好意,却是说:“巧了,今日你一定要我的命,我却也绝不会放过你。”说完,穆玄英拔出身后长剑,用剑支撑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姬别情露出轻蔑表情,扬声问:“你已中毒,竟然还妄想杀得了我?”   “不是想杀你,是我一定要杀你。”   姬别情见过许多人被杀前的反应,破釜沉舟想搏一搏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杀手,有着和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   姬别情一生中凭借这直觉死里逃生过无数次。这一次他分明占尽了上风,可此时心里却又升起了一股不安。   他看向祁进,全无昔日的凶狠摸样。   姬别情突然意识到,倘若眼前这二人联手,自己未必有完全的胜算。祁进若能助这少年成事,卓凤鸣的死自然就落不在他头上了。自己苦心布下的局,不攻自破。   “呵。”姬别情笑了一声,叹道:“没想到有一日你我也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闻言,祁进突然平添几分心软,道:“小姬,你我曾兄弟一场,就此收手,改邪归正,我可求掌门师兄留你一命。”   “不必。”姬别情摆了一下手,“你知道的,这一行,向来是你死我亡。”   你死我亡?   祁进还记得很多年前,他和眼前这个人奉命暗杀一个京城官员。那一晚,两人惊了守卫,事情虽得手,可却很难脱身,只好暂时藏在茅房梁上想法子。   祁进心急如焚,觉得两人这次多半要折在这里。   可姬别情呢?   靠在梁上翘着腿,皱着鼻子说:“反正他已经死了,我们被抓大不了也是一个死。”   “可我们两条命。”   姬别情想了一下,满不在乎说:“那就我出去顶包,你活。死一个,我们就不吃亏了。”   那几句话,姬别情说得轻松,祁进却是牢牢记了一辈子。   祁进在凌雪阁长大,自小见惯了生死。   危难时,所有凌雪阁的人都告诉他:保住自己最要紧。   在遇到姬别情以前,他为了完成任务,曾将同伴推出去过;他为了完成任务,曾亲手杀掉同伴制造假象;他为了完成任务,曾隔着一扇门听着同伴一个个惨叫死亡……   可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姬别情是自己生死同命的兄弟。   “小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姬别情满不在乎一笑,却突然严肃地看着祁进问,“我最后问一次,你当真不回来?”   祁进没回答,摆出了紫霞功的起手式。   “懂了。”姬别情惨淡一笑,却是转瞬即逝,指了指穆玄英说,“我打不过他,他是谁我知道,何况我杀了他的人。亡命高手我可不伺候。不过,他必须死。”   穆玄英道:“废话少说!出招!”   姬别情道:“祁进,谷云天灭门一事你还记得吧?”   穆玄英刚要出手却被祁进拉住,“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姬别情道,“我早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何况我今日的对手是你,我怎么敢孤身前来?”   祁进却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一声怒吼,说道:“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姬别情道:“是,是我不放过你。隐元会要交给你的东西已经送到了,你也看了。只要我死,一样的东西就会送到万花谷。”顿了顿,又问:“你回不回来?”   穆玄英听得模棱两可,侧头说:“紫虚道长,不要与他废话,我们……”   却被祁进打断,“穆少侠,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我若能活着离开,一定办到。”   祁进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软软的,像是个帕子,一股脑就塞到穆玄英手里,望着穆玄英,决然说:“拿好。”   穆玄英被这个表情震慑,愣了愣之后刚要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却是被祁进突然大力一推,又是飞身一脚。   “啊——”   穆玄英被祁进踢下了深渊。   ---------------------------------   哗哗哗——   哗哗哗——   穆玄英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若不是哗哗的水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毛毛?”   穆玄英听到莫雨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所触及之处都是潮湿粘腻和冰凉。   “毛毛?毛毛!”   穆玄英的所有感官终于恢复过来,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但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正是他最熟悉的。   “雨哥!”穆玄英一把抱住那人,“你没死吗?还是我们都死了?我也被退下来了,所以我们都死了是不是?”   莫雨身上还是冰凉,但这感觉才最真实。   “毛毛,深渊下面是水潭。”莫雨道,“我们都没死。”   穆玄英靠着莫雨想了一会儿,理智也渐渐恢复,这才推开莫雨说:“我们都中毒了,怎么办?”   莫雨道:“我没事,你忘了?”   “哦对,你百毒不侵。”   “毒不是什么剧毒,我可用凝雪功替你逼出来。”莫雨又说,“但姬别情想要我们的命,算计很深。这地方落下来后却是找不到上去的路。就算不毒发,没几日也会饿死。”   穆玄英环视四周,虽看不清什么,但听得见水流声,道:“出路先不急,雨哥,姬别情不是为了杀我们来的。他是为了祁进。”于是将后来发生的事尽数告诉莫雨。   “祁进突然改主意推我下来,一定有原因!”穆玄英道,“他塞了个东西给我。你看。”   那果真是一条手帕。   绣了鸳鸯的手帕。   “看不出什么……”穆玄英一筹莫展说,“就算是个女子的东西,是他爱的人也好,可我们不知道是谁。而显然,这个人就是关键。姬别情最后突然说起以前他们做的一桩事,还没说完祁进就变得很……”   “什么事?”莫雨问。   “什么古云天灭门?还提到了万花谷。”穆玄英凭借回忆说,“对了!隐元会要我交给我祁进的东西是姬别情拜托的。那东西也和这手帕的主人有关。这人好似是祁进的死穴?姬别情明知这一点,所以要挟祁进。”   莫雨却突然说:“你就没想到也许祁进就是坏人呢?”   穆玄英一怔,却很快又说:“不会。他最后对我说话时的神情痛苦万分,可见他不想害我。而且他也许知道深渊下有水潭,所以才推我下来?否则他交给我这东西,我人若是死了,也无用。”   莫雨道:“也许他只是赌一把吧。”便站起身来。   “雨哥,你能想到这帕子的主人是谁吗?”   莫雨思忖道:“既然提到万花谷和什么古云天,应该范围很小了。我们走,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干柴。”   “也好。这里太冷了。”穆玄英也想站起来,却软绵无力险些又跌回水里去,好在被莫雨抱住。   “小心点。”莫雨惊魂未定道,“你还中毒在身,靠着我。”   穆玄英无奈道:“我们找个地方点了火就快运功逼毒吧,正好可以静下来想一想祁进的事。”   莫雨没说话,搂着穆玄英往深渊深处走。   -----------------------------------   水潭一直往里延伸,越往里越黑,尽头处却是一个岩洞。两人进入后,里面不但有干柴稻草,还有一颗枣树。   两人颇感奇怪,但也没多想,点起了火。   “古云天……古云天……万花谷……万花谷……”穆玄英反反复复念叨。   莫雨在火堆上架了两人的衣物,道:“据我所知万花谷没有这个人。而且姬别情提到灭门,可见这个人早死了,而且应该是死在祁进和姬别情手里。‘暗箱’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若不是你说,我绝不信祁进是凌雪阁的杀手。纯阳观这个秘密真是藏得深。”   火光照在莫雨身上,坚实的身体,流畅的线条,都被微弱的火光照的带了几分柔光,越发显得好看。   火光跳动,他的身躯像是也着了火一般,看的穆玄英移不开视线。   “毛毛?”莫雨回头。   穆玄英猛地回过神来,见莫雨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尴尬。   莫雨却问:“你想什么呢?”   穆玄英越发害臊起来,看向别处说:“在想你说的……”   “是吗?”莫雨勾了勾嘴角。   “我在想,那个,古云天和万花谷会有什么关系。”   莫雨踱步走过来,走近了便坐在穆玄英身侧,手肘支在立起的膝盖上,用手摩挲下巴,侧头望着穆玄英说:“那你想到了吗?”   “没,还没……”穆玄英口干舌燥道,“没有。”   莫雨突然翻身跪地,两手一圈,穆玄英便被逼的靠在身后石壁上。   “我怎么觉得……”   “什么?”穆玄英打断莫雨,“我还没解毒呢,先解毒吧。”   “啧。”莫雨蹙眉,又看着穆玄英说,“你就是不肯说?刚才你在看什么。”   穆玄英转了转眼珠,道:“我说了你不就正好有借口折腾我了?我们那么多事还没做,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莫雨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说:“傻毛毛,你看不到自己,所以不知道。你……嗯,就算你不说,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早就不想保持距离了。”   穆玄英这才想起来,是了,自己也没穿上衣。   “那,那我们就,就开始逼毒吧。”穆玄英觉得大事不好了,想躲。   可他也知道,已经晚了。   莫雨故意喘着气靠近,胸膛一起一伏,贴上穆玄英的身体,鼻息可闻,连彼此心跳都能听见。   一点就燃。   穆玄英上一刻还保持理智,这时理智早已在九霄云外,一把搂住莫雨的脖子,两人便唇齿纠缠起来。   莫雨深知穆玄英的兴奋点,一击即中,得意的笑起来。   穆玄英却不高兴了,总觉得自己处于下风被牵着走,遂慌手忙脚将手伸进莫雨裤子。   莫雨猛地瞪眼瞧着穆玄英,显然没料到。   这样的反应让穆玄英很满意,于是一挑眉作为回应。   这时,穆玄英看见莫雨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沉下去,随后莫雨喉间发出低笑声。穆玄英才知道,这下真的大事不妙了。   莫雨道:“你惨了,毛毛。” 第295章 第十一章   【剑宗气宗(二)】   穆玄英觉得他快死了。   “毛毛?”   “毛毛,你睡了?”   “毛毛,我知道你没睡。”   “毛毛,陪我说说话吧。”   穆玄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无力应了一声。   莫雨翻身抱住穆玄英,将下巴卡在穆玄英脑袋和肩窝之间,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掉下来后我心情很复杂。我很生气,我以为你当我死了,所以殉情跳下来。可我也有一点窃喜,窃喜你愿意为我死。后来才知道是祁进推你下来。毛毛,若我死了,你也会活着对吧?”   穆玄英觉得莫雨话有点多,很奇怪,所以他不想回应。可这些话却和前面那些不同,他是一定要回应的。   “你希望我怎么样呢?”穆玄英声音很小,也很疲惫,却在尽力表现得轻松。   “我希望你做自己。”   答案让穆玄英吃了一惊,也让他对莫雨有了别的认识。   他侧头,枕在莫雨一只手臂上,望着黑漆漆的洞穴上方,道:“好。”   只说了一个字。   莫雨收紧收臂将穆玄英箍在怀里,喃喃自语一般说:“好就好。”   又躺了一会儿,两人总算起身。   可穆玄英身上处处留着昨夜的痕迹,穿衣服时一举一动都好像在撩拨,惹得莫雨心痒难耐。   穆玄英穿到一半才瞧见莫雨的眼神,登时吓了一跳。   双眼发红,几欲喷火。   “雨……”   不等穆玄英说完,莫雨又扑了上来压住穆玄英。   “哎哎哎?雨哥你这是……”   莫雨却是一边亲吻穆玄英一边将刚穿上的衣服又扯开,扯了几下觉得碍事,只将衣襟敞开,便去扒下身衣裤。   “雨哥雨哥,这不行这……我我我……”   莫雨一言不发,手上却不迟疑。   很快,穆玄英便碰到那几乎滚烫的东西,昨夜还肿胀的地方顿时收紧,忍不住浑身一颤,道:“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可莫雨的撩拨远胜一切,穆玄英一边念叨,可也在迎合。   “不会像昨天了。”莫雨气息很重,“放松。”   “放松,放松,放松,我没办法放松啊!”穆玄英两腿被抬高,想起之前,越发紧张。   莫雨贴上来,胸如擂鼓,却莫名其妙说道:“我突然想到,也许那个古云天姓谷?谷子的谷。”   “谷?谷云天?”穆玄英思绪跑开,“万花谷里倒真有个姓谷的人,若非得扯上关系,那还真说不定……啊——”   穆玄英双眼骤然瞪大,整个人几乎弹起来。   “还疼吗?”   穆玄英不受控制地直打哆嗦,道:“疼……啊啊!没,没事……嗯……”一边说,穆玄英还一边喘气缓解下身的刺痛感。   这低吟声越发勾起莫雨的欲望,明明已有些退意,却还是往前一送。   “啊……”穆玄英叫了一声,眼泪哗哗就往眼角溢出来,“雨哥,雨哥,我……”他睁开眼看着莫雨,泪汪汪的。   莫雨知道,昨夜已经叫穆玄英受不了了,便心软下来,强压着心口的火,用手去擦穆玄英的泪,说:“真的受不住吗?那我们就停吧?”   可穆玄英也知道,同为男子,他很清楚莫雨现在的感受,心一横,便用手臂勾住莫雨的脖颈,道:“不要停,雨哥。”   这一声叫的酥酥麻麻。   莫雨先是一怔,随即俯下身贴着穆玄英的耳朵问:“你再说一次。”   “不要……唔——”   几乎是同时,莫雨一送到底,两人的身子完完全全契合。   -------------------------------   也不知玩闹到什么时候,两人才开始运功逼毒。又过了几个时辰,两人吃了些枣,才算忙完。   “雨哥,不如我们四处走走?也许还有别的水果可以吃?”穆玄英道。   莫雨想了想也觉有理,“这地方有几分诡异,但我们找不到出路也确实麻烦。走走看看也好。”便去拉穆玄英起身。   谁知穆玄英赖在地上说:“你背我!你快折腾死我了,你得背着我!”   “耍赖?”   穆玄英瘪瘪嘴,没说话,自顾自打算站起来,却还是被莫雨拉住往背上绕。   莫雨背上穆玄英就往前走,也没多话。   穆玄英反倒心安理得,拿着火烛四处张望,说道:“雨哥,你说那些干草和干柴是谁留给谁的?这深渊下面会有人下来吗?还是说只是巧合?”   “应该不是巧合。”莫雨道。   “那么多干草干柴,这深渊下可没有干枯的树木。”穆玄英道,“可是谁准备的呢?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雨说:“所以我想应该有路可以出去,那些东西都是从那条路送进来的。”   “有道理,我们若能出去,紫虚道长(祁进)就不必受姬别情要挟了。”   莫雨侧头问:“你打算帮祁进?你可是被他推下来的。”   穆玄英琉璃般的眼珠子一转,道:“我那么大气,当然不会记仇了!”顿了顿,搂着莫雨的脖子说,“他也是没办法的,我能感觉到做那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很难。”   莫雨冷声道:“可他还是做了。”   穆玄英反倒全不在意地笑,“就当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况姬别情的目的一定不简单,比起祁进,我更不希望姬别情得逞。”   莫雨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穆玄英又说:“之前说起谷云天和万花谷,我倒是真的想起了谷之岚。我没见过她,却是听说她和裴元有些血缘关系?又是个孤儿,所以留在万花谷。”   莫雨点点头,“万花谷的消息是最难打听的,我知道的也差不多。”   “若是假设就是谷之岚,又如何?”   莫雨顺着话说:“这两人年岁相差不小,谷之岚若真是谷云天的什么人,那就和祁进是生死仇人,灭门大仇,照理说是要报仇的。姬别情作为知情人以此恐吓?”   “说不通。”穆玄英反驳说,“祁进当年杀人不少,仇敌也不会少,他难道怕人寻仇?何况谷之岚可没听说武功高强,能不能赢都未必,祁进没道理会怕。”   莫雨也赞同,又沉默了。   穆玄英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又东张西望起来,突然说:“你看那边!有个洞?”   莫雨往那边看,果真是个不大的洞穴。   “洞中洞?”穆玄英来了兴致,示意莫雨放下自己,道:“去看看吧,没准就是出路?”   莫雨说:“小心些。”   两人便拿了火烛和长剑,一前一后进了那小洞。   洞内竟然出奇的有些暖和,更昏暗,但也更安静。穆玄英脚下高高低低,却是将注意力全放在听力上。   莫雨拉住穆玄英一只手,缓步往前。   两人走了一段路,洞穴到了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小空间,无路可去。   “咦?这是什么?”穆玄英往石壁上凑。   莫雨跟过去看了看,这石壁上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若不细看,只会当是石壁腐化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神奇,各自分散开,到处查看。   半晌,两人各自站在一端,会心点头。   穆玄英道:“这洞里我能看见的石壁上,全是字。”   “不是普通的文字,是篆书。”   穆玄英转身又凑近打量起来,道:“先秦时期曾用小篆为书,刻以竹简之上。可如今,很少有人用篆书了吧?”   “我在恶人谷看过一些典籍,略知一二。”莫雨也凑近了研究起来,“既然用的人少,懂的人就更少了。又用在这样隐蔽的地方。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内容。”   穆玄英说:“祁进说坐忘峰是华山禁地,吕洞宾闭关之处。会不会是吕祖留下的?”   莫雨细细察看着,一边回忆过去看过的,一边对照眼前的篆书。   穆玄英突然叫起来:“雨哥你来!你看这个是不是‘紫霞功’三个字?”   莫雨几步跳过去,看了看,忽然想通了,对穆玄英说:“当年吕洞宾闭关修炼,根本不是在上面,是在这里。紫霞功和太虚剑意都是他在这里所创的武功。所以那些干柴和枣树,都是因为他。”   “若是如此,这些就是紫霞功和太虚剑意的心法口诀和招式?可吕祖他为什么刻下来呢?难道会忘记吗?”   莫雨想了想说:“你知道纯阳观最强的武功是什么吗?”   “紫霞功吧,听说只传嫡系弟子。”穆玄英道。   莫雨环视四周,道:“纯阳在早些年曾发生过一次内斗,倒也没有出什么人命,但观内由此分为两派。气宗和剑宗。”顿了顿,莫雨指着紫霞功那边说,“紫霞功就是气宗上乘武功,反之,太虚剑意是剑宗。”   “这有什么可争的?练剑先练气,练武之人都知道。”穆玄英说。   “话虽如此,可吕洞宾就是剑宗一脉,当时武功冠绝天下,几乎可以说无人能敌。”莫雨继续说,“在他闭关之后才有剑圣那些人。”   “他闭关就创了这两个武功,倒也不偏颇哪一边。”穆玄英说。   莫雨道:“他的五个嫡系弟子,分别继承这两个武功。谢云流是剑宗,李忘生是气宗,于睿和上官博玉是气宗,祁进和卓凤鸣是剑宗。倒真是不偏颇。可你觉得,究竟哪一个更厉害?”   穆玄英道:“当然是气宗!我刚才也说了,练剑先练气,根基不稳,招式再多又能如何?花拳绣腿终究不是实战的关键。”   “可吕洞宾天下第一不说,谢云流凭剑宗本事难逢对手,这两个人都是剑宗。若不是当年谢云流有误会判出纯阳观,李忘生根本不会成掌门。”   穆玄英道:“你别忘了,他们练剑也练气啊!”   “你大概不知道?谢云流之所以能创一刀流,就是因为他几乎全走剑宗一脉。我从王谷主那里听过,当时就已经引起江湖上很大的争议,认为剑宗是太过激进的习武方式,不注重稳扎稳打。可事实却是,吕洞宾门下这五人,剑宗均胜气宗。”   穆玄英蹙眉说:“我见过李观主和谢云流前辈的武功,倒真是很难说胜负。难道当真是剑宗更胜一筹?”   莫雨摇头说:“不知道。”   穆玄英慢慢环视,道:“也许吕祖当年将武功秘籍刻在石壁上就是为了思考剑宗气宗孰强孰弱?他也没答案吧。所以出关后将两个武功分别交给六位弟子,让事实来证明,留给后人评判。可他也没想到,事实也未必讲得清。”   莫雨道:“人分三六九等,资质也不一样,也不见得紫霞功和太虚剑意一定有高低。同样是练气,却是无人赶得上李忘生。人终归还是找到自己的路才对。”   穆玄英摸了摸石壁上的字,感慨万千说:“人在江湖,都追求最强,都想做天下第一。可做了天下第一又如何呢?”   “但求一败?”   穆玄英侧头望向莫雨,忽然笑出来。   两人离开洞穴前,莫雨问:“李忘生和谢云流,你觉得谁会赢?”   穆玄英没回答。   他想,若是拼死一战,应当两人都有胜算,全看运气。   可同门师兄师弟,谁能吓得去死手?   谢云流,他不知道。   可李忘生却是一定下不了手的。 第296章 第十二章   【古曼童】   坐忘峰果真是别有洞天的地方。   落下山崖来,下面却是一个水潭,水潭边不但有干柴枣树,还有一个“洞中洞”。更绝的是,洞中洞内石壁成书,将纯阳观两大武学经典囊尽,而洞中洞不远处的小瀑布后面,竟有一条石阶。   当穆玄英和莫雨拾级而上,重新回到坐忘峰主峰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般心情,仿佛这一日洞中经历是个梦,是一场奇遇。   两人牵着手,同时望向对方。   穆玄英率先扬起灿若朝阳的笑容,熠熠生辉。   而后莫雨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是被什么点亮,脸上虽无表情,但眼波含情,一眼万年。   却是很快,莫雨眼神一闪,光芒狡黠,穆玄英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莫雨凑过来在穆玄英唇上啄了啄,遂松开穆玄英往前走,道:“我们是时候下山给大家一个惊喜了。”   “雨哥!”穆玄英喊了一声,几步冲上去,一跃挑在莫雨背上。   莫雨险些被扑倒,抓着穆玄英的手臂怕他滑下去,脸上不自觉就笑了,“你当你还是十岁的时候?身材娇小轻便?”   “我二十一了,可你也长大了呀!”   两人一路下山,刚出了坐忘峰便见到两个纯阳观弟子倒在地上。上前查看后,穆玄英将二人穴道解开,不等他问,一个小道姑便哭起来。   “这……”穆玄英登时不知从何说起。   另一个小道士也是惊魂未定,断断续续才将事情说清楚。   原来半天前,他二人上山给卓凤鸣送吃食,却遇上了下山的姬别情和祁进。结果可想而知,都不需要姬别情动手,祁进打晕他们,又点了穴道。   穆玄英也顾不上安抚,问:“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那小道士摇头。   穆玄英暗叫不好,对莫雨说:“紫虚道长受奸人要挟,眼下未伤人,可时间久了他身不由己,只怕会做错事。我们要快点找到他们才行。”   莫雨道:“先去纯阳宫找李忘生。”   他们要走,那小道姑突然拉住穆玄英,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找什么小丫头,夺什么书,当时我吓得不轻,没记住……”说着又委屈地哭起来,“师叔为何会对我们动手呢……”   “你们别怕,休息一会儿你们速速回去找你们掌门,将事情始末说清楚,把这个给你们掌门。”穆玄英将浩气盟的令牌塞给那小道姑,“请他见物如见人,务必速速赶到华山入口,拦截奸人,绝不能让《山河社稷图》落入奸人手中!”   那两人听得目瞪口呆,穆玄英道:“就拜托你们了!我们会先去拦截,若是不成,李观主那边就是最后的关卡。要是让他们离开了华山,后果不堪设想!”   “好,好,我们记住了。”   “雨哥,我们走!”   ---------------------------------------   “我终于想明白了!”   “姬别情不只是来将祁进找回去的,时机太准了。他是要祁进帮他一起夺走《山河社稷图》。隐元会不是无所不知吗?姬别情从隐元会得到了消息,多多(赵涵雅)和我正在誊写第二个《山河社稷图》,以凌雪阁当初和杨国忠,神策军的关系,难保姬别情已经投靠狼牙军了。这样一来,他是来替狼牙军拿东西的。而隐元会要我交给祁进的东西也是姬别□□先准备好的吧?谷云天和谷之岚到底有没有干系?如果有,祁进为什么怕谷之岚找上门,怕到不惜违背良知重回凌雪阁?如果没有,祁进怕的又是谁呢?”   莫雨听完,只说:“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人,怕一个小姑娘,无外乎两种情况。父女,或是……”顿了顿,“旧爱。”   穆玄英惊讶道:“道士也可以成亲嫁娶?”   显然,谷之岚和祁进的关系绝不会是父女。   莫雨道:“你大概不知,于睿差一点就嫁给了谢云流,这么多年,于睿孤身一人,江湖传闻她还在等谢云流回来。不但可以成亲嫁娶,据说还可以双修。”   穆玄英消化了一下,说:“且不管这些,他们的目的一定是《山河社稷图》。多多和源明雅有危险,我们先去找他们,若拦得住姬别情和祁进,那最好。”   “若拦不住呢?”   “若拦不住……”穆玄英心里腾起一团火。   ---------------------------------------   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不等他们上门,这几人都在纯阳宫外。   赵涵雅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站着,脚下是一个非常清楚的六角芒星咒符,泛着蓝光,将她包裹。她身后几步便是席地而坐的源明雅,双指夹着一张白色符纸,那纸一点点变黑,萦绕黑气不散。   而他们对面不远处便是姬别情和祁进二人,一动不动,这两人对面则是于睿和上官博玉,均手持长剑和拂尘,似在对峙。   这架势显然是势均力敌。   可姬别情这种人,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这一次,他更是使出杀手锏,逼祁进帮忙。可想见,他是一定要拿到多多手里的东西的。   穆玄英匆忙要上前帮忙,被莫雨拉住。   “不能去。”   “为何?”   莫雨神色凝重道:“他们都在源明雅的阴阳阵里。”顿了顿,“若我没看错,这个阵……我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连通阴阳两界,召唤古曼童。”   “什么?”穆玄英没听懂太多,却是后背一凉。   “阴阳术之所以被大唐明令禁止,正是因为有人别有用心,以咒符配合阵法,打开异界,连通阴阳,将阴间的东西带到阳世,为其所用。古曼童大概就是夭折的童子,年纪越小,怨气越重,化作古曼童后,一旦受到阴阳师的召唤,不见血,不收手。”莫雨道,“源明雅不愧是第一阴阳师。”   穆玄英道:“他为了保护多多,召唤古曼童对付姬别情吗?那我们应该是多了些胜算吧?还是……这种召唤,有代价?”   莫雨点了一下头,“破坏阴阳,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又继续说,“召唤古曼童,必须以人血做引,阴阳师只能用自己作为媒介。媒介越稳定,阴阳连通越顺畅,,古曼童也越强大。所以,源明雅是在用自己的命供养古曼童。符纸上的黑气应该就是不干净的东西。他们都在阵法里,也就代表都在古曼童的地盘。毛毛,那些东西可不分敌我。”   “那东西……那个古曼童,那么厉害吗?”穆玄英问。   莫雨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很厉害。这是源明雅以命相搏,成不成,他都活不了了。”   “什么?”穆玄英大惊。   “赵涵雅被罩在另一个阵法中,很明显,源明雅打算召唤古曼童和这些人同归于尽。他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赵涵雅脚下的六角芒星阵法。”   “可我们看他们并没有什么……难道从外面看和里面不一样?”   莫雨也不大懂了,只好说:“静观其变吧。”   穆玄英着急说:“那我们什么都帮不上?”   “古曼童的力量,足够对付他们。源明雅一旦被反噬,阵中所有人必死无疑,你我去了,也只不过是多死两个人,什么也改变不了。”莫雨道。   穆玄英心有不甘,可也知道连莫雨都惧怕的力量,自己是绝对应付不了的。眼下的局势之复杂,只能先看着,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源明雅周身开始弥漫黑气。   穆玄英担心地往前跑,被莫雨拉住,“你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他死!”穆玄英道,“黑气越来越多,那东西在吞噬他!姬别情也好,祁进也好,终归是人命,难道我们就站这里看着这些人死吗?”   莫雨沉声反问:“你能做什么呢?”   “我……”穆玄英无言以对,“我真没用。”说罢绝望地望向众人。   莫雨松开他,反而自己往那边走。   “雨哥?”穆玄英跟上去,却见莫雨走到近前就停下了,双手不知不觉间已覆上白霜,两只手臂不断往外冒白气。   “雨哥,你做什么?”   “你破不了的。”   闻声,穆玄英率先回头,竟然是无名!   他拖着黑袍飘一般掠到前方,极快地将情势观察了一番,站定后没再说话。   穆玄英拉住莫雨,低声道:“你有办法是不是?”   无名代替莫雨回答:“古曼童吸食人的阳气为生,谁能给它更多,它的目标就是谁。”顿了顿,他转向莫雨,“纯阳心法至真至纯,这阵法中明显于睿和上官博玉是活靶子。你进去,未必有用。”   “我自有办法。”莫雨道。   穆玄英说:“牺牲自己的办法?你不许我去,你却要去?”便生气说,“好啊,要说纯正,在场的人应该谁也比不上我吧?”   莫雨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臂,死死盯着穆玄英。   “你瞪我做什么?雨哥你不让我靠近,难道不是因为这一点?你知道,我一进去,古曼童的目标就是我,对不对?”   无名道:“那你肯吗?”   穆玄英一愣。   无名又问:“你肯为了这几个人,送死吗?”   “毛毛……”   穆玄英打断莫雨,看向无名。那帽兜下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肯。”   穆玄英说出这两个字时便已热泪盈眶,带点哽咽继续说道:“武王城外,您教授我剑法时不是也教过我忠孝礼义信吗?人可以死,心中的信念绝不可违背。我若进去,您有法子结束一切,对吧?”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巧合。   无名没回答,只是看着穆玄英。   穆玄英当作默认,红着眼眶看向莫雨,半晌也没能开口。   这一次却是莫雨先说话。   “我拦不住你了,是吧。”   穆玄英一把抱住莫雨,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勒的很紧很紧,道:“我不为求死。”   “我知道。”莫雨喃喃说了一句。   穆玄英推开莫雨,反手拔剑,双手握住剑柄朝空中一劈,果不其然,真气乱窜。穆玄英回头看莫雨,两人隔空对视,他单手持剑,转身飞奔进阵。   “别进来——”   随后却见另一个身影一闪,也进去了。   几乎是同时,无名一声吼,长啸山河,几乎震天动地,脚下四处地裂。   无名对莫雨道:“别忘记你的承诺。”   不等莫雨回答,无名十指张开,不知在念什么,也孤身进了阵法。   莫雨一人留在原地,他能看到的就是除了穆玄英和无名,阵法中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黑齿元佑。   作者有话要说:   补5.2 第297章 第十三章   【白发少女】   黑齿元佑?   莫雨思绪飞快,还是理不清黑齿元佑和无名插手其中的原因。他朝源明雅看,见那黑气好似有所退减,恐怕真的是得益于穆玄英?   念及此,莫雨一头冲进阵法。   一入阵,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一片污浊漆黑,四周飞沙走石,漫天狂风呼啸,与外面所见到的平静截然相反。   不等莫雨找到穆玄英,一个身影闪过,带着莫雨旋身一转,待站定,“雨哥你怎也进来了?”   正是穆玄英!   他声音有些低哑,像是过度嘶吼或是受了伤,但奇的是这沙哑的声线并不难听,反而从中生出一股男人特有的魅力,有种别致而与众不同的动人。莫雨看不清穆玄英的脸,但就是因为这声音,使得他感到莫名的心安,也平添几分勇气。   “怎么回事?”莫雨问。   穆玄英说:“黑齿元佑和……和无名打起来了。”   “其他人呢?”   “纯阳的人在那边,也是僵持不下,两败俱伤。”穆玄英一边说,一边抓起莫雨的衣摆,试图将两人的衣角牢牢系在一起,“我还在找多多。”   莫雨低声道:“眼下破阵出去才是关键。”   穆玄英一想,也觉有道理,遂问:“你有办法?”   “杀源明雅。”   “什么?”穆玄英道,“我不同……”   轰!   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炸开一朵金花,两人在火光映照下终于看清对方的脸。就是一瞬,他们像是被卷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洞,周围一片混沌,刺耳的声音不停重复。   ---------------------------------------   嗡——   穆玄英恢复意识时耳鸣不断,眼前重影闪烁,整个人晕乎乎的,看着天,看着地,什么都在旋转。   “雨……雨哥……”   穆玄英伸手去抓,衣摆那边却断开了。   “雨哥……”穆玄英翻身,想用手臂支撑身体,可晕眩感太强烈,他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置身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玄英猛地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试图阻挡魔音。   “毛毛!”   穆玄英还来不及有动作,身后一股冰凉蹿入体内,顿时灵台一片清明。   “毛毛?毛毛!”   穆玄英听觉恢复正常,他知道,是莫雨。莫雨在用凝雪功。   然后是视觉。   他终于看清楚,自己已脱离阵法,回到现实,眼前正是纯阳宫。   “毛毛,我们出来了。”莫雨道。   穆玄英口齿艰难问:“怎么出来的?你不是说……”   “是他们。”   穆玄英顺着莫雨的视线看过去,无名和黑齿元佑仍在对阵。两道黑影交相叠错,已看不清谁是无名,谁是黑齿元佑。   而祁进等人全是重伤,散落在周围。   “穆少侠?”上官博玉见到穆玄英颇感意外,血气上涌,慌忙封住大穴,“穆少侠你怎在此?方才你也……”   祁进自然看了过来。   穆玄英拄着地,望着祁进,却是对众人说:“紫虚道长与我们在坐忘峰之上受这小人暗算要挟,还好我们命大!只是……”   “我们已知晓,卓师弟他……”上官博玉没说下去。   祁进投来感激的目光,穆玄英却不等他说,摇摇晃晃站起来,问:“紫虚道长,我不会逼你杀他,也不会怪你,但是我想请你说出真相。若你连过去都不敢面对,又怎么能真的弃恶从善?”   于睿眼神一闪,看向祁进。   祁进跪在地上,干笑了几声,自嘲道:“他都知道了,坐忘峰上他什么都知道了。今日纯阳观有此劫数,遭此磨难,都是因为我。”   莫雨将穆玄英扶起,道:“纯阳的事与我们无关,黑齿元佑是为你来的,你先走,去找李忘生。”   “你说……”   “不行,李忘生一人恐怕也护不了你。”莫雨看纯阳五子都伤得不轻,瞥了一眼姬别情,对穆玄英说,“令狐伤把黑齿元佑都赔进来了,他一定在华山入口等着你。毛毛,带上赵涵雅去找李忘生!”   “什么?可是……”   “那个阴阳师将古曼童困在他身边,可他无法分心撤走六角芒星阵,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对付古曼童。”于睿擦掉嘴角的血,不紧不慢,说:“为今之计,我们先杀黑齿元佑。”   姬别情道:“凭你们?”   祁进怒道:“你还不肯收手吗?古曼童一旦失控,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指着姬别情的脸,“包括你!”   “我不怕死。”姬别情站起来道,“我和黑齿元佑不是一伙的,可我和他目标大同小异,反正都是要灭了你们纯阳一派。祁进,结局如何,你自己选。”   “你!”祁进气绝。   “师父收你入门那一日起,你我师兄妹六人,生死同命,无须多说。万花谷造下的杀孽你躲了这么些年,索性这一次解决吧。”于睿道。   祁进却没有动作。   姬别情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对祁进说:“本想和你一起杀了于睿,再给纯阳一个警告。可偏偏那个阴阳师……”他回头去看源明雅,眼里射出冷光,“她不是和龙脉有关吗?杀了她。”   祁进手里握着剑,看着姬别情。   姬别情双眼通红,仿佛嗜血的野兽。可祁进眼神更黑,如同浓墨般延伸开去,翻江倒海,卷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外面波澜不惊,里面惊涛骇浪,瞬间便可将人淹没。   两人对视片刻,祁进一言不发转身,一掀衣袂便跨了出去。   已然对赵涵雅出手!   咻——   铛!   一声响,祁进后退数步方站定。   阵法中的赵涵雅一无所知,她的守护者源明雅也没有移动。挡开祁进这一击的人便是那个熟悉的少年——穆玄英。   “我不会让你得逞。”   姬别情脸皮跳了跳,道:“那就连你一起死。”随后他飞掠上前,人未至,暗器先到。   “当心!”上官博玉喊。   穆玄英避开暗器,长剑一抖,道:“你们已经久战,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要……”   “是回旋镖!”于睿话音刚落,那本已避开的暗器竟真的从身后又绕了回来,穆玄英闻声回头,却是晚了。   哧!   回旋镖划破血肉的声音。   穆玄英也顾不上看伤口,封住了大穴,道:“坐忘峰上我就该死了,老天叫我活下来,一定是为了铲除你这样的小人!”   姬别情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中了我的毒,你还没死?”   “你死了他也不会死!”蓦然身后一声厉喝,一阵冷风袭来,莫雨衣袂上扬剖开浓雾,以指为剑,自下而上,狠狠一戳!   姬别情本也伤势不轻,行动受阻,竟没避开。   “小姬!”祁进见姬别情倒地吐血,便又忍不住上前阻拦,免得姬别情没了性命。   莫穆二人联手,对付这两个本已受伤又貌合神离的人,自然不难。何况,身边于睿不断出言指点,每到关键时刻,听她一言,竟能屡战屡胜。   不到三刻,姬别情便已变作穆玄英剑下败将。   “难怪一战成名,原来真有本事。”姬别情道,“坐忘峰上我该亲手杀了你的。”   穆玄英道:“若非是你,源明雅也不会召唤古曼童,这些人都不会有事。你说你与紫虚道长是兄弟,可我真没见过天下间有谁会拖自己的兄弟入地狱!”   “不必多说,动手吧。”姬别情道。   “此人还要留着,待我掌门师兄来定夺。”于睿道。   穆玄英自然也不愿杀人,便上前点了姬别情的穴道,正要收剑,却听身后有人喊:“慢着!”   众人回头,竟然是李忘生和裴元。   而那一句“慢着”出自裴元。   穆玄英也颇感意外惊喜,立即收剑,立定道:“既然李观主来了,便交由纯阳观处置。”说完便回到莫雨身侧,途径裴元身前,止步行礼,“多日不见先生,一切可好吗?”   “战事吃紧,不好。此番若非为了龙脉一事,我本不愿来的。”裴元瞧了一眼穆玄英,“你想必也不是问我好不好。”   还是那个裴元。   这样的场景下听到这样的话,既叫人生气,也叫人觉得熟悉,穆玄英哭笑不得作揖说:“先生勿怪。”   裴元没理会,反倒对祁进说:“姬别情的命我一定要收走。你不是受制于人吗?你手里没有反抗的筹码,我便给你一个。这游戏你已经玩不下去,索性打乱重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必。”   说完,裴元侧身一步,他身后,是一个白发少女。   穆玄英是第一次见此女。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美丽,一个人的外表和她所散发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这女子看样貌极其妖冶,不但一头白发,眉眼也细细长长,眼下还有一颗痣。真真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邪气。可偏偏这女子目不斜视,眼神平静而淡泊,眼底清澈干净,她微微抬着下颌走来,像是刚刚入尘世的仙子,高傲中带着温和,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   可她分明是个少女姿态,却又长了一头白发,实在奇怪。   “祁进。”   祁进听到她声音的一瞬如同末日来临,整个人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弓着背,抱着头,像是一个正等待仙子点化回头的浪子。   穆玄英认得这白发少女,她就是谷之岚。   作者有话要说:   补5.7 第298章 第十四章   【情深不寿】   “祁进。”   谷之岚的声音像是一道催命符,越是温柔如水,祁进越无法承受,他用大大的手掌环抱住头,跪在地上,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身体前后摇晃,嘴里呜呜发声。   在场众人自然各有所思,知情者不多,可真正能知祁进之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谷之岚也不动,看那神情却是很复杂,裴元只好又做最先开口打破僵局的人。   “几年前,我奉恩师之命来纯阳观办事,阿岚贪玩,求了我带她来。万花谷从不下雪,阿岚自幼在谷中长大,自然未亲眼见过白雪纷飞和山舞银河的壮阔。”裴元讲起往事,众人皆噤声,他讲着讲着便对谷之岚说,“那一回,当是你头一次见雪景吧?”   谷之岚垂下头,乖巧应了一声。   裴元微微皱了皱眉,无奈只好继续说:“没多久我们便回了万花谷,那一年晚冬时节,阿岚独自离了谷去,我问长生她去何处,去作甚,长生只答:谷姐姐长大了,也有自己想看的景致了。我问长生你也长大了,你想看何种景致?长生在我面前一贯嘴甜,说只想看万花谷百花常开,看我悬壶济世。倒是个没什么理想的精明孩子。”他越扯越远,不知究竟想讲什么。   不等旁人发问,谷之岚忽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师兄……”叫了一声后,却没说下去。   穆玄英忽然就懂了谷之岚的沉默。   两人相爱,不论年龄和门派如何,两个人想的只有对方,本该是多好的事。可显然,祁进让两人的关系变了。谷之岚为了祁进想必做过叫裴元和万花谷失望的事?可到头来,祁进却一直在做叫谷之岚失望的事。而事到如今,祁进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谷之岚是否觉得寒心?   “男欢女爱,错不在你。”裴元道。   李忘生上前,虚扶谷之岚,待她站起又凝视了许久,最终只说:“谷姑娘,该认错的人……”顿了顿,“他是我师弟,我在此替他说一声抱歉,盼往后能再觅机会补偿姑娘。”说罢,李忘生弯腰鞠躬,久久不起。   “掌门师兄!”上官博玉欲拦,“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于睿叹口气道:“上天弄人,孽缘。”   谷之岚虚扶李忘生,忙说:“这却是和纯阳,和万花谷都无关的。李观主不必这样说。”   李忘生望向祁进,说:“我不只是纯阳的掌门,我更是你的师兄。对你有责任,教导你,管教你。谷姑娘情深义重,有的事当年做错,可如今未尝不是一次改过的机会?既已有心结,便去解开就是,人生在世,能有机会对自己在意的人解释一番,也当珍惜。”顿了一下,李忘生好像颇有感悟,“我观几位同门弟子,如今只剩这几人,我除了有责任将纯阳光大门楣,还有责任照顾好你们。好不叫恩师失望。可我想,恐怕是……”   “师兄,别这么说。”于睿忍不住打断李忘生。   “师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做掌门,做我们的师兄都很好!我观上下无一不服!”上官博玉情绪颇为激动,道:“师父他老人家绝不会怪你!我几人既然是同门,生死同命,哪有怨怪一说!”   这番话自然令在场众人都很触动,但谷之岚却是第一个选择面对的人。   上官博玉见她走向祁进,而祁进仍一言不发,甚至连抬头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宛如被击溃的逃兵,登时气极,上前一掌打在祁进头上,骂道:“男子汉大丈夫,莫非当年你敢做,如今已然悔改,却连站起来挺直脊背面对都不敢吗!”   祁进跌坐在地,垂着头,紧紧握着拳头。   谷之岚走到他面前站定,也不动作,说道:“我与祁进相爱在那时,我常常到华山来见他。他总笑我全无女子的矜持和娇气,也不怕路途辛苦,也不惧旁人闲话。我知他是说笑,自然也说笑回他:我万花谷的人活得自在,不为旁人而活,自然不怕流言蜚语。其实我的话也不全是说笑。我跟在大师兄身边多年,骨子里还是只求快活的,旁人闲言碎语决不能动摇我。我甚至想过,倘若有人不许我和他在一起,我们便躲进万花谷里,像琴画双圣一样做一对寻常夫妻。只要他真心待我,谁也不能动摇我的心。”   祁进闻言,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谷之岚。   那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盛满了泪水,望着谷之岚,万千话语就在口边,却是像那一汪泪,尽数堆积在眼中。越来越满,越来越多。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情深不寿。   两行泪忽的如泉涌一般倾泻而下,顺着祁进的侧脸哗哗往下流。   “直到有人告诉我,当年,我谷家灭门全是凌雪阁所作所为,我一心复仇,寻根问源追查下去,势必要找到凶手。那时,大师兄曾劝过我,真相未必能换来心安,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我还活着,我过得好,我家人惨死也能瞑目。可我不听,我只觉得大师兄不懂人心和世事,他活的太自在了。”谷之岚说到这里,回头去看裴元,心里自然满是崇敬,“我该听他的话的。”   话出口,泪流满面。   我该听他的话,不要去知道真相。   穆玄英这才明白事情始末,怔怔对莫雨说:“祁进是谷之岚的仇人。当年两人相识相爱,却都不知对方过往。等谷之岚越来越靠近真相,两人就越来越远。”   莫雨没言语,紧紧握住穆玄英的手。   穆玄英也终于明白了祁进做了那么多反常举动的原因。   那些事是他所做,人死不能复生,而这个人是他所爱。除了悔恨和逃避,祁进又能做什么?生死大仇,灭门惨案,谷之岚纵然活下来了,可她一夜白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祁进恐怕连请求原谅的话都说不出口吧?   穆玄英心里满不是滋味,转身便走。   莫雨追上去,“多多和源明雅还未脱险,李忘生恐怕也解决不了古曼童。”   “你真是……”穆玄英哭笑不得,“你太了解我了,我心里很憋闷,我见不得有情人如此,我见不得浪子回头却是这样的结局……我心里不舒服,你知道。你说这些,我也不会好很多,可我至少没时间再去想了。”   “雨哥,多谢你。”   莫雨搂住穆玄英极快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在我在你身边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好好的。”   “啊——”   姬别情!   穆玄英只见姬别情发了疯一般在地上打滚,祁进见了,先是愣愣出神,继而转为惊恐,拦住要上前查看的人,对李忘生道:“是凌雪阁的□□。不成功,便……”   “啊——祁进——祁——”   昔日兄弟如此痛苦,祁进欲上前,谷之岚下意识拉住他,“别去!”   祁进两边为难时,裴元道:“此人作恶颇多,此番更是因为他,紫虚道长才进退维艰,昔日往事才被翻出来。种因得因,这也算是他该得的。”   “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祁进喃喃说了一句,猛然跪下,对裴元说:“先生医术高超,我知先生必定有法子可以解毒救他。祁进已失去太多人,也深知小姬罪孽深重,但还是想求先生出手相救!”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裴元。   裴元走上前,看向祁进身后满面凄然的谷之岚。   祁进磕头道:“求先生出手!”   “不错,我或可救他。”   祁进道:“求先生……”   “可我不会救的。”   祁进愣住,显然是没想到,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只说:“先生恨我,祁进无可辩解。我与阿岚……是我……祁进纵然是死也无法赎罪。是我,是我令她全家惨死,是我令她一夜白头,是我……是我令她孤苦无依!我曾对她许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要让她开心,要替她报仇……”祁进看向谷之岚,苦笑道:“殊不知,我就是她的仇人。”   裴元全不为所动,道:“不是为此事。你不知她就是谷家的那个丫头,何况当年若不是你放她一条生路,我赶到时,她也是个死人了。”   祁进道:“那先生为何……”   裴元低头看祁进,道:“我只是与凌雪阁有个人恩怨,我跟随恩师行医救人,不能杀人,但我可以选择不救。不救他,他就会死。我等着一天很久了。”   祁进还没说话,裴元又道:“你心中放不下的人很多,可唯独没有阿岚。她为了你……”说到此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四个字:“韶华白首。”   裴元态度坚决,祁进本就有愧于心,自然无颜继续哀求。其他人见姬别情如此惨状,也于心不忍,可恶人该死,裴元尚且弃之不顾,何况其他人。   裴元不救,姬别情不多时便七窍流血而死,死状触目惊心。   祁进跪在一旁,合上姬别情的眼,一言不发。   裴元对李忘生道:“李观主,今日之事还请见谅,裴某有自己的原则。”   李忘生道:“言重。我理解。先生此番肯来,能解他心结已是奢求,何况其他。况且,古曼童才是当务之急。”   闻言,穆玄英和莫雨回头,见源明雅周身黑气越来越多,看样子即将失去控制。却在这时,与无名缠斗的黑齿元祐不知使了什么巫术,那些萦绕在源明雅周身的黑气渐渐转向黑齿元祐。   大事不好!   穆玄英快步跑回,对李忘生道:“李观主,眼下恐怕还是先解决了古曼童和黑齿元祐。这情形不太对。”   于睿道:“黑齿元祐恐怕是比源明雅更具有吸引力。对古曼童来说。倘若他和古曼童联手,借阴阳师之力,恐怕我们联手都不是对手。”   裴元冷不丁道:“那就趁早除掉。”   “不错,趁古曼童和黑齿元祐还没有完全融合之前,除掉宿主,古曼童无人依附,自会散去。”于睿思维清晰,冷静客观,的确不愧是“三智”之一。   穆玄英正有此意,立刻拔剑,“李观主,全听你的号令。我们这么多人合力,要杀黑齿元祐也不是难事。”   李忘生对穆玄英说:“我纯阳观有阵法或可解此局,加上无名,应当足够了。穆少侠在一旁护法即可。尤其要保住赵姑娘的性命。”   穆玄英点头,“好。”   莫雨道:“卓凤鸣死了,谢云流不在,祁进又这样子,纯阳观的阵法还能起吗?”   众人心中的担忧被直接说出,纯阳中人都不乐意,可偏偏又无法反驳。   李忘生心知肚明,却没解释,望向于睿和上官博玉,还是淡淡的样子,问:“师妹,师弟,你们可愿与我合力试一试?”   “弟子紧随掌门师兄!”   李忘生忽然双指为剑,指尖透着蓝光,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嗖一声,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那柄剑——玉清玄明。   李忘生握住长剑,对祁进道:“身为我纯阳弟子,当以大局为重,祁进,捡起你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第299章 第十五章   【大师兄】   “祁进,捡起你的剑!”   祁进却不动,在原地仍旧失魂落魄模样。   上官博玉气绝,欲上前,却被李忘生拦了拦,上官博玉怒道:“掌门师兄,我纯阳百年声誉,代代以侠义为先,祁进师弟今日所为我不敢苟同,同门师兄弟,我若不叫醒他,莫非看他这般沉沦下去?”   李忘生望着祁进,好一会儿没说话。   穆玄英看那边无名已然撑不住,而这边却还同门纠缠不清,情急之下对莫雨道:“雨哥,多多和源明雅就拜托你了。”   莫雨知他所指,看着穆玄英说:“保护好自己。”   穆玄英点了一下头,没再多言与,手中长剑一颤,飞步上前,径直冲向无名与黑齿元祐的战局。   罡风呼啸,那两人周身雾气聚散,仿佛由内力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穆玄英不敢硬闯,跑近了便减缓速度欲伺机而动,可无名早已看出穆玄英动机,待他一靠近,无名大喝一声:“退!”   穆玄英也顾不上多想,当即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后退了数步。   几乎是同时,无名也急速后退开来。   穆玄英瞧他像是被罡气震开,当机立断纵身上前,单掌一推无名后背,将其稳住。   黑齿元祐周身黑气越发乌黑,源明雅渐渐恢复意识,远远看见这场景便已知晓发生了什么,喊道:“他以自身为容器,要将古曼童引入体内!绝不能让他成事,否则世上再无人可敌!”   倘若黑齿元祐此举一成,今日在场众人必死无疑不说,他乃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一旦无敌,天下生灵涂炭,大唐再无明日。   穆玄英咬牙道:“绝不能让他得逞。”   无名元气受损,但毕竟内功深厚,倒也无大碍,看着黑齿元祐,对穆玄英说:“那就由我二人将这怪物了结。”说罢,抖了抖自己的剑,双目直视前方。   穆玄英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侧目而视,见无名脸上的面具闪现青光,除了一双眼,什么也看不真切。可就是这个眼神,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这一战不只是为活,而是为后世安稳。   念及此,穆玄英定了定心神,手握紧剑柄,也死死盯着黑齿元祐。   须臾,开口说:“我自幼时起便敬仰你,却一直无机会好好研习你的武功,后来得益于你传授十煌龙影剑这绝世剑法,却从未叫过你一声师父。”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吁出一口气道:“手中为何执剑?我想会有不同答案。但此时此刻,我们应该是同一个答案。”   无名没回话,但这番话却是令他心里情绪翻涌。   “师父,有幸与你并肩作战。”   话音落,这师徒二人同时行动,没有任何交流,却是使得同一套剑法。   十煌龙影剑第二式——惊破。   “十煌龙影剑?他怎么也会……”上官博玉愣在原地。   于睿恍然大悟,惊疑之下看向李忘生。   李忘生神色平淡,眼中却也有惊讶之色,看这二人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走位,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心中突然五味杂陈。   一长一幼,一明一暗。   “唐简竟然还活着。”裴元也颇感意外。   李忘生点了一下头,道:“不止活着,他和穆少侠同门同脉合力杀敌这样的场景,前无古人。”   “恐怕也后无来者。”裴元道,“今日看来不止能看到这场景。”   连李王生也还没明白裴元的意思,却听身后一道劲风,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已加入战局。   “大师兄!”于睿脱口而出。   大师兄?   于睿的大师兄……   李忘生身子晃了晃,脸上神色霎时变化,带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望向那边。   果真是他。   果真是他!   那人手持大刀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使出,逼得黑齿元祐连退三步,不待黑齿元祐反击,他空中一个翻身,落地时轻如飞鸟。   太虚剑意!   纯阳不传绝学!   尽管此人多年不用这剑法,尽管此人用刀使出这剑法,可李忘生永远都不会认错这个背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人拿剑的样子。   谢云流单膝跪地,回头道:“还愣着做什么?”   上官博玉和于睿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般心情。话不多说,上官博玉捡起祁进的剑抛向谢云流,“大师兄,接剑!”   谢云流一跃而起,稳稳接住。   黑齿元祐突然上前,一掌劈下!   “当心!”谷之岚惊呼。   轰——   一声巨响,只见黑齿元祐那一掌生生劈在了三柄剑上,只离谢云流的眉心不到三寸。   那三柄剑正是出自李忘生,于睿和上官博玉。   纯阳观内部一直不太平,谢云流更是受到颇多非议,尽管如此,在纯阳危难之时,谢云流挺身而出,没有多余的一句解释,就像当年一般,他仗剑天下,名扬四海。而他们叫他一声“大师兄”,敬他,信他,爱他,护他。   如今,他们依然如此。   那三柄剑,不约而同,却是同时行动,齐齐挡在了谢云流身前,为他抗下这一击。   此时,谢云流反手一剑,长剑没入黑齿元祐腹部。   黑齿元祐不为所动,长臂一甩,一掠,将这四人同时推开,那剑被拔出,也不见他大受影响。   四人退开,站定后李忘生道:“有师兄在,此战必胜。”   谢云流也很自信,说:“让他见识见识我纯阳的阵法!走!”   “是!”   四人同时移动,却是各自朝四个方位而去,行动速度极快,期间变化颇多,走位和身法都闻所未闻,实在是叫人惊叹。   穆玄英和无名对视一眼,道:“纯阳阵法果真厉害,虽缺了人,可这阵法似乎由四人也可完成。他们多年不见,配合却丝毫不受影响,实在佩服。”   无名也看不透其中关巧,道:“吕祖留下的武学乃今世瑰宝,今日得见,不枉此生了。”   莫雨突然打了个口哨,穆玄英闻声看去,莫雨指了指,便见源明雅拿出符纸,似在施咒。   穆玄英自言自语道:“他又要做什么?”   很快,在纯阳四人脚下出现了蓝色的光晕。那四人自然都是一愣。   穆玄英反应极快,喊:“是阴阳符咒!他在帮你们!”   那四人互看一眼,齐齐看向源明雅。   源明雅已消耗颇多,加之为四人施咒护法,根本无暇□□,只是两眼盯着四人。   谢云流哈哈大笑几声,道:“那就一起!”   于睿道:“唐简大侠,穆少侠,你二人伺机而动,与我们阵法配合,此消彼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穆玄英二话不说便飞身而去。   纯阳四人主阵,阴阳师辅阵,十煌龙影剑当世传人同时对敌,对付的是已然入了魔的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黑齿元祐。   裴元在一侧道:“这一战不论胜败都是后世江湖上最值得品评的一战。”   穆玄英等人实力不容小觑,可黑齿元祐本也不是泛泛之辈,加之古曼童的古怪势力,竟能与众人打个平手,不分伯仲。   几番纠缠后,众人体力下降,可黑齿元祐不知为何竟势头不减。这样缠斗下去,恐怕情况越来越糟。   就在这时,谢云流道:“我来主阵!”   旁人不知何意,李忘生立刻说:“不妥!师兄,黑齿元祐的内力已然不是我等凡人能承受,你一人主阵,一旦反噬,必死无疑!”   “不破则不立!少废话!来!”谢云流身形变化,毫不迟疑。   “师兄!”   于睿喊:“大师兄不可!”   转眼间,阵法果真发生了变化,黑齿元祐像是被谢云流牵制住了。   李忘生道:“护师兄心脉!”   “是!”于睿和上官博玉立刻退到李忘生身后,单掌一合,撑住李忘生。   同时,李忘生两手皆双指合并,四指相对在脸前,口中念了几句,玉清玄明悬空当前,一旋,一绕,便飞到了谢云流身侧。   谢云流侧目看了一眼玉清玄明,嘴边勾起一抹笑。   李忘生紧紧蹙眉,却丝毫不停,一直在通过玉清玄明为谢云流护法。   穆玄英见状,也不敢贸然行动,问道:“好似极其凶险,我们该做什么?”   无名道:“恐怕我们再插手反而打乱他们的节奏,暂且看看。”   不到片刻,时间如同静止一般,有一刹那,众人仿佛看见头顶天际一片混沌,天地间突然黯淡无光。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心情,纷纷望向自己在意的人。   穆玄英在慌乱中寻找莫雨的身影,不等他看见莫雨,突然头顶透亮,像是天空被扯开一道口子,亮光直直射出来,随后,蔓延开来,将天际照亮。   强光下,穆玄英和莫雨遥遥对望。   就是一瞬,一声巨响,仿佛天塌下一般,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穆玄英只记得最后一眼,莫雨展臂将多多护在怀中……而他,被人拉了一把后,失去了意识。   ------------------------------------------------   纯阳宫被毁,变作一片废墟。华山上草木枯萎,天上忽的开始飘雪。   穆玄英睁开眼,自己被无名抱在怀中。   “无……师父?师父?”穆玄英内力损耗不多,只是有些擦伤,动了动,从无名怀中挣脱出来,扶起无名,“师父?醒醒!”   无名看上去也没有受伤太多,穆玄英想应当是被震晕过去了,便将他放平,遂起身搜寻其他人。走了没几步便见到裴元和谷之岚。   “先生!谷姑娘!”   他二人刚刚转醒,因距离中心偏远,也都安好,只是有些皮外伤,倒也无碍。   “穆少侠,我们没事。”谷之岚道。   穆玄英点点头,“那我去找其他人。”又补了一句,“我师父在那边,劳烦二位替我照看一二。”   裴元摆摆手,将衣袖上的灰尘抖落,道:“有我在,你去吧。祁进跑了,你四处瞧瞧他在何处。”   “好。”穆玄英没多想,起身继续寻找莫雨。   很快,他看见一抹红色,什么也没想便冲上前去挖开碎石,将莫雨从石堆里刨了出来。   “雨哥!雨哥!”   莫雨怀里的赵涵雅悠悠转醒,一见穆玄英,眼眶红红说道:“我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穆玄英看看脏兮兮的赵涵雅,又看看满面灰尘,还昏睡不醒的莫雨,再看看四周,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300章 第十六章   【共白头】   “我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我们……”   “毛……毛……”   穆玄英大喜,“雨哥?雨哥!雨哥我在!”一把握住莫雨的手。   莫雨闷哼了一声,好一会儿后,呼出一口气,道:“我没事。手又断了。”   闻言,穆玄英破涕为笑,轻轻锤了一下莫雨,骂道:“雨哥你吓死我了!”   “赵涵雅……如何?”   “我没事,多谢你。是你救了我。”赵涵雅心有余悸道。   莫雨道:“他要……要我保护好你,这点事……我总该做得到。”   穆玄英心头一紧,心中感念,却未出口,只握紧莫雨的手在脸侧蹭了蹭,喃喃说道:“雨哥,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莫雨点点头。   赵涵雅道:“我也去。”   穆玄英本想阻止,但源明雅就在阵中,生死未卜,赵涵雅怎么可能安心在这里等,故而也没有多说,扶着赵涵雅起身去寻人。   两人互相搀扶走出几步,便见纯阳的人坐起。   “道长!”穆玄英喊了一句。   于睿率先看过来,满面沧桑望着这边,不等她有所行动,一旁的上官博玉晕晕乎乎坐起,也是发冠凌乱,衣衫破败,“哎哟这是……”   穆玄英和赵涵雅忙上前去,“清虚道长,灵虚道长,二位可好?”   上官博玉摆摆手,反问:“事成了吗?”   不等回答,于睿翻身而起,慌乱中念叨:“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快!我等先将其他人找到!”上官博玉也回过神来。   穆玄英和赵涵雅也正有此意,四人话不多说,继续分头搜寻起来。   “啊——”一声惨叫划破长空。   穆玄英闻声看去,只见于睿双膝跪地,两只手抓着衣衫一角。细看,原来那衣衫不是她的。   “走!”穆玄英和上官博玉立刻赶过去,只见于睿双手奋力将碎石扒开,一边扒一边落泪,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清虚道……”穆玄英本想劝,话到口边又改了主意,蹲下说:“我帮你。”   三人合力,很快便将人挖了出来。   除了谢云流,还有祁进。   上官博玉愣了愣,“师弟怎跑到这里来了?”   “先救人吧。”穆玄英上前探脉,祁进气息微弱,命在旦夕,也不多想,穆玄英立刻喊:“谷姑娘!快过来!紫虚道长有危险!”遂又去摸谢云流的脉搏,却给于睿推开了。   “别碰他!”于睿一把将谢云流抱起。   穆玄英为难,看了看上官博玉,上官博玉道:“师妹,大师兄伤重,我们需得赶快救治才是!万花谷裴元先生就在此处,不论如何,他必定可以救……”   “他不可以!”于睿吼道,“当初他救不活洛风,如今又如何救我大师兄!”   “师妹,不得胡言!”上官博玉左右为难,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师妹。”   几人闻声回头,见到也颇为狼狈的李忘生和赵涵雅一起走过来。   赵涵雅道:“李观主伤的不轻,可不听我劝,不肯就地打坐护住心脉,非要先过来看看。”   闻言,于睿方才抬头望李忘生,看了片刻方才叫出一句,道:“掌门师兄。”可刚一叫完,便泪如泉涌般哭起来。   大约不只是这几个晚辈,连李忘生几人也未见过于睿这般失态模样。往日里一尘不染,智绝天下的于睿,如今却蓬头垢面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旁人不懂,李忘生却懂得。   他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蹲下身,一展臂,将于睿和谢云流揽入怀中。   “我在。我和师兄,都在这里。”   于睿终于卸下心房,将头倚在李忘生肩上,紧紧抱着谢云流,道:“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从我还未成年便在等他。他离开的那些年,我依然在等他。我一个人踏遍了中原和西域,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很多人,可我还是想要等他。我的大师兄……”于睿抽泣着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李忘生的下颌,带着哭腔说道:“师兄你还记得吗?我跟在师父身后走到长生殿外,远远便见着两个少年在练剑,不等我走近,其中一个腾空而起,夹带着华山的雪和冬日的梅,仿若从天而降,落在我眼前,将剑往肩上一扛……‘往后我就是你大师兄’。”   “记得。”李忘生淡淡回。   想必另一个少年就是李忘生吧。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我的大师兄呢……我的大师兄……”   李忘生道:“我也一直在等他。”   闻言,于睿彻底崩溃大哭,伏在李忘生怀中近乎撕心裂肺。   见于睿松开谢云流,穆玄英刚想说话,被人拦住,回头却见是裴元。   “先生,你……”   “反噬之力非一人可承受。”   “这么说,先生你也救不了?”   “世上,多的是我救不了的人。”裴元说完,转身走到祁进那边,与谷之岚一起看脉。   穆玄英望着裴元,听着于睿的哭声,心里揪着揪着地疼。分明不是他们的错,分明谢云流和洛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为何偏偏是他们承受这些?   赵涵雅不知去了哪里,穆玄英也找不到莫雨,便对上官博玉说:“灵虚道长,晚辈先去寻朋友。诸位……节哀。”   上官博玉点点头,拍了一下穆玄英的肩。   穆玄英四处奔走,终于找到赵涵雅和源明雅在不远处疗伤,看样子源明雅未伤及性命。莫雨也在,穆玄英挥了一下手,立刻赶过去。   跑近了,莫雨伸手拉穆玄英,穆玄英道:“你的手不是断了吗?别出力,等一下裴元先生忙完替你接上就没事了。”   “手断了我也可以抱你。”莫雨便将穆玄英拉进怀里抱住,呼出一口气来。   穆玄英知他心意,轻拍莫雨的背,道:“没事,我们都没事。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说到此自然是想到了方才那一幕,经不住伤感有些哽咽。   “我们也没事,他有法子可以恢复,你们去看看其他人吧。”赵涵雅道。   穆玄英和莫雨分开,看源明雅脸色虽差,但他毕竟是东瀛最强的阴阳师,何况古曼童已被黑齿元祐引走,哪怕反噬,也是由谢云流承受,源明雅恐怕只是受到波及,应当不要紧。   “好,你们自己小心。”穆玄英便牵着莫雨走开。   “谢云流死了?”莫雨问。   穆玄英叹气,好一会儿才说:“在大漠的时候,我以为清虚道长是喜欢卡卢比的,只是碍于身份,无法明说。我也知道,她与谢云流有婚约在先,可没想到,她爱她的师兄如此之深。一个女子从幼时起便一直在等她的师兄,不惧风云变化,也不怕蹉跎岁月,就这么痴痴地等。雨哥,于睿不是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吗?我怎觉得,她好傻。”   “找到你之前,我也是恶人谷最聪明的人。”   穆玄英苦笑,没再说话。   “怎会下雪?”莫雨突然没来由问了一句。   穆玄英抬头看了看,怔怔说道:“不是说华山常年积雪吗?虽然这个时节不该下那么大的雪,可今日这一战几乎逆天改命,恐怕是老天爷也在惋惜。”说完去看莫雨,却见莫雨抬起那只未断的手臂,用手掌挡在自己头顶。   “雨哥你做什么?”   “不止可以抱着你,还可以为你挡雪。”莫雨说话依旧不带神色,可每句话总能戳中穆玄英的心。   “雨哥……”   “那边好像出事了。”莫雨肃容道。   穆玄英回头看,见裴元被上官博玉拦住,谷之岚周身雾气升腾。   等二人赶到,穆玄英拉住裴元道:“先生,怎么回事?”   裴元不练武,自不是上官博玉的对手,挣扎半晌也未能挣脱,见穆玄英来了便说:“你快阻止阿岚!”   穆玄英一头雾水,朝谷之岚看,却见谷之岚好似在为祁进运功疗伤,当下心中有了猜测,却不动,问裴元道:“先生不肯救紫虚道长?”   “反噬时他为谢云流挡下一击,筋脉俱断,与死人无异。是,我能救他,可醒来他也是个只能躺着的废人。”裴元说完瞪着上官博玉道,“你放开我。你若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   “既然能救,为何不救?”穆玄英问。   裴元放弃挣扎,道:“我没有说不救。”   “那你为何阻拦谷姑娘?”上官博玉道。   谷之岚突然开口说:“有我大师兄在,祁进不会有事的。可我,我们却是绝不能回答从前了。从前,他不知我身世,我们方能活的畅快。是我非要追究,才害了自己,害了祁进。如今,我能为他做的唯有让他忘记这一切,忘记仇恨,忘记过去,忘记我。等他忘了,他才能真正做一个好人。”   “阿岚!你太糊涂了!”裴元愤然道。   谷之岚回头,含泪道:“大师兄,阿岚偷了你的药,你若怪我,便等我回了万花谷再罚我每日给你晒草药,好吗?”说着,她便猛地将什么塞进祁进嘴里。   “这是什么?”上官博玉骇得一跳,松开了裴元。   穆玄英也吓着了,忙上前查看,却听裴元说:“五毒教教主曲云曾赠我一物,名为忘情蛊。一旦服下……祁进从此便再也想不起阿岚是何人。”说罢,裴元狠狠瞪了一眼上官博玉,一甩衣袖,走了。   上官博玉也没想到是这样,左右为难道:“这……我也……这……裴元先生……”   穆玄英就地蹲下,柔声道:“谷姑娘,你这么做……”   “我只是想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吧。”谷之岚打断穆玄英,说着,轻轻将还在昏迷的祁进抱起,五指打开,为祁进梳顺头发。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便是一片白。   穆玄英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望着谷之岚和祁进,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于睿,谢云流和李忘生,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般命运弄人,别说穆玄英是个局外人,哪怕是他们几个都无力回天,也无法改变。   只听谷之岚对祁进说:“你说这一生都要与我一起度过,等我们都白了头,也还是要像这般握着对方的手。”说着她将祁进的手拿起,十指紧扣,“你瞧,我们可不是白头了吗?早早,我便为你白了头,如今,你也为我白了头。可不是像你说的,我们这一生……都握着对方的手,直到白头。”   “进哥儿,你睡吧,咱们的这一生很快就过完了。下辈子,我们都慢一些白头,好不好?我想和你过得久一点。”谷之岚俯下身,吻了吻祁进。 第301章 第二十卷   【苍云动】   大战之后,源明雅元气大伤导致赵涵雅时日不多,几人匆匆告别纯阳观,将去往何处?   龙脉所在何处?   龙脉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吗?   龙脉能否改变大唐的命运?   雁门关外,昆仑山上,穆玄英一行又遇到了谁?   玄甲苍云是为何?   大唐能否战退狼牙军?   大战之中,众人的命运又会如何? 第302章 第一章   【引月雁门关】   刚刚入夏没多久,天气渐渐变热,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吸引了众人。   朝阳初升,河面上还残留水汽,被阳光斜斜一照,金光点点,蔓延开来,加之河边长了大片野花,偶有鸟儿起落,倒很诗情画意。   “你还好吗?”   穆玄英侧目看莫雨,甜甜一笑,说:“我没事。”遂又回头看身后的马车,忧心道:“倒是多多。”   莫雨低头看了看手中地图,道:“再走一个时辰就到龙门客栈了,入了龙门荒漠再走两日大约就到。”   “休息一下吧。”穆玄英便拉住□□枣红小马,“多多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源明雅在纯阳受伤极重,要不是事出突然,咱们也实在没必要这么赶路。”   莫雨点点头,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后面驾车的莫杀便拉停马车。   不等莫穆二人下马,莫采薇已赶上来,将水囊打开送到面前,“少爷,请喝水。”   莫雨接过却没喝,递给穆玄英。穆玄英笑着将水囊拿过来塞给莫采薇,拉上莫雨往河边走,道:“别跟着我们。”   莫采薇几个侍女向来只听莫雨号令,刚要跟上,莫雨在身后摆摆手,她们便原地待命。   两人踏草前行走了一段路,莫雨道:“我知你不喜欢她们,可他们是我的心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算忠心。”   穆玄英忍俊不禁道:“难道我不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本领?”   莫雨猛地一收手,穆玄英一个趔趄倒退几步撞在莫雨怀里,不等他发问,莫雨勾着嘴角,低声说:“我们这一路若不是靠恶人谷的势力,未必能顺利从华山途径长安到此,你不领他们的情,我的呢?”   穆玄英凑近了些,用一根手指按了按莫雨的嘴,喃喃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领情。”   莫雨嘴一张,顺势含住穆玄英的手指,轻声说:“我们一路这么过来,很快王谷主就会得到消息,用不着到龙门荒漠他就会找上门。在那之前,我会让他们走,到时,就只剩你我。”   “你这个人!”穆玄英抽出手,捏了一下莫雨的下颌,推开莫雨,转身道:“过去我将恶人谷当做最大的敌人,立誓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却因缘巧合与你相认。大概是老天爷在教我一些道理,世间的事万不可一概而论。后来,龙王萧杀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为了报仇不惜拿命一博,甚至挑战少林,险些身败名裂。可我只差一步的时候,萧杀就死在我眼前,因此事,我被江湖人追杀,却也扬名天下。萧杀已死,可我那时也并不快乐。再后来,安禄山造反,大唐危如累卵,不要说我个人的仇怨,就连浩气盟与恶人谷之间的仇恨也都被抛之脑后。”说到此穆玄英站在河边转身望莫雨,“这几年混迹江湖,我见过很多流血和牺牲,可北邙,潼关,长安那几战的惨烈,犹在眼前。几千人,上万人,说没就没了。”   莫雨走上前,好似也有感悟,却没说话,只是拉住穆玄英的手捏了捏。   穆玄英拉住莫雨的手,面对小河,望着涔涔流水东去,继续说:“在华山面对古曼童和黑齿元祐的时候,甚至之前很多次,我都问过自己,若是就这么死了,甘心吗,或者说,我怕不怕,怕不怕就这么死掉。”   “怕吗?”莫雨问。   穆玄英道:“怕。也不怕。”   莫雨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穆玄英很少很少见到他笑。   莫雨含笑道:“我想我理解你的感受。怕死,我怕就这么死了,你怎么办,也不怕死,反正早晚也是要死的。何况我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这次又换穆玄英笑了。   莫雨自然也问:“你又为何笑?”   “我不怕死是因为身后有想保护的人。我若退一步,他们住的地方就离危险近一点;我若低头,他们就只能永远匍匐在别人脚下;我若有了惧意,他们便再没有安居乐业的希望。”穆玄英道,“从华山出来,途径长安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是长安,我大唐的都城。曾经令四海诚服,受五湖叩拜的长安城。雨哥,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杭州的时候,在运河上见到那些老百姓在河边浣洗衣物,男耕女织的场景。这样一对比,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昆仑山去。”   穆玄英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愤恨如同火苗一般在胸中越烧越旺,越窜越高。   一个月前,穆玄英等人匆匆离开纯阳,甚至顾不得源明雅的身体还未恢复。四人一路往昆仑山去,为的就是早日找到龙脉。而这么着急的原因,正是不久前安禄山在洛阳称帝,甚至自改国号大燕,改年号为圣武,更是亲自褒奖了狼牙军诸多将领,尤其是令狐伤。   此举激怒了大唐百姓,长安百姓闹事,却被安禄山以“除暴安良”为由,派遣在长安驻扎的神策军残部三千人,武力镇压长安百姓。   最终以长安百姓死伤无数告终。   裴元得知此事,连夜赶至长安,率万花谷弟子一千余人,在长安街头为百姓治伤救命。听闻,安禄山也曾派人去见过裴元,不知是恐吓威胁还是好言相劝,总之神策军退出了长安,可裴元也走不出长安。   不等穆玄英联系浩气盟前去相助裴元,几乎是同时,消息传出:李亨于灵武登基称帝,改号至德。   那一夜,穆玄英站在纯阳山巅,无法入眠。   ----------------------------------------------------   “时候到了。”   穆玄英回头,是于睿。   “清虚道长也没休息?”   “入夏了,睡不踏实。”   一男一女,一长一幼,两人并肩而站,一时无话。   好一会儿,穆玄英终归憋不住,“道长,你是天下三智之一,是晚辈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当今局势该当何解?”   于睿微微一怔后,带了些调侃语气道:“你我不过是庶民布衣,你竟也操心此事?”   穆玄英恍惚,继而自嘲笑道:“是了,纯阳观与世无争,道长恐怕也不愿卷入这些事。是我多嘴。”   “你不强加于我,可你自己却是一定要蹚这浑水?”   “是。”   “却是为何?”   穆玄英道:“我已经卷进去了。”还怕于睿不知,特意说,“《山河社稷图》也好,建宁王也好,令狐伤也好,我都避不开。”   于睿果真是聪慧过人,“令狐伤若是不劝降你,我反倒不信了。”   穆玄英心里更加佩服,苦笑道:“只怕如今他恨不能杀了我。黑齿元祐死在我手里这消息一传出去,不必说江湖,整个天下都会震动。”   “此事还要多谢你。”于睿行了个礼。   穆玄英忙虚扶,“道长快别这么说!”   于睿道:“为保纯阳清净,穆少侠一人担下此事,于睿和整个纯阳都无以为报。我大师兄已死,掌门师兄重伤闭关,我师兄妹几人死死伤伤,此时,若非你如此做,我纯阳恐怕要遭更大的劫数。”   穆玄英反倒轻松地说:“说我帮你们,不如说你们帮我。纯阳与此事无关,哪怕令狐伤知道我就住在华山,他也不敢轻易上山寻仇。要动我就要开罪纯阳观,就要与整个武林正派敌对,令狐伤心里清楚得很,这买卖不划算。”   于睿脸上终于带了笑意,道:“你倒是看的通透。”顿了顿,“既然如此,我再助你一事。”   穆玄英立即道:“请讲。”   “安禄山登基正是意味着叛军内部有问题。安禄山年事已高,疑心颇重,称帝后封安庆绪为晋王,安庆和为郑王,安庆长为赵王,安庆恩为秦王,正是为了让四方互相牵制,达到制衡。”   “父子之间竟也互相算计?”穆玄英惊叹。   于睿笑着望了一眼穆玄英,“他选这条路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何况他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拿的心里不踏实。”   穆玄英哼道:“他这样的人,必定众叛亲离!”   于睿道:“正是因此,我要为你献一计。若能成,不但可挑拨安禄山与令狐伤的关系,还可让叛军军心大动。”   “清虚道长请赐教。”   于睿将一个锦囊留给穆玄英,说等找到龙脉方可打开,同时交代穆玄英立刻上路前往昆仑,带赵涵雅寻找龙脉。穆玄英言听计从,第二日半夜便与莫雨,赵涵雅,源明雅三人连夜从后山离开纯阳。   就在“黑齿元祐于纯阳观死在穆玄英手中”的消息传遍九州大地的同时,穆玄英几人已穿过长安,一路往塞外去。   ---------------------------------------------------------   莫雨突然问:“于睿的锦囊你真的打算到时候再打开?”   穆玄英点头,“我贴身收着。”   “你不好奇她出了什么计谋?”   穆玄英转转眼珠说:“好奇。”顿了顿,“可我也不能打开。”   “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听话。”莫雨蹲下身,掬起河水洗脸。   穆玄英笑起来,身子前倾,半弯着腰瞧着莫雨,打趣说:“这飞来横醋可真是没道理!”   哗啦!   一捧水扑面撒过来,好在穆玄英身法快,避开了主流,但也难免被沾湿。   “怎么还偷袭?”穆玄英佯装生气。   莫雨蹲着甩甩手道:“坏蛋都喜欢出其不意。跟你待久了,你大约是忘记我是个坏人了吧。”   穆玄英叉腰说:“我不跟你闹,我们可是在逃命。”   莫雨回头,笑睨着穆玄英。   穆玄英被他看的发毛,后退两步说:“好,我认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怵得慌。于睿道长还说了一件事,我本想出了龙门再说给你听。”   “雨哥,你去过雁门关吗?”   莫雨道:“去过。大唐关隘中最大的关卡。”   “那你听说过有个叫薛直的人吗?”   这一次,莫雨摇了摇头。   穆玄英道:“我也未听过。于睿道长说,薛直曾在雁门关经历过一场血战,雁门关上挂着的‘引月’标志就代表薛直。她还说,龙脉除了可以改变多多的命运,还可以指引我们找到这个叫薛直的人。他能改变整个大唐的命运。”   莫雨眯了眯眼,试探问:“薛直可以对付狼牙军?凭一人之力?”   穆玄英却是毫无头绪,瘪瘪嘴说:“连你这个对塞外最熟悉的人都没听说过,我想于睿道长也不会信口开河,等我们找到龙脉,打开锦囊,一看便知。” 第303章 第二章   【玄甲苍云(一)】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此行四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到龙门荒漠,也都不是第一出塞,可这一次都各怀心思,总觉得与以往不同。四人落脚在龙门客栈午休,疲惫的赵涵雅躺下休息后,源明雅出了客栈远远便见到穆玄英坐在不远处的沙丘上。   大漠里的风强劲苍凉,一吹,连沙丘都会变化,更不必说夜里的风吹来的都是刺骨的寒。眼下正是初夏,太阳当空,晒得沙漠如同烧烫的锅,走到哪里都是炎热。   源明雅爬上沙丘,在穆玄英身侧坐下。   穆玄英侧目,“多多休息了?”   源明雅点点头,片刻后才说:“若不是我们拖累你们,你们恐怕早到昆仑了。”   穆玄英笑说:“若不是你们,我们压根不会来塞外。”   源明雅反应过来,自己也笑。   “其实……”穆玄英看了看源明雅,“我一直想问,你远从东瀛而来,真的只是为寻找多多?”   源明雅颔首,道:“是的。”顿了顿,“很难让人相信,但是这样的。吾之手,掌控地水火风;吾之瞳,看穿阴阳。我的家族生来便有使命,就是找到变天君,保护他。而于我就是找到多多,保护她。”   “你没想过为何吗?”   源明雅愣了愣,含笑摇头说:“他们都说是命,可我不相信命,我相信你们中原人说的‘人定胜天’。多多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娃儿,既然见了,就不会轻易让她离我而去。”   穆玄英道:“所以你要助她逆天改命。”   “所以我要助她逆天改命。”源明雅重复了一遍,言语间的坚定令人动容。   穆玄英却突然想问:你这么做,只是为了使命,还是也有个人感情。可话到嘴边却又没出口。穆玄英想到源明雅说他原本是想要来杀掉赵涵雅的,因为他不相信命。可他没有。足可见,眼下于他而言,赵涵雅不再是家族的使命和责任,而是一个对他个人来说很重要的存在。   因为重要,所以愿为她逆天而行。   想到此,穆玄英情不自禁道:“我会帮你们。”   这话没来由,听得源明雅一怔。   “我会帮你们改变这一切。”穆玄英又说了一遍。   不等源明雅再说下去,两人都瞧见莫杀几人匆忙驾车离开,源明雅道:“他们怎走了?”   穆玄英想到什么,站起说:“我先走一步,你快回去照看多多,陪在她身边。”复又补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插手。”   --------------------------------   “雨哥,雨哥?”穆玄英轻唤两声,侧身推开门,见屋内莫雨正在打坐,心中巨石这才落下,“你没事就好。”便关上门进屋。   “你见了?”莫雨闭着眼问。   “是,他们一走,我只当王遗风来了。”穆玄英坐在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他来了,你打算怎么做?我避一避?”   “来不及,恐怕王谷主早知道了。躲也不是法子,就暂且这么走吧。”   穆玄英放下茶杯,神情严肃看着莫雨问道:“雨哥,你当真从没想过离开恶人谷?”   莫雨睁开眼,凝视穆玄英。   穆玄英蹙了蹙眉,道:“今时不同往日。”顿了顿,“我不是要你杀掉王遗风,我只是希望你离开那个地方。”   莫雨道:“我知道。”   “可你不肯。”   念及此,穆玄英心里自然不痛快,可偏偏也不愿逼迫莫雨,便起身打算离开,走到门边却又站住,说:“你近来内息越来越奇怪,凝雪功对你身体有害,你却什么都不肯说。你不说,我可以不问,但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说罢推门出去。   可门刚一打开,一阵劲风扑面而至,穆玄英来不及闪躲便被击中,力道之大,将他从另一端的窗户推了出去。   “毛毛!”莫雨一跃而起。   穆玄英摔在沙地上,刚要翻身起来便被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莫雨站在破败的窗边,同样难进难退。   “雨……哥……”穆玄英单手抓住那只脚,艰难说道:“我没事。”   “眼下无事罢了。”   莫雨从窗台飞下,单膝跪地,垂首道:“莫雨参见王谷主。”   王遗风倒是毫不客套,道:“你已许久没有回塞外,此番来了,想必也不是来游历山水。怎么?中原的美景看够了?还是中原的水搅混了,来塞外清静清静?”   莫雨道:“什么都瞒不过王谷主。”   “你在中原调动恶人谷的人去长安闹事,为的就是这小子?”王遗风问。   莫雨没回答。   见状,王遗风脚下用力,踩得穆玄英几乎喘不上气来,可穆玄英愣是一声不吭,就这么憋着。王遗风冷哼一声,低头看穆玄英,“倒是有几分骨气,不愧是谢渊□□出来的。”   莫雨抱拳道:“请王谷主不要伤害毛毛。”   “恶人谷已被你牵扯进战事中,洛阳折了六百多人,长安折了三四百人,你当恶人谷是什么地方?莫雨,我给得了你权力,我也可以收回权力。你不要忘记十年前我对你讲的话。”   穆玄英喘不上气,脸色已经发紫,喘息声更是越来越激烈,求生的欲望逼得他开始挣扎。   莫雨抬头看向王遗风,不紧不慢说:“隐元会说李唐江山不会覆灭,我以为此时插手可博一博天下美名,招揽更多能人异士入谷。”   “美名?我恶人谷几时需要?”王遗风不屑道。   莫雨见穆玄英没了动静,心如刀绞,面色却不见丝毫变化,语气也依然平缓,“王谷主,康雪烛上昆仑山找我的事,你想必是知道的。倘若莫雨有心背叛恶人谷,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王谷主应该是知道的。”   “可康雪烛却是过得很逍遥。”王遗风脚下松了松,使得穆玄英缓了过来。   莫雨继续说:“他不过是求个心安。”   王遗风道:“那你呢?你求什么?”   “求生。”莫雨看着王遗风道,“十年前如此,如今更是如此。我给了康雪烛一份承诺,他自以为得了免死符,自然心安。其他人各有所求,不难攻破。但王谷主应该知道,他们的死活,我随时都可以舍弃。”   “好。”王遗风拂了拂衣袖,道:“莫雨,旁的你想如何搅弄风韵,我皆可由你,甚至恶人谷,你想要也并无不可。但你记着,你若不听话,我便让你亲眼看着这小子惨死。”   “我知道。”   王遗风一脚踢开穆玄英,手袖一挥,将穆玄英送到莫雨身边。   莫雨抱起穆玄英,道:“多谢王谷主。”   “不看看他还活着吗?”   莫雨道:“王谷主既然答应了我不会杀他,我相信不会食言。”   “你还记得?那就好。”王遗风往前走了几步,一直死死盯着莫雨的眼睛,“拿不到我要的东西,你就得死。莫雨,你不怕死,可你死后,我一定送这小子去陪你。”   莫雨眼神坚定,眼中如同浓墨散开一般,乌黑一片,回视王遗风道:“王谷主放心。”   王遗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办事,我向来最放心。”   等王遗风走后,莫雨才将穆玄英抱起,往龙门客栈走,走到客栈门口,穆玄英转醒。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   莫雨道:“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罪了。”   “哪里话啊,他也没把我怎么样。”穆玄英下地站好,拍拍胸口说:“可我迷迷糊糊听他说什么不会食言什么的,他今日还特地来了这么一出,不会是他要你做什么吧?”   莫雨用手掌拍了一下穆玄英的脑门,“恶人谷的那些事你也不会想知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便往客栈里走。   穆玄英揉了揉脑门,追上去道:“你这是对待我这个差点死在你师父手里的可怜人的态度吗?我可是差点就……”   龙门客栈里全是尸体。   二楼吊着几个人,正是莫杀,莫采薇那几个莫雨身边的亲信。   整个龙门客栈,全是死人。不管是在这里开店几十年的店家,还是路过此处稍作休息的商旅,亦或是在这里打听消息的江湖人士,无一幸免。   “这……”穆玄英吓着了,指了指莫杀几人,“他们不是……不是走了吗?”   莫雨眼神一冷,道:“去看看赵涵雅。”   穆玄英心一惊,慌忙飞奔上楼,不多时,他和源明雅,赵涵雅一起走出来,在二楼说:“雨哥,他们没事。”顿了顿,“难怪他对付我们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现,因为这些人都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赵涵雅大惊失色。   源明雅没问什么,只是将赵涵雅拉到身侧,道:“恐怕我们该出发了。”   赵涵雅只当是追杀他们的人所做,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点点头说:“我们加紧赶路,一定要早日找到龙脉结束这一切。”   源明雅点头,“我陪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出发。”   等两人回了屋子,穆玄英站在二楼看着莫雨,好久好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雨望着他,终于打破寂静,“我也没想到他会杀这么多人。”   想到刚才此人就和自己在一起,穆玄英只觉汗毛竖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他也没想到王遗风行事作风如此极端,喃喃道:“我一直听说他当年屠城的事迹,也是没想到……他……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你的这几个亲信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只是听话而已,也没逃掉。”   莫雨一一看了看那几个人,最后看着穆玄英,想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这就是恶人谷。我住了十年的地方。”   穆玄英听了这话,胸中对王遗风的怒气全变成一潭水,恨不能流入莫雨心中,抚平那些伤痕。   “雨哥。”穆玄英跃下二楼,来到莫雨身前,单臂搂住莫雨,将脸贴在莫雨脸颊边,柔声细语道:“过去若是你一个人在地狱受苦,如今便有我陪你。地狱也好,什么都好,我都会陪着你。”   莫雨心中此时更是波澜忽起,却没回应。   穆玄英道:“雨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风雨同舟,共同进退。”   “好。”莫雨终于抱住穆玄英。   经此一事,四人都很默契,一路朝着昆仑山去,除了赵涵雅在车内可以休息,其他三人都是不眠不休,一路赶到了昆仑。到了昆仑境内,正是夏日,可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寻常的马匹无法承受这样的气候,四人换了四匹雪驼,买了上好的貂皮,打点清楚后直奔昆仑山。   风霜雨雪,数九寒天。   四人走走停停,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所指的地方。   赵涵雅已经神志不清,有时清醒,有时昏睡,大多靠在源明雅怀中。四人抵达后,不等叫醒赵涵雅确认地方正确与否,穆玄英便能肯定他们找对了。   “你们看,那里有一扇巨门。” 第304章 第三章   【玄甲苍云(二)】   “末将参见曹将军。”   曹将军在帐外被拦住,显然也是始料未及,侧目看向那守卫。   身后的亲兵立刻呵斥:“放肆!不看看清楚是谁!”   “末将参见曹将军!”   显然这守卫是看得很清楚来者是何人。   原本也只是个惯例说辞,可被守卫这么一堵,两边都没了台阶下,曹将军的亲兵自然不悦,见主子不发话,越发觉得自己无能,火气上头,抬手一掌打在那守卫头上,“我们将军在军中各处随意出入,几时轮得到你来挡路?还不让开!”   那守卫连歪了的头盔也不敢扶,抱拳道:“末将参见曹将军!末将奉命守卫,无令者不得入内!”   曹将军的亲兵一听,一脚将守卫踹翻在地,单脚往那人胸上一踩,半弯着腰,将手肘支在膝上,说:“奉谁的命?遵谁的令?狼牙军都是我们将军的,他要去何处去不……”   帐子从里面被掀开。   在外守卫的所有兵士齐齐下跪,“参见摘星长老。”   白色的斗篷罩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只能见那一袭白锦缎,但摇曳的身姿依旧掩不住,属于塞外女人的妖娆也掩不住,可偏偏没一人敢抬头看她。   摘星长老——苏曼莎。   嗖!   忽地一声响,快到众人都来不及看,方才动手的那个亲兵便已身首异处。苏曼莎不疾不徐将那根刚刚取人性命的鞭子收回。   说来也奇,这鞭子极轻,照理说杀伤力应当不大,可苏曼莎却是用它能断钢铁,能挡利剑。最神的是,这鞭子不沾血。   被打的守卫轻轻翻身起来跪好,吓得脸色惨白,“属下,属下看守不当,请,请……”   “那就下次看好一点。”苏曼莎打断他,收好鞭子欲转身回帐。   “是!属下遵命!”   “摘星长老留步。”   苏曼莎回头,这才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的曹将军,缓缓转身,道:“曹将军从塞外回来,辛苦了。”   “不辛苦。总比不得摘星长老手起刀落来的辛苦。”   苏曼莎战场上戴面具,平日里也戴着面纱,几乎无人见过她真容,讲话也总是不见喜怒,只看得见薄纱被她的气息带的一起一伏。   “总有不懂事的人需我出手,也无办法。”   曹将军心中早已有气,瞥了一眼地上惨死的亲兵,还是决定忍下来,说:“那倒是我束下不严,让摘星长老劳心了。”   苏曼莎道:“原来是曹将军的人,那倒不奇怪了。”   “何意?”   “狼牙军都是我们将军的,他要去何处去不得呢?”苏曼莎将方才那人未说完的话说了。   “一派胡言!断章取义!”曹将军此时一听才知这话极易落人口实。   “所以未免曹将军受人误会,我才杀他。”苏曼莎道,“不必言谢,你既然在师父麾下效力,师父不在时我自当照顾一二。”   曹将军额头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道:“我为大燕皇上(安禄山)效力,不是为令狐伤!你让开,我要见令狐伤!”   “师父不在。”苏曼莎的回答倒也干脆。   曹将军冷哼一声,“在不在不是你说了算!”往前一步便要硬闯。   苏曼莎这女人倒也真是硬气,横身一挡,什么也没说,手却是压在腰间的鞭子上。   曹将军余光瞥见,冷笑道:“怎么?摘星长老要和我动手?”   “她不会和你动手。”身后传来男声,“她只杀该死之人。”   “参见逐日长老。”这一次所有人都下跪行礼,只剩曹将军和苏曼莎立在帐前。   令狐伤也披着斗篷,慢慢从曹将军身侧走过,走到苏曼莎身边顿了顿脚步,往前走,道:“都进来。”   待几人入帐,令狐伤站在沙盘前背对众人,道:“睢阳几个月还未攻下,那太守也不过有万人守城,竟能打几月毫无进展?拿不下睢阳,江淮流域何以立足?只要有睢阳在,靠汴河运输物资可节省人力物力过半。”说到此,令狐伤转头,“睢阳之重,无须我多说。”   苏曼莎跪下,道:“师父,我愿立下军令状,自请领兵睢阳!”   “嗯?”令狐伤看过来。   苏曼莎道:“若一月拿不下睢阳,我……”   令狐伤打断苏曼莎道:“奉命攻城的是曹将军,争抢功劳不是我军作风。倒不如你有计策献给曹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我没有。师父知道,我只知杀人。”   令狐伤没说话,又背过身去。   曹将军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逐日长老,今日与摘星长老发生了一些误会,非我所愿,但属下也是心急如焚,想早一刻与你相见,商谈对策。”本还想将“滥杀”也扣在苏曼莎头上,可那亲兵说的话实在不妥,曹将军只好忍了下来。   “我不在军中,想来她告诉过你吧?”   苏曼莎的确说过。不止是他,守卫也说得很清楚。曹将军闻言无话可说,握了握拳头。   令狐伤转过身,同时,却是手掌一挥,啪!   苏曼莎被一耳光扇倒在地。   “我不是说要告知来访者我不在吗?办事不力,要你何用?”令狐伤开口。   苏曼莎垂下头:“弟子知错。”   随即,令狐伤对曹将军话锋一转,说道:“不知曹将军找我何事?”   曹将军也看不懂这二人的行为,想了想,说:“接到线报,穆玄英在纯阳观杀了拜月长老。”说完见令狐伤毫无惊讶之色,随即恍悟,“你早知道了?”   令狐伤道:“我曾阻过穆玄英,若非纯阳插手……”复又说,“拜月的死,我难辞其咎,皇上怎么说?”   曹将军挺了挺背脊,道:“皇上震怒,命我带人来调查清楚。逐日长老,当日你为何命拜月长老去往纯阳?”   “此事皇上知晓。”   “事关拜月长老之死,你要隐瞒?”   “事关皇上机密,你无权知晓。”令狐伤直言。   “皇上若是知晓原委,为何还派我来?”曹将军反问。   “那是你的事。”令狐伤道,“我领兵驻守塞外,只一个机密任务。其他的事,非我之责。”   “那拜月长老的死与你所说的机密有关了?我无权干涉?”曹将军道。   “不错。”   曹将军又道:“那穆玄英一个江湖小子,曾被你擒来,却活着离开,此次更是从你们二人手中逃脱,也与机密有关,我无权干涉?”   令狐伤望向曹将军,好一会后说:“可以有关,也可以无关。”顿了顿,“我说了算。”   两人对视,久久,“好。告辞。”曹将军愤然离去。   令狐伤目视他走远,这才脱下身上的披风。苏曼莎立刻起身上前接过披风,挂在一旁,说:“师父,我去跟着?”   令狐伤道:“不必。”便看向沙盘,似在想什么,却突然说:“面纱摘了。”   苏曼莎便先脱掉斗篷帽兜,又取下面纱。   令狐伤这才看过来,复又继续看沙盘,道:“没留疤。打疼你了?”   苏曼莎道:“我不觉得疼。”又补了一句,“我知道师父为何打我,所以不觉得疼。”   令狐伤问:“你说说为何。”   “曹炎烈从洛阳而来,他不是放弃了睢阳,而是久攻不下去向皇上要兵。皇上没给。”   令狐伤说话向来冷冰冰,这性子在塞外属罕见,加上这副好皮囊,这才有了漠北第一美男的称号。可苏曼莎一直跟在他身边,学会从很微小的地方知道他的情绪,比如此刻。   苏曼莎感觉到他在担忧。   令狐伤很少担忧。   令狐伤道:“皇上不给,我就还是狼牙军统帅。不过,你觉得是因为我是他义弟,还是因为穆玄英可以找到龙脉,孰轻孰重?”   苏曼莎斩钉截铁说:“师父重要。”   “对你来说吧。”令狐伤道。   “对皇上也是。”苏曼莎道。   令狐伤抬手摸了摸苏曼莎腰间的鞭子,道:“穆玄英很快就到昆仑了,你亲自去一趟。”顿了顿,“多多和他都留活口。”   “是。”苏曼莎道:“可师父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一个曹炎烈而已。”令狐伤眼神一冷,“纵然皇上要我的命,也不是想拿就能拿的。”   苏曼莎还是本能感觉无法放心,遂道:“我召地狼(独孤问俗)来护卫师父。”   “他得留在军师(徐归道)身边,否则我不放心。阿史那和尹素颜在洛阳护卫皇上,其他人我信不过,找来不如不找。免得引起皇上猜忌。”   “火狼(阿依努儿)。”苏曼莎道。   令狐伤蹙眉,半晌道:“依你吧。”顿了顿,“你总是往我身边安排女人。”竟有一丝抱怨的语气。   苏曼莎却望着令狐伤道:“我不在的时候总要有人守着你,否则我不放心。”   “你就信得过火狼?”令狐伤反问。   苏曼莎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片刻才十分笃定地说:“信得过。我肯为你死,她也肯。”   令狐伤伸手握住苏曼莎的后颈,将她往怀里一带,靠得很近的时候说:“近来行事低调些,曹炎烈只是试探我。”   “是。”   “保护好自己。”令狐伤低声说了。   他一说完,苏曼莎戴上面纱,转身就走。出帐子前将帽兜戴回,竟连头也不回。   -------------------------------------   “你们看,那里有一扇巨门!”   昆仑山上有一扇青铜巨门,穆玄英知道他们找到了龙脉所在。可不等他上前,赵涵雅一把拉住穆玄英,说道:“时间不多,我们在这里开始。”   源明雅上前问:“怎么了?”   赵涵雅只是摇摇头。   穆玄英不知龙脉到底是什么,也不知赵涵雅会如何开始,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赵涵雅越来越虚弱,狼牙军越来越猖狂,他除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别无他法。   两日两夜,不眠不休。   当源明雅停下念咒一刻后,穆玄英醒来。   “毛毛?”莫雨上前将他扶起。   “结束了?”   莫雨颔首,说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穆玄英站起来,裹着大氅好不容易才在雪地里站稳,“多多呢?他们如何?”今日又下着雪,风一吹,整个昆仑都是一片雪白,远一些就看不真切了。   “赵涵雅也刚醒,我们过去。”莫雨道。   等四人再聚首看着对方的时候,竟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对对方更是多了一分生死与共的信任。   赵涵雅艰难站起来,依靠着源明雅,极为虚弱,却还是强撑着开口说话:“门已打开,我们去那里等吧。”   “等谁?”穆玄英问。   “或许能救天下的人。”赵涵雅道。   源明雅背上赵涵雅,莫雨背上穆玄英,四人徒步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巨门前。   让穆玄英惊讶的是,巨门是开着的。   “门,真的可以打开?”穆玄英亲眼所见,却仍觉得难以置信,总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你是打开它的人,你到门前去。”赵涵雅道。   穆玄英拍了拍莫雨的肩,“雨哥,我可以走。”等落地后又怕莫雨担心,安慰说:“没事,你别担心我。”便孤身走到门前。   等他站定,好一会儿后,穆玄英也没听到谁说话,也没看见什么,等得有些焦急,便回头去望其他人。一转身,却不见其他三人踪影!   “雨哥?”穆玄英大惊,“多多?多多?”   在这时,风雪里走出来一个白衣人,穆玄英看不清是谁,却能清晰地听到她说话:   “天下间能逆天改命者除了多多,唯有同脉之体合二人之力改变命运。同脉之体,同生同死,穆玄英,你乃罕见三阳绝脉,你的同脉之体必有其人!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找到——”   轰!   穆玄英一跃而起,这才发现方才竟然是个梦?可为什么这么真实?而且那说话的女子分明是……   “毛毛?你醒了?”莫雨抓住穆玄英的手臂。   穆玄英瞪着眼睛看向他,急急问:“我刚醒吗?”   莫雨眼神一闪。   “我的意思是……多多成功了?”   莫雨道:“你刚醒。你梦到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们都很好。她虽然虚弱,但事情一成,她会越来越好。”说着便用大氅裹住穆玄英。   “我做梦了。”穆玄英道,“雨哥,我梦到苏曼莎,她和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莫雨一怔,却很快就说:“你也知道是梦,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穆玄英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巨门内传来声音。   是一种很有规律,很整齐的声音。   像是行军。   穆玄英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对其他三人说:“门内有人?这声音像是在练兵。我在天策府听过。”   赵涵雅一听,脸色变了。   “多多?门内真的有人?”穆玄英半信半疑又问了一遍。   赵涵雅说:“我从未想过,他的玄甲军竟然就藏在龙脉之处。”   “玄甲军?”穆玄英重复。   “国公(李渊)组建这支军队时,为的只是自保,所以行事低调,连铠甲也多为黑色,故而叫他们玄甲军。后来,先帝(李隆基)于雁门关与‘九天’见面,当面召来了玄甲军。玄甲军统帅薛直立下血誓,护李唐江山不改,先帝赐名:玄甲苍云。”顿了顿,赵涵雅心绪难平道,“我从未相信过这说法,昆仑山上冰封多年,竟有人能隐居?”   莫雨不以为然道:“凛风堡也在昆仑山,王谷主也住过很多年。”   “可他们是军队。江山和百姓需要他们的时候,为何不来?”赵涵雅道。   穆玄英沉思说:“也许是因为未受到召唤。”   见大家都不理解,穆玄英继续说:“你也说了,他们是军队。当年薛直立誓效忠,未受到李家召唤,玄甲苍云恐怕不会行动。这不只是他们的忠诚所在,也是信念。”   “不问世事,只听一人号令,号令一出,不问生死。” 第305章 第四章   【天降奇兵】   “不问世事,只听一人号令,号令一出,不问生死。”   听赵涵雅说到这里,穆玄英胸中无端涌出一股热血,哪怕身在这数九寒天的昆仑,他仍觉得满腔热情无处发泄,他仍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我们真的能见到苍云军吗?”他情不自禁问。   赵涵雅道:“龙脉在此,除了苍云军,我想不到其他人能死守这地方。”顿了顿,“但愿我们……”   轰!   一声巨响,仿佛是千斤巨石落地一般,随后地面开始震动,越来越剧烈。   莫雨道:“苍云只听李家号令,我们中无人能操控他们,何况他们已多年不曾出现过,此处是否真的有这支军队还未必。”   穆玄英忽地想起方才的梦,心一惊,“难道是圈套?”   “我等你们很久了。”   四人闻声回头,见苏曼莎手握长鞭立在雪地里。她一一看了看四人,用手解开身上的披风,风一吹,披风脱身,被远远吹飞,顷刻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解决了你们,我再去探龙脉。”   穆玄英反手握住背上的剑柄,后退几步挡在赵涵雅和源明雅身前,低声道:“我和雨哥拖住她,你们先走。”   赵涵雅一把抓住穆玄英手臂。   源明雅道:“此人不好对付,你们……”   “她武功深不可测,我们未必有胜算,但她想杀我们也不容易。”穆玄英道,“你们先走,没了后顾之忧,我们可放手一搏。”   赵涵雅面露担忧,道:“她是令狐伤的徒儿,在塞外令人闻风丧胆。”   穆玄英眼神一沉,“那她必定是令狐伤派来的。”   “来找你。”旁边的莫雨突然开口。   穆玄英恍悟,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苏曼莎长鞭一挥,冲了上来。   “走!”穆玄英一推赵涵雅和源明雅,迎面而上。   轰!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但这一次不同的是,那巨门内传出一阵又一阵的风声。那声音像极了峡谷里的呼啸风声,可又稍有不同。   赵涵雅和源明雅一路跑到巨门前,突然一阵极强的大风冲出,将他们带到在地,不等其他人有反应,门内突然一声尖利的鸣叫。   吱——   一只巨鸟横空出世!   那鸟通体雪白,唯有头部一抹红色,两翅一展,竟有四五个成年人那般长短!   这几人纵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可却是谁也未见过这样奇异的巨鸟,一时间,竟都愣在原地。可那巨鸟飞出后毫不犹豫,盘旋降低后径直朝赵涵雅和源明雅扑去。   “当心!”穆玄英高喊。   可为时已晚,巨鸟两爪一开一合,将那两人抓住,腾空而起。   “多多!”源明雅死死抓住赵涵雅,可巨鸟力大,将两人分开,源明雅不肯松手,硬生生将赵涵雅的披风扯下一截。   穆玄英看莫雨,“救人要紧。”   “恐怕是以卵击石。”莫雨仰头望那巨鸟,隐约看见什么,刚想说,巨门内又飞出几只这样的巨鸟来。   莫雨拉住穆玄英,“走!”   穆玄英见几只巨鸟飞出,当下便觉得大事不好,和莫雨一同转身狂奔。   那几只巨鸟果真是冲二人来的,一路飞来。   穆玄英喊:“得找低洼处!”   莫雨环顾四周,暗叹一声,拉住穆玄英往前奔。可两人终究跑不过那巨鸟,没多久便被抓住,飞上天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曼莎还来不及做反应,这四人便被巨鸟带走,本以为巨鸟还会来攻击自己,可眼见着那鸟却飞远了。等她回过神来,方才知那鸟是来救人的。   “跑了。”苏曼莎看了看巨门,似是想到什么,咬了咬牙,将长鞭收起,“长孙忘情,这笔债我记下了。”   -----------------------------   巨鸟结对飞行,飞的不算高,却是很快,一路风驰电掣般疾行,冷风如同冰刀一般砸在人脸上,生疼。事已至此,穆玄英不肯就范,哪怕被巨鸟抓住腰身,仍反手挥剑,想刺那巨鸟。   可这他一翻身却见巨鸟背上有人!   “何人?”穆玄英喝道。   巨鸟振翅飞起,两腿收回,将穆玄英和莫雨带入身下浓密的羽毛中,寒风被隔绝开来,全没有方才的冷冽。穆玄英和莫雨对视一眼,两人虽不知是谁驾驭巨鸟突然出现,但这一举动却是在示好无误。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暂且看看这巨鸟打算去何处。   不到一刻,巨鸟落地,仍是在昆仑地界。   穆玄英落地后一个翻身,跪在雪地里便将长剑拔出。   巨鸟两翅扇动,似在扑腾。   莫雨缓缓站起来,道:“白凤乃塞外神鸟,看来阁下非同小可。”   原来这鸟是白凤?传言此鸟是凤凰之子,有神力,象征祥瑞。可传言毕竟是传言,世上恐怕无几人见过此鸟。竟然真的存在这样可以载人的大鸟?   穆玄英也站起来,抱拳道:“不知阁下是谁,方才出奇制胜,救我们于危难,穆玄英先行谢过!”   白凤背上跃下一人,“穆少侠,莫大恶人,好久不见!”   竟然是李无衣!   当日,李无衣与唐无乐落下山崖,下落不明,唐门搜寻多日未果,没想到李无衣不但活着,竟然还能驭白凤!   穆玄英又惊又喜,几步上前,“李公子你还活着!”   李无衣后退一步,躲闪着笑道:“穆少侠你的剑可不要刺我,我大难不死,如今可当真惜命!”   穆玄英哑然失笑,忙将长剑收起,急切问:“当日究竟发什么?你既然还活着,可曾回去见过李将军?天策府的人可知?还有无乐,他还好吗?”   李无衣肃容道:“穆少侠,你朋友唐无乐我也没有消息,落下山崖后我失去了意识,等醒来,就是被人所救,躺在这白凤背上,正飞向塞外。”   穆玄英一阵沮丧,说不出话来。   李无衣忙安慰说:“你放心,那唐家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都无事,向来他也不会如何,只是落到了何处,暂时与我们联系不上罢了。我不也是一直联系不上大家吗?”   莫雨也道:“只要活着,总能再见。”   穆玄英点点头,又对李无衣说:“那这白凤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在龙脉之处?”   李无衣笑起来,笑容里满是男儿的豪情壮志,说道:“我也算是有一番奇遇!”   原来,救下李无衣的是宋森雪。此人的名字鲜有人知,可提到他所属的地方,却是人人都知。   玄甲苍云。   正说着,其他白凤上陆续来了人,赵涵雅和源明雅也跟了过来。当先的人昂首阔步,一身乌黑铠甲,浑身透着肃杀之气。   李无衣挥手:“统领!这边!”   穆玄英心中一动:这就是苍云军前锋营统领宋森雪!   宋森雪等人走近,共有三人,两男一女。   李无衣介绍说:“这三位便都是苍云军的统领。”   “苍云前锋营,宋森雪!”   “苍云飞羽营,申屠远!”   “苍云女卫营,燕忆眉!”   这三人个个气宇轩昂,玄甲在身,人虽少,气势却十足!   穆玄英怔了怔,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方才诸位搭救的三人都是我的江湖朋友,这番相救之情,没齿难忘!”   宋森雪道:“无衣求我们出手相助时我还有所顾虑,不知尔等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只当你们是来寻龙脉之人。”   穆玄英讪讪道:“不满宋统领,我们也的确是为龙脉而来。”   燕忆眉笑了一下,“我们自然知晓,不是三阳绝脉之体,没有《山河社稷图》,你们又怎会找得到龙脉,又如何能召唤苍云军?”   “是我们……召唤了苍云军?”穆玄英万万没想到。   宋森雪点头:“是你们。”   申屠远解释说:“薛帅死后,苍云军隐匿昆仑山,无诏不出。可唯有《山河社稷图》是例外,江山社稷无可动摇,只要国家需要我们,我们就会出现。”   穆玄英和赵涵雅异口同声:“薛直死了?”   遂又觉得失礼,穆玄英道:“抱歉,我……不瞒诸位,如今大唐江山危如累卵,我们前来寻龙脉正是受人所托,找到薛直和苍云军,救民于水火。”   申屠远看了看其他几人,叹气说:“此事说来话长,这位姑娘的身子虚弱,不如先让他们去休息,其他的事十二给你们讲讲。也好等我们统帅前来接应。”   穆玄英虽不大懂,却点点头应了下来。   等安顿好其他人,宋森雪和燕忆眉结伴前来,领着莫雨和穆玄英一路上了雪峰。   “昆仑多雪山,这里却是最靠近雁门关的一座。”宋森雪说。   穆玄英望了望远处,虽看不到什么,却是好像能明白他们的心境,说道:“我对苍云军不大了解,所以连薛直统帅已故都不知道,可我一腔热情来到此处寻你们,正是因为我听说苍云可以救世。国破山河碎,宋统领,如今的局势想必也无须我多说吧?”   宋森雪点点头,指了一下前方,“那里就是雁门关。”顿了顿,“薛帅战死的地方。”   燕忆眉絮絮讲起:“我也是从我师父,如今的苍云统帅长孙忘情,那里听来的。那一年,契丹大军压境,犯我大唐,苍云奉命出兵阻拦契丹前锋,后再有神策军前来接应。苍云军自成立以来,专打攻坚战,纵然面对的是骁勇善战的契丹人,我们也不曾惧怕过。薛帅领兵死守雁门关,契丹人多年无法前进一步。可神策军心不齐,加之安禄山那时在边境几城中势力颇大,他与杨国忠联手,架空薛帅,使得薛帅虎符在手,却调不动一兵一卒!那时狼牙军的八大金刚还未尽数归在安禄山麾下,葛尔东赞和独孤问俗领兵配合契丹人,奇袭雁门关,薛帅带着我们苍云军仅有的三千人,聚力死守雁门。寡不敌众,何况内忧外患,纵然苍云军做好了与雁门关同生共死的准备,可薛帅说:我的兵可死在契丹人的屠刀之下,可死在叛军的乱箭之中,却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薛帅下令撤兵,命我师父压阵,一路往关内撤退。可薛帅却留在了雁门关。”   她讲着,在场几人一片寂静无声,仿佛那城破血尽的画面就在眼前。   “那一战,我们死了很多兄弟。”燕忆眉凝重说道,“申屠远有个胞兄,名叫申屠笑。他兄弟二人原本是苍云军奔雷营的两名悍将,跟随薛帅打过很多漂亮仗。但也是那一战,申屠笑战死。”   穆玄英想起方才见过的申屠远,话很少,头上戴着白色的羽缨,挎着玄色弓。忽然,穆玄英胸中又燃起愤怒之火,咬牙道:“死在自己人手里,此等大仇,不可不报!”   燕忆眉苦涩说:“我们这些人,谁身上没有生死大仇?国仇家恨,伴我左右,是我活着的动力,也是我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说着说着,她又变得无比坚定决绝,令人难以想象,这女子竟有着和男儿一样的保家卫国的担当和能力。   宋森雪道:“比起那时,此时也不容易。”   穆玄英赞同说:“我虽不是军中人,可长安洛阳那几战我都在场,实在是……”说到此,穆玄英也是心痛不已。   宋森雪拍了拍穆玄英的肩,“薛帅走了,可长孙忘情也是一个好统帅。前人倒下,后人自会顶上。这天下几时回归太平,我等几时卸甲!”   穆玄英闻言,自然喜不自胜,“能得苍云出兵,想必大唐定能平叛!”   燕忆眉也颇为赞同,遂说:“听无衣说穆少侠义薄云天,武功盖世,难怪会由你来寻我们。只是照例我们需要验证皇家诏令,穆少侠交给我我便转交师父,届时只需等我们与苍云众人会合,再共谋大事!”   “皇家诏令?”穆玄英不明所以。   燕忆眉和宋森雪却也是两厢无语,随即宋森雪问:“穆少侠前来寻苍云军,难道没有诏令?”   穆玄英反问:“何人的诏令?” 第306章 第五章   【渠帅】   “何人的诏令?”   闻言,宋森雪与燕忆眉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少年原来并非李家派来的人。想到这一层,二人都是喜忧参半,却都没再开口。   气氛有些微妙,穆玄英自然也猜到几分,见他们不说话,便岔开了话题说:“不知何时能见到长孙统帅?若能面谈是最好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宋森雪,他想了想说:“明日我们就去雁门关见渠帅。”   “雁门关?”穆玄英颇为惊讶,“长孙统帅竟就在雁门关?我们来时不能得见她,倒是可惜了。”   燕忆眉道:“若是有缘,早晚得见,倒也说不上可惜。”   “那倒是!”穆玄英笑着点头,心想:这个统领苍云军的“渠帅”,不知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明日见了,若他们重提诏令一事又该如何解决?   莫雨看出穆玄英的担忧,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没说话。   ----------------------------------   入夜,众人找了个避风地方过夜。白凤匍匐在雪地里,众人就睡在白凤双翅间,像是个小窝,恰好可以栖身。倒也奇怪,白凤不惧寒不说,窝在白凤身上竟也不觉得冷。   穆玄英靠着白凤的羽毛,有一搭没一搭和莫雨说话:“我原以为这一趟会遇到很多麻烦,可没想到多多改命很顺利,算得上有惊无险。我们找上苍云军也很顺利。”复压低声音补了一句,“目前苍云军这边还算顺利。”   莫雨侧目看了看穆玄英,将一只手臂枕在脑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道:“宋森雪曾是神策军的人,还为凌雪阁做过事。”   穆玄英惊讶,往其他几只白凤看了看,见无动静方才问:“你从何得知?”   “一年前我带恶人谷的人大肆追杀凌雪阁的杀手,那时候略有耳闻。”莫雨照实说道,“他和祁进关系匪浅。”   闻言,穆玄英反倒放心起来,“可看他的样子却好似不知祁进道长最近的遭遇。”顿了顿反问道,“祁进是因为被吕祖感化才入正道,那宋森雪又为何离开凌雪阁?”   “他那时叫做宋十二,也是个狠角色。今日我听到申屠远这么叫他,才想起这些事。此人是杨国忠将他安插在苍云军内部,为神策打探天策军内部的事,可以说是当时两部内斗的缺口。大概是后来反水?不过跟了薛直倒真是十分忠心。”   穆玄英翻身看着莫雨道:“我能感觉到他们很想帮忙,虽然我眼下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们提到的诏令是怎么回事?而且若如你所说,长孙忘情能代替薛直统领苍云军,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我很担心明天。”   莫雨趁机搂住穆玄英的腰,将他拉近,“苍云军毕竟是皇家军,大约是需要一个出兵的命令?否则师出无名,未必是好事。”   “可当今陛下似乎没想到有这支军队,根本不见调令。难道他们指望我能带来调令?”穆玄英沮丧道,“我连当今陛下都未见过,我何以能得调令调配军队?再说,陛下不肯启用苍云军,绝不是忘了那么简单。”   莫雨又凑近些说:“太过锋利的剑,未必谁都顺手。”   “我也想过。可是如今国祚不稳,还能考虑那么多?”   莫雨抿抿嘴唇说:“明日见了长孙忘情,一切就清楚了。只是你说得对,这个女人很不好对付。别的不说,李无衣被救下后杳无音讯,朝堂江湖都有人在找他,可他就这么被带到昆仑来,天下有几人敢冒着得罪李承恩的风险做此事?”   穆玄英也赞同,“今日苏曼莎与我们为难,他们仗义出手,苏曼莎也无可奈何,足可见苍云的威势。莫非真是陛下忌惮,所以不肯动用这股力量?”一想到这里,便觉生气,“如今国家危如累卵,百姓难以安居,明明我们可以打胜仗,可以赢回来,却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互相忌惮,这样下去,迟早……”   “所以,天策才受诸多限制,无法发挥最大的能力。”   穆玄英愤懑说:“论这一点,狼牙军的确更胜一筹。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一切都是命令和服从,做的好,就受褒奖;做的不好,就受惩罚。看似好像很不近人情,很残酷,可也很公平,另复杂的事变得简单。”   静了一会儿,莫雨道:“说起这个,令狐伤为何寻你?”   “嗯……这……大约要问他了。”穆玄英推开莫雨,躺了回去。   莫雨却觉得穆玄英有事隐瞒,却也不问,只是翻身压过去,伸手绕着穆玄英的腰背,将手伸进穆玄英衣裤中。   穆玄英一惊,挣扎道:“那么多人呢!”   “我会怕?”莫雨将手压在穆玄英后臀的烙印上。   “嗯……”穆玄英闷哼一声,身子颤了颤。   莫雨有几分得意,低声道:“令狐伤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我不但不希望你和他做敌人,我也不希望你和他打交道。任何形式的。”顿了顿,“你被他掳走的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我可以不问,但是毛毛,你要听我的,离他远一点。”   穆玄英从未见过莫雨怕谁,此时才感到心惊,遂问:“他真的有这么可怕?”   莫雨眯了眯眼,没回答。   穆玄英立即说:“我保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会冒险。”   莫雨本还想问,但这姿势叫他也有些消受不起,便极快地亲了亲穆玄英的唇,移开了身子躺好。   穆玄英松了一口气,许久却又突然说:“不管如何,我们也不分开。只要在一起,没什么可怕的。”   莫雨没回答,穆玄英转头看他,却见莫雨似乎已经睡着,乖乖闭着眼的模样十分好看,穆玄英忍不住伸手摸摸莫雨的脸,喃喃道:“这样好看的人,竟是我的。”   言语间的得意不同以往。   看了一会儿,穆玄英也心满意足闭上眼。   等穆玄英的呼吸声变沉,莫雨却睁开了眼,先是望着塞外的夜空,好一会儿,轻轻侧了侧头,看向熟睡的穆玄英。   这样好的人,竟是我的。   ------------------------------   一早,众人准备乘白凤朝雁门关去。赵涵雅和源明雅却前来告别,原来二人准备留在昆仑。   穆玄英未详细问其中细节,但这两个人身份特殊,能力也不俗,想来不管作何选择,都必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于是也没有阻拦,只是交代了一些话便匆匆分别。   分别前,赵涵雅对穆玄英说:“不管命数能否改变,你都别怨我,好不好?”   “我怎会怨你?天下的命数也不是靠一个人就能翻覆的,你已经做的很好,此番若不是你,我们如何能找到龙脉和苍云军?”穆玄英当她为战事担忧,便宽慰几句,可说着自己也心里没底。   赵涵雅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   分道扬镳后,穆玄英和莫雨随苍云众人乘白凤前往雁门关,昨日在空中惊慌更甚,无暇欣赏空中景色,今日端坐白凤后背,眼前尽是昆仑雪景,处处令人惊叹。   这白凤振翅而飞,夹带着刺骨的冷风,直上云霄。   风很大,但天地广阔,让人神清气爽。   大约一刻后,透过云层隐约能看见下面有房屋,穆玄英跪坐在白凤背上,刚想说话,却见李无衣单膝跪在白凤背上,突然高举一面旗帜。   几乎是同时,另外几只白凤背上的几人突然高声呼喊起来。   喔——   喔呵——   穆玄英听不大清楚他们在喊什么,也觉得不明所以,却见身前的李无衣用手挥舞那旗帜,也在高喊:“苍云!苍云!”   莫雨推了一下穆玄英,穆玄英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这才注意到前面飞着一只不同的巨鸟。   穆玄英目瞪口呆回头看莫雨,莫雨会心点点头。   那竟是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穆玄英还在惊讶中,李无衣回头喊:“那就是渠帅!”   鹏比白凤大了一倍,领头飞在前面,实在威风!细细看,鹏背上果然有一人!身穿玄甲,头戴白羽冠,手持刀盾,单手拽着鹏的羽翼,站在那里,仿佛驾着神兽的战神。   这就是苍云统领长孙忘情!   巨鸟们渐渐盘旋飞低,众人一一跃下,陆续落地。   穆玄英落地后立刻回头看天,巨鸟稍作盘旋便跟随鹏消失在天际,不知去向。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恋恋不舍回头。   “追过风,就会痴迷那种感觉。”李无衣笑着说。   穆玄英很赞同,在空中的感觉真的很好,继续说道:“虽说万物有灵,但要驯养这样的飞禽,绝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事在人为。”   闻声,众人看向长孙忘情,苍云军众人齐齐行礼:“拜见渠帅!”   长孙忘情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她脸上戴着天罗面具,从不摘下;她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她的手紧紧握着刀盾,你会觉得,这个比穆玄英身量还瘦弱一些的人能撑得住天。   穆玄英打量她,她也在打量穆玄英。   半晌,李无衣上前道:“渠帅,这位就是浩气盟的穆玄英。是他去了昆仑,将我们……”   “诏令。”长孙忘情伸出手。   宋森雪几人都不再说话,李无衣看了看穆玄英,一个劲儿使眼色。   穆玄英咽了咽口水,上前抱拳说道:“在下浩气盟穆玄英,这位是我生死之交。今日见到长孙统领深感荣幸,若日后能并肩作战,合力杀敌,此生死而无憾。”   长孙忘情又打量了一会儿穆玄英,见过大场面的穆玄英自然沉得住气,可李无衣却焦躁起来,巴巴对长孙忘情说:“渠帅,他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才以身犯险,我觉得……”   “你觉得?”长孙忘情斜眼看他。   李无衣有些退缩,但咬咬牙还想继续说,却是给燕忆眉拉住了。   又无人说话,场面又变得很尴尬。   不过很快,长孙忘情道:“苍云效命于李家,见诏令便出兵。”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穆玄英不说话,她转身便走。   “渠帅!”宋森雪没忍住叫了一声。   “既然是浩气盟的人,送回武王城。”长孙忘情冷冷说。   燕忆眉和李无衣望着穆玄英,都表示爱莫能助,宋森雪着急,几步跟上长孙忘情,想说什么挽留,可又实在了解她的性子,愣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愣着做什么?随我来。”长孙忘情道。   燕忆眉和李无衣齐声道:“是!”便跟着走。   莫雨上前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请留步!”穆玄英喊了一声。   长孙忘情若是那种能被叫住的人,又何以被叫做“血手凤凰”。她不停,其他几人心里着急,可也帮不上。   穆玄英几步往前追,“长孙统领请留步!” 第307章 第六章   【苍云不可以】   “请留步!”   “长孙统帅请留步!”   可长孙忘情依旧大步往前走。   穆玄英向来面子薄,这情形之下本已觉得尴尬,加之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说辞和所谓的调令,气势上就更没了底气。   这时,却见宋森雪一个转身跪在地上:“渠帅留步!”   长孙忘情果真站住了。   她先是不动,须臾微微侧了侧头。   宋森雪一看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情急之下一跪试图留住长孙忘情,可他自己恐怕也没想过,留住以后呢?自己愣了愣,遂回头朝这边看来。   见他如此,穆玄英也没得选,鼓起勇气说道:“长孙统帅判断没有错,我的确没有诏令。”   谁能想会是这样一句话?   宋森雪急得一声叹气,长孙忘情更是提步就走。   “苍云所属,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凡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皆为苍云锋刃所向。与苍云信条相背之事,只问是非,无有余地。”李无衣突然大声说了这么多,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可他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满腔豪情壮志,继续道:“苍云之动,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   说到这里,李无衣停了停,“那到底为了什么呢?”   仿佛被定格一般,再无人说话。   李无衣就像个愣头青一样,一股脑背诵了这一段苍云的誓词,然后问了一句话,再没了下文。可偏偏就是这句话,触动了长孙忘情的过往心事。   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她的故事。   可她自己心里是记的清清楚楚。   李无衣也许只是为了留住长孙忘情,可穆玄英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誓词,也是从这一刻起,忽然,真正地受到了鼓舞。   他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什么呢?   找到苍云军,然后呢?   穆玄英深吸一口气,遂走上前几步,稳稳站定,方才说:“长孙统帅,今日在场的人,每一个都经历过战乱。我猜,每一个也在战乱中失去过亲人,爱人,朋友,兄弟姐妹吧?我在来之前就与李无衣相识,他亲生父亲是天策军统帅李承恩,李帅名扬天下,威震四海,若是为了功名,无衣兄大可留在天策,无须加入苍云。他是为了什么呢?宋统领曾误入歧途,我过去不知他是怎样一个人,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想必你最清楚意味着什么。他是为了什么呢?燕统领是女子之身,和你一样,却都选择穿上战甲,拿起武器,骑上战马,像男儿一样厮杀在最前线。我相信苍云军中不会只有你们二位女子。这千千万万的女子又是为了什么呢?生我养我的几位恩师,此刻不知生死,就在前线;与我八拜之交可托性命的义兄,此刻四处奔走,为军队筹资;和我谈天说地的小兄弟唐无乐,他才刚刚加冠,可不久前他为了破那惨无人道的阵法,与无衣兄一起跌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而在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介布衣,过着自在的日子。我在长安,洛阳,洛道,见过很多很多卷入这场战争的人,他们失去了一切,也抛下一切。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才战斗到今日的呢?无衣兄问你苍云军是为了什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我也问自己,这一切又为了什么呢?”   长孙忘情动了动,转过身来。   穆玄英又说:“长孙统帅,此时此刻天策军死守睢阳,僵持不下,若能得苍云驰援,睢阳必定得救,也是一件好事!我没有皇家的诏令,但千千万万的大唐无辜百姓,还有天策军等待救援的同袍都在召唤你们!我恳求你出兵,救国,救民,救天下!”   “睢阳已经失守。”长孙忘情道。   “什么?”宋森雪脱口而出,显然这消息是刚刚送到的,连他也不知。   “敌众我寡,能守这么久,已然不易。”长孙忘情顿了顿,一一看大家,“我知道你们都盼我能率军前去,你们都想保家卫国,与狼牙军力战到底。难道我不想吗?”   “渠帅!只等你一声令下,我等誓死追随,绝不反悔!”宋森雪道。   “誓死追随?你们都不明白,好,今日我便说个明白!”长孙忘情手一挥将披风扬开,一指远方,道:“洛阳失守时,我们在哪?长安失守时,我们在哪?蛰伏不动?我们不是蛰伏,我们是被抛弃了!你们愿意为这个国家抛头颅,可他们并不接受!当年雁门关一战,无人接应我们,我军兄弟死伤多少,我……我,我们失去了什么人,你们都是清楚的!我们可以死,我们也可以被抛弃,为了那些百姓和死去的兄弟,我们甚至可以忍气吞声装作当年的事没有发生过,装作那些血没有流,装作那些人没有离开过我们!可事到如今,皇家依然不需要我们!”   穆玄英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说辞,心中不但充满了愤怒,还满满都是鄙夷,当即怒道:“你错了!你说他们不需要苍云军,那是因为你不愿做先伸出手的那个人!遭遇过背叛和抛弃,你就再没有勇气去面对同样的情景,你再没有信任他人的能力,你怕再被利用!可若是无人先迈出这一步,这就是个死局!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求苍云军援助,以为可以改变如今形势,可我找上的竟然是你们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为自己的恐惧找借口!你们是军队!你们是那些无辜百姓最后的防线!他们需要你们,而你们却以诏令为由,不肯出兵!你说你们在雁门关遭遇过背叛和孤立无援,如今,天策军难道不是孤立无援吗?你也在做同样的事!你也在背叛你的同袍,你的国家!”   “穆少侠,你不能这样说渠……”   “我的确怕!”长孙忘情打断李无衣,走到穆玄英身前,说道:“让我告诉你我在怕什么,就站在雁门关,站在薛直和我三万六千五百一十七个苍云兄弟死去的地方,告诉你。”她胸口起伏,显然也是心绪难平,突然手高高举起,用力将刀盾插入土地。   嗤!   “我怕的是冒然出兵,被扣上叛军的罪名;我怕的是战事一了,苍云军回不到雁门关;我怕的是我们去了,发现他们真的不需要我们。”长孙忘情说,“战场上,我可以把后背都交给的人,下了战场,却因为一个七品官职就让刺客暗杀我;战场上我的,我的……”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我怕这世间变化莫测的人心,我怕手中的刀护不住这些跟在我身后的真正的勇士,我怕今日的一纸诏令会害死我身后千万个本该为国战死的烈士!我们的战场从来都不只是那些城池。穆少侠,你侠肝义胆,一腔热血,我长孙忘情和所有苍云兄弟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你不会懂人心能有多脏。这里不只是战场,是会吃人的修罗场。”   “长孙统帅,你……”   “你不必再言,今日不管是谁来,没有皇家诏令,我长孙忘情绝不出兵!我可以死,我可以背负罪名,我可以任后世唾骂。苍云军不可以!”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长孙忘情说完单手拔出刀盾,带起的泥土洒在穆玄英衣摆上,却见她潇洒转身,道:“其他人随我回城!”   她刀一挥,走的那么决绝。   -----------------------------   夜里的风,很凉。   穆玄英靠在客栈窗边,望着雁门关外的月,怔怔出神。枯坐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穆玄英才觉寒意,缩了缩身子。   门响了,穆玄英立刻起身回头,“雨哥,如何?”   来人却不是莫雨。   “又见面了。”来人将披风帽兜取下,露出一头白发。   令狐伤。   穆玄英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剑,看令狐伤手上无武器,可他身后的苏曼莎却是将手搭在腰间的铁鞭上。   看这样子,想靠武力脱身是难了。   求救苍云军的事无果,莫雨只好外出打听消息,打算再想别的办法。没想到没等到莫雨的好消息,却等来了大麻烦。   “早晚也是要见的。”穆玄英原地不动。   令狐伤往前一步,穆玄英立刻戒备,令狐伤却笑了一下,“我一路赶来,被大漠的风沙吹的口干舌燥,能不能讨一杯茶?”说罢指了指桌上。   穆玄英站在原地道:“可以。”   “多谢。”令狐伤便上前在桌边坐下,自顾自煮茶倒茶,动作虽不太熟练,但汉人该有的礼节都有,倒也算有模有样。苏曼莎则一直站在他身后。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两军交战,你孤身前来所为何事?”穆玄英问。   令狐伤一挑眉:“我不是孤身前来。”   穆玄英瞥了一眼苏曼莎,道:“让她走,我可以考虑听听看你要说什么。”补了一句,“她在昆仑山要我的命,我不想看见她。”   令狐伤勾了勾嘴角,对苏曼莎说了几句西域话,苏曼莎转身便出门去了。令狐伤道:“满意了?其实她做什么都是我的命令,昆仑山……她不是要取你性命。而是想带你走。”   “有什么不一样?”穆玄英问。心里想:支走了苏曼莎,只需对付一个令狐伤总有几分胜算吧。   “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你我是同脉之体。我不会杀你的。”令狐伤又倒了一杯茶,示意穆玄英。   穆玄英迟疑片刻,上前坐下。   剑就在手边。   “就好像今夜,我若要你性命,我师徒二人联手莫非还杀不了你?就好像此时,我明知你想取剑,却邀你来饮茶。”令狐伤望向穆玄英,道,“希望你感受到我的诚意。”说罢,伸手压住穆玄英的剑,往穆玄英身边推了推。   穆玄英不屑道:“虚伪。”   令狐伤权当没听到,说:“我来找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我希望你活着。”   “你不来找我,我活的很好。”   “大唐气数已尽,你不肯投入狼牙军,我也不勉强你。但你与唐军走得很近,性命堪忧,你我是难得的同脉之体,我不能让你死。”令狐伤说话一时坦白,一时隐晦,反倒叫人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穆玄英道:“你倒是很自信。”   令狐伤稍作迟疑,说道:“不妨告诉你,接下来我会亲自领兵邺城,以天策军现在的情况,除非苍云相助,否则邺城如我囊中之物。得邺城,杀狗皇帝的日子就更近了。”   穆玄英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没说话。   令狐伤道:“你若肯跟着我,我就放过邺城百姓。”   “你什么意思?”穆玄英一听便动了气。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令狐伤邪气说道,“你不肯,邺城城破之日就是屠城之时。”   “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穆玄英握紧拳头道。   “凭什么?”令狐伤摸了摸穆玄英的剑,“就凭你一柄剑吗?”   穆玄英气极,说道:“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浩气盟的大家都不会……”   “哦对了,浩气盟。”令狐伤打断,“你浩气盟的几位恩师如今就在邺城,我可是一直都盯着他们。”   “你想做什么!”穆玄英拍案而起。   几乎是同时,外面突然动起手来,也是打的乒乒乓乓。   穆玄英道:“你的人若敢伤雨哥,我不会饶你。”   令狐伤看了一眼门外,起身,“希望你考虑清楚,三日后你若肯跟我,就到龙门客栈点狼烟。我的人会去接你。”   “你妄想。”穆玄英啐了一口。   令狐伤全不在意,依旧好言说:“想清楚,别后悔。”说罢打了一声口哨,从窗户纵身一跃。   穆玄英上前看,他竟是拉住一只大雕的腿,飞远了。正打算出去相助,外面的打斗也没了声息,想必苏曼莎也跑了。   门被推开,“好兄弟你没事吧?”   竟是叶凡! 第308章 第七章   【你信不信他】   “好兄弟你没事吧!”叶凡破门而入,单臂提着剑,手臂上血涔涔。   “大哥!”穆玄英又惊又喜,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叶凡,“大哥!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实在没想到!”   叶凡环视一圈,“跑了?”   穆玄英后退一步说:“大哥放心,他总有跑不掉的一日。”遂接过叶凡的剑,“大哥你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坐!”   穆玄英一边给叶凡包扎,一边也了解到前线的情况。   前方战事吃紧,这一战天策军伤亡惨重,万花谷和五毒教都已随军行医,可人手还是很紧张。藏剑山庄和长歌门出钱支持战事,可银子如同东流水,军饷不够,叶凡和杨逸飞为了此事四处奔走,连叶琦菲等女眷也去了长安暗中帮忙。   “竟然如此?为何朝廷不拨粮饷?”穆玄英没想到前线情势如此危急。   叶凡欲言又止,半晌才叹气说:“如今皇家乱作一团,哪里顾得上。怕就怕几个藩王趁乱起事……”顿了顿,“不过听说朝廷给派了个王爷来主持大局。李帅毕竟很多事力不从心了,一连七八日不眠不休,他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王爷?”穆玄英蹙眉,“可知道是哪位吗?”   叶凡摇头,道:“不过,一个王爷能做什么?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无非打打马球,和女眷宫女玩闹,真上了战场,怕是还不如你我。”言语间也是诸多不如意。   穆玄英宽慰道:“大哥你别担心,会有法子的。”   “此话倒不错。你快收拾东西,随我去龙门客栈见你几位恩师。”叶凡道。   “他们都来了?他们不是在邺……”   “事情紧急,又事关战事,我们路上再细说也不迟。”叶凡压低声音,“浩气盟联合诸多门派,打算偷袭狼牙军大营。若能杀了令狐伤之辈,可断安禄山一臂,也好过如今这般畏手畏脚,坐以待毙。”   闻言穆玄英心下猜到几分,点点头说:“好,我随你去。”   叶凡满意一笑,站起来催促穆玄英。   穆玄英问道:“不过大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与雨哥此番前来不止为了龙脉,还是为劝说苍云军,可……可我无能,没能说服长孙统帅。雨哥说他去打听消息,看能否有转圜的余地。我正在等他,却不想把你等来了!”   叶凡道:“也是,小疯子必定与你一起。”顿了顿,问:“好兄弟,你见到燕忘情了?”   “你是说……长孙统帅?”   叶凡颔首:“她想必不肯。”   穆玄英感觉叶凡知道些什么,拉着叶凡坐下,道:“大哥,我不瞒你,她说不见诏令不肯出兵。可情势紧急,令狐伤今夜来访,倒也坦诚,说下一步要攻打邺城,看他的样子志在必得。我想,如果雨哥回来说没别的法子可用,不如我伪造一份诏令骗苍云军出兵邺城。”   “胡闹!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叶凡骇得一跳,“好兄弟,你可不能冲动!”   “大哥!”穆玄英自然清楚利害关系,着急说道:“大哥,若我一人死能换得邺城安稳,能换得大唐安稳,有何不可呢?”   叶凡浓眉紧蹙,陷入沉思。   穆玄英道:“我能感觉到长孙统帅是愿意出兵的,可她也为难,她有顾虑。既然如此,我给她一个出兵理由就好了。什么罪责,我一人承担。大哥,此事我谁也没说过,我信你,你说呢?”   “你也没有告诉莫雨?”叶凡冷不丁问了一句。   穆玄英心里一紧,半晌才苦笑道:“他必定是不肯我这样做的。”又慌忙说,“大哥,生死之事那都是后话,这乱世之中谁能置身事外?眼下大唐一片混乱,那邺城危在旦夕,令狐伤说城破必定屠城,那几十万人的性命全在这一战了。”   叶凡半垂着头,两只手来回摸索手心,一言不发。   穆玄英道:“大哥,你我生死之交,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叶凡抬起头,望着穆玄英,又是怜爱又是敬佩,半晌才说:“我叶凡,今生能与你做结拜兄弟,值了。”   闻言,穆玄英眼里含着热泪,却是扬起一个灿笑。   --------------------------------   三人会合后,连夜赶往龙门。   莫雨也打听到令狐伤欲夺邺城,佣兵十万,不只有八大金刚和令狐伤坐镇,徐归道也随行,连安禄山也在。足可见,邺城一战份量极重。   路上三人也没别的话要说,除了此事外,叶凡给穆玄英讲了长孙忘情的事。叶凡所知也不多,但长孙忘情原本名叫燕忘情,后来为何改名,又为何对雁门关一战耿耿于怀,叶凡讲的很清楚。   听完,穆玄英心中本还有几分对长孙忘情的怨气,全变成了同情和钦佩。   穆玄英想:若是我失去恩师,失去雨哥,我恐怕根本活不下去。何谈统率三军,保家卫国?长孙忘情铁骨铮铮,远胜这世间许多男儿,那一日我那般误会她,只盼她不要放在心上。   莫雨像是看穿他心思一般,道:“她那样的女人,胸怀宽广胜过许多男人,不会为这样的小事置气。你可放心。”   穆玄英怔了怔,复又无奈笑道:“我是小人之心。”   “你不是。”莫雨道,“你是比干之心。”   穆玄英打趣说:“看来是要挖出来才有用的。”还顺带做了个掏心的动作。   莫雨瞪过来,没说话。   穆玄英讪讪笑:“说笑而已,说笑。”复又挺直腰背说,“是你说我是比干的。”   叶凡见他二人如此,忍俊不禁。   穆玄英道:“大哥莫非也笑话我?”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样的小魔头也会有这样的一面。”莫雨接着叶凡的话说完,侧目看了看叶凡,反击道:“世事就是如此,我也想不到我这个小魔头的师兄会是藏剑山庄的……”   “雨哥!”穆玄英忙打断他,歉然看叶凡。   叶凡先是愣了愣,继而无奈笑起来,“有时我自己想起过去一些事,都会觉得可笑。那时觉得天要塌了,过不去了,就这么毁了。如今看过这么多生离死别方才知,这世间除了生死哪还有大事。”   “哦?名门正派竟然也有这般感悟?”莫雨继续嘲讽,“我还当你们为了所谓名誉,死十次也不怕呢。”   “我们,有可以为之放弃性命,赴汤蹈火的信仰。”叶凡看着莫雨,无比坚定说道,“但也有可以为之苟延残喘的人。因为身后有想保护的人,所以不能倒下。这一点,我想我们是一样的。”   莫雨回视,意味深长笑了一下。   叶凡转了话题说:“听说你没少惹麻烦,师父他老人家很生气?”   “那就要拜托师兄多替我说好话了。”莫雨沉着脸回了一句。   穆玄英想到什么,便问:“王遗风的确找过我们,他是否要罚雨哥?大哥,你说实话。”   叶凡瘪瘪嘴说:“他哪舍得真的罚这个小魔头。”   穆玄英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念叨说:“也是,若真是要这么做,我们如今也不会相安无事了。”   叶凡却是瞥了一眼莫雨,眼神极为复杂。莫雨避开穆玄英,也瞧了一眼叶凡,两人却都默契不说话。   ------------------------------   三人天亮前便赶到了龙门客栈,浩气盟众人果然藏在附近。时隔多日,穆玄英再见众人,一时间情绪难平,当场落泪。   “弟子对不起浩气盟,弟子叫诸位操心了!”   “玄英快起来!”月弄痕上前扶。   “见你无事,我们也放心了。”翟季真道,“多谢五庄主仗义出手!此番谢过!”   叶凡抱拳道:“诸位义士严重!玄英是我义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没道理不去寻他。既然人来了,我们先进去,有什么话慢慢说,诸位以为呢?”   司空仲平哼了一声,道:“只怕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穆玄英余光瞥莫雨,担心地望向谢渊。   在场的人视线都在莫雨身上,若说不戒备,也不可能,但此时若是动手,也不是好时机,故而就这么僵住了。   事关莫雨,叶凡的身份也有几分尴尬,便也没开口。   “这龙门客栈凋落至此,不也是拜王遗风师徒二人所赐?”司空仲平道,“昔日这地方人来人往,一夜之间赶尽杀绝。呵呵,倒是很符合你们的做派。”   “司空叔叔,此事不是……”   “你还要替他狡辩?”司空仲平怒从心起,扬手便要掌掴穆玄英,却是被莫雨抓住手腕,拦下了。   “你!”   莫雨冷冰冰道:“杀人的是我,冲我来。”   “怎么?还想再断我一臂不成?”司空仲平手臂上青筋暴起。   “雨哥!”穆玄英急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抓住莫雨的手腕,一只手抓着司空仲平,“司空叔叔息怒!雨哥,你先松手,此事不是你所做,我亲眼所见,莫非能让你受这冤屈吗?司空叔叔有所误会,我会解释清楚的!”   “人不是他杀的?”谢渊突然问。   穆玄英忙说:“不是!当夜王遗风来杀我,若不是雨哥拼死相护,死的就是我了。”   “他没说为何要杀你?”谢渊又问。   穆玄英想了想,也感到茫然,“没有。想来他要杀我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顿了顿,“诸位,雨哥这段日子一直与我在一起,非但没有乱杀好人,与战事有关的诸多事都是他在帮我。若没有他,我走不到今日。穆玄英绝不敢欺骗你们,眼下情况危急,雨哥消息灵通能帮上很多忙,求你们不计前嫌让雨哥能与我们一起。司空叔叔,不管是浩气盟还是恶人谷,都是大唐的子民,难道此时不该同仇敌忾吗?侠义为先,为国为民,是你教我的。”   静了片刻,谢渊终于发话。   “我问你几个问题。”   莫雨道:“我……”   “雨哥。”穆玄英哀求道。   莫雨话出口便改了,“我尽力。”   “王遗风为何要取玄英性命?”   “为了威胁我。”   “既如此,玄英活着一日,他就不会放过。”   “我活着一日,王谷主就不会冒然杀他。”   谢渊想想也有道理,加之对王遗风的为人有几分了解,便继续问:“你当真想帮忙?”   “他想做的事,我会帮。”   半晌,谢渊没再说话。   “谢叔叔?”穆玄英有些急躁。   “他全心全意信你,说你消息灵通,也肯相助。好,你便说说昨日狼牙军出了什么大事。”谢渊道。   “大事?”穆玄英看向莫雨。   莫雨蹙了一下眉。   穆玄英道:“雨哥你有事瞒着我?”   莫雨迟疑片刻,看着穆玄英道:“昨夜我晚归是有原因的。令狐伤离开狼牙军去见你,军中无人,安庆绪钻空子动手,杀了安禄山,自立为王。”   “什么?”叶凡惊呼。   穆玄英也瞪大了眼睛,“你说,你说……安禄山死了?”   谢渊道:“被他的亲儿子杀死。就在昨夜。”顿了顿,“就在这个人离开你去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却没告诉你。你现在说,还信不信他?你若信他,我便信。但是,信错人的后果,你考虑清楚。” 第309章 第八章   【江湖之远】   “就在这个人离开你去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却没告诉你。你现在说,还信不信他?你若信他,我便信。但是,信错人的后果,你考虑清楚。”   穆玄英也不看莫雨一眼,对谢渊说:“我信他。”顿了顿,眼神无比坚定又重复了一遍:“我信他,谢叔叔。”   “玄英你怎……”   谢渊示意旁人不必多说,转身便进去了。见此情形,司空仲平等人也不好多说,哪怕心有不满,也只是愤愤跟了进去。   月弄痕上前欲拉穆玄英的手,却又缩了回去,只是站着说道:“玄英,我们都是一片苦心,你司空叔叔他……总之你不要记恨他,怨怪他。”   穆玄英反手握住月弄痕的手,“月姐姐,我明白的。”复又朝月弄痕扯了扯嘴角,“我明白的。”   月弄痕没说话,却是重重捏了捏穆玄英的手。   等他们都进去了,叶凡拍了拍穆玄英的肩,对莫雨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他一走,可人道:“我和影在外面守着,有动静会通知你们。我先去那边看看。”便将这里留给这两人。   两厢无话,沉默良久。   大漠的风来得快,也来得猛,一阵风来竟将莫雨吹的站不稳,加之长时间站立双脚陷入沙中,竟是一个踉跄往地上栽。   穆玄英眼疾手快去拉莫雨,却反倒给他一带,两人一起跌在沙堆上。   “雨哥?”一落地,穆玄英立刻翻身去瞧,却见莫雨嘴边隐隐挂着一丝笑,这才觉自己中计,用力一推莫雨,道:“我真是傻子!”   无伤无病,莫雨怎会被风吹倒?   穆玄英自嘲一笑,坐了起来,手里抓着沙玩,说:“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莫雨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沙堆上,没说话。   “你早知道令狐伤离营是来找我,你将计就计离开,好有机会让他接近我,也让我接近他。可你也没想到安庆绪会选在昨夜动手,一夜时间,就变天了。谁想得到啊?”穆玄英说着,眼睛望着远处的沙丘,手里捧起沙子,又握拳,任由沙粒从指缝中溢出,“其实我一点也不生气你瞒着我,反而有几分高兴。你能放心我一个人,你能相信我。”说着回头去看莫雨,“我能保护好自己。”   “这一点比我是否瞒你还重要?”莫雨问。   穆玄英点头,这才回头瞧自己手里的沙,喃喃说:“很重要。和你一样,我爱你,我爱你这个人,但我不想依附于你,我想要堂堂正正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互相扶持,走完这一生。”顿了顿,穆玄英再次回头看莫雨,伸手去拉住莫雨的手,轻轻叫了一声,“雨哥。”   莫雨坐起身的同时手上用力一拉,将穆玄英拉到怀里,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很多,多到我无从说起,纵然如此,你也信我?”   “每个人都有秘密。”穆玄英重复了一句,笑了笑,“我也是。”   莫雨沉了沉眼眸,张了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只是轻轻吻了吻穆玄英。   两人起身后往客栈里走,穆玄英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莫雨不言语。   穆玄英打趣道:“有秘密可不代表事事都是秘密。”   莫雨瞥他一眼,说:“有些事,我盼着你永远不知道,可我又忍不住想告诉你,因为我也怕你真的会一辈子都不知道。”   “嗯?”穆玄英被绕的有些晕,想了想,“比如呢?”   “比如……”莫雨突然靠近,推着穆玄英靠在门边,撞得门一声响。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穆玄英瞪着眼睛不敢说话,两人凑得很近很近,几乎鼻息可闻,莫雨道:“比如……我爱你。”说完便是一个热吻。   缠绵须臾,莫雨松开穆玄英便径直推门进屋。   “玄英呢?”月弄痕见只有他一人来,心急问道。   穆玄英抹了抹嘴赶紧跟进去,“我来了。可人姐说他们在外面守着。”说完便在月弄痕身边坐下,见无人说话,心里越发紧张,更不敢去看莫雨,生怕是方才两人做的事被瞧见了。   莫雨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开口说:“那我先给诸位讲讲我们知道的。”   “玄英,你还好吗?”翟季真见穆玄英双颊绯红,神色紧张,不免担心。   此话一出,月弄痕和叶凡同时去看莫雨。   月弄痕毕竟是女子,心思细腻,忙说:“这大漠的风伤人,连我在外面吹久了脸上也火辣辣的,等谈好了事我给你上点药。”   穆玄英尴尬无比,也不接话。   叶凡自然也猜了个十之八九,便说:“怕是最近赶路身体吃不消了,那正好,就让小疯子说说你们那边的消息。”   叶凡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谢渊颔首,“那就你先说。”   -------------------------------------   叶凡之前所言不虚。   原本浩气盟众人身在邺城,本打算返回长安继续相助天策,却巧遇叶凡等人,众人合计计划前往狼牙军大营偷袭,好削弱狼牙军。谁想不等浩气盟众人与其他义士在龙门会面,狼牙军中竟然突变:安庆绪弑父称帝。   这一消息传开后,不出一日,江湖上很多人都来到龙门。三日时间,竟然陆续来了近一万人。除去几个大门派,很多小帮会和江湖侠士都表示愿意参与此次偷袭,并全权听从浩气盟指挥。   由于龙门附近叛军常有出没,这一万余人化整为零,各自潜伏,只等浩气盟号令。   这短短三日,穆玄英在龙门见到了许多昔年旧识。   “纯阳李忘生。谢盟主,久闻大名。”   纯阳观李忘生那一战的重伤未愈,却还是和于睿,上官博玉一起带了观中弟子一千余人加入。时隔不久,穆玄英再见李忘生,却不想他消瘦许多,精气神也远不如从前。不过,仙风道骨倒是依旧,只是两鬓又添了白霜。   于睿还是一贯的模样,可穆玄英知道,有她这样的“智者”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   “谢盟主,郭岩率丐帮众兄弟前来相助!”   丐帮帮主郭岩和九袋长老蒋方文带了近三千丐帮弟子前来,还说后续各个分舵舵主还会再带人来援。郭岩的性子豪放不羁,加之与司空仲平同出一门,倒是爽快,也不多话,表示全听号令。那蒋方文十分喜欢穆玄英,特意前来寒暄,倒是令穆玄英倍感温暖。   听说,不出几日,尹小荷和尹放也会前来。提起尹小荷,穆玄英眼前便浮现那青衣女子活泼俏皮的模样,多问了一句:“尹姑娘可还好吗?”却被蒋方文拿来打趣不断。   “长歌门杨逸飞见过谢盟主。”   穆玄英没想到他也会来。杨逸飞不止来了,还带了一千长歌门弟子和一个消息。   万花谷所有弟子倾巢而出,已在邺城,长安,洛阳,白龙口四地聚集,一面行医治病,一面打探消息。并且,裴元书信一封杨逸飞,说明日会带一个重要之人前来。   那人会是谁?   杨逸飞说:“裴子现的性子诸位也当了解几分,能让他亲自相迎又俯首追随之人,必定不俗。我大约也猜到几分。”   穆玄英想起裴元和万花谷里那些与世无争的人,又想到杨逸飞和长歌门几乎被毁灭殆尽的惨状,再看看眼前,忽然就充满了勇气和信心。   “晚辈唐无影拜见谢盟主!这是家中长辈的亲笔书信,太奶奶年迈却心系此事,特意嘱托晚辈务必亲手交给谢盟主。”   谢渊接过,当场打开。   穆玄英却感到奇怪,怎只有唐无影一人前来,本想上去说话,可一想到唐无乐,心中百感交集。   只听唐无影说:“谢盟主,因太奶奶特意交代此信需尽快送抵,故而晚辈先行,唐门其他人由晚辈兄弟唐无寻带领直接前往邺城。”   谢渊看完信,将信一分为二,后半部分递给穆玄英,上半部分则拿去烧掉了。   “谢叔叔?”   谢渊道:“唐老太太心中记挂你,你作为晚辈,该当牢牢感念。”   穆玄英接过那半封信,握在手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小僧拜见谢盟主。”   穆玄英瞧这小和尚颇为眼熟,半晌才认出来:“觉远小师父?”   少林向来不喜杀戮,但此番仍然命白衣圣僧前来相助浩气盟。那白衣圣僧是什么性子,穆玄英早有领教,他人不在此也不奇怪。反倒是这觉远竟也跟了来,着实奇怪。   “明教陆烟儿率教众二千特来相助。”   陆危楼已过世,如今明教诸多事宜都是陆烟儿和左右护法在掌管,陆烟儿此番倒也是诚意十足,带了左右护法和众多教众前来龙门会合。   穆玄英这次再见到卡卢比却是另一番心境。   此人武功高强,招式诡异,行踪更是难以捉摸,在大漠中交手时,几次险些命丧他手。可这样一个人,却对于睿道长情根深种。   想到此,穆玄英对莫雨说:“有时我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坏人,什么人都有他的软肋,有了软肋就证明那颗心还是热的,哪还会真的做十恶不赦的事呢?你说呢?”   “你想说我,还是卡卢比?”   穆玄英瘪瘪嘴,忍着笑说道:“兼而有之吧。”   “南疆五毒教曲云,孙飞亮与教中弟子一千余人全凭谢盟主指挥!”   孙飞亮看样子也未恢复意识,但从外形上来说已比原先好了太多。可见这一两年的时间,曲云没有放弃他,一直在想办法祛除孙飞亮体内的毒。   南疆远隔千里,五毒教一直颇受中原人诟病,可他们还是来了。   “七秀坊燕小七,见过盟主!”   “小七姐姐!”穆玄英脱口而出。   燕小七看过来,又惊又喜,“小玄英!”   当年与燕小七相识,也算是一个意外。若论交情,燕小七自然排不上前面,可穆玄英总待她不同。也许是因为年幼相识,更觉亲切;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穆玄英落魄无比,朝不保夕,可燕小七仍然出手相助。这份情谊,实在难得,穆玄英长长久久牢记于心,时刻念着她的好。   除了这些大门派,江湖上能有名号的帮派也来了二三十,人数加一加竟也是万余人。只是,藏剑山庄的人早已分散在各地,也不见叶英和其他庄主,听闻是四处筹钱,颇为忙碌。   而霸刀山庄始终未有人露面。   人来人往,当时倒也不会在意谁来过,过后再想也觉没什么。毕竟生死之事,哪能勉强。   但这些来过的人却给穆玄英带来了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看着这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相聚,不是因为武林盛世,而是国家为难,存亡之际。这些人不过是一介布衣,纵然是杨逸飞有官职在身,却也都是凡胎肉体。   他们却都站了出来。   不是在锦上添花,却是在雪中送炭!   不久前,因为苍云军的事感到心灰意冷和孤立无援,而此时此刻,穆玄英却觉得前路有望,人定胜天!安禄山已死,只要杀了三大长老或重伤八大金刚,狼牙军群龙无首,也成不了事。若是运气好,杀得了安庆绪或军师徐归道,那更是妙哉!   迎来送往,几日时间也就过去。到第五日的时候,裴元来了。   如杨逸飞所言,裴元带来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由于weibo改版规定涉及版权问题,以后weibo将不再同步更新。所有更新全部在此进行。weibo只会发链接和更新通知。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   国庆快乐! 第310章 第九章   【庙堂之高】   第五日,裴元来了。   夹带着黄沙,风尘仆仆而来,当他取下帽兜露出脸来,却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仿如一缕轻烟,飘飘荡荡,可没来由的叫人心安。   “谢盟主。”   “裴先生。”   裴元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视线停在穆玄英身上,穆玄英等他先开口,却未等来半句寒暄,反倒是对莫雨说了一句:“你也在。”   说话间,杨逸飞得了消息赶来,一见裴元神色十分紧张,裴元表情不变,却是微微垂了垂眼睑,杨逸飞极快地移开视线,便已不再紧张。   旁人说话时无暇顾及,穆玄英却是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等他开口,杨逸飞道:“谢盟主,可有僻静些的屋子给子现稍作休整?”   翟季真一听颇显为难,“龙门客栈如今荒废破败,实在……”   谢渊打断说:“裴先生一路赶来辛苦了,东北角有间屋子还算安静。玄英,你带路。”   这时候人人都是疲惫不堪,夜不能寐,要说辛苦的话,未必裴元最辛苦,可怎的他就可以休息?挑三拣四一番不说,还有人伺候?听了谢渊的话,连翟季真也有几分不满。   这个裴元当真是不好伺候,可能怎么办呢?谁叫人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穆玄英上前道:“先生这边请。”   裴元却站定不动,望着谢渊说:“谢盟主竟纵然小疯子留在此处?委实叫我惊讶。”   杨逸飞道:“子现你就少说几句吧,我与谢盟主与你们同去,待我解释过你便知其中原委。”说罢对谢渊道:“盟主,请。”   裴元看了一眼杨逸飞,转身走了。   “他这是……”翟季真忍无可忍,一声叹气。   谢渊不动声色随杨逸飞一同跟上裴元和穆玄英,四人陆续入屋。莫雨自然是跟着的,莫雨进入后又跟来两人,方才没注意,这两人一直戴着帽兜和披风,遮得严严实实,就跟在裴元身后。他们与裴元打扮相同,都当是万花谷的弟子,无人注意。   此时却显得格外扎眼。   莫雨正在打量,屋内裴元道:“怎么?你进得,我裴元的人进不得?”   裴元的言辞犀利穆玄英是有领教的,遂道:“雨哥,你快请他们进来吧。”   莫雨又看了看那两人,侧身让路。   当先的那个径直走了进去,后面那个微微迟疑,随即也跟上,却是故意撞了一下莫雨。   待门关上,杨逸飞作揖道:“外面人多口杂,事到如今小侯与子现不得才已出此下策请各位来此密谈,还请见谅。”   话音刚落,后面那个人一把脱掉帽兜和披风,气声喊了一句:“毛毛!”   穆玄英还在方才的惊讶中没缓过神来,又来了一个惊喜,愣住了。   陈月回身看着莫雨,笑眯眯眨眨眼。   莫雨声音还是冷冰冰的,说:“难怪一股甘草味道,很熟悉。”眼神却是少见的柔和。   陈月做个鬼脸说:“那你也没敢认我。”   话音落却已被穆玄英抱住,“小月?小月!真的是你!小月是你吗?”   “你这个傻子!要是雨哥不在身边你早被抓走了!连我也认不出来!”陈月一边笑一边骂。   “我也是没想到……我听说你与裴先生在长安四处行医,没想到你也会来龙门!你可好吗?宇晴姑姑可好吗?万花谷的大家可好吗?还有长安,那边叛军还多吗?战事如何?”   “玄英。”谢渊唤了一声。   穆玄英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忙松开陈月站好,“在下失礼了。”   “也不算失礼。”裴元道,“他乡遇故知,确是喜事。我倒乐于促成。请你进来便是想让你们见一面,乱世之中,见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子现你……”杨逸飞哭笑不得。   穆玄英却是若有所思点点头,看着裴元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多谢。”说罢便要鞠躬。   “免了吧,不如看看他。”裴元指了指另一个还戴着帽兜和披风的人,对谢渊说:“这位是来见谢盟主的客人。不妨猜猜看。”   半晌无人说话,气氛变得意味不明。   穆玄英便道:“是否是长生?”   还记得万花谷里,裴元在哪里,那个名叫长生的少年也在哪里。   裴元笑了一下。   穆玄英挠挠头说:“看来不是了。”   “你倒是聪明。”裴元说了一句变没了下文。   陈月说:“长生已经……在长安的时候。”顿了顿,“也就几个月前的事。”   穆玄英早猜到此人不是长生,可总要有人接话。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惊讶道:“先生也没能留住……”话出口又觉不妥便没再说完。   裴元又笑了一下,“你不是早知道吗?世上多得是我留不住的人。”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因为这句话。   这屋内的几人,都失去过,所以也懂得失去时的无力,也懂得无须安慰的心情。何况,战事频发,生死之事也见怪不怪了。   可偏偏这句话是裴元说的。   他那双手救活过那么多人,可他最想留下的,好像都没留下。   不知怎么,总觉得令人心疼。   杨逸飞打破沉默,道:“此人事关紧要,在座各位还请务必守口如瓶,今日在此说过什么,听到什么和见到什么,都不可外传。”   莫雨冷不丁说道:“莫非是李亨(皇帝)?”   “你……”杨逸飞刚要说话,那人取下了帽兜,不疾不徐说道:“本王虽非天子,却是授命于天,为天下苍生而来。”   李倓!   还不等穆玄英有反应,谢渊已跪地道:“草民谢渊拜见建宁王!”   穆玄英愣了愣,也单膝跪下打算行大礼,却被李倓阻止,“穆玄英?本王见过你。”看向裴元,“好似那时你跟在子现身侧?”   “是我。”穆玄英点点头。   陈月也吓着了,没想到一路同行的人竟然是皇子,也连忙要下跪。   李倓说:“虚礼都免了罢,此行本王前来也不愿引人注意,是以扮作子现身边的人,也请谢盟主勿怪。”不得不说,李倓作为皇子,这番话实在给足了这些江湖人士面子。   谢渊见多了这样的人,自然也清楚如何应对,便也不推脱阿谀,起身道:“听闻建宁王在为剿灭叛军的事四处奔走,睢阳一战以少敌多,老夫略有耳闻,实在佩服!”   李倓苦笑道:“可惜没守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裴元道。   杨逸飞附和说:“不错,如今叛军气焰嚣张,骄兵必败,正是反击的时候!”   谢渊看了看这三人,又看了看穆玄英等三个晚辈,方才作揖说:“建宁王,这三个晚辈留在此也无用,让他们出去忙活,我们从长计议。如何?”   “留着吧。”李倓却道。   谢渊不明李倓的来意,本想支开穆玄英几人,可竟无用,只好说:“关于反击,还请建宁王示下。”   李倓道:“擒贼先擒王是不变的道理,可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没有半点本领,不足为惧。可叛军仍然一路高歌猛进攻占睢阳。皆因叛军统领和军师用兵如神,能力非人。故而,杨侯(杨逸飞)谏言,先断其臂。”   杨逸飞接话:“建宁王找到我,正欲率长歌门刺杀令狐伤,裴元来信谈及谢盟主的计划,虽是三言两语,但却与我等想法不谋而合,是以前来面谈。”   闻言,谢渊看向裴元。   谁知裴元一摆手,道:“我不过是个中间人,别看我。所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裴元不过是个大夫,从前是,往后仍然是。有的只是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一腔无处可用的热血罢了。”   杨逸飞道:“你就别谦虚了。你能做的都做了,若非是你,呵,我也未必能抛下一切站在这里。”顿了顿,朝谢渊说:“望谢盟主成全!”   谢渊却不说话。   穆玄英看向陈月,陈月摇摇头表示一无所知,他又转头想去看莫雨,一回头,身后无人。   莫雨竟出去了?   这时,李倓道:“谢盟主有所顾虑是应该的。不过,本王也带了一个好消息来,勉强算作一点筹码。”   “建宁王言重。”谢渊道。   “本王略有所闻,谢盟主的得意弟子穆玄英十分了得,为人品行皆是上等,更有一身武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一见,倒有些叫本王惊喜。”   谢渊道:“建宁王过誉。这孩子命苦,自小双亲惨死,老夫将他抚养长大,教了一些拳脚功夫,勉强防身罢了。”   “本王要他留下,正是因为本王听说他曾去昆仑见过长孙忘情。”李倓这句话是看着穆玄英说的。   谢渊一惊,看向穆玄英。   这话透露出不少信息,穆玄英心里有了猜测,反倒气定神闲说:“是,晚辈不日前见过苍云军一众将领。”又补了一句,“就在雁门关。”   “本王都听说了。”李倓道,“你,意图假冒军令,派遣苍云军,可有此事?”   “建宁王,玄英这孩子……”谢渊立刻跪下。   李倓抬手示意他噤声,看着穆玄英又问了一遍:“可有此事?”   穆玄英挺了挺胸说:“确有此事。”   李倓微微蹙眉,没说话。   穆玄英心一横,道:“晚辈虽是一介布衣,但见不得百姓受苦,家破人亡,更见不得这山河飘零,国祚不稳,晚辈求苍云军出兵驰援睢阳,可长孙统帅说无诏令不出兵。晚辈想过,若是邺城一战诏令仍然不到,我便……”   “便如何?”李倓问。   “玄英!”谢渊喝道。   “让他说。”李倓说。   穆玄英道:“我便伪造诏令,骗苍云军出兵邺城。只要能守住,我甘愿领罚!”说完双膝一起跪地,却是仰着头望着李倓。   杨逸飞也惊了惊,看了一眼裴元,这才说:“伪造皇家诏令那是死罪你可知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能换邺城数万百姓性命,我不怕死!”   唰!   李倓突然把剑,夹在穆玄英肩上,就挨着脖颈。   “不要!”陈月想拦,可又不敢,吓得忙跪下说:“求建宁王不要杀毛毛!不要杀他!他是好人!”   穆玄英盯着李倓的眼睛,握紧了拳。   “你不怕死?”李倓问。 第311章 第十章   【大结局(一)】   “你不怕死?”   “怕。”   “那还敢伪造诏令?”   “为伪造诏令死,值得。”   “那依此言,死在本王剑下应当不值得了?”   穆玄英呼出一口气,片刻后才说:“建宁王此时杀我岂不是连诏令也拿不到手?”   李倓突然大笑,收了剑的同时一把扶住穆玄英的肩背,捏了捏,道:“难怪裴元说你极妙!本王原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他裴子现看得上的妙人?果真!果真!”便收了剑,“都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间,李倓谈笑风生,收放自如,可屋里的人都知道方才穆玄英可以说是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谢盟主爱徒心切,本王也十分钦佩。请起。”李倓虚扶谢渊。   谢渊顺势起身,站定后面色不改道:“建宁王心胸气度叫老夫佩服。”   几人在屋内谈妥后陆续离开,杨逸飞护送李倓,裴元和陈月等人却是留下了。   “你没事吧?”陈月问。   穆玄英望着李倓和杨逸飞远走的背影,忽然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气焰,什么也说不出,却是用力握着拳,捏的指节咔咔作响。   陈月拍拍心口道:“建宁王和那些人不一样,却看着是个好人呢。”   穆玄英依然不做声。   “毛毛……我,我想问你……”陈月垂下头用脚摩挲地上的沙石,装作漫不经心问,“若是建宁王不亲自来调苍云军,你当真……”   “玄英。”谢渊打断了陈月的话。   两人回头,谢渊道:“事关国事,你当心中有数。”   穆玄英蹙眉,一瞬后眉头舒展,点头:“我明白。”见谢渊要走又急忙叫,“谢叔叔!”   谢渊站住,望着穆玄英。   “明日出发前我去送送你们。”   谢渊嘴边浮出一丝笑意,道:“你如今被委以重任,就不当再孩子气。今夜好好休息吧。”说罢看了看陈月,又看看穆玄英,这才离开。   陈月道:“你真要送他们?”   “嗯。”穆玄英应了一声,又说:“若是我先行,他们也会送我。”复又问,“你呢?”   “轮不到我送你们呀,明日我们一路!”陈月笑起来,“有你替我送他们就好了。”   穆玄英也显得很高兴,说道:“只怕是有人分别时会哭鼻子,这才不敢送他们吧?”   “谁哭鼻子?我与大师兄常常分别,早习惯了!待你明日送别浩气盟的时候就知道谁会哭鼻子了!”陈月撞了一下穆玄英便立刻跑开,“谁先哭谁是癞皮狗!汪!汪汪!”   穆玄英追上前去,与陈月打闹起来。两人跑了一段路便见到莫雨坐在沙丘上。他的衣摆已经被黄沙埋住,显然已坐了很久。   陈月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的穆玄英。   穆玄英望着莫雨,神情温暖,嘴边不自觉就带了笑意,说:“这世道再怎样令我觉得心寒,望着他,我这里也能再暖起来。”说着将手压在自己心口。   “我也是。”陈月伸手抱了抱穆玄英,耳语,“告诉雨哥,我很想他。”说罢转身便走。   穆玄英回头,见陈月提着裙子跑下沙丘,沙丘上留下一连串她的脚印,空中还有她跳起时带起的黄沙。没跑多远陈月也回头,仿佛知道穆玄英在看一般,回头的瞬间便做了个鬼脸。   穆玄英无奈笑着回身,一转身,莫雨正看着这边。   “过来吗?”莫雨道。   穆玄英踩着沙丘上去,往莫雨身边盘腿一坐,道:“你倒是清闲。”   “有些场合我不在会更好。”   穆玄英道:“你在,对我而言会更好。”   闻言,莫雨笑了。   穆玄英余光瞥见这个笑,愣了愣,带着惊讶侧目而视。   莫雨挑了挑眉,道:“对你说的情话,我总是要给一些反应的。”   穆玄英也笑起来,抓了沙轻轻往莫雨身上撒,莫雨也不躲,就任由他闹。   一刻后,穆玄英突然说道:“建宁王能调动苍云军,杨逸飞已送他前往雁门关与长孙忘情见面。明日谢叔叔率浩气盟与裴元先生先行一步前往邺城,在城内与我们里应外合。”   “我们呢?”莫雨问。   对他的提问,穆玄英略显惊讶,继续说:“我们和其他人去狼牙军大营。”顿了顿,“杀令狐伤和徐归道。”   莫雨点了一下头。   穆玄英道:“令狐伤说他也是三阳绝脉,与我同生共死,我不信,明日我必定亲手取他首级,为无辜枉死之人报仇!”   莫雨淡淡说:“他自然是骗你的。”   “雨哥,他和徐归道必须死。”   莫雨回视穆玄英,久久,重重眨了一下眼。   穆玄英见莫雨没有异议,便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在手里摩挲,说:“这是当日在纯阳观,于睿道长留给我的锦囊。我们说好在昆仑时打开,说能助我们说服苍云军出兵,可事情发生太快,竟也没来得及。如今好似用不上了?”   “还看吗?”   穆玄英想了想说:“倒是不妨一看,天下三智的计谋我倒也想见识。”   莫雨便拿过锦囊打开了。   “不破则不立?”穆玄英念完想了想,没作声,好一会后才说,“莫非是指昆仑的那扇巨门?当日若非是情况特殊,苍云军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从门中出来。”   莫雨反倒很不屑,说:“这些人说的话向来模棱两可,全看你如何理解。”便将锦囊抢了过去,内力一催全部化作尘土。   穆玄英道:“你这是何必!”说罢无可奈何笑起来,手臂一抬勾住莫雨的脖颈,“你好似不担心明日的大战?”   “我们在一起没什么可担心。”莫雨道。   “那倒也是。谢叔叔他们天亮前出发,我要送送他们。你来吗?”   莫雨道:“你和他们好好告别吧。”   “谢叔叔对你有很大的改观,雨哥,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不逼你,可你也不能抵触。”穆玄英道,“等邺城一战后,你立下功劳,我便去为你说话,谢叔叔和浩气盟也许就会接受你。你当为了我,不要再与他们作对了,好不好?”   “好。”   “当真?”穆玄英难以置信,莫雨竟这么轻易答应了。   “嗯。”莫雨道:“你们师徒告别,我在总是不太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穆玄英倒也不勉强,说:“好,听你的。”   ---------------------------------------   天还未亮,与黑夜无异,浩气盟已整装待发。   陈月说不来送,可还是来了。裴元此行一人,将带来的万花谷弟子都留给了陈月,命陈月带他们跟随穆玄英等人,待成事后再到邺城会合。陈月也成长不少,当此大任倒还算冷静负责,与裴元反复确定此番计划细节。   “月姐姐,一路上你照顾好自己。”穆玄英替月弄痕拉了拉披风。   月弄痕笑,“放心吧,我们几人互相照顾,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何况此番只是去邺城等待,反倒是你们,一定要小心!”   “你们别担心,这么多武林义士在一起,还有名门正派的那么多前辈做指导,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穆玄英道,“等我们在雁门关与苍云军会合后立刻就去邺城找你们!”   “不要心浮气躁,沉住气!”翟季真道。   “好!”穆玄英点头。   “多听前辈的意见,不要一意孤行。”张桎辕交代。   “好!”   “玄英,此番重任落在你身上,我们都不在,你只能靠自己。你要尽全力做到,不可怠慢!你记住,我们浩气盟的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哪怕就是死,也绝不向叛军俯首!”司空仲平道。   “好,我记住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那狼牙军再厉害,玄英也不惧他们!“月弄痕道。   “说的好!”司空仲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上马!”   浩气盟众人便上了马准备出发。   月弄痕将穆玄英拉到一旁,仍旧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低声道:“玄英,我很放心你,有小月和……他在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武林高手相助,总好过你一人去犯险。你记着,能活就要活,不可轻生。你活着,我才高兴,比什么都高兴。”   穆玄英鼻子一酸,强挤出一个笑来,“月姐姐,没事的,我武功好着呢,打不过,还有这么多人帮忙,杀他一个令狐伤足够了!”   月弄痕含着泪上了马,穆玄英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月弄痕硬生生甩开了,径直打马往前跑走。穆玄英站在原地望着,旁边的可人和影骑马过来,停了停。   “一路小心。”穆玄英道。   可人点点头,“邺城见。”   大队出发后,谢渊还留在原地,穆玄英上前,一撩衣袍跪下,什么也没说,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第三个后长跪不起,就这样趴在谢渊的马前。   谢渊心中酸楚,却是说:“依计行事,不可怠慢!”   “嗯!”穆玄英强忍泪水应了一声,没敢抬头。   好久,陈月走到身边,说:“我们回去吧,天快亮了。”   穆玄英这才抬起头,惊觉,前方什么都没了,仿佛马蹄声远去时他也未听见,仿佛他抬头,谢渊还会站在那里,对他说一些话。   可是没有。   依计行事,不可怠慢。   穆玄英握着拳站起来,无比坚定,也无比勇敢,一字一顿道:“我们走。” 第312章 第十一章   【大结局(二)】   天亮没多久,以浩气盟为首,几大门派为辅的江湖义士已齐聚龙门客栈。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样的场景已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这些门派之间多有过节,也有情分,可谓真正汇集了江湖的爱恨情仇,这些人主宰了整个江湖。可此时,他们却将个人恩怨抛在脑后,选择站在这里,与自己曾经的朋友,敌人并肩。   “你在看什么?”叶琦菲突然凑近。   穆玄英骇得一跳,收回神来,却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半晌才说:“我突然觉得很茫然。”说罢又将所有人看了一个遍。   陈月捏了捏穆玄英的手,“我和雨哥都陪着你。”末了又补了一句,“无论如何。”   穆玄英先看她一眼,复又回头,见莫雨站在远处的沙丘上正望着这边,这才稍稍觉得心安。   “大家都说你少年出英雄,得江湖朝堂信任,这才能做我们这次突袭的统领。你若是心里紧张……”叶琦菲笑了笑,“那便说出来!我们谁也不笑话你!”顿了顿捂住嘴凑在穆玄英身边低声说,“我就很紧张,这么多人,好多人我长这么大也未见过,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穆玄英扑哧笑出声,打趣说:“藏剑山庄二小姐还有没见过的场面?”   叶琦菲忽然肃容,带着几分伤感道:“你不知道,我最近一次见到大伯(叶英),他的状态越来越差,整个人就像枯灯一般。为了给前方筹钱,我们耗尽心力,整个山庄的人都没有一天松懈过,大伯首当其冲。我不大懂,每天夜里他们点着灯商议到半夜,天不亮又都出门去了,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是什么支撑他们?名利?金钱?仕途?我藏剑山庄哪一样没有?我没见过多少大场面,可我很有底气,因为我身后是藏剑山庄,因为我姓叶。我那时想不明白,也曾去问过五叔(叶凡),我不敢问大伯和我爹。”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   “大哥怎么告诉你的?”穆玄英问。   叶琦菲道:“五叔说,眼下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不要紧。你只要记着,你姓叶,这不只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也是你的。”顿了顿,“后来,我跟着他们去了长安和洛阳。家破人亡,饿殍遍野,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那是长安,长治久安之地。我忽然就懂了,他们为何舍弃一切去做,你们为何四处奔波,我今日又为何站在此处。”   陈月向来和叶琦菲不对口味,两人见面多半不欢而散,但偏偏今日,这一席话,这个往日里让陈月瞧不上的“大小姐”,令她刮目相看。   “那是为何呢?”陈月问。   叶琦菲本以为又是陈月的可以为难,带着几分怒气转头,却见陈月一脸赤诚,登时了然于心,定了定神,道:“为了结束战乱,还天下太平。”   “你真的长大了。”穆玄英脱口而出,复又自嘲一笑,“我虽与你年岁相仿,这样说未免可笑。但你真的长大了。我们都很高兴。”   “所以,这次你们不许丢下我了,我也要和你们这些青年才俊,巾帼须眉一起做点大事!”叶琦菲得意地叉腰说。   穆玄英道:“你还记得我们去杭……”   “玄英!”叶凡走来,“时候差不多了,按照惯例,你作为统领该上去说几句的。”   “我?大哥,你知道的,我哪会说什么?何况这么多前辈,我……”穆玄英一听就慌了。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们讨论了,本想请最年长的少林派白衣圣僧说点什么,可他老人家的性子……”叶凡为难地挠挠头,“你也知道!”   “那倒是,圣僧他老人家我也没什么把握能说服他。”穆玄英道,“可还有很多前辈啊!怎么排也排不到我吧!大哥,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哪是排队的事?昨日我们已说好,就由你代表浩气盟统领各大门派,且不说浩气盟的名号方能号令群雄,你穆玄英的名头那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你怕什么?大家伙都是支持你的,打算跟着你好好收拾狼牙军!就等你振臂一呼呢!”   “说是这么说,可要我说点什么,我一时半会也实在……”   “不如这样吧。”于睿打断了两人,“穆少侠年少有为是人尽皆知,也都心服口服,可毕竟他年少,这里长辈居多,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若上去便施号令,难免有人说他不懂礼教,不妨先由丐帮帮主和叶五庄主说点什么?诸位以为呢?”   “不妥不妥,我叶凡哪有资格?”这下轮到叶凡摆手。   郭岩倒是爽快,说:“我没什么问题,全听你们的,要我丐帮出力,我们便冲在最前面,要我郭岩的命,也只管拿去!”   “郭帮主言重,眼下只是需得一个前辈开个头,为穆少……”曲云开口解释。   “姐姐你就是太过温和,你们都是!依我看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只管随穆玄英去端了令狐伤的大营便可,到时候谁也不敢再说玄英什么!”燕小七打断曲云。   宇晴道:“我万花谷上下都全凭穆玄英做主,谷主已下了死令。倒是不知其他门派?”   顿时,几大门派都各自发声,乱作一团。   穆玄英颇为为难,但也知道此时自己非说话不可,便高呼一声:“请诸位前辈听我一言!”   谁料,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将所有人都噤声了。穆玄英也没料到,顿时没了主意,方才想说的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于睿到底是不同,见此时机便看了一眼李忘生。李忘生会意,却是摇了摇头。显然不肯出头。   将此举尽收眼底的叶凡心一横,突然提高音量说:“叶凡不才,论资历排不上位,论年纪也排不上,论武功那更是不敢说话,但叶凡一身正气,与在座诸位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大唐子民!今日我们在这里,都是受浩气盟号召,打算与狼牙军拼个你死我活!诸位也都知道,我叶凡有个结拜兄弟,年少英勇,武功高强,人品那更是没得说!浩气盟盟主谢渊的弟子,穆玄英!他作为此次统领,有些话与诸位兄弟说!”   万众瞩目,只在这一瞬。   事到临头,穆玄英心中没底,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人群中央。所有人都给他让路,他身边是陈月和叶琦菲,身后是几大门派的掌门,一路前行,走到那几口装酒的大缸前。   穆玄英伸手抓住酒缸边沿,定了定神,转身,朗声说道:“晚辈浩气盟穆玄英,年方二十又三,授命于浩气盟盟主谢渊,率领此次义军突袭狼牙军大营,今日在此与诸位江湖义士共饮一碗酒!”说罢,穆玄英抓起旁边的瓷碗从缸里舀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无人说话,也无人饮酒。   穆玄英早料到会如此,用手袖一抹嘴,继续说:“方才的话是昨天夜里恩师谢渊再三交代,要我务必言明在先,不可怠慢。接下来我想说的,才是我今日站在此处的肺腑之言。我大哥叶凡尚且无资历在此说话,何况是我?可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需要我,而是天下需要你们!那些正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百姓需要你们!”   “我曾与几个友人一起乘船沿着运河去过江南,沿途所见令我终生难忘。黄发垂髫,安居乐业,男耕女织,和乐美满,那时我所见所闻皆不比如今,可我也知道,这太平盛世何其珍贵。”说到这里,当日送叶琦菲回杭州的几人皆是恍如隔世,几乎落泪,穆玄英呼出一口气,没敢看他们,继续说,“那时,我所思所想只不过是惩恶扬善,扬浩然正气。我浩气盟与恶人谷对立百年,我从有记忆入浩气盟那一日起便立誓绝不放过一个恶人,可就在昨夜,是恶人谷的人给我方传信,告知我方狼牙军大营的动向,至此时此刻,我与诸位兄弟在此整装待发,也是恶人谷的人在前线盯梢,一直传递消息。也许有人会问,为何我们名门正派人才济济却要依靠恶人谷?因为塞外地形复杂,黄沙漫漫,大漠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命丧于此,狼牙军出身塞外,他们占尽地利,而我们来自关内,多是中原人。”   此时,有人忍不住念叨:“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不成?”   “不是,我只是想说,我们这一次必须同仇敌忾,同生共死!穆玄英不管作为统领,还是作为千万义士中的一个,我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想要再看到杭州运河边的场景,我想要大唐百姓不必颠沛流离,我想要为这个飘零的国家做点什么!而诸位,与我一样!今日,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突袭狼牙军大营,取令狐伤等人首级!纵是浩气盟与恶人谷百年恩怨都能暂且放下,齐心协力,在场诸位,又有什么个人私念放不下呢?国仇当前,看看,白衣圣僧那样的长者,叶二小姐这样的女子,觉远小师傅,重伤未愈的李观主,神思不清的孙飞亮少侠,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圣,还有未到场的天策军,苍云军,还有先行一步的浩气盟,他们都站出来了,与我们站在一起!”   穆玄英停住了,他在心中默念:还有去搬救兵的建宁王李倓和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   “还有我们。”   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霸刀山庄的人!   霸刀山庄自上次穆玄英等人大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众人隐居于风雷刀谷之中不再面世。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来了。   当先的人是个与叶凡年岁相仿的男子,英气勃勃,右手提刀,左手装甲,似是方才说话的人。他走上前来,对几大门派掌门一一鞠躬,却未言语,最后,他停在穆玄英身前。   “在下柳愚,霸刀山庄风雷刀谷锻刀厅厅首,幸会。”   穆玄英与霸刀山庄之间的恩怨几乎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霸刀山庄的人此时出现,众人都是颇感意外,穆玄英自然也处境尴尬。   不等他有反应,柳愚转向叶琦菲,道:“琦菲,近来过得可好?”   叶琦菲到底是名门闺秀,随机应变的本事出神入化,当即行礼道:“舅舅,琦菲不知你们也来了,有失远迎。我在藏剑山庄一切都好,劳舅舅记挂。”   柳愚与叶琦菲的母亲柳夕乃是同辈堂姐弟,柳夕之父排行老五,柳愚之父排行老六,二人年轻时也算是关系很亲近了。   这一番寒暄下来,气氛却反而是缓和不少。   可谁都知道,当初穆玄英闹的霸刀山庄可谓是天翻地覆,霸刀山庄的人杀了穆玄英的侍女,而穆玄英也杀了霸刀山庄的人。   这笔仇,今日又要怎么算?   叶琦菲看也不看穆玄英一眼,却是上前挽住柳愚的手臂,“舅舅,此番你领了这么多人来,莫非也是来帮我们的?”   这小姑娘不简单。   柳愚对叶琦菲也算熟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回答叶琦菲,将她推开,反倒是看向穆玄英,突然抱拳道:“柳愚奉命率霸刀山庄四百人前来助阵,霸刀山庄上下全凭穆少侠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全文结尾,更新不定时,请大家谅解 第313章 第十二章   大结局(三)   “柳愚奉命率霸刀山庄四百人前来助阵,霸刀山庄上下全凭穆少侠吩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叹。可若要说谁为首,那必是穆玄英了。   穆玄英愣在原地,几乎在脑海里将这句话又过了几遍,这才意识到这话的意义,也才真的由内到外显露出惊讶来,脱口而出:“这……”同时,他慌忙伸手虚扶柳愚,却未碰到就停了停,半空中将原本要扶柳愚的手握成拳。   这一切发生极快,柳愚和众人却都看在眼里,不等有人作出反应,穆玄英默默又拿起一个瓷碗舀了一碗酒,满满当当。   他端着那碗酒凑到柳愚近前,却又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端住那瓷碗,半晌,穆玄英只说了两个字便将那酒饮了。   “多谢!”   柳愚神色一凝,刚想说话,穆玄英将瓷碗又往前送了送,柳愚低头一瞥,还有半碗酒。   这江湖上饮酒有诸多规矩,大大小小,虽没有一个定数,可谁也知道,同喝一碗酒的必定是兄弟,是可托生死之人。   柳愚此次前来的确是为天下苍生,霸刀山庄与穆玄英的仇怨,他未亲身经历,所以谈不上有多憎恨,但他是霸刀山庄的人,又年少掌权,所以心里到底是不轻易原谅的。能做到将小我放一旁,以大局为重,柳愚自认已算得上是个汉子了。   可他未曾想到,这个他不曾谋面的“仇人”,竟真的能与他一笑泯恩仇。   他的一句话,换了半碗酒。   何等心胸气度?   望着那半碗酒在眼前,柳愚忽然就明白为何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能做义军统领。也是这时候,柳愚感到热血沸腾,整个胸腔中盈满了男人间的惺惺相惜,二话不说接过那瓷碗便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摔了碗,没再说话。   穆玄英心中感激,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朗声道:“诸位义士,我的声音太小,不足以震慑敌人;我的力量太小,不足以抵抗重击。但有你们!”穆玄英说着将早准备好的浩气盟旗帜拿起,高高举起,手腕一抖,浩气盟的标志便迎风飘扬起来。   “只要我穆玄英不倒下,这面旗就不会倒!只要浩气盟不倒,天下的公理正义就不会倒!只要诸位义士不退一步,无辜百姓便不再无辜惨死!只要我们不退一步,我大唐江山便一寸不少!”   “一寸不少!”叶凡紧接着高呼一声。   几大门派的人率先跟着喊:“一寸不少!一寸不少!”   这声音充满了力量和坚决,不只是在宣誓,也在无形中给穆玄英勇气,他挥动旗帜,随后便又拿起一个瓷碗,另一只手单臂一撑,双腿在空中画出个弧度,翻上了酒缸,同时碗里舀了酒,一滴未洒。   “好!”郭岩见了忍不住拍手叫绝。   穆玄英站在酒缸上,环视众人,再次举起旗帜,朗声道:“时不我待,请诸位英豪与我一起饮了这碗酒,拿下叛军大营,大获全胜,我们再痛饮一番!”   众人纷纷舀酒举碗,“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穆玄英单手举起酒碗,向四周示意,将酒饮尽。   众人也都陆续喝了酒,情绪高涨。   “此战只为求胜,万望诸位保重,我们邺城见!”穆玄英高喊。   “只为求胜!只为求胜!”   这一次,喊声震天动地。   众人踏上征途。   穆玄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莫雨紧紧跟着,却是一言不发。穆玄英忍不住回头看他,却又担心引人注意,便只敢匆匆看一眼,佯装在看队伍行进。   莫雨看他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却偏偏又很享受,便故意不作回应。   走了一段路,于睿策马追上来。   “如今上下齐心,此战应当是十拿九稳。我就提前恭喜穆少侠了。”   穆玄英笑答:“若真如道长所言,同喜。”   于睿恍悟,忍俊不禁道:“的确,穆少侠是个妙人儿。”   “又是裴先生说的?”   于睿想了想,却说:“你既知晓裴元与我观的纠葛,想必与裴元关系匪浅吧?”   “于我,裴先生是救命恩人。”穆玄英肃容道,“我还他几条命也还不了恩情的那种。于他……嗯……我想我只是芸芸众生中需要他拯救的一个。”   “其实不是。”于睿很快就否定了,解释却来的很慢,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才找到措辞,“裴元临行前托我给你带了一个东西。”她摊开手掌,上面说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俑。   “这是何物?”   “还记得在华山临别时,我曾留给穆少侠你一个锦囊,虽不知那锦囊究竟有没有起到作用,但这个东西……勉强也当作裴元留给你的锦囊吧。”于睿道。   穆玄英半信半疑拿过来,玉俑的触感很奇怪,“我要如何打开呢?”   于睿笑了一下,捉狭道:“这东西名叫玉茧,玉石的玉,作茧自缚的茧。这东西只有万花谷才有,数量也不多,不知该算做什么,动物或是植物的甬?无人晓得。但却是万花谷用来传信的绝佳物件。这东西,像是蚕茧,到了成熟的时候,自会脱落剥开,里面的东西也自会呈给你。”顿了顿,“可若是想提前打开,或是有人恶意想从外部破坏……我却是未曾听过有人成功。”   “啊?从没有人凭外力打开过?”穆玄英惊叹,又忍不住看了看手里的玉茧,这个极其罕见的宝贝,竟然就像是蚕蛹一般,触感像是玉,可用手指按压,却又可以变形一般,像是无数的玉丝裹缠在一起。   “火烧也不行吗?”穆玄英自言自语。   “这东西少有人会使用,裴元就是其一。”于睿没有回答穆玄英的惊疑,继续解释,“裴元应当是已经计算好,在某个时候,你就可以一窥其中奥秘了。”   穆玄英低头望着玉茧,一方面很好奇这玉茧是否真的无法提前打开,一方面好奇裴元究竟留了什么,想着,穆玄英将玉茧小心收好,道:“多谢道长。”   “不必,我们帮你,是因为我们知道前路艰险。”于睿说完却好似还有话说,穆玄英也不催,等了一会儿,于睿果真说:“希望你也知道。”   “我想我知道。”穆玄英回。   “不论你将会面对什么,你也决不放弃此次谢渊交给你的任务?”   穆玄英道:“自然是!道长放心,穆玄英就算豁出命去,此行一定大挫狼牙军!”   “是,我们做得到。”于睿点点头,没再说话。   ---------------------------------------   义军天亮时分对狼牙军大营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不知是否天意,号角吹响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塞外的大地上,穆玄英望着不远处的叛军营帐,有一种长夜过去,迎接黎明的感觉。   按照计划,七秀坊,长歌门,少林作为左翼,由叶凡带领;霸刀山庄,五毒教,明教作为右翼,由柳愚带领;丐帮,藏剑山庄和其他小门派,以及恶人谷部分势力作为主体,由穆玄英率领。唐门游走各方,纯阳观和万花谷的人则压阵。   几乎是以扫荡之势,叛军大营溃不成军。   不到三刻时间,义军斩杀狼牙军近万人,三部会合,叶凡骑在马背上,远远朝穆玄英打了个口哨,穆玄英立刻下令三部全部由于睿统领,几乎是同时叶凡,郭岩,燕小七,白衣圣僧,曲云和孙飞亮等人分散开来,不再带领众人。   看着他们各自奔向营帐,穆玄英心里明白,接下来就是收拾八大金刚和三大长老的时候了。念及此,穆玄英回头看于睿和柳愚。   “去吧,保重!”于睿言简意赅。   柳愚道:“放心。”   穆玄英余光瞥了一眼莫雨,打马奔向主营帐。莫雨紧跟其后。   那段路很短,可穆玄英总觉得跑了很久。   他与莫雨,并肩策马,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们身边打杀声不绝于耳,他却是第一次觉得周围那么安静。   嗖——   啪!   穆玄英的马大惊,几乎是同时穆玄英一跃而下,落地后不等他站稳,又接连三鞭打来。   啪!啪!啪!   这鞭子打在地上将地面打的声响,单听声音都叫人害怕。   穆玄英一连两个翻身滚地,避开前两鞭,第三鞭落下前却突然变了走向,穆玄英一惊,心知避不开了,便反手把剑,高举过头作为格挡。   铛!   鞭子的力道没有想象中强劲,穆玄英不作多想,立刻打算绕住那鞭子,不等他行动,只听莫雨的声音:“你先走!”随后将穆玄英一推。   穆玄英抽身,这才见到莫雨单手握着那鞭子,周身全是冷气。   “走!”莫雨道。   “想走?”   鞭子主人正是苏曼莎。   凝雪功的厉害穆玄英是知道的,两人合力必定对付得了苏曼莎,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显然,苏曼莎的出现就是为了阻止他。虽放心不下莫雨,但就在犹豫的瞬间,一炮炸响在苏曼莎身侧,鞭子瞬间脱力。   “穆兄快走!交给我们!”是唐无影的声音。   有唐门几人远处相助,苏曼莎必定伤不了莫雨,穆玄英放下心来,转身冲进主营帐。   主营帐里,有他要找的人。   穆玄英对令狐伤的武功不敢有丝毫怠慢,进了营帐更加小心,帐内昏暗,深怕有埋伏,穆玄英止步,静静听声辩位。   中央突然亮起光。   穆玄英警惕万分看去,见徐归道正襟危坐在案旁。这唯一的烛光是他点的。   “你来了。”徐归道开口,语气很沉稳。   穆玄英不言语,将四周又看了看,未见令狐伤。   “久闻你大名,今日才有幸好好看看你,不走近些吗?”徐归道再次主动开口。   穆玄英依旧不搭话,也不动。   徐归道的厉害之处穆玄英很清楚,与这样的人过招,无招胜有招。   “难道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吗?”徐归道又一次说话。   “世间很多谋士,不要说死前,死后很多年都仍然可以翻云覆雨,影响大局。你的本事,恕我不敢轻怠。”穆玄英道,“令狐伤呢?”   “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他不在此。”   穆玄英想了想,终于往前走,走到了亮处站定,道:“你是不是想说,令狐伤身为三军主帅,弃你们不顾,跑了?”   徐归道笑了一下,没回答。   穆玄英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叶凡冲了进来,“穆兄弟!”   “大哥!”穆玄英听出是他,应了一声,没回头,视线依然盯着徐归道,“如何?”   叶凡没想到帐内一片平和,放松了些,走到穆玄英身边低声道:“令狐伤呢?外面你放心,差不多了。”   “他应该不在。”穆玄英说着,瞥见叶凡一身的伤,“大哥你没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叶凡一摆手,看了看徐归道,“令狐伤跑了?”显然也有几分不信。   穆玄英没理会叶凡,对徐归道说道:“你也听到了,狼牙军完了,你们完了,你……”   哗!   身后的帐子被掀开,一股冷气直冲而入。穆玄英和叶凡齐齐回身,只见莫雨一步一步走进来,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滴血,不知哪里受了伤。   而他手上提着苏曼莎的头。 第314章 第十三章   【大结局(四)】   “雨哥!”   穆玄英几步退到莫雨身边,莫雨却是抬手示意他别靠近。穆玄英见莫雨周身冷气不散,双臂几乎全被冰霜覆盖,心知凝雪功厉害,便点了点头,道:“你没事就好。”   咚!   莫雨将苏曼莎打的头扔在地上,屋里的人瞧着那血淋林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   纵是叶凡见多了生死打杀,也觉背后发凉,默默看了一眼莫雨,将头扭开。莫雨向来是我行我素,全然不把他人看在眼里,抖了抖手,手套上的血洒了一地,他低头啧了一声,将手套摘了。   “雨哥?这是怎么了?”穆玄英惊呼。   莫雨的两只手臂呈现铁青色,上面覆满冰霜也盖不住那不属于正常人的体色。   莫雨后退几步道:“别碰我。”   “你怎么了?雨哥,你的手臂怎么了?”穆玄英越发着急起来。   叶凡忙拉住穆玄英,道:“他杀红了眼,你当心。”   “我不管!”穆玄英甩开叶凡,又往前几步,“雨哥,我不管你会怎么对我,你让我看看你好吗?你的手怎么了?是凝雪功是不是?”说着,穆玄英用手轻轻将莫雨的脸捧起,让他的脸从头发之中清晰显露出来。   莫雨的脸色很难看。   “你很痛吗?”穆玄英心如刀绞,柔声道:“很痛是不是?我……我该陪你一起的。对不起,雨哥,对不起……”   莫雨抬手想拉穆玄英,却将手停在空中,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每说一个字他的口中都吐出一股冷气,整个人仿佛一个冰窖,毫无生气。   “你的手……”   “我的手一直是这样,只是最近凝雪功练得勤……才……才加重了。”莫雨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你知道的,等这些事一了,我不再练也就慢慢好了。”   “是吗?”穆玄英低头看了看手臂,“好,那就好。”   “他的凝雪功已然凌驾于王遗风之上。若是对人百利而无一害,王遗风为何不继续练?”徐归道突然说话,还补了一句,“或者说,要用什么东西来换,王遗风不肯,他肯。”   叶凡举剑指着徐归道,喝道:“你给我闭嘴!将死之人,轮得到你说话吗?”   徐归道两手一摊,徐徐道:“是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穆兄弟,此人心机颇深,你们不要被他……”   穆玄英打断叶凡,“我知道,大哥你放心,今时今日的穆玄英已经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可动摇的。”说罢他朝莫雨笑了一下,“你再等等我,等我结束了这些,我们就走。”   莫雨凝眸回视,半晌,“抓紧,时间不多了。”   “是啊,时间不多了。”徐归道接话。   叶凡听的心烦,疾步上前,将剑架在徐归道脖颈处,厉声道:“我劝你少说话!看到了吗?三大长老已去其二,令狐伤,你手中最锋利的剑,一样能折断!到时候……”   穆玄英道:“到时候,再取你狗命。”   “现在不杀他?”叶凡诧异。   穆玄英放开莫雨,走到徐归道和叶凡正面,“不杀。他这样的人,自负,阴毒,以为谁都能任他玩弄于鼓掌,我便要他亲眼看着,狼牙军如何走向毁灭。”   “也好,带他去邺城,也算邀功!”叶凡一脚踢在徐归道肩上,收了剑。   徐归道翻了个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后自顾自整理衣袍,喃喃道:“他不杀我,是因为心中有谜团未解,不敢妄动。可我既然在此等候,便早早做好准备了。”   “是吗?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们?”叶凡蹲下身,凑近徐归道。   徐归道目不斜视,始终望着穆玄英,道:“我原以为我很了解你们。”顿了顿,视线终于投向那颗头颅,片刻后,“我没想到,苏曼莎没撑多久。”   “呸!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叶凡的江湖气又涨不少。   “天也亮了。”徐归道突然说了一句。   穆玄英心中一直有疑惑,因为这疑惑而产生了不安。而徐归道的所言所行,实在不合常理,但又偏偏找不出什么问题。当他听到这句话,忽然,心中的不安疯狂增长,穆玄英几乎确定,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徐归道一定在谋划什么。   “大哥,外面可有异常?”   “啊?没有啊,这会儿估计都结束了。”叶凡被问的有些懵,可看穆玄英一脸担忧,又说,“我出去看看,你们看紧他。”走之前又交代,“他说什么也别多想,此人极擅攻心。”   “好,大哥放心。”   叶凡刚走,徐归道抖了抖衣袍,换了个姿势坐好,竟将眼睛闭上了。   穆玄英心中充满不安和困惑,但他知道此时不可自乱阵脚,便收了剑,深吸一口气背着手站在原地,也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   很快,叶凡回来了。不只是他,柳愚,于睿,燕小七等各大门派的掌门和管事都陆续进了主营帐。陈月忙于照顾莫雨,两人坐在营帐角落里。   “如何?”穆玄英问。   叶凡道:“一切顺利,你放心吧!”   听到这话,穆玄英心中的巨石算是落了地,呼出一口气,自顾自说:“那就好,那就好。”   柳愚上前道:“穆少侠,义军已在收整清点,这……这虽不是兵权,但我还是郑重地交还给你,我也算不辱使命。给!”他将手里的浩气盟旗帜递了过来。   那面旗,还立着。   穆玄英看了看旗,上面被划破不少,也溅了血,但还立着。他伸手握住那旗杆,摩挲了一会儿,道:“仗已经打完,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柳大哥,于姐姐,这旗就劳烦你们二位继续保管,带去邺城。”   柳愚有些惊讶,看向于睿。   于睿问:“你不去邺城了?”   穆玄英道:“去,但令狐伤不在这里,我得找到他。”顿了顿,“至少我得知道他在何处。”   “找他作甚?大敌当前,他身为统帅竟然自己跑了,安禄山一死,安庆绪算个什么东西?狼牙军群龙无首,令狐伤也觉得没意思了吧?”燕小七讥笑道,显然是讲给徐归道听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郭岩大笑。   穆玄英笑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将旗推给柳愚,“就拜托了。”   柳愚想了想,将旗杆握紧,道:“好。”   穆玄英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众人。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伤,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倒也说不上谁伤的重些。每个人脸上不是血迹就是伤口,看着都很狼狈。可偏偏这群人,男女老少,齐齐整整都还在这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这些笑容令穆玄英心安,令他雀跃。   他们,从互不相识,甚至结有仇怨,到并肩作战,到生死与共,到此时此刻。   穆玄英想起临行前,和裴元的对话。   “若是这条路充满了流血和牺牲,你还要走吗?”   “没有流血和牺牲,就换不来和平与安宁。”   裴元笑了一下,“值得吗?”   “眼下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希望是值得的。”   裴元再次意味深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希望是值得的。”   他想,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穆玄英再回头去想,这样的牺牲,这些流血,是值得的。   “毛毛,毛毛,毛毛……”陈月摇了摇穆玄英,才令他回过神来,“毛毛?”   “怎么了?”   “雨哥没事,伤口都处理了,但是他不许我诊脉。”言下之意不知是否有内伤。   穆玄英道:“他不许,你就那么听话了?”   陈月瘪嘴,叉腰大声抱怨起来:“我真是欠了你们两个了!我若是犟得过他,我陈月就不姓陈了!”   “那你姓什么?”蒋方文打趣道。   陈月扭过头道:“姓什么反正也不会姓蒋!您老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用针扎你了!”   “小月,不得无礼!”穆玄英忙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小妮子有趣,有趣!你们万花谷,还有这样有趣的小妮子吗?”蒋方文豪气笑完便转向宇晴。   宇晴道:“您老可别打趣我,我手底下就这么一个徒儿,你若想找人做孙女,便找叶家二小姐吧!”   “我看行,我看行!”郭岩附和。   “哎?怎么转到我身上了?”叶琦菲左右不敢得罪,嘟着嘴嘟哝一番,“那七秀坊的小姐姐最多,也很适合给蒋前辈做孙女啊……”   众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登时都没了声,这突然发笑之人是徐归道。   “你笑什么?”叶琦菲道。   徐归道却是不理会,依旧大笑不止。   叶琦菲本以为他在笑自己,还带了几分不满和挑衅,但此时却觉察不对劲,蹭到穆玄英身边,低声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疯了?”   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各自有猜测,但穆玄英再清楚不过,徐归道绝不是疯了。   穆玄英朝徐归道走,叶凡上前拦住,摇了摇头。   穆玄英知道他的意思,说:“不会有事,我去看看。”便径直走到徐归道桌案前,未有任何动作。叶凡和柳愚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拔剑跟在穆玄英身后。   徐归道还在大笑,视线一直望着帐外。   穆玄英道:“我改主意了,现在就送你上路。”   徐归道突然停止大笑,同时猛地站起来,叶凡与柳愚只当他要攻击穆玄英,二人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各自一剑,就砍在徐归道脚筋上。   徐归道本就不会武功,遭此一击,踉跄一步反而扑在穆玄英怀中。   “穆兄弟!”   “穆少侠!”   “毛毛!”   众人一片惊呼。   “我没事!”穆玄英大喊一声稳住众人,抓住徐归道的衣襟,将他往上提,道:“你不必再耍花样,我亲手送你上路,然后再亲手送令狐伤去见你。”   “不错,他是我打造的最锋利的一柄剑!”徐归道大声说道。   “别跟他废话!”叶凡道。   “所以……他要用在最紧要的地方。”徐归道脸上神情莫测,似笑非笑,极其吓人。   “他不是跑了,对不对?”穆玄英突然问了一句。   徐归道脸上渐渐浮出笑意,不等他笑出来,他的嘴角,眼睛,鼻子开始溢血。   “怎么回事!”穆玄英意识到不对,手臂还没来得及用力,徐归道已身子一软往地上滑,穆玄英立刻半跪在地上,揪住徐归道,“怎么回事!”   徐归道瞪着眼睛望着穆玄英,脸上依然带着那个诡异的笑容,嗫嚅道:“我不够了解你们,你们,却也不够了解我……”   “什么?什么!”穆玄英用力摇晃徐归道。   叶凡和柳愚四目对视,也颇为震惊,二人立即上前拉开穆玄英,柳愚上前一探,回头道:“死了。”   于睿立刻回头:“宇晴……”   宇晴早有准备,几步跑上前,查看一番擦着手说:“服毒,塞外的□□,应当是好久前就服下的,给我两个时辰应该能试出来。”   郭岩纳闷道:“这也太……这种人,难道还会羞愧自杀?”   李忘生说:“所以,他的死是早就计划好的。”顿了顿,“或者说,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   这些话落入穆玄英耳中,如醍醐灌顶,震耳欲聋。   “穆兄弟!穆兄弟!”叶凡按不住他,众人也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穆玄英冲出了营帐。   “快抓住他!别让他做傻事!”于睿喊。   穆玄英冲出营帐,一路朝北跑,找到丐帮的尹放,一把抓住正在处理后事的尹放,“尹大侠,不知狼牙军此处一共多少人?”   尹放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惊了惊,定神道:“你是问……”   “我是问人数!不管死伤还是俘虏,在册的人数!”   尹放道:“我还打算再整理整理再呈给你们……”   穆玄英大吼:“我等不了了!”   尹放没见过穆玄英这样失常,一时间也有点尴尬。   正在这时,其他人陆续赶到,叶凡和唐无影一左一右架住穆玄英,想将他拉开,可穆玄英不肯,他铆足了劲反抗似的,这两人又不会下狠手,被他给甩开了。   “穆兄你这是做什么!”唐无寻道。   柳愚和李忘生上前,穆玄英竟与他们动起手来,将二人逼退在一旁。   “穆玄英!”于睿厉喝一声,“你代表的是浩气盟,不是你自己,休要胡闹!”   穆玄英回头,刚想说什么,郭岩见机上前,竟是使出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将穆玄英制服在原地,动弹不得。   “穆少侠得罪了!”郭岩单手压着穆玄英。   穆玄英单膝跪地,道:“回答我!回答我!多少人!”   旁人不知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尹放道:“穆少侠只是来询问我狼牙军人数,我……还请帮主手下留情。”说完却见众人神色不对劲,“帮主?”   郭岩道:“他问什么,你答就是。”   尹放这才想了想说:“据粗略清点,应当有近两万人。其中死伤过半,投降……”   “再具体些!”穆玄英打断他。   尹放想了想,说:“大概,大概一万三千人死伤,四千余人投降,也许会有百人左右逃脱。具体的情况我会配合各家兄弟尽快统计出来,还有武器,马匹和粮……”   “不是有两万人吗?”穆玄英再次打断。   尹放为难起来,郭岩松了手,将穆玄英拉起来,道:“穆兄弟,你没事吧?不过我就算使了内力想来也伤不了你!你看,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我们本也不是干这个的,何况这才刚结束,统计清点那也要人手和时间不是?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穆玄英自言自语嘟哝了几句。   “怎么了?”叶凡上前,“你跟我说,怎么了?你这样吓着大家乱了军心也不妥当。”   “大哥……”穆玄英一把抓住叶凡的手臂,“大哥,错了,我们好像出错了!”   “什么?”近处的郭岩和尹放异口同声。   穆玄英道:“恶人谷的线报是两万多人,可若是按照这清点人数来看,还少了三千人。”   叶凡立刻意识到,看向尹放。   尹放脑子转的也快,立即说:“我肯定不会记错,但凡听一遍就能记住。就算清点稍有差池,也不会差三千人之多。”   “会不会是清点错了?”唐无寻问。   于睿打断众人的猜测,直接问穆玄英,“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穆玄英沉声道:“若是清点没错,那凭空消失的三千人……必定是令狐伤领兵去了别处。”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心里一阵发凉。   于睿道:“继续。”   穆玄英哽咽了一下,强撑着说:“邺城。” 第315章 第十四章   【大结局(五)】   哗——   哗——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接一阵的马蹄声踏过泥地,溅起的泥水洒的马肚上全是结块的泥浆,骑马的人却不减速,顶着瓢泼大雨一路疾驰。   哗——   “穆兄……雨……我们……意外……”领头的其中一个在大雨中说了什么。   另一个侧了侧头,喊:“什么?”   “我说!穆兄!这雨太大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免得再出意外!”唐无寻喊到最后一句嗓子已经破了,但吐字却还是很清楚。   “你们去吧!我继续赶路!”穆玄英喊。   唐无寻还想说,旁边一个同样戴着蓑衣斗笠的人喊:“别劝了!他心悬着,说什么也没用!”是叶凡。   “我就是怕大家挺不住!去了邺城!要是身子垮了!也帮不上啊!”唐无寻冲叶凡喊。   “我们先行一步!追上浩气盟!一同去邺城!先探探虚实!想来不打紧!”叶凡喊。   哗——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马儿一声长嘶,这一行五十余人的队伍登时乱了,各自安抚马儿,速度明显减慢。可偏偏穆玄英的枣红小马儿,速度不减,一个漂亮的飞跃,继续往前奔弛。   叶凡拉停了马,将斗笠一扯扔在地上,任由雨水往头上打,在黑夜里目视穆玄英策马跑远。其他人继续跟上,有两人也停下了。   “叶五庄主,这么下去也不是上策啊!”郭岩也裹着同样的蓑衣斗笠,只能从声音分辨。   另一个道:“叶五庄主不劝,想来也是深知穆兄的性子吧?他心系天下,此时只怕一心记挂邺城,恨不得早一点赶到。叶五庄主,那徐归道究竟说了什么?据我所知,穆兄不是自乱阵脚的人,单单是猜测,不至于如此慌乱吧?”   “无寻,有时人的预感很折磨人。你想去证实它,可你又怕证实后与自己料想的结果一致。徐归道……呵呵,我该一剑杀了他,省得他惑乱人心!”叶凡愤愤说完,也是叹了口气。   “那就继续赶路吧,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们若能在到邺城前与浩气盟会合,倒也是好事。”郭岩道。   “是,走!”叶凡打马。   这大雨竟整整下了一夜,到第二日天亮时才淅淅沥沥停了。   也许是太过疲惫,马儿也不愿再狂奔,任你抽打,也只是小跑。一行人也都颇感劳累,强撑着。   “驾!”穆玄英不放弃,“驾!”   “好兄弟!好兄弟!”叶凡靠近,将马鞭夺走,道:“你不能这么打它,你平日里舍不得打,这时候打到不心疼了?”   “我也没办法……大哥,你还我!”穆玄英伸手。   叶凡道:“你听大哥说一句,听不听?”也不管穆玄英继续说,“马也累了,我们也累,打完那一仗连口气都不喘就赶了两天路,昨夜淋了一夜的雨,谁也不是铁铸的,你说是不是?你心里是知道的啊!”   “我知道。”穆玄英叹口气,却还是伸着手,“大哥,你们休息几个时辰吧,我先去!你把马鞭还我。”   “你这人怎么……”叶凡来了气,但又强压下去了,“你平日里最听话,对大哥更是没得说,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就算邺城危在旦夕,你这么赶又能帮到什么?何况,令狐伤领着三千人莫非就能拿下邺城?他也需要时间与狼牙军其他地方的余部会合啊!”   穆玄英将斗笠摘了,那双眼睛通红,望着叶凡,开口的时候竟然带了几分绝望:“大哥……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我心里慌,你知道吗?没来由的……”   叶凡见他这模样也心疼,伸手拍了拍穆玄英的背,安慰道:“别慌,大哥陪着你!大哥怎么不知道,你能暂时丢下受伤的小疯子,又这么赶路,必定是心里着急了……但是兄弟,你记着,欲速则不达。”   “嗯……”穆玄英应了一声。   “喝点水。”叶凡将水囊递过去,“稍稍缓一缓我们再继续赶路。最慢天黑的时候也该赶上他们了。”   “好。”穆玄英也乖乖接了,将面罩拉下,嘴唇龟裂发白,显然很久未饮食。   “报——”   郭岩道:“说!”   那三个丐帮弟子生在邺城,对这一带比较熟悉,此行专门探路,此时返回一人,道:“禀帮主!前面十里外发现浩气盟的人!”   穆玄英立即问:“他们如何?”   叶凡道:“你别急啊!”又问,“按理说他们不该在这里啊,怎么这么慢?”   那人看了看郭岩,显得很犹豫。   郭岩道:“支支吾吾作甚?讲!”   那人回:“那人不知是怎么了,像是被马拖着跑了很多路,血肉模糊的……看不清是谁,所以我们……”   郭岩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即说:“那你们怎么确认是浩气盟?”   “那人……那人只有一条手臂,好像是……好像是……是……”他说着,瞧了瞧穆玄英,没敢说完。   穆玄英将水囊一丢,打马就走。   “穆兄弟!”叶凡心知不好,对郭岩道:“不管等一下发生什么,我们二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制住穆玄英!绝不可再出什么事!”   “好!”郭岩一口答应,又问:“要是制不住……”   “要是制不住就打晕他!”叶凡打马追去。   -------------------------------------   快一点!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也许是小红枣马儿感受到了穆玄英焦急的心情,跑得极快,全不像是已经赶路两日的样子。很快,远远的穆玄英便瞧见了丐帮那两个人。   “吁——”穆玄英拉停马儿,拍拍它的脖子,“你休息吧。”便跳下马背一路跑去,“两位兄弟!”   “穆少侠!”那两人迎上前来。   穆玄英道:“人在哪?带我去!”   那两人还在犹豫,穆玄英却已自己上前,见那人的尸身,就在泥地里。昨夜的大雨将血洗刷干净,反倒看的很清楚,当真是血肉模糊。   穆玄英震了震,一时间不敢上前。   “穆少侠,你……你没事吧?”   “没……”穆玄英吐出一个字便再开不了口,大口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一步一步往那人身边挪,走进了,血腥气极重,穆玄英蹲下身去查看。的确不错,面容已经尽毁,无法看出身份。   但果真只有一条手臂。   穆玄英伸手将尸体摆放整齐,探入尸体的前胸,似在找什么。很快,他找到了。   见穆玄英不动,那两个丐帮弟子也很纳闷,没等他们说话,穆玄英后背耸动起来,颤抖地极其厉害。二人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穆兄弟!”叶凡赶到,几步跑来,见穆玄英蹲在那尸体旁似在哭泣,当下心中一凉,“好兄弟?”   穆玄英没理会,兀自将身上的蓑衣脱下,轻轻盖在尸体上面,蓑衣脱手的时候,哭了出来。   “穆……”叶凡张了口却又吞了回来,站在原地红了眼眶。   郭岩刚下马就见到这一幕,“谁?是谁?”问完,郭岩疾步上前,跪在那尸体前,磕了三个头。   穆玄英似是想起什么,连连呼出好几口气,这才抬头道:“郭……郭帮主……劳驾……劳驾你替我……替我照顾……照顾司空……”   “你放心。他不论生死,都是我郭岩和丐帮的兄弟。”郭岩一口应承。   穆玄英站起身来,往前跑去。   叶凡道:“这里就交给郭帮主了!”便追去了。   郭岩道:“你们都跟去吧,可别再出事。丐帮弟子留下三人。”唐无寻等人便也跟上。   穆玄英一路横冲直撞,跑了大约一里地,远远便见到很多人……很多人躺在地上。他停了停,很快又加速跑过去。   浩气盟……浩气盟……浩气盟……   全是浩气盟的人!这些人他都认得!每一个,每一个他都见过!   然后他看见翟季真和张桎辕。   他走近了才看清,翟季真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肉皮外翻,还在溢血。张桎辕则是脖颈处一刀,几乎头也掉了,脸上的血迹凝结成块,没被洗刷干净,双目瞪大。   “二……二位……坛……坛主……”穆玄英跪倒在地,伸手去拉他们,却又不敢,往前爬了几步,又将两人看了看,这才用手拉住这两人的手,“醒醒……二位坛主醒醒!醒醒!”   没有回应。   叶凡在一旁见到这场景,不但震惊,也终于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立刻对唐无影道:“你们带人四处看看,务必小心!”   唐无影猜到几分,点头:“好。”   穆玄英一边哭,一边用手压住翟季真的伤口,道:“大哥!大哥帮帮我!帮帮我!帮帮——”   “好兄弟,大哥……”叶凡上前,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帮帮我……帮帮我……”穆玄英哭喊。   叶凡蹲下身去扶穆玄英,“大哥在,大哥在!你,你想哭就哭吧!”   穆玄英却是一把推开他,又往前跑。   “玄英!”叶凡喊。   穆玄英哪里会听?他跑了没多元便瞧见一个人握着□□站着,他认得,是谢渊!   “谢叔叔!”穆玄英奔上前,“谢叔叔,你没事吧?”   谢渊的铠甲已经被砍的支离破碎,身上衣衫也多处破损,头发披散,披风一股血腥气。他左手握着一柄断剑,右手握着□□,□□插入地上,他依靠着才站得稳。   “谢叔叔,谢叔叔,我来迟了,我来迟了!”穆玄英慌忙上前欲将□□拿走,让谢渊靠着他,可谢渊死死握着□□不动,“谢叔叔,是我,是我啊!我来了,我来了!谢叔叔!你睁开眼看一看,是我!玄英!”   谢渊竟真的动了!   “谢叔叔!”   谢渊缓缓睁开眼,“玄……”   “是我!是我!我是穆玄英!”穆玄英搀扶着谢渊,“谢叔叔,我,我帮你疗伤!我们先疗伤!”   “让我……先……先看看……”   “好,好!”穆玄英立即面朝谢渊往地上一跪,两只手依然扶着谢渊的胳膊,仰头,“是我,谢叔叔你看,我来了,我来了!对不起……我……我……”说着便又哭了出来。   “玄……英……你来……了……”谢渊移动眼珠,终于瞧见穆玄英。   “谢叔叔……你们……你们怎么了?大家都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穆玄英哭。   “不……哭……男……男……”   “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司空坛主,张坛主,翟坛主……还有好多好多浩气盟的……为什么!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听……听我说……玄……你……我一直……在……等……等你……”谢渊不停的呼气,像是很辛苦,摇摇晃晃,像是已经站不住了。   穆玄英挺直腰背凑上前,抱住谢渊的腰,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谢渊不再摇晃,“谢叔叔……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是我没能救他们……”   “你……记着……浩气……浩……然……正气!”   “我记着!我记着!”   “不哭!”谢渊突然加大了声音。   “谢叔叔……”穆玄英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抬头望着谢渊的他,泪水满脸都是。   谢渊缓缓抬手,想擦一擦这孩子脸上的泪,他好似从没有这样安慰他,从没有给他多一点关怀,可这个,谢渊却是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想:往后,老天也不给我机会弥补这孩子了。   “谢叔叔!谢叔叔!”穆玄英见他不说话,越发担心起来。   “玄英……”谢渊将手覆上穆玄英的脸颊,“绝不向叛军俯首……死……也要……顶天……立地……”   “是,是,我记着呢!”穆玄英连连点头,豆大的泪珠啪哒啪哒掉。   “依计行事……不可……怠慢!”   穆玄英只感觉谢渊身子一软,为了不让谢渊倒下,穆玄英挺直腰背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谢渊的背,撑着谢渊不倒。   “谢叔叔!谢叔叔!”   穆玄英仰头看谢渊,见他闭上了眼,耳边就是他最后的那句:依计行事,不可怠慢。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临行当日,谢渊在马背上,也是这样说的。   依计行事,不可怠慢。   “谢叔叔——”   穆玄英将头埋在谢渊胸前,嚎啕大哭,期间几次拼命撑着要倒下的谢渊,师徒二人就这么一站一跪,僵持在那里。叶凡等人上前来怎么样也拉不开。   唐乾元元年,安庆绪命叛军集结欲夺邺城。   同月,浩气盟率江湖义士奇袭叛军大营,大获全胜,斩杀多位叛军将领,令狐伤不知所踪。   同月,浩气七星殒灭。   令狐伤,安庆绪两军汇集,邺城危矣。   ——《隐元秘录·乾元·卷十二》 第316章 第十五章   【大结局(六)】   “令狐伤带了三千人在此埋伏,谢盟主他们不过二百余人,能撑这么久已经不易。初步清点,死伤……”   “这个跟你们帮主说吧。”叶凡打断了汇报,转头对唐无影和唐无寻道:“加强戒备,令狐伤这厮极其狡猾,既然这里战斗刚结束没多久,他应该没走远,杀一个回马枪也不是不可能。”   唐无寻愤愤道:“他赶回来,我等必叫他有来无回!”   唐无影道:“放心,交给我们吧。我已亲笔书信告知后面的人,他们加快进程,最快今晚前能到此处与我们会合。”   “好,等他们来了再说吧。”叶凡点头,“你们辛苦了。”   唐无寻道:“我们没事,只是担心穆兄他……”   叶凡看了看一直跪在谢渊尸身旁的穆玄英,道:“我知道,我寸步不离看着他,不会出事的。”顿了顿,“务必将七星的尸身都送到此处归整。”   “好,已经着手了。”   叶凡慢慢走回穆玄英身边,蹲下身,道:“好兄弟,大哥在呢。”   穆玄英不说话。   “大哥陪着你。”叶凡扶住穆玄英的肩,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张了嘴却发现真的无话可说,便只是重重捏了捏穆玄英的肩。   “其他人呢?”   叶凡倒是很开心穆玄英还肯说话,便道:“还在找,你别担心。”   “别骗我,大哥。”   叶凡想了想,道:“你是我叶凡认定的兄弟,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大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你要一直记着,大哥也是你的亲人。”   穆玄英侧头看叶凡,道:“我不会做傻事的大哥。”顿了顿,“我一定要杀了令狐伤。”   “五庄主!找到裴元了!”   叶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穆玄英已跑了过去,无可奈何,叶凡只得跟着。   裴元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穆玄英太熟悉了,马车外有很多刀剑砍过的痕迹,也有箭矢,不见血迹,想来也是昨夜的大雨什么都洗干净了。想着,穆玄英绕到马车前,却是在车夫的位置见到了月弄痕。   月弄痕身上盖着一件衣服,不知是谁的,也不知是谁盖的,将她的面容挡了。   可穆玄英一眼就认出她来。   就好像认出血肉模糊的司空仲平,认出满身伤痕的谢渊,认出谢渊左手握着的断剑是可人的。   可人,影和月弄痕未找到,如今找到了。   穆玄英伸手去掀盖在月弄痕身上的衣服,叶凡压住他的手,“别看了。”   “让我看吧。”   “那些畜生手段残忍,你看了平白给心里添堵,又有什么用?”叶凡继续规劝。   “我再不好好看看他们,往后便再也见不着了。”穆玄英红着眼看向叶凡,带着哭腔说:“最后一面,大哥让我见一见吧。”   这话实在戳人心窝,叶凡鼻子一酸扭开头,手自然也松了。   穆玄英掀开看了看,小心地将月弄痕抱起,一路抱到谢渊和其他几人身边,放好,将她的衣服也整理好,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月弄痕脸上。   “是不是……为了保护裴先生……是不是?月姐姐你……挡在门前……那么多剑……那么多……你……你疼不疼……对不起……对不起……”穆玄英伏在她身上,“是我来迟了……对不起……”   等情绪稍微平静后,穆玄英又返回马车,帘子早就没了,里面,裴元坐着。   “怎么不将裴先生抬出来?”叶凡一看,心中不满,认为这对死者不敬。   “我们……我们不敢。”   也是,裴元一丝不苟,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不说,连一点血迹和尘土都没溅上,可就是没了气。不怪这几个藏剑山庄的弟子不敢上前挪动。   穆玄英道:“我来吧。”便跨上马车进去了。   里面有股淡淡的香气,比血腥气淡,但一直不散,与外面俨然两个世界。穆玄英闻到这香气,却是心里一阵绞痛。   裴元到底是裴元,这样的时候,他还是与世隔绝一般,静静的,淡淡的,一尘不染。   纵是死,也不容旁人玷污丝毫。   穆玄英靠近裴元,忍不住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才换了个姿势与裴元面对面坐着。   他还是不敢相信,裴元死了。   哪怕人人都说,哪怕他自己也试了,可穆玄英还是不敢相信。   “先生……”穆玄英叫了一声便垂首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继续说:“对不起。”顿了顿,“没能保护好你。”   叶凡在马车旁看着,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痛,挥散了别人,他靠在车夫的位置旁,愣愣出神。   “先生放心,万花谷的弟子都很好。”穆玄英又开口,“我……我一直没有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一直觉得……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必定是长……长命百岁的……”   穆玄英呜呜哭起来,难以自控。   “还有……先生留给我的……”穆玄英从怀里掏出那个玉茧,“东西……于道长交给我了。我常常拿出来看,猜这玉茧几时会自己打开,猜里面放了什么,猜你会留给我什么。”   穆玄英把玩玉茧,像是在与人交谈一般,“可它现在也没打开,也没帮上什么。裴先生,你若真的……你能不能帮帮我?能不能再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裴先生……对不起……”   穆玄英哭了一会儿,拭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裴先生,我猜你想回万花谷,但路途遥远,只能先将你送走,稍后请万花谷的人将你带回去。你放心,我会亲笔书信给东方谷主,求他老人家答应,将你和洛风葬在一起。”顿了顿,“等花开的时候,我再去拜访你们。”   穆玄英跪在马车上,给裴元磕了三个头。   就在穆玄英要移动裴元时,那玉茧突然发热,穆玄英被烫的松了手,玉茧落在马车上,自己炸开了。   “怎么了?”叶凡探进头问。   穆玄英捡起玉茧,“开了。”便见里面有个小小的丝布,小心地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没有流血和牺牲,就换不来和平与安宁。   穆玄英的脑子里炸开了什么,好多好多场景闪过,那一日与裴元的问答言犹在耳!   “若是这条路充满了流血和牺牲,你还要走吗?”   “没有流血和牺牲,就换不来和平与安宁。”   “值得吗?”   “眼下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希望是值得的。”   “希望是值得的。”   怎么回事?这玉茧是裴元早早准备的,为何会是这句话?他想说什么?   “大哥,你觉得会不会裴元先生早知道此行会有埋伏?”穆玄英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什么?”叶凡诧异。   “毛毛!毛毛!”陈月的声音传来。   叶凡道:“他们到了!”   穆玄英下了马车,陈月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你没事吧?我们都听说了。”   “我没……”穆玄英才刚说了两个字便难以控制自己,哭了出来,与之前的大哭不同,这一次他几度哽咽,隐隐哭泣,将头埋在陈月的怀里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泪水流尽。   “哭吧,哭吧,我可怜的毛毛……”陈月也哭了起来。   叶琦菲看向叶凡,眼眶红红的,带着哭腔说:“五叔,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叶凡摇摇头,也红了眼。   叶琦菲靠着叶凡也哭了起来,却是不敢出声。   莫雨一瘸一拐走到近处,看着穆玄英,低低说了句:“我永远都在。”   穆玄英听到这声音,没抬头,却是伸出手。   莫雨往前两步拉住他的手,一拉,将陈月和穆玄英都拉到了怀里,紧紧抱住。   “我还在。任何时候,我都在。”   --------------------------------------   入夜,众人简单商议后决定原地休整。并且决定明日一早将死去的义士们火化,骨灰分别送回生地。   裴元则由十几个万花谷弟子将尸体直接护送上路,去往万花谷。陈月说,裴元常年与药草打交道,尸身应当可以长时间保存,他应该也想完完整整回到万花谷。所以别人也无异议。   这一夜,几乎无人能眠。   “你的伤好些了吗?”穆玄英问。   莫雨将他拉到怀里,蹭了蹭他的头,喃喃道:“你自己看一看,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对不起。”   “为什么?”   “我把你抛下,自己先行一步。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再等了。事实也证明,我应该再快一点的。”穆玄英说着又觉得心痛,哽咽道:“我应该再快一点的……我应该早一点想到的……”   “不怪你。”莫雨搂紧穆玄英,“我不怪你,他们也不会怪你。”   两人依偎在一起,长夜漫漫,火光映衬下,显得他们那么孤苦无依,却也显得他们那么温馨可贵。   到了后半夜,陈月来了,带着吃的喝的,把这里的情况给他们讲了个大概。很糟糕,几乎没有幸存者。而可人和影下落不明,成了唯一的一点希望。   “吃点吧,一个需要养伤,另一个也需要养伤,都吃,都吃。”陈月刻意强调了两个“养伤”,讲东西塞给他们,自己也打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不少。   等她缓了缓,盖上水囊的时候,陈月突然说:“前天给别人诊脉的时候,我拿不准该不该截肢,想着等今日见了大师兄好好问问他,可有怕他骂我,说我平时不学无术。这下好了,他不会骂我了。”最后一句话刚出口便哭成了泪人。   穆玄英展臂将陈月拉到怀里,“是我迟了……我该早点想到的……”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三人收起情绪,努力地整理自己,见于睿等人就在不远处等候。   莫雨道:“我先走吧。”   穆玄英抓住他,“我想你留下。”   莫雨没再多说,点了点头。   陈月扬声道:“请坐吧,我们……让你们见笑了。”   于睿道:“听说你们自幼相识,遭此……能有彼此陪伴也是一件好事,是我们唐突了。”顿了顿,“但此事紧急,我等又不得不前来打扰。”   “于姐姐言重,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穆玄英抱拳道,“有什么事我们能出上力,只管吩咐!”   于睿和李忘生对视一眼,李忘生说:“明日这里的事结束后我们打算立刻赶往邺城。按照令狐伤的做派,邺城他一定志在必得,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尽快赶往邺城我也同意。不过,令狐伤为何这样看重邺城?”穆玄英道。   叶凡道:“安庆绪与令狐伤不和睦,他刺杀安禄山也选在令狐伤不在军中的时候,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很显然,令狐伤带着残余的千人去与安庆绪的大部队会合,必定不会顺利。但他们目的一致,所以只要稍作休整,他们就会出兵。只是不能确定谁领兵而已。若是别人,邺城也许守得住,若是令狐伤,我们需得抓紧时间早进邺城,与天策军和苍云军商议,也还要建宁王定夺接下来怎么打算。”   穆玄英没作声,似在想什么。   柳愚道:“突逢变故,我们措手不及,但安庆绪也未必就步步为营。此事令狐伤和徐归道早有预谋,走的是一招狠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错!安庆绪若是知晓徐归道用两万人和八大金刚,还有他自己的命来换……嗯,安庆绪必定不满!令狐伤对安庆绪这样的人早就有所不满,将帅不合,我们若抓紧机会反攻,不是不可能大败叛军!”   穆玄英这时才说话:“几位前辈都是身经百战,考虑必然周全,就这么办吧!不过……不过我有一点疑惑一直未解。”   “穆少侠但说无妨!”蒋方文道。   “我想问于姐姐。”   于睿道:“请问,知无不言。”   “那就好。裴元先生曾托你带给我的玉茧,你还记得吗?”穆玄英顿了顿,“今日玉茧打开了。里面的话我不再提,但裴元先生好似早就知道此行会有埋伏,此事,于姐姐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颇为惊讶。   穆玄英早料到会如此,但他想看于睿的反应。没想到,于睿的神情证实了。   穆玄英道:“于道长,你不回答吗?”   于睿看向穆玄英,又看了看其他人,最后看着火堆,说道:“裴元对你说了什么,那便是什么。你无须来问我,我纵然告诉你又能如何?有些事,纵然明知不可为,也还是会有人去做的。我如此,裴元如此,你师父谢渊亦如此。” 第317章 第十六章   【大结局(七)】   一日后,邺城。   义军的队伍远远便能见着,邺城的百姓早早就在城外城内聚集,等着迎接义军入城。而城楼上普通人不得上去,平日里只有哨兵和卫兵,今日,城楼正中还站了一个人。   建宁王李倓。   他一个人在城楼上站了好一会儿,风不算大,但他觉得头很疼。   不大会儿,杨逸飞来了。   “拜见建宁王。”   “人呢?”   杨逸飞稍作犹豫,还没回答,李倓就说:“无妨,本王也猜到了。他们不肯来,也罢。”   “李承恩与谢渊交情颇深,他执意在城门迎接,也无可厚非,可天策和苍云列队迎接,加上老百姓,的确有些惹眼。”杨逸飞道。   “由他们去吧。”李倓说完,用手揉着太阳穴,“灵堂布置得如何?”   “都安排好了。”   静了很久,义军队伍抵达城门处,李倓突然说:“裴元呢?他也来了吗?”   “没有,回谷了。”杨逸飞说完又补了一句,“您也知道的,他的性子不喜喧闹。”   “是了,这样的时候,他怕是也不想见本王。”   ————————————————————   刚刚落脚驿站,穆玄英还未来得及喝口水,莫雨进了屋,径直关了门。   “你的伤好多了吗?”穆玄英自顾自倒茶。   莫雨没回答。   “回去休息吧,后面……你恢复的越好,我越放心。”穆玄英回头,“这样我才能放手一搏。”   “你不需要放手一搏,我会帮你。”莫雨上前搂住穆玄英的腰,将他拉近,“杀了令狐伤,我们就离开,去杭州,如何?”   “不论胜败?”穆玄英反问。   “战事没有七八年是停不了的,要我提心吊胆过七八年,我可能没有这样的耐心了。”莫雨沉着声音说,“担心你,这一件事就足够叫我夜不能寐,若是七八年如一日,我大概会耗尽心神,早早……”   “不要胡说!”穆玄英啧了一声,抓着莫雨的手臂,“你不许再离开我!我和小月,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穆玄英陷入沉思中。   莫雨打量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突然说:“若是我与你做个买卖,如何?”   穆玄英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也许听我说完我的赌注,你就笑不出来了呢?”莫雨反将一军。   可穆玄英这几日以来,这是第一次笑。   “说来听听。”穆玄英推开莫雨,往桌边一靠,抱着双臂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莫雨凝神,稍作缓和便开了口。   他讲的不疾不徐,脉络清晰,仿佛在讲故事。可这个故事,对穆玄英来说太残忍了,中间几次被穆玄英打断,几次讲不下去。   可莫雨不知为何,一直坚定地讲,好像不将这故事讲完就不行似的。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莫雨讲完这一句也重重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道:“我从未向人坦白过我心中的恶,哪怕是你,我也没有尝试过。这一次……这一次我想讲出来不是因为我自责内疚,而是我希望你不要内疚和自责。没有你我,他们也一样会死。”   “呵呵……”穆玄英后退一步,踉跄着坐下,“还有谁知道?”   莫雨没回答。   “裴元,于睿,还有呢?杨逸飞?谢……谢叔叔也知道吗?”   莫雨道:“我不确定。他们知道也多半是猜出来的。”   “也许他们抱着一丝猜错的期望,所以上路呢?”   莫雨又一次沉默了。   穆玄英苦笑道:“你跟我坦白后还指望我会陪你去杭州?当这些事没发生过?你与他们联手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我?想过那些人,他们是我的亲人!”   “你想听我……”   “我不想!”穆玄英道,“你出去。”   莫雨蹙眉道:“毛毛,我不是来惹你生气,也不是希望你恨我,我只是……我……”顿了顿,莫雨忽然垂下头,显得十分无力,道:“我只是很爱你,而且很自私。自私到犯了错还期望你能原谅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穆玄英扭开头说。   ————————————————————   一直到深夜,莫雨也没再来找过穆玄英。   打更过后,外面突然传出编钟的声音,穆玄英睡不着便出去看看,循着编钟声一路出了院子,在院门处站着才发现那声音来自李倓落脚处。   曲子很恢弘大气,但不像是在凑乐玩乐。   穆玄英静静听了一曲,很快,曲调变得悲凉,穆玄英不善音律,但隐约记得这曲子讲的是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的故事。   是不是,他也在惦念故人?   穆玄英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正打算回屋,却见着去灵堂添灯油的小厮,拦了那小厮,“我去吧。”   灵堂里没有人看守,穆玄英进了灵堂也不点灯,径直走到牌位前先拜了拜,说:“各位前辈,穆玄英来伺候你们。”说罢才点了一个蜡烛。   “听说这长明灯要一直点着,我添一添灯油,可以到明日午后再加了。”穆玄英一边说一边加灯油,“本该烧些纸钱,可大战在即,只好一切从简,你们不会怪我吧?”   穆玄英正说着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下意识灭了灯,闪到一旁。   果真有人进来。   那人一路走到牌位前,也不点灯,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鞠了三个躬便要走。   穆玄英只当是浩气盟昔日古人,便叫住他:“阁下请留步!”   “谁在哪!”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人。   穆玄英颇感惊讶,那人反倒很镇定,命人点了灯,这才看清彼此。   “建宁王?”穆玄英更加惊讶。   李倓屏退左右,道:“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是来看看他们?”   “是。”   “那本王打扰你了。”李倓道。   “是。”   李倓觉察出什么似的,笑了一下,道:“那本王先告辞,节哀。”   “你呢?建宁王你深夜来此不也是来看看他们吗?”穆玄英道。   李倓止步,说道:“是,本王是来祭拜他们的,本不想引人注意,没想到遇着你。”   “那多谢建宁王一番心意了。”穆玄英鞠躬。   李倓回身道:“你无须如此,他们是为百姓而死,本王不会忘这份恩情,天下百姓也不会忘。你该以他们为荣,”   “什么样的荣?牺牲他们成全你?”   李倓怔了怔,很快又像往日一样说:“你悲伤过度,本王不与你计较。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你既然敢与莫雨做交易,想必就知道他和我的关系,那一定也想得到会有今日吧?难道这件事还能永远无人知晓吗?”穆玄英却好像不打算停止对话。   短短几句,李倓心里已有了想法,面对穆玄英站定,负手说道:“不论莫雨与你说了什么,本王的任何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和考量,事已至此,本王纵然不愿见到这番场景,可本王也不后悔。”   “你无权决定他人生死!纵然这天下等你拯救,你就宁可将友人送到敌人的陷阱中,只为了声东击西牵制他?好让我们趁机拿下叛军大营?两百余人换两万余人,真是一笔好买卖!”穆玄英咄咄逼人说道。   李倓脸色铁青,没说话。   穆玄英说:“你让雨哥从中透露消息,帮着令狐伤将这个局做成,然后装做什都不知道把那二百人送进地狱,事后,你却说你不后悔!你有什么资格后悔?这两百人中,有你的亲人吗?有你的朋友吗?有你在意的的人吗?亏我在龙门客栈下定决心一定为你铲除徐归道那些人,无论如何也要配合你们完成那一战!呵呵!这里,这里的这些人,他们知道是你亲手将他们送去死的吗?”   李倓看着穆玄英,道:“裴元不知道吗?谢渊不知道吗?他们知道,可他们也没有提出异议不是吗?”   “如何提?为了自己活命将旁人的生死放在一边?像你一般吗?”穆玄英讽刺道。   李倓不悦道:“穆玄英,本王不与你计较,是念在你有功在身,痛失亲友,但不代表你可以以下犯上!”   “我若明知故犯呢?”穆玄英话音落便已剑指李倓咽喉处。   “你做什么?”李倓道。   穆玄英说:“他们死在令狐伤手里,不错,我会杀了令狐伤报仇。可是谁将他们送到令狐伤手中?是谁赢得他们的信任却将他们推进火坑?是谁心中有愧所以敲响编钟奏哀曲?是谁此时此刻在灵堂之中都不敢对他们说一句话?我以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从裴元那里我了解了一些你的事,你知百姓疾苦,察是非曲直,敢谏敢言,是这个乱世中难得的明白人,好人。可恨我才刚刚明白!我信错了人!一个连亲友都可以舍弃的人,他如何明辨是非黑白,如何守护天下百姓!”   李倓冷冷说:“本王劝你放下剑,本王可以当作今夜没有来过这里。”   “你以为我怕死?”穆玄英的剑往前进了进,冰凉的剑锋就在李倓喉前。   李倓呼了一口气,道:“你如何知道本王没有失去过亲友?裴元难道不是本王的挚友?谢渊难道不是本王心中钦佩的人物?”顿了顿,“莫雨什么都跟你说了,但他也不不知本王究竟为何一定要对付狼牙军吧?他以为是国仇,你也以为是国仇,天下人都以为本王此时站出来是因为这个国家!不是的!本王想成就霸业,不错,可本王心中更看重的……就是你所说的情义。”   “你以为我会信?”穆玄英嗤之以鼻。   李倓神色清淡,道:“信不信由你,你要杀本王,本王逃得了今日,难道逃得过明日?你要动手便动手吧。大战在即,你大可杀了本王然后四处逃窜,这邺城,纵然失守,你也觉得不要紧。”   穆玄英苦笑了一下,收了剑,道:“我知道你在激我,但我偏偏就吃这一套。你说的不错,大战在即,邺城不能乱。我不管你为了什么,守住邺城,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   “我会的。”李倓坚定地说。   穆玄英径直往外走,走到门边却突然停住,问:“是因为你姐姐吗?”   好久,好久,都没回答。   穆玄英没再等,走了出去。   李倓站在原地,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流下,他自言自语道:“是,是因为她。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狼牙军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乾元元年岁末,狼牙军再次发动对邺城的进攻。   攻守持续了五日,两军伤亡惨重,最终叛军败退,邺城再次得以留存。   战后过了半个月,穆玄英才苏醒过来。   “毛毛你醒了?”陈月端着药碗过来,还不忘招呼其他人,“快!醒了!东西都备齐!”   “小月?”   “是我!你可算是醒了!”陈月道,“你伤的重,我以为我救不活你了!”   “这不是醒了吗!好事!好事啊!”唐无寻笑道。   唐无影道:“快去传信给五庄主,要他速速回来。”   “是!”有人跑出屋去。   “我……我睡了很久?”穆玄英的头还晕晕乎乎的,看人也看不真切,一边一个个辨认,一边问。   “快二十天了。”陈月回。   “醒了?醒了!小哥哥醒了吗!是不是!”叶琦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然后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唐无寻道:“这个二小姐……我们还是给腾个地方吧,免得又招嫌弃!”   叶琦菲跑进来一见着穆玄英便热泪盈眶,什么也说不出了。   穆玄英侧头看她,笑了笑,“怎么?戴着面纱我就看不到你哭花脸了?”   叶琦菲道:“你没事就好!”说完却又风风火火跑走了。   穆玄英正纳闷,陈月道:“那一战,她的脸给划伤了,我用了很多药也没能恢复,那个疤很深,若是大师兄在,也许还……”   “没事没事,不是有人说了吗?若是叶琦菲嫁不出去,便嫁给我好了!”蒋方文拱了拱身边的唐无寻,笑得十分开心。   “前辈您……”唐无寻又羞又气,却也不敢说什么。   穆玄英扬着笑容没说话。   陈月道:“你笑什么?傻乎乎的!”   “觉得很好,很开心,所以笑。”穆玄英道,“雨哥呢?我想见他。我以为我醒来就能看见他呢。”   陈月道:“他伤的不比你轻,等养好伤再见吧!张嘴喝药!”   穆玄英不满道:“生离死别,还不许我见他一面?”顿了顿,“唐门不是有轮椅吗?我坐着过去见他一面,能说话就说几句,不能说看一眼也好,小月……小月?小月!”   “不行不行!快喝药!”陈月一口回绝。   穆玄英又哀求了一会儿,还不停耍赖,可陈月都不答应,其他人也都反对,渐渐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道:“不让我见他,我就不喝药了。”   “你说什么?”陈月不高兴了。   “你听到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大费周章救你,你就这样糟蹋?”陈月来了气,将药碗摔了,“你的命是我们多少人救回来的,你不好好活着,你对得起谁!”   “陈姑娘,你别激动,穆兄也就是……”唐无寻赶快帮忙说话。   “小月,你告诉我,雨哥是不是出事了?”   屋内安静了。   穆玄英侧目看着所有人,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出事了?”   陈月眼睛一红,扭开头去。   穆玄英没动,道:“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穆兄,你别激动,你听我说。”唐无寻按住穆玄英。   穆玄英一把抓住他的手,“带我去见他!我求你了!”   唐无寻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凡的声音传来:“第五日傍晚,令狐伤再次强攻,你与莫雨与他纠缠几个时辰不分上下,双方伤的极重,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安庆绪下令收兵,令狐伤不退,安庆绪命弓箭手放箭。令狐伤遭自己人背叛,没了后援,你杀了令狐伤,莫雨为保你周全身中数箭,落入漳河。至今下落不明。”   叶凡的一番话将穆玄英拉回了那一日……   “穆少侠,退吧!”郭岩一边喊,一边扭断了两人的脖子。   “不杀令狐伤绝不退!放过他,之后再无机会了!”穆玄英道。   莫雨道:“安庆绪若真敢放箭,我们也跑不了。”   “令狐伤也跑不了。”穆玄英道。   “不错。”莫雨笑了一下。   “你怕死吗?”   “你问我?”   穆玄英笑起来,“好!”   ……   ……   万箭齐发!   “毛毛——”   令狐伤一把抓住穆玄英的手,“你我同脉,那便同生共死吧!”   “雨哥,走!”   穆玄英记忆里最后一个场景便是莫雨落入河中,他拼了命似的想拉住莫雨,可就是抓不住。   就像是一个噩梦,莫雨落入河中后,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穆玄英以为,等他再醒来时,噩梦就过去了,新的一天会到来。   新的一天里,一定会有莫雨。   可那并不是一个噩梦。   他真的失去莫雨了。   他不怕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可偏偏造化弄人,他醒了,莫雨却还留在那个梦里。   穆玄英躺在床上,没了反应,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不存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我常常担心失去你,只要想到会失去你,我就会怕到流泪。   可当我真的失去你的时候,我发现……   我反而很平静。   像是在等着生命走到尽头。   没什么可怕的。   只不过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爱和支持,这个故事写完了。   后面会有番外和我一路走来的感受与大家分享!   再次感谢每一个喜欢这个故事的人,愿你们从这个地方结束,从2018开始,有事可做,有家可回,有人可依,有梦可追。   谢谢你们!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